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過後,談允賢入宮請脈。


    朱祁鈺就知道她來幹什麽的,頓覺十分頭疼。


    請脈之後,朱祁鈺直接下逐客令:“朕今天翻了白妃牌子,這個時辰都在乾清宮候著了。”


    “臣妾就幾句話,說完便走。”談允賢帶著笑,她有四子一女,兩個兒子到了婚配的年紀,說不著急是假的?


    她清楚自己兒子要分封出去的,那麽選兒媳,最好從勳貴裏麵挑,帶著出去就藩,也有掌兵的體己人。


    可皇帝不是讓皇子選,而是要征求皇子和女方的雙方同意,才能定下婚事。


    兒子們是歡喜了,但當娘的考慮得更長遠呀。


    “朕不聽行嗎?”朱祁鈺扶額。


    談允賢含笑道:“臣妾就幾句話,說完就走,肯定不煩陛下。”


    “老二看上了李瑾家的閨女,可李瑾是有本事,他兒子卻是個酒囊飯袋,臣妾不太看得上。”


    “反倒是王越家的,端莊大方,是個良配,而且她娘家哥哥多,老二繼藩時,也有益助。”


    談允賢沒藏著掖著,她就是算計,親娘為兒子算計,天經地義。


    “王氏同意嗎?”朱祁鈺頭疼。


    “陛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裏由得女人挑選夫婿?羞不羞呀?”


    顯然就是人家瞧不上老二。


    “王氏看上誰了?”朱祁鈺問。


    談允賢立刻收了笑:“還未出閣的閨女,怎麽能看上這個男人,看上那個男人的?成什麽體統?”


    朱祁鈺見她跟母老虎似的,隻能閉目養神。


    估計是看上老四了。


    耿裕家的也看上老四了,老四這麽招女孩喜歡嗎?老四像朕的原因啊。


    “要不朕把老四宣來,你抽他一頓?”朱祁鈺問她。


    “打孩子幹什麽!”


    雖不是親兒子,但談允賢可不想落個不慈的惡名:“陛下,哪個少女不懷春?小女孩的兒女情長,長大了就忘了。”


    這手好雙標。


    “老二也是這個意思?”朱祁鈺問。


    “陛下,兒子麵皮薄,怎麽跟臣妾這當娘的說呀?再說了,您這將兒子當仇人似的養,兒子有什麽心事敢您說呀?”


    人都雙標。


    談允賢支持民間孩子苦讀,卻希望自己兒子不吃苦有本事,日子還得過的順遂,這就是當父母的心。


    這些嘮叨話,朱祁鈺都聽煩了:“強扭的瓜不甜,沒準老二沒看上王越家的呢。”


    “李璉和李瑾兄弟,是朕的左膀右臂,皆是有能耐的,李輔、李鄌確實差了一些,但架不住人家閨女稀罕你兒子呀。”


    “她稀罕我兒子就得娶她呀?要不就一起納了,當側妃。”談允賢認為不成臂助,不能娶她當正妃。


    朱祁鈺搖搖頭:“側妃的事再說。”


    “陛下,就藩之地遠在萬裏之外,等他們成年了,臣妾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談允賢眼淚湧出來:“難道連找個順遂的媳婦,臣妾這當娘的都做不到嗎?”


    就知道得來一哭二鬧三上吊。


    “正是為了就藩,朕才對皇子不設任何限製,教他們帝王之術。”


    朱祁鈺道:“再說了,大丈夫誌在四方,誰在家守著老娘媳婦過一輩子?”


    “好了好了,朕想想辦法。”


    談允賢卻聽出皇帝搪塞之意,立刻道:“臣妾一想,以後兒子們天各一方,臣妾的心啊,就揪著疼。”


    “給他挑媳婦,是他順心好呀?還是你順心好呀?”朱祁鈺問。


    “兒子今年才多大呀?他懂什麽好不好的?臣妾這當娘的還能害他們不成?挑的自然都是頂好的,都是為他好的。”


    談允賢急了,也不擦眼淚,兇巴巴站起來:“臣妾侍奉您二十年,難道您就忍心臣妾傷心半輩子?”


    朱祁鈺想躲,但被談允賢給拽住了。


    “愛妃,朕內急。”朱祁鈺能把她怎麽樣?


