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榮道:“武功沒事,五弟六弟正在城中休息,我和拓跋思恭首領追殺到這兒,快,我要帶拓跋將軍麵見父親。”


    五子麵麵相覷,喜疑不定,楊複光遙望著一幕,心裏的石頭已然落地。


    “重榮!過來。”


    王重榮聞傳急忙帶胡將來到楊複光身前:“父帥!這位就是黨項部首領拓跋思恭。”


    楊複光翻身下馬,走到拓跋思恭馬前,做一抱拳禮,拓跋思恭匆忙下馬跪拜:“拓跋思恭參見弘農郡王閣下。”聲音渾厚低沉,聞言便知彪悍。


    楊複光扶起他,滿眼讚許:“氣概非凡,果然是個英雄。”


    “郡王過獎,思恭受寵若驚。”


    “重榮,快講講怎麽請來這位遠來的客人的。”楊複光笑道。


    “父親,拓跋首領得知長安陷落的消息,特地帶領三萬人馬南下抗賊,孩兒在邠州和他相會,本來想迴武功城拜見您,不料正遇上賊兵圍城,拓跋首領指揮手下鐵騎衝破敵陣,殺退尚讓,才知道父親引兵在外,我擔心父親迴城路上遭遇賊兵,所以沒有進城,與拓跋首領合兵一處,向東尋找您和弟弟們,終於在這兒遇到。”


    楊複光動容:“平日裏那些食大唐俸祿,天天把忠孝仁義掛在嘴邊的無能之輩,見黃巢勢大,都把頭縮了起來,畏敵如虎,招之猶然不來,唯有你不辭辛苦,主動來投,足見一片赤膽忠肝,老夫代表朝廷謝謝你,謝謝黨項族英勇的健兒們!”拓跋思恭道:“我本是夏州一個偏將,早聽聞郡王是唐邸泰山、擎天一柱,我景仰已久,今後願追隨郡王閣下,陣前效力,殺敵建功,佛祖明鑒,不毀誓願。”黨項族一貫信奉佛教,所以言語間總是提及佛語。


    涇河大捷、武功解圍,又收攏了悍將拓跋思恭並三萬黨項勇士,楊複光大喜過望,將拓跋思恭收為義子,率領一眾人馬返迴了武功。


    尚讓趁著武功城防備空虛,意圖圍魏救趙的計劃落空,帶領疲勞無功的齊兵草草迴到鹹陽,監軍黃揆把前線的戰事詳細謄寫了份戰報,差人送入長安。


    黃巢雖然沒有即位稱帝,但每五日在大明宮含元殿上召集文武將官議事。這日,黃揆的兵報傳來,黃巢拿來看罷,又交給崔璆、楊希古和皮日休傳看,黃巢端坐龍椅上,說道:“許源奴損兵折將,尚讓攻城不下,又有不明來路的胡兵來幫助楊複光,你們怎麽看?”


    楊希古思慮片刻,躬身答道:“大王,西麵戰事不力,唐廷又添兵增將,長安不宜久留,山東、河南一帶是大齊根本,中原已被掃平,我以為如今大半天下已在大王囊中,唐天子遠遁西川,楊複光扼守入川要道,我們不宜也不用急於求進。當前最重要的,是治理好已經打下來的江山,一麵穩據中原,一麵招撫河北、江南、嶺南諸道、州、縣,人心思安嘛,天下人必將棄大唐而歸附大齊,到時候隻要派遣一名大將率軍前往西川征討,唐孽必然一舉蕩平。”


    黃巢道:“你的意思是?”


    楊希古答:“我的意思是放棄長安,拆毀宮殿,大王仍移駕洛陽,在東都稱帝建國,坐鎮中原,西麵以潼關為屏障,東至大海,北控幽燕,南踞荊楚,以霸道降不臣,以王道收人心,則不出數年,四海之內、江山萬裏必然盡歸大王所有。”


    “大王,我以為不可。”崔璆踏出一步,插話道。


    黃巢微微頷首,示意他接著說,崔璆道:“楊公這話似是而非,大王起兵山東,橫行天下數年,南征北戰,苦心經營才有今日,好不容易踏足關中,龍踞宮闕,怎能因為懼怕楊複光區區幾萬人馬而輕易放棄,更何況關中自古是龍興之地,秦始皇踞崤函之固剪滅東方六國,唐太宗擁關中之險平定十八路反王,曆代大國哪個不是定都在長安,我們一旦廢棄,楊複光必然擁護唐王迴京,到那時大王的一番辛苦豈不是白費!”


    楊希古早聽得臉紅氣粗,駁斥道:“胡說,強敵在側,豈容安睡!曹魏舍關中而踞中原,就是因為有西蜀之患,中原安定富足,正是我大齊固本開源的不二之選!”


    “中原安定?四戰之地,無險可守,況且我軍拿下兩京,士氣旺盛,正是進取之時,依我看應該和楊複光尋機決戰,一舉掃平劍南,一統華夏,大王龍登九五,創不朽功業。豈能不進而退,給唐廷喘息的機會!”崔璆也毫不相讓,爭辯道。


    他二人意見相左,在殿堂上唇槍舌劍吵個不停。


    黃巢挺直身子,清了清嗓子:“你們不要爭了,襲美先生,說說你的想法。”


    皮日休本來低著頭一言不發,忽被黃巢點了名,即清了清嗓子答話,隻是說話間腦袋依舊壓得很低:“我以為楊崔二位說的都有道理。”


    “他們一個勸我走,一個勸我留,我應該聽誰的呢?”


