連峰如黛,斜路霧橫。


    太儀山上連環曲折的小道,又現一瘦一胖兩個男人。


    俗語說“近鄉情怯”,隻這乾元門雖稱不上故鄉,可對今日之嵇昀來說,山門越是臨近,心思越是沉重。轉眼,師徒已到青玄觀前,自施吾去後,寶觀仍舊氣派,隻是少了當年風氣。


    沒等道童通報,早聞消息的施行道長,引各位尊長及弟子,前來門前迎接。


    “有罪之人,豈敢勞眾位師長親迎。”


    嵇昀首拜施行,然後一一與眾人答禮。


    施行雙掌合十,言道:“慚愧,原有不少得罪,請神威大將軍休計。”


    “師長切莫如此,嵇昀早向聖上辭了官。今日上山,一來歸還神劍,二來自縛請罪。”說著便從野南潯手上接過蛟麟神劍,雙手遞給施行。


    施行準許門下人收了寶劍,繼而道:“即便不是大將軍,嵇昀掌門也是乾元門的貴客,快請進。”


    俯天殿內,施行屏退閑雜,與嵇昀同坐。


    “貧道教徒無方,門下出了鈺澄這樣的畜生,害了貴先師、掌門師兄,害了薩迪婭,也險些害了朝廷。要說謝罪,我實在有第一大罪。”


    “您不必這般自責,鈺澄拜師前就已經加入九天教,本就暗懷居心,何況他對令狐雲夢忠貞無二,絕非提命教誨就能使其改變。說到底,我們大家都是被他蒙騙了。”


    為了解釋蛟麟神劍的來路,嵇昀隻能謊稱在後山劍叢中拾得。


    “我得此劍,非但沒有幫助,還徒造殺孽,更甚者,險些使令狐雲夢陰謀得逞。”


    “當年天師所以將劍隱藏,我想也是出於如此考慮。此劍不詳,留之無益。”


    “道長說的有理,嵇昀懇請將劍放歸原位,不知道長尊意?”


    “我亦有此意,請嵇昀掌門代勞。”


    “願負其勞。”


    嵇昀拜祭過施吾子和初生,隨即挾劍入後山。


    門中弟子不解,詢問施行道:“師公,蛟麟劍本是我派所有,如何放心地交於他?還有,我等皆不相信寶劍是他從劍叢中隨便撿來的,眾所周知,惦記蛟麟神劍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拚的就他有這般好的運氣。”


    “你住嘴。”


    弟子被施行訓誡,不敢作聲。


    “人家既肯主動歸還,自然沒有私據之意,你等切莫學人妒忌猜疑,做人要磊落坦蕩。”


    對於撿來的說法,施行內心何嚐不疑,隻是涉及後山禁地與蛟麟神劍,施行相信嵇昀之所以這麽做,當中必有不宜說破的道理,故而聽任之。


    “天師。”


    深洞裏,嵇昀伏拜於地,周圍燈火閃爍,莫能天師安坐在上。


    嵇昀將下山後發生的事,向天師簡作稟報。莫能聽罷,默然良久。直到嵇昀將蛟麟神劍雙手奉上,莫能才緩緩抬頭,說道:“此劍與你相通,既是好事,也是壞事,你可明白?”


    嵇昀點點頭:“弟子知道,初生師兄因此死於我手,每每想來,內心惴惴不安。”


    莫能抬起左手,輕輕一拂,神劍隨風而走,比至洞燈火焰處,劍身騰然湮滅。


    “自此神形皆滅,心外無他。”


    嵇昀再叩首,祝請道:“弟子還有一件心事,萬望天師指點迷津。”


    “你要問人的下落?”


    “天師明鑒。”


    莫能搖了搖頭,輕歎了一口氣,許久無言。


    “說也罷,不說也罷。我若告訴你她尚在人間,你也無從尋找,若告訴你她身已遭害,你卻難以死心。此緣也,情也,執也,命也,不能說,非能解。”


    見天師不肯透露,嵇昀雖有失望,但同時也怕直接聽到薩迪婭遇害的消息,聽見天師這樣的答複,他倒也不甚煩心。


    辭別莫能,嵇昀迴到青玄觀,這時,有弟子道人手捧著兩個木匣進來找他。


    “觀中香客,聽說平定九天教、收複江南的神威大將軍來了觀裏,特地備了兩件禮物托我送來。”


    “哦?”野南潯聽說有這種事,本來在床上躺著的他,立時滾身起來。


    “這裏麵裝的什麽?”


    “不知道,弟子不敢私啟。”


    嵇昀隻覺奇怪,問道人是否留下香客姓名,道人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野南潯手快,先打開一個盒子,裏麵是一把玉柄素麵的團扇。野南潯拿在手裏,耳旁隨意扇了兩下,喜道:“師父,這扇子真漂亮,送給我吧。”


    嵇昀道:“還不知是什麽人送的,怎好收下?”