    快二十年的感情啊,給皇家生了四個兒子一個女兒。


    “說完了再去!不急這一會!”談允賢自知力量不足,幹脆拖拽著皇帝胳膊,坐在地上。


    朱祁鈺哭笑不得:“伱是真心狠啊,為了兒子,不要相公了?”


    “臣妾準備了白綾,隻要您答應,迴宮臣妾就自縊,不給您添麻煩。”談允賢完美詮釋一哭二鬧三上吊。


    “上什麽吊,媳婦跟相公拌兩句嘴就上吊?哪來的規矩?先起來先起來。”朱祁鈺牙疼。


    “您不答應,臣妾就不起來,就算鬧到前朝去,大不了臣妾豁出去顏麵了。”


    宮人忍俊不禁,頭一次見到談妃撒潑,沒人敢過來拉她起來。


    “讓朕想想,先鬆開。”朱祁鈺齜牙咧嘴地說:“朕頭發癢,你幫朕撓撓。”


    談允賢當聽不見,就墜著皇帝。


    “朕是哄完了常德,又哄固安,現在還得哄你。”


    朱祁鈺真的牙疼:“去把老二老三宣來。”


    “陛下您答應了?”談允賢眼眸一亮,裏麵一滴眼淚都沒有。


    “朕是把他倆叫來揍一頓,他們的娘欺負朕,朕就狠狠打他們一頓,出一口惡氣。”


    噗通!


    談允賢驚恐地鬆開皇帝的胳膊,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淚直接出來了:“你個狠心的!他們是你親兒子呀,你要當著我的麵打他們,你就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們!讓我們娘仨去下麵團聚算了!”


    她連您都不稱了,直接叫你,這是大不敬。


    別說皇家,就是大戶人家,她都得被打。


    但朱祁鈺不敢惹啊,千萬別和女人講道理。


    朱祁鈺隻能拉她起來,幫她揉揉屁股:“玩笑話你都沒聽明白?平時的聰明勁兒哪去了?好了別哭了,朕錯了,疼不疼啊?”


    “那您跟臣妾保證,不打孩子。”


    談允賢害怕啊,皇帝是真打啊,他自己不動手,把孩子送臣子那去,讓年富、於謙、耿九疇他們打。


    “你不哭,朕就不打,他們當兒子的惹當娘的傷心了,打他們不冤。”朱祁鈺嚇唬她。


    談允賢立刻把眼淚擦幹,一邊哽咽一邊搖頭:“臣妾不哭了,臣妾不哭了,您別打他們。”


    朱祁鈺發現了,製服後宮潑婦的法寶,就是她們的兒子。


    打敗魔法的隻有魔法。


    老二朱見淞、老三朱見渝在文華殿讀書,聞聽父皇宣詔,快走過來,進養心殿的時候,似乎聽見了親娘的哭聲,兩個人頓時一哆嗦。


    “兒臣參見父皇、母妃!”倆人進殿後磕頭。


    朱祁鈺卻不說話。


    談允賢急了,不停給皇帝使眼色,快點讓兒子起來呀。


    可皇帝就是抻著,她輕咳一聲,沒用;又拽皇帝衣服一下,沒反應。


    還逼我哭?


    可轉念一想,她要是哭,皇帝就得揍她兒子,隻能咬著牙忍著,壓低聲音嘶吼:“陛下!”


    朱祁鈺仿佛才聽見,輕咳一聲:“起來吧。”


    效果不錯,以後常用。


    “剛才談妃跟朕哭訴,是你們惹了你們娘親不開心了?”朱祁鈺冷幽幽道。


    兩個孩子剛站起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兒臣絕不敢惹母妃不開心,兒臣再不孝順,也不敢惹怒母妃,求父皇明鑒。”


    “那你們娘為何哭了?”


    “看看,眼睛都哭腫了。”


    “朕和她成親這麽多年,上次這麽哭還是生你們的時候呢。”


    朱祁鈺像模像樣的幫談妃去擦眼淚。


    談允賢直接把他手打開,你再威脅我兒子試試!


    倆孩子也懵逼啊,你們兩口子打架,把我們扯中間幹嘛啊?我倆冤不冤啊!


    “臣妾何時哭了?陛下淨胡說,快起來吧,地上涼,別總跪著。”


    談允賢擔心朱祁鈺再使幺蛾子,主動走過去,把兩個兒子拉起來,讓太監搬錦墩過來,讓他倆坐下。


    還是娘在身邊好啊,以前在養心殿,就沒坐下過。


    朱祁鈺撫摸胡須:“這大夏天的地上這麽涼,快,給兩個皇子拿個烤盆,暖一暖身子。”


    談允賢眼眸豎起,大夏天的你拿火盆烤孩子,哪有你這樣當爹的?