    “固守潼關,盤踞中原自然是穩妥些,但是關中一失,再取就實為不易了。況且大王據有長安、鹹陽,楊複光隻能龜縮區區武功小縣,但是一旦收兵東去,楊複光則兵不血刃,坐擁關中要地,唐軍一日不滅,一日難消強敵環伺的處境,大王一日不得安枕。”皮日休語氣雖然緩和,但是意思卻十分明確。


    黃巢默不作聲,大殿裏靜的出奇,似乎連喘氣聲都要壓地很輕很輕,文臣武將們都在靜靜等待黃巢宣布最新的旨令。


    “傳孤的旨意,喚舞陽侯即刻撤出兵馬,到長安城外屯紮,城中軍隊即刻收拾行裝,打包俘獲的財物,三日後大軍一齊退出長安,東出潼關!”


    此話一出,眾官員麵麵相覷,黃巢也不理會,甩開衣袖從龍椅後麵轉出大殿。


    黃巢從北側出了含元殿,便由太監抬轎,徑往清思殿,這個原本唐朝天子打馬球的地方,已經改造黃巢後宮裏的樂舞宮,諸葛爽早早等候在這裏殷勤接駕,跪地奏道:“大王,您要的天下第一舞者,臣已經找到了,已經安排了酒宴,專候陛下入席。”


    “走,去瞧瞧。”黃巢說著大踏步邁入清思殿,中央搭設舞台,北麵擺好宴席,酒水茶點,珍饈玉食齊備。


    “開始吧。”


    黃巢入席,諸葛爽抬高嗓子喊道:“起樂!”


    樂工手中的金鍾玉磬、瑤琴錦瑟,一時間交響和鳴,舞曲優雅舒緩,恰似春季裏清澈生動的流水,又像盛夏間群芳爭豔的花海。


    伴著婉轉動人的樂聲,一位身姿綽約、百媚千嬌的美人抖著水袖,緩緩近前,舞在中央。人長得水靈清麗,舞姿也是堪為天上獨有,婀娜多嬌而不矯揉,神態端莊卻有婉媚,真可謂色藝雙絕。


    黃巢微微露出喜色,眼神一刻不移地盯著眼前舞蹈的美人,禁不住失口讚歎道:“這才是人間至寶,這舞叫什麽名字?”


    諸葛爽心知黃巢之意不在舞,而在跳舞之人,於是近前嘻笑道:“大王,這個舞叫作《驚鴻舞》,跳舞的人名叫江憐兒。”


    黃巢略有驚訝,“哦?好一個淒美的名字。”


    諸葛爽道:“大王精通文墨,滿腹詩情,何不降恩,給她改個名字?”


    黃巢駁斥道:“為什麽要改?”


    諸葛爽被他一叱,嚇得呆住不敢說話。


    “《詩經˙爾雅》中提到‘憐,愛也’,‘憐兒’這個名字配這樣世所罕見的美人,有甚麽不妥?”


    諸葛爽是個諂媚之徒,一句話沒有說道黃巢的心坎上,他的心裏驚懼地很,忙陪笑道:“是,是,陛下不但威加海內,而且才學蓋世,臣真是仰慕不及。”


    黃巢繼續觀賞舞蹈,全然沒有將諸葛爽的話聽進去。


    江憐兒將一支驚鴻舞跳罷,親捧一盞葡萄酒,奉到黃巢身前,近看她含羞帶笑,真個楚楚動人。


    黃巢接過美酒,伸手扯住她的玉手,江憐兒驚得嬌嗔一聲,倒在黃巢懷裏,靈動的眼睛裏流露出幾分驚懼。


    諸葛爽見此,趕忙衝台上伴舞、樂工招手,連同眾人退出清思殿。


    黃巢左手牢牢地摟定她的腰身,頓感柔軟而富有少女特有的彈性,右手持酒一飲而盡,隨即把酒盞扔到地上,手指輕輕在江憐兒細嫩的臉蛋兒上撫過,雙目注視著眼前這名傾國傾城的美人,感歎道:“世間怎麽會有你這麽美的女人?”


    江憐兒本來有些拘謹,聽了這話不禁桃暈泛紅,又見黃巢滿臉癡像,忍不住輕聲嗤笑了一聲,柔聲答道:“怪父母生了這副病體,注定流落風塵,終日賣藝養身。”


    隻言片語說得淡漠,黃巢聽得卻是心頭顫動,瞬時生出萬千不舍與疼憐。在外人看來,這個掀起天下浩劫的亂世梟雄殺人如麻,甚至可能連同他自己都早以為自己是心如鐵石,可萬不想今天一旦見了她,磐石般的心腸竟也生出些許柔情來。一句“流落風塵,賣藝養身”不禁使他想起了當年那個屢試不中的黃秀才,人生無常,如同飄葉於浪海,飛沙於風丘,榮辱沉浮、瞬息變化都隻是在如夢如醉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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