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景泰:朕就是千古仁君正文卷第315章屠龍者終成惡龍,狠狠鞭笞王誠!周氏的丈夫,楊乾,是江都小地主,家有良田數十畝,店鋪十幾間,經營絲綢生意。


    家裏日子過得富足,便謀個吏員做做。


    從土木堡之後,因朝中缺銀,就放開了吏員的限製,行告納之法,就是捐官。


    但是,到了景泰九年,被嚴厲停止,並將沒有真才實學的吏員,統統清退。


    楊乾捐的是縣衙算手,就是會計工作。


    卻因景泰九年的查吏,他考核不合格。


    而被貶謫到了養濟院。


    朝廷又下中旨,將天下孤兒運送入京,在京養大。


    他就成了運送員,沒有了實質權力,說是吏員,其實幹的是雜役的活兒。


    他心中憤懣,想走通門路,調迴縣衙,使了不少銀子,就結識了桂怡。


    為了討好桂怡,得到桂怡的賞識,楊乾就讓其妻奉茶,桂怡驚豔於周氏的美貌,就幫助了楊乾。


    楊乾去倉庫做攢典,又入課稅局做攢典,不久後又入巡檢司做司吏,實現大跨度三級跳。


    而楊乾的代價,則是與妻子和離,桂怡納其妻為妾。


    楊乾賣妻求榮,在同僚中也被嗤笑,人皆笑他,不願與他交往。


    他似乎也後悔了,去找桂怡,想用現在的一切換迴妻子,結果被桂怡趕出了府。


    桂怡奏疏中的養濟院瘦馬案,就是楊乾揭露的,他想用這個秘密,把妻子換迴來。


    然而,換來的卻是被殺害。


    周氏說,楊乾消失了,她使人去找楊乾,巡檢司的人說,楊乾病了,她打發人去楊乾家裏問,卻找不到楊乾了。


    楊乾的宅子,換了人住。


    楊乾,和她的兩個孩子,全都消失了。


    她多方打探,才得知,楊乾消失後,家中婆母撒手人寰,兩個孩子成了孤兒,被送去京師濡養,而楊乾家中的田地,則被家族瓜分了。


    她可以不在乎楊乾,但她關心兩個孩子啊。


    她去問桂怡,想請桂怡幫忙將兩個孩子帶迴來,卻被桂怡毒打,不允許她再問,讓她忘了那兩個孩子吧。


    這般痛苦的日子熬了一年多,她一直打探孩子的下落。


    忽然聽人議論,似乎桂怡要高升了,打探後才得知,他給皇帝上了封奏疏,奏疏的內容,竟是楊乾曾經說過的那些事。


    頓時,讓她想到了失蹤的楊乾。


    每曾孩兒生死未卜,她就如百爪撓心般的痛苦。


    為母則剛,她表麵裝作如常,背地裏開始打探消息,得知此奏疏惹皇上震怒,派大理寺和東廠來查。


    她一個妾室,住在高牆之中,如何能見到外人呢?


    而桂怡處處防範她,不許她見人。


    想麵見大理寺官員,難如登天。


    “隻想見到本官,便謀殺朝廷命官,周氏,還不將實話說出來嗎?”周瑄看著周氏,目光平靜而冷靜。


    此女長相妖豔,若他年輕十歲,怕是也想將其收入房中,不怪桂怡動心。


    但和權勢比起來,美色不過附屬品罷了,周瑄很有定力。


    其夫楊乾,因賣妻而得權柄,事後後悔,應該不是真後悔,而是想和桂怡進一步捆綁,驅使桂怡為其升官。


    桂怡因為謀取人妻,被同僚笑話,所以想和楊乾做切割。


    楊乾卻如賴皮一樣,賴著桂怡,而他對瘦馬行業如此清楚,顯然觸動了某些人的利益,所以桂怡就借別人的手,除掉楊乾。


    “因為,因為我女兒,可能沒有送去京師,而是被賣去了青樓!”周氏叩首哭泣。


    桂怡參奏的養濟院瘦馬案,就是長相漂亮的小孩,都會被截胡,運去青樓,而非送去京師恩養。


    “而罪魁禍首,就是桂怡!”