    “哈哈,朕跟兩個孩子開個玩笑,愛妃過來坐。”


    朱祁鈺笑道:“老二,聽你娘說,看上李瑾家閨女了?”


    朱見淞一哆嗦:“迴稟父皇,兒臣沒有任何逾禮之處,隻是李氏在皇後娘娘宮中侍奉時,兒臣看了一眼,當時大哥、四弟也在。”


    好一手出賣,立刻把朱見淇和朱見漭給出賣了,真是好兄弟啊。


    “朕何時說你逾禮了?”


    朱祁鈺笑他做賊心虛:“你是看上她了?”


    朱見淞覺得前麵是坑,立刻道:“兒臣心思皆在讀書上,不敢有讀書之外的事情。”


    談允賢投來質問的眼神,虎毒不食子,你比老虎還毒。


    “老三,你覺得李家閨女怎麽樣?”朱祁鈺又問朱見渝。


    朱見渝又哆嗦一下:“兒臣資質太差,連書都讀不好,讓父皇、師父們操心,哪裏還敢想男女之事。”


    這家夥聰明。


    “直接說觀感,哪有什麽男女之事,你一天腦子裏亂七八糟想什麽呢?”朱祁鈺不滿。


    朱見渝嚇得跪在地上:“兒臣知錯,求父皇開恩。”


    “當時兒臣隻是看了一眼,隻覺得其人端莊有禮,其他便沒有什麽印象了。”


    “你二哥看上人家了,你覺得朕該不該成全他呢?”朱祁鈺又給他挖坑。


    “迴父皇,婚配之事乃父母之命,兒臣是兄長的弟弟,哪裏敢置喙兄長的婚姻大事呀。”


    朱見渝咬住一個理不撒口,就是不踩皇帝的坑。


    “可你娘看上了王越家的閨女,你怎麽看?”朱祁鈺主打的一個禍害兒子。


    談允賢在旁邊咬牙切齒,她給貼身侍女使個眼色,去把公主帶來,打敗魔法的還得魔法。


    原主朱見淞卻坐著喝茶,嘴裏一點味兒都喝不出來,全是苦的。


    朱見渝真不想說啊,全是得罪人的話。


    一個說不好,親哥和親娘都得恨他,他都懷疑,這是他親爹嗎?可想想,親爹對哪個兒子都這樣,那就不用懷疑了,真是親爹。


    “兒臣覺得都好。”朱見渝真不敢說啊。


    朱祁鈺臉沉下來了:“什麽叫都好?實話實說,別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


    “迴父皇,春川侯、襄城侯皆是父皇良佐,家中女兒皆是聰慧賢良之配,所以兒臣覺得都挺好的。”


    談允賢看兒子為難的樣子,都心疼死了。


    她恨恨地瞪著皇帝:行,看老娘怎麽治你!


    對於兒子的教育,後宮是不許幹涉的,隻要是皇帝要教他們帝王心術,後宮幹涉,是也要學嗎?


    這事太忌諱,所以後宮嬪妃都不敢幹涉皇子教育問題。


    “這迴答夠滑頭的。”


    朱祁鈺對這個迴答一點不滿意:“老二,你這兄弟不實誠啊。”


    朱見渝眼淚直接流出來了,您是真坑兒子啊。


    朱見淞一琢磨,發現弟弟的迴答確實滑頭,看似誰都不得罪,其實誰都得罪了。


    “你母親的心思,你怎麽看?”朱祁鈺又考校老二。


    朱見淞卻覺得尷尬,跟爹娘說親事,覺得沒法開口。


    “迴父皇,兒臣才能不顯,又要出國就藩,母妃擔心兒臣無法做一國君王,所以才要給兒臣選有佐益的婚配。”


    “但兒臣認為,父皇肯將兒臣分封出去,就不會不管兒臣。”


    “自然會為兒臣選好班底,沒有後顧之憂。”


    “所以兒臣想選,自己喜歡的。”


    這兒子實誠。


    就是有點蠢,為什麽不說我全都要呢?


    你是皇子,未來去當皇帝的,沒有三宮六院能行嗎?