    “嗨,人家不留名,存心就是不想和你拉扯。”野南潯說著已將扇子別進腰帶裏,隨手去開另一個盒子。


    另一個盒子較之明顯沉重,打開瞬間一個沒拿穩,裏麵的東西撲通一聲掉在地上。嵇昀瞥見那物,眼神立時凝滯。


    “儀刀——”掉在地上的是一把金柄儀刀,嵇昀急忙將刀拾起,靠近眼前翻來覆去仔細觀摩。


    “師父,這是師娘的刀?”


    “是她的刀,這是她的佩刀......薩迪婭!”


    嵇昀認出那絕對是薩迪婭隨身的腰刀,激動不已,飛步跳出宿住的偏院,來到俯天殿前。野南潯和道人緊隨而至。


    “你能認出送刀的人是誰嗎?”


    看著眼前熙熙攘攘的香客遊人,道人撓了撓頭。


    “人太多,怕不好找。”


    “那也得找!”野南潯急了,衝著道人腦袋上錘了一下。


    於是三人先是在觀內人群中尋找,可是過了許久也沒線索,無奈之下,又隻好尋著下山的路追尋,直至趕到山腳下。


    “師父,會是師娘嗎?”


    嵇昀搖了搖頭。


    “鈺澄恨我殺了令狐雲夢,必不會輕易放了薩迪婭,如果薩迪婭不能脫身,那麽送刀的人,最有可能就是鈺澄。”


    “我明白了,他這是故意吊你的胃口。”


    “說真的,我不怕他衝著我來,怕就怕他把對我的仇恨,轉嫁到薩迪婭的身上,那就糟了。”


    師徒大費周折,終是沒有找到送刀之人,想著此地離父母安葬之地不遠,自己已有多年未曾祭掃,於是嵇昀師徒便往河穀裏來。


    跪倒在父母墳前,迴憶親人離聚之苦,更加近日煩憂,忍不住痛哭流涕。野南潯從旁安慰著師父,一打眼,似乎,他發現了什麽異樣......


    “師父,你有沒有覺得不對?”


    經野南潯提醒,嵇昀忽然反應過來。對,自己三年不曾掃墓,墳上本應雜草叢生,而如今父母之墓,前後四周皆無雜草,墳上封土也有及時填補的跡象,由此看來,近期必定有人來過,而且來人還甚是有心地把這兒清掃打理了一番。


    “薩迪婭!薩迪婭!一定是她!”嵇昀欣喜若狂,覺得這個人一定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戀人,不然她怎麽會出現在這兒,又毫不避諱地替他為父母掃墓。嵇昀這番想法,原有出處,隻在當初他留在沙陀與李萱“成婚”,薩迪婭留書出走,自己苦找半天,沒想到最後她竟然出現在河穀小院,並侍奉照料自己病中的父親。


    於是,嵇昀幾乎發瘋般地跑向曾經居住的小院,任野南潯在後麵又唿又趕,還是被嵇昀遠遠甩在身後。


    院門外,嵇昀突然停下了腳步,想必是害怕接下來迎接他的,是房中一片落敗無人的景象,因為擔心失望,所以到了門口反而不敢輕易邁步,隻剩兩隻眼睛透過窗戶一直往屋子裏觀望。


    忽然,通過窗欞,屋內有一女子身影閃過,雖然隻是很快不見,但足以令嵇昀喜出望外,深感老天對他不薄,將他的心上人又一次送了迴來。


    “薩迪婭!薩迪婭!”


    嵇昀隔著院子喊叫,屋中女子聽到話聲,似乎也渾身一顫,先是呆愣愣地站著不動,隨後小快步趕緊打開房門。


    門一打開,兩人相隔不遠,迎麵相視。


    嵇昀激動發紅的臉上,笑容逐漸地收斂。


    “江姑娘......怎麽是你?”


    屋內的女人他也認識,正是從李師泰處出走,不見了音訊的江小雨。


    “江姑娘?!”


    隨後趕來的野南潯,見到江小雨,雖不像找到師娘那般興奮,卻也十分高興。


    原來,自從離開了李師泰,江小雨一人獨居多地,後來聽說忠武軍分崩離析,李師泰隨王建進了四川,她已決意今生不與這人再有瓜葛,於是輾轉來到了太儀山,她知道此處河穀原為嵇昀和薩迪婭居住,此時也已荒廢,她便將這間屋子收拾出來,每日采汲耕織,過上了自足自安的田園生活。


    聽過了嵇昀和薩迪婭下山之後的故事,江小雨難過落淚。


    “沒有想到,薩迪婭姐姐的命也如此之苦。”


    三人都鬱悶時,野南潯腰間的團扇惹得江小雨注目。


    “你這扇子......倒是挺奇怪的......”


    “奇怪?哪裏奇怪?”


    野南潯不明白,江小雨早拿過扇子盤看,看了又摸,摸了又聞,好不仔細。


    “奇怪,扇麵不用絲絹,卻是用皮做的。”


    “皮?”


    嵇昀聽了一怔,近前又看看扇子,追問她道:“你說......這是什麽皮?”


    江小雨微微猶豫,又用手在扇麵上來迴摸了幾下,幾乎確認道:“說實話......感覺......像是女孩子身上的......”


    “啊!”嵇昀聞言,猶如五雷轟頂,頓時渾身僵硬,大叫一聲,就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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