    “本地有一教,為悟明教,是揚州本地士紳,為了抵抗外地商旅形成的教派。”


    “其實,這就是個壞教,邪派!”


    “他們信仰釋迦佛,卻不做善事,專做惡事!”


    “桂怡和他們關係極深,妾身懷疑,楊乾就是被他們殺害,我兩個孩子就是被他們給賣了!”


    周氏崩潰大哭:“求大人,為民婦做主啊!”


    周瑄看向荀碩,都沒聽過這什麽悟明教。


    如今天下承平,百姓生活蒸蒸日上,寺廟道觀遍地都是,信仰之人,香火不斷。


    “老師,可找黑冰台的人問一問。”荀碩道。


    黑冰台,就是巡捕營。


    它掌天下香火。


    這個悟明教,在黑冰台卷宗裏肯定有記錄。


    周瑄點頭,打發人去問。


    “周氏,你並沒有說,為何要殺害桂怡啊。”周瑄覺得周氏還有隱瞞。


    “這些還不夠嗎?”


    周氏詫異地抬起頭:“那楊乾、桂怡將我視為貨物一般來迴推送,妾身是良家女,家父也是秀才公,從小知道倫理綱常,如今卻要做以色娛人的妾室,難道還不夠我殺桂怡而報仇嗎?”


    “楊乾已死,否則我一定將他千刀萬剮!”


    “這個禽獸,為了官職,將我迷倒後送給桂怡,又誆騙我要贖我迴家,讓我空歡喜一場,結果他卻失蹤了!”


    “我和我的骨肉分離之苦,誰能理解?”


    “我從妻變妾,為世人所不齒、笑話,我的屈辱,誰能理解?”


    “難道我不該殺掉他們嗎?”


    周氏怒吼。


    周瑄這才意識到,婦人也是人,是人就有情緒。


    而且,周氏做事周全,謀定而後動,頗具智慧,這樣一個婦人,已不能用常理度之。


    “誰是你的幫兇?”周瑄又問。


    周氏叩首:“民婦願一人做事一人當,民婦願死,隻求大人將我兒女救出,送去京師,由皇上恩養,民婦死而無怨。”


    周氏一個人,是殺不死桂怡的。


    幫兇就在這院中。


    “本官是大理寺寺卿,縱然你殺人有因,但法就是法,法外不容情。”


    周瑄緩緩道:“周氏,本官能發現桂怡的死因,也能找出伱的同謀。”


    周氏緊閉眼眸,不置一詞。


    這時,荀碩引領著一個黑冰台的番子進來,帶著一本卷宗。


    上麵是香火的銷售記錄。


    對悟明教,有著詳細記載。


    揚州府富庶,是以宗教極盛,多支教派在此生根發芽。


    悟明教就是其中之一。


    成員都是本地士紳,在開元寺集會。


    周瑄讓人把桂怡家中封鎖,不允許出入,並未抓捕周氏,也許有那麽一點對美人的寬容。


    他開始調查悟明教。


    “根據周氏所說,桂怡上疏陛下,是悟明教唆使的,很顯然,曝光瘦馬案,對悟明教有益。”


    周瑄先詢問了開元寺主持,晚上則住在禪房裏:“根據調查,信仰悟明教的,多是揚州小地主,或者說是鹽商的下遊。”


    “這些人吃不到販鹽的大利潤,心中難免嫉妒。”


    “而朝廷清理鹽政。”


    “受益最大的,就是本地小地主階級,或者說是鹽商的下遊供應鏈,這些人會因為大鹽商被抓被殺,而成為新的鹽商階層。”


    因為,鹽是必須要吃的,而這些下遊商販,掌握著采鹽工具,朝廷重分蛋糕,自然先肥了他們。


    周瑄喃喃自語:“這些人是既得利益集團,重理鹽政,他們最受益,為何從中使壞呢?”