    剛要開口,五公主香河公主到了,香河公主是談允賢的親生女兒,從固安開始排,排到了老五,今年才八歲。


    香河公主蹦蹦跳跳進來:“女兒參見父皇、母妃。”


    皇子一個都沒有封號,公主卻都有封號,可見皇帝偏心了。


    果然,朱祁鈺看向談允賢,談允賢露出勝利的笑容,我治不了你,讓你女兒來治你。


    香河公主請安後,蹦蹦跳跳跑過來,撲到親爹懷裏:“爹,抱抱!”


    朱祁鈺一張老臉直接黑下來:“香河,你都八歲了,有男女之別了,女大避父,不能和父親過於親昵了。”


    可香河公主已經撲入皇帝懷裏了,咯咯咯笑個沒完。


    朱見淞和朱見渝看見這一幕,發覺我倆都是撿來的,這才是您親生的吧?


    “爹,二哥三哥又惹您生氣了?”香河坐在親爹的懷裏,趾高氣揚地看著兩個親哥哥。


    “爹您別氣他們,他們太笨,香河已經會背女誡了。”


    雙胞胎兄弟淚如雨下,我倆三歲就背了,你都八歲了才會,還說倆笨?可他爹笑嗬嗬的模樣,頓覺不香了。


    從女兒進殿,談允賢的臉上就沒斷過笑。


    是嘲笑。


    讓你折磨我兒子,讓你閨女也對付對付你。


    朱祁鈺眯著眼:“香河,你兩個哥哥要婚配了,你想讓誰當你嫂子呢?”


    頓時,所有人的臉色僵硬住了。


    談允賢真想抽自己一下,沒想到皇帝有這招啊!


    她這個女兒,可是跟她爹最親的,看似蠢萌,其實很聰明,這父女倆聯合起來,他們娘仨都得趴著。


    “香河,快從你父皇身上下來,你父皇累了一天了,別讓他抱你了,再說了,女大避父,你都八歲了,不能再和你父皇這般親昵,成什麽體統?”


    談允賢把女兒揪下來,就是讓她不許胡說。


    “你娘說的對。”朱祁鈺見好就收。


    香河眼珠一轉,立刻明白了,笑嗬嗬道:“那我給爹捏捏肩膀,爹,他倆這麽笨,不如他倆打光棍得了。”


    收到來自妹妹的一萬點暴擊。


    朱見淞兄弟倆想死。


    談允賢看著給皇帝捏肩膀,滿臉討好的香河,陰惻惻道:“香河年歲也不小了,該找婆家了。”


    香河公主的小手一僵,對親娘露出討好的笑容:“娘,女兒給您捏捏。”


    談允賢示威似的看向皇帝。


    朱祁鈺歎了口氣:“去把年富宣來。”


    朱見淞和朱見渝哆嗦一下,求助似的看向老娘,您消停點吧,他是真折磨我倆呀。


    “陛下,可是有前朝大事?”談允賢歎息,自己的七寸算是被皇帝捏住了。


    “管教管教兒子,幾個小子不太聽話,讓年富進宮好好管教。”朱祁鈺道。


    您就我倆身份證得了。


    “兒子這麽聽話,管教什麽管教?”


    談允賢翻個白眼:“你們快去讀書吧,婚配的事我跟你父皇商量,香河,你今天上女書堂了嗎?”


    香河頓時一哆嗦,宮中有女書堂,所有宮娥都要進去讀書。


    皇女自然也要去的,在女書堂裏也沒有尊卑,隻有師生。


    她因為淘氣,沒少挨打,但她從不跟父皇、母妃抱怨,因為這是尊師重道。


    “呀,女兒的書還沒背完,女兒去背了。”香河一溜煙似的跑了。


    談允賢先散了魔法。


    朱祁鈺也讓兩個兒子去文華殿學習了。


    “愛妃也累了,迴宮休息吧。”朱祁鈺哼著小調去乾清宮,這一迴合勢均力敵。


    談允賢磨牙:“陛下,明日臣妾給您送早膳來。”


    朱祁鈺倒是想順了老二的心思,但老二是有瑟心沒瑟膽,而且,王越家的閨女看上了老四。


    正好試試老二和老四的心思。


    談允賢從養心殿迴後宮的消息,立刻在後宮內傳開了。


    正在摩拳擦掌的唐皇後和胡妃,緊緊盯著這邊的動靜,她倆也準備重拳出擊。


    翌日下了早朝。


    執掌皇家商行的賀知恩在養心殿候著。


    “朕想做瓶裝飲料。”


    現在,玻璃瓶生產技術很嫻熟了,他打算先做啤酒,再做茶飲料,現在的技術沒法生產出二氧化碳,就沒法製作汽水。


    朱祁鈺將準備好的畫,交給賀知恩。


    “做出這種啤酒瓶來,將啤酒灌在裏麵,裝成箱子出售,瓶子有押金,要退瓶的,瓶子要迴收。”


    “然後再推出茶飲料,精研幾種配方,按照這個方式做,到民間販賣。”


    朱祁鈺道:“包括葡萄酒、白酒,都可以用這種瓶裝。”


    “做得高端一些,賣給達官顯貴,也做出一些出口,賣去歐羅巴。”


    賀知恩一看就懂了。


    現在的啤酒,是拿茶缸子去廠子裏接的。


    “現在遍地是罐頭廠,已經沒什麽利潤可言了,皇家商行還有的,全都甩賣掉。”


    朱祁鈺道:“再湊一筆錢出來,去西域建廠,該開的廠子都辦起來。”


    “奴婢遵旨。”賀知恩不敢含糊。


    “賬上有多少錢?”朱祁鈺問。


    “迴陛下,賬上現錢有7000萬,若急用還能收迴來四千多萬。”賀知恩迴稟。


    “拿出一筆錢來,去百越投資橡膠廠。”


    “馬蹄鐵,其實可以用更軟的東西替代,朕覺得橡膠就能用,你帶著專家好好研究橡膠的用途。”


    “預計拿出來兩千萬,再從民間征集一筆資本,總額五千萬。”


    賀知恩吃了一驚,拿這麽多錢?


    但皇帝說是馬蹄鐵,那是軍國大事,可馬虎不得的。


    “讓汪直去,親自盯著這個研發廠子。”


    汪直,從小就在宮中長大,他和覃益是皇帝很看重的兩個太監。


    “奴婢遵旨!”


    賀知恩出殿,丘濬進來。


    “丘濬,朕想發行紙鈔,你有何看法?”


    丘濬一懵:“陛下,好端端的為何要發行寶鈔?可是中樞銀錢不夠用了?”


    “那倒沒有。”


    朱祁鈺站起來:“說來也怪,大明市場上多出了十幾億兩銀子,超過三十億兩銀子在民間流動,卻還沒有出現通貨膨脹,甚至還有點通貨緊縮呢。”


    “陛下,錢荒不是一年兩年的了,而是幾百年就錢荒了。”


    “微臣估計,大明銀幣超過五十億的時候,才會正常流通,多餘五十億,才會出現通貨膨脹。”


    丘濬道:“而隨著大明市場規模越來越大,明年可能就要超過五十億了。”


    “微臣反而覺得,大明應該發行金幣,平衡市場上的銀子數量。”


    朱祁鈺搖頭:“不行,沒有通貨膨脹,就沒必要發行金幣,金幣麵值過大,出現在市場上,反而會造成民間恐慌。”


    “再說了,大明金子儲量不足,應該想辦法籌集更多的黃金。”


    “大明還是缺銀子呀,所以朕想發行紙幣。”


    丘濬皺眉:“寶鈔讓民間對紙幣極為不信任,微臣覺得還是不要發行的好。”


    “你會錯意了。”


    朱祁鈺笑著說:“朕不是在國內發行紙幣,而是在國外發行紙幣,用紙幣和國外進行貿易結算。”


    一瞬間,丘濬都懵了。


    厲害了我的陛下,去國外收割去了?


    “大明在海外有兩個貨物傾銷地,一個是印度,一個是南洋。”


    “朕打算在兩地發行紙幣,用紙幣迴收他們手中的銀子,加速銀子流入大明。”


    朱祁鈺道:“當然了,朕還是希望這次發行的紙幣,不要崩盤,最好能永遠發行下去。”


    “先從國外開始發行,以後國內也就承認了。”


    丘濬明白了:“陛下打算怎麽發行?”