    “桂怡來揚州不到兩年,竟和本地小地主打成一片。”


    “而桂怡的死,卻揭開這樣一層秘密,將隱藏的既得利益者,推到前台。”


    “這裏麵透著詭異呀!處處相悖,都是反著的,奇怪,甚是奇怪。”


    他看向荀碩:“石翎,你怎麽看?”


    “老師,您可曾記得,那周氏是鹽商送給桂怡的。”


    荀碩道:“可在周氏嘴裏,她是良家妻,是楊乾賣妻求榮,所以送到桂怡府中的。”


    “而楊乾已經死了,其中真實情況如何,咱們已經不得而知了。”


    “甚至,周氏身份的真假,我們也不知道。”


    “若順著老師的思維去想。”


    “桂怡案,背後是鹽商借周氏之手,告訴我們,這些小地主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是啊,周氏的供詞,有很多漏洞。


    她若隻為兒女,為何非要殺掉桂怡呢?


    此人的身份,還很值得懷疑,像她這種貌美如花的婦人,卻嫁給楊乾這樣一個小地主,不覺得很奇怪嗎?


    而且,周氏做事太順了,這世間哪有這麽巧的事情?你一個妾室,想打探什麽就打探什麽,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不覺得詭異嗎?


    周氏在恰到好處的時候,揭開桂怡案。


    用桂怡的死,來告訴周瑄,皇帝強行洗牌,重分蛋糕,並不公平,這不是為鹽商階層鳴冤嗎?


    想調查清楚很容易,但周瑄不是調查此案而來的。


    “悟明教。”


    周瑄緩緩道:“這裏麵藏著貓膩兒啊,周氏希望咱們查這悟明教。”


    “老師,咱們被人牽著鼻子走,咱們看到的,極有可能是他們讓咱們看到的,這是您教過我的道理。”


    “石翎,你想的沒錯,但從咱們來到揚州,調查此案,就必須由著他們牽鼻子走了。”


    周瑄頗為無奈,因為皇帝要一個真相。


    一個皇帝需要的真相。


    皇帝做事,善用暴力,用暴力摧毀原鹽政的一切,不惜令天下百姓幾個月缺鹽,如此慘重的代價。


    他喜歡用暴力的手段,對社會進行強製再分配。


    結果,惹得各階級反對。


    宰割大鹽商,肥了小鹽商,灶戶、鹽丁也愁白了頭發。


    一場食鹽革命,卻讓各階層得不到好處,也說不出是好是壞。


    不消二十年,小鹽商就會形成新的巨龍,難道皇帝還能再殺一遍嗎?這不是治本之道啊。


    奈何皇帝就是這般性格,他處政向來如此,大開大合,縱橫捭闔。


    而這一切的反噬,則由底層灶戶、鹽丁,乃至天下百姓來共同承擔。


    皇權太盛,朝中人臣不敢勸,民間報紙不敢登,隻有陛下自己,覺得自己在做正確的事情。


    所以,養濟院瘦馬案,皇帝要的不是真相。


    周瑄從出京那一刻起,就知道,真相不重要,分配最重要,這場分蛋糕的饕餮盛宴,持刀的人是皇帝,怎麽分是皇帝決定的,隻要分配做得好,鹽政新政也算是好的。


    “鹽商裏有高人啊!”


    周瑄苦笑:“看透了陛下的棋路,用桂怡案,揭開陛下分配不公,讓陛下重新分配。”


    桂怡案,已經從一起兇殺案,變成了一道政治案。


    政治案,是沒有對錯的,隻有利益。


    “老師,這些事怕是不要牽連太深才好。”荀碩隻想查案。


    “你我皆在朝堂裏,如何不能牽連?”