    “要借鑒寶鈔失敗的經驗,紙幣不能隨便印,銀行裏有多少銀子,就發行多少紙幣。”


    朱祁鈺一直在想。


    為什麽後世從來不直接跟百姓征稅?而中樞卻越來越富,百姓卻越來越窮。


    原因就在紙幣上。


    用了紙幣,就得承受貶值,因為紙幣的背書不是金銀數量,而是和政府信用掛鉤的。


    這樣一來,中樞就能抽水,每一次抽水,就能讓紙幣大規模貶值,百姓手中的錢越來越不值錢。


    所以,根本就不用麵對麵割韭菜。


    直接動一動金融杠杆,百姓幾年努力就收上來了。


    稅還照交呢。


    細算一下,百姓先被資本家剝削一遍,又被上麵剝削一遍,最後剩下仨瓜倆棗的,天天過傻日子,樂嗬嗬。


    再看看大漂亮怎麽收割世界的?隻要你用他們的錢,就得被收割,甭管你是誰,都得被割一刀。


    朱祁鈺琢磨明白後,就覺得必須發行紙幣,然後把紙幣變成世界貨幣。


    以後就不用去民間征稅了,動動杠杆抽水就夠了。


    也不用發動戰爭了,隻要動一動金融,一個國家就會崩潰,再挑唆周邊的國家打仗,一個國家就被耗死了。


    可這一點不符合大明的實際情況。


    因為大明不是一個島,看帶英和漂亮,都是一個大島,所以他們能挑起陸地上的戰爭。


    大明卻在陸地上,戰火隨時能燒到本土,隨便挑撥,四處放火就不行了。


    老祖宗是用朝貢來控製世界,卻沒有收割。


    朱祁鈺覺得不是老祖宗太蠢,而是收割不來,朝貢體係是維持邊境穩定的,而不是收割世界的。


    以現在大明的情況,就是邊境不打大明,大明就萬幸了。


    畢竟周邊全是個頂個的窮國,赤腳的不怕穿鞋的,大明的貨物,恨不得白送給他們,隻要你們別打我就行了。


    一場戰爭的開支,對道路不通的社會損失實在太大了。


    打贏了沒油水,還惹一身騒。


    所以大明不是打不過漠北胡族,而是不想打,打不起。


    幾百年後就不一樣了,世界上各國都有點家底兒了,都穿上鞋了,都不想打仗了,所以就隻能被收割。


    金融杠杆的通行,是建立在戰後一片廢墟前提上的,先打服了才能收割,不然人家憑什麽讓你收割,我還想當老大呢!


    對沒有家底兒的窮國,最好用軍閥的辦法,就是發行紙幣,把他們的金銀騙出來。


    見皇帝深思,丘濬不敢打擾。


    “南洋諸國太窮了,去印度發行,不用原來的寶鈔了,換個樣式,換個名字。”


    朱祁鈺笑道:“寶鈔雖被裁撤了,工匠卻還在,隨時都能再造出來。”


    “這次樣式朕親自來設計,名字也改一改,叫明元。”


    “以後外貿,統一用紙幣支付。”


    “各國也可以用明元,和大明做貿易,官方是收取明元的,朕會將明元,定為官方貨幣。”


    丘濬發現了,皇帝變壞了。


    如果是做一錘子買賣,那就是花出去就不認賬。


    認賬了,就是要循環收割。


    皇帝可沒說,民間都認,隻是和官方貿易是認賬的,那麽官方貿易,就可以趁機漲價,讓明元貶值。


    若想大規模收割萬國,那麽就讓這紙幣長時間內不貶值,還升值,讓那些地主老財把真金白銀都拿出來,統統兌換成明元後。


    然後搞一波金融災難,讓明元崩盤。


    這就是金融危機!


    如果還想用紙幣進一步收割世界,那麽就救市,讓紙幣再值錢起來,然後再來金融危機,再救市。


    每一次金融危機,都是一場饕餮盛宴。


    “此事交給你來辦,明元怎麽構架,什麽時候能夠收割最多的錢,你做出一個規劃來。”


    “此事隻有朕和你知道,其他人不知道。”


    “紙幣朕來做,方案你出,先不急,把構架做好了,方方麵麵的因素都考慮進去,再通行。”


    “這次既然發行,就要發行一個通行萬世的紙幣,務必做好了。”


    丘濬領旨而去。


    朱祁鈺卻在想,金融危機的背後,到底是誰在操盤?


    按理說,金銀才是貨幣,因為金銀是有限的,人的勞動力也是有限的,如此對應,才是正確的。


    可是,用了紙幣後,金銀在民間也不限量,百姓隨時隨地都能買到黃金,不覺得奇怪嗎?


    紙幣不是錢,金子才是錢,可金子卻能買到,用紙換金子,誰傻嗎?莫不是金子裏麵有鬼?


    紙幣是紙片子,站在最頂端的人眼裏,是沒用的紙片子,金子才是錢,怎麽可能讓你買。


    朱祁鈺失笑:“紙幣,才是收割世界的最好辦法。”


    “有了紙幣,收不收稅,中樞的錢都是無限的,中樞就永遠不會倒閉。”


    “大明也就永遠不會滅亡。”


    “起碼在理論上,王朝的滅亡,是經濟原因直接影響的,隻要有錢,就有人效命,王朝就不會滅亡。”


    “而紙幣,恰恰能讓錢變得無限,隻要印,就有多是,而印的多少,是看勞動力貢獻了多少經濟,貢獻的多就多印,貢獻的少就少印,但不管多印還是少印,都一定會爆發金融危機。”


    “金融越危機,就越賺錢,每一次金融危機,都把所有勞動力創造的財富,抽水似的抽走了。”


    “這些錢的源頭去哪了呢?”


    “不,沒有源頭,因為沒人要紙片子,要的是高附加值商品,是金子。”


    “所以金融危機時候,硬通貨價格就會暴漲。”


    “其實是有人在囤硬通貨,市場上的硬通貨減少,可最終這些硬通貨是藏起來了?還是二次流入市場上了?為了二次收割?”


    “發明紙幣的人,真是個天才啊。”


    “但用好紙幣的人,才是真的厲害,這東西用不好就跟寶鈔一樣,用得好,就是美金。”


    朱祁鈺越想越興奮:“能用紙幣,把別人家的硬通貨搶來,隻要大明持有足夠的硬通貨,理論上,大明就能永遠存續,幾千年都不會滅亡。”


    “還有一個前提,就是不要被物理消滅,冒出個成吉思汗,帶英也得跪。”


    “島國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


    朱祁鈺甚至萌生出,搬去美洲的念頭,那裏就是一個大島,兩邊全是大洋,沒有人能打到本土上去?


    其實,倭國也有成為帶英的潛質,但生活在東亞這個鬼地方,旁邊是明清和大漂亮,導致倭國隻有被宰割的份。


    帶英能成帶英,那是那個時候大漂亮沒發展起來,那邊是一片空地,所以帶英發展起來了。


    這也是大漂亮發展起來後,帶英自動變成小弟,最終淪為被收割廢了的下場。


    北美那塊地,真是天選之地,從政治上看,這個天然大島,就是收割世界最好的地方。


    但同樣的,不能後院起火,如果變成了幾股勢力相爭,那麽這塊地就是一個囚籠,一個頂級監牢。


    像澳洲就不是,一是不易居;二是距離歐羅巴太遠,那地方注定就是個監獄。


    除非世界霸主是大明,歐羅巴變成二等人,澳洲就比北美更適合做收割島國。


    “想用金融收割世界,必須得是島國。”


    “其實,南宋已經出現了帶英的雛形,靠貨物收割世界,理論上南宋會一直存在下去。”


    “結果居然被蒙古給物理消滅了,毫無理由的被消滅了。”


    “陸地上的國家,真就不能嗎?”


    貌似不能。


    法德厲不厲害,不照樣是收割對象嗎?


    帶英和漂亮不是他們厲害,而是他們是島國,打不上去他們本土,否則一個安南就能幹死他們。


    除非大明能統一歐亞大陸,把整塊大陸變成一個國家。


    然而那樣的話,這種收割更不存在了,收割誰去呀?


    “難怪進入金融時代,國土顯得一點都不重要了。”


    “難怪帶英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棄本土。”


    “因為不想太多人,分享勝利果實,這就是財團的想法,他們想的隻有錢,沒有國家。”


    “帶英根本就不是一個國家,而是被財團支配的大型資本罷了。”


    “看似日不落,不是王室的日不落,也不是帶英百姓的日不落,隻是財團的日不落而已。”


    “而朕是皇帝,是大明的皇帝。”


    “朕要養著三億人啊!”


    “嗬嗬,難怪進入現代社會,都不喜歡當皇帝了。”


    “因為誰也不想帶著幾億個拖油瓶,當財團多爽啊,天天割韭菜,割完了自己享受。”


    “他們不要國家,也不管民族,隻要錢,誰都收割,所有人在他們眼裏都是豬崽兒。”


    “所以這些財團,拚命的鼓吹什麽主啊由啊,就是擔心一旦出現皇帝,直接打破了他家的莊園,把他家拉出去全部砍頭。”


    “所以他們對舊製皇帝深惡痛絕。”


    “所以他們極力構建金融世界,因為他們不敢玩武力,武力就會誕生強權,他們是最恐懼強權的。”


    “看看他們構架的價值觀,都是在保護他們的利益,這和儒家思想創造的價值觀完全不一樣。”


    “儒家思想,是忠君報國,維護的是皇帝利益。”


    “而什麽由啊的思想,是維護財團利益的。”


    “兩者必有一戰。”


    朱祁鈺目光一陰:“朕和財團,也會有一戰嗎?”


    “朕強行將大明帶上了工業化的道路上,工業化必然會誕生大財團,而非原來的地主、士紳,而是大財團。”


    “儒家先賢,早就料到了兩虎相爭的一幕,所以極力推行重農抑商,把人捆綁在土地之上。”


    “儒家維護是皇權統治,大國思想。”


    “財團,是保護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


    “二者不是背道而馳,而是相向而行,最後會猛烈碰撞。”


    “再看看工業化,會誕生工人階級,而這些人是依托財團吃飯的,他們就會被財團鼓吹的什麽由啊的思想帶偏,去追求他們的什麽由,自然就成了帝製的敵人。”


    “城市階級,本質就是工人階級,他們都在吃財團的飯。”


    “而帝製,恰恰是懸在財團頭上的劍,皇帝一句話,就能讓他們九族皆亡。”


    “在皇帝眼裏,有錢就是原罪。”


    “所以帝製和資本,必有一戰,無法阻止的一戰!”


    “是朕,親手掘了帝製的根子嗎?”


    朱祁鈺陷入深思。


    其實帝製真的落後嗎?


    並不是的,隻是帝製觸動了大財團的利益,大財團需要帝製消失,就給帝製冠上一個該死的帽子,所以帝製消失了。


    可是,哪國官僚體係,本質不是帝製呢?


    隻是換個名字而已,其實真正消滅的不是帝製,而是皇帝的絕對統治力而已。


    不能讓皇帝一句話,就對財團實行輮體消滅。


    帝製和財團的本質衝突,就在這裏。


    其次才是掌控世界之爭。


    若有一天,大明高度發達,滿朝文武,背後都是大財團支撐,那麽大明皇帝的存在,就顯得非常沒必要了。


    而皇權經過幾百年的腐蝕,當時在位的皇帝極有可能是個傻子,被人潑了一身髒水後,一腳踢進地獄裏,就此結束帝製。


    朕苦心造詣的一切,就全都消失了。


    保存皇權的唯一辦法,就是皇帝活得久,太子三十五歲以後登基,可這對皇家來說,是最難的事情。


    當皇帝的誘惑實在太多了,隻要是人就把持不住,很容易就把自己累死的。


    看看宣宗皇帝,在太宗皇帝活著的時候,好聖孫啊,太宗皇帝駕崩後,他變成個頑主。


    所以朱祁鈺對皇子們,極為苛責,就是磨礪他們的心智,讓他們不受誘惑,他會一點點敲碎所有皇子的欲望,讓他們變成心硬如鐵的機器人。


    可是,千古一帝的太祖皇帝,不也想不到有建文帝和太宗皇帝,這對孽孫和逆子嗎?


    不是太祖皇帝不英明,而是太祖皇帝太喜歡自己的兒孫了,皇帝不能有感情的,對任何人都是一樣的,才是真皇帝。


    有朝一日,帝製和資本碰撞。


    朱祁鈺自忖,皇帝絕不是資本的對手。


    能否讓帝製退而求其次,主動讓賢,然後去爭當元首呢?


    在時代的浪潮下,最後是順流而下,絕非逆流而上,那是最愚蠢的辦法。


    可怎麽告訴後世之君呢?


    朱祁鈺覺得自己該寫一些東西,讓後世兒孫去學去看了。


    可是,太祖皇帝編纂了一輩子的大誥,到了太宗皇帝手裏,就當擦屁股紙了,誰去學祖宗禮法呀。


    他目光放在頭上的匾上:“朕若將一個錦囊,放在匾額後麵,等有朝一日,後世之君走投無路之時,取下來便會看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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