    周瑄苦笑:“京師黨爭熾烈,你我離開京師,來到揚州,就要充當陛下的眼睛、持刀的手,沒有其他選擇的。”


    “那此案該如何查?”荀碩無奈。


    “順著悟明教查下去吧。”


    夜裏,周瑄將查案筆錄寫成日記,並分析案情之後,才睡去。


    南京,乾清宮。


    王誠趴伏在地上。


    “堂堂王總兵,怎麽能跪在朕麵前呢!”


    “朕沒有你,早就被倭郡王奪走皇位了,你是朕的恩人啊。”


    “你不過吃點空餉、喝點兵血、任用幾個親戚、不經軍機處就隨意提拔親信,不過犯了這點小錯,朕應該懲罰你嗎?敢懲罰你嗎?”


    朱祁鈺陰陽怪氣。


    王誠嚇慘了,不停磕頭:“若無皇爺,奴婢連路邊的野狗都不如,哪來的什麽恩人啊?”


    “皇爺讓奴婢生或死,隻是一句話的事情,讓奴婢富貴,奴婢就富貴,讓奴婢貧窮,奴婢就貧窮!”


    “奴婢追隨您二十多年了,您的聖旨在奴婢眼裏就是天啊。”


    “您嚴令不許喝兵血吃空餉,奴婢哪裏敢犯啊?這些都是汙蔑之詞,汙蔑奴婢呀!”


    朱祁鈺盯著王誠。


    這個最忠心的老仆,放出去四年,已經變質了。


    忠心與否,尚未可知,但他貪戀權柄,以權謀私,甚至開始竊取皇權,損公肥私。


    處置他容易。


    但要考慮處置他的嚴重後果,這宮中的人,對他還算忠心,蓋因他對宮人優容,賜其富貴。


    倘若他處置了王誠,那麽這些宮人會不會離心離德?


    覺得跟這樣一個皇帝賣命,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心中不開心,會被人唆使而弑君呢?


    朱祁鈺已經得罪了天下各階層的人啊,若再得罪宮人,說不定是誰,會進入大殿勒死他。


    他看似皇權熾熱,其實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會橫死當場。


    歸根結底,他做事激烈,對社會改變太大了,太急太猛,導致天下各階層都被得罪了,甚至得利的階層都怨恨皇帝。


    皇帝的處境並不是很好啊。


    朱祁鈺動動手指。


    幾個太監,抬進來幾個轎子,裏麵全是奏疏。


    “看看,都是彈劾你的!”


    “你在安徽,究竟做了多少禍國殃民的事啊?”


    “整個都察院、監察司,甚至軍吏司的官員每天都在彈劾你!”


    “每天都有!”


    “你王誠要幹什麽啊?”


    朱祁鈺隨手拿起一本奏疏:“看看,這是軍吏司彈劾你的,安徽軍上下,皆是你王誠私軍,賞罰由心……軍官擾民,不罰反賞,因送禮給你長姊,便無事矣。”


    “這是都察院彈劾你的,說你王誠驅使良人為奴,為你建造豪宅,並竊用王府木材。”


    “看看,這是監察司彈劾你的,說你王誠在軍中賣官,軍官不是憑戰功而上,而是靠財力多寡。”


    啪!


    朱祁鈺狠狠將奏章摔在他的臉上:“這隻是南京的彈劾奏疏!北京呢?你知不知道,朕每天收到多少!”


    “每天幾十道,兩年來積壓下來的奏疏,一百個轎子都裝不下!”


    “朕都不敢看!”


    “奴婢有罪,奴婢有罪!”王誠磕頭。


    “你個狗東西!”


    “仗著朕的勢,在外麵胡作非為!”


    “鞭來!”


    朱祁鈺爆吼,馮孝將鞭子遞過來。


    他狠狠一鞭子抽在王誠的身上,皮開肉綻,王誠悶哼一聲。


    啪!


    “你不過王府老奴,乃皇考分給朕的奴仆,你為朕效忠,還敢邀賞嗎?應該嗎?”


    “若無皇考,你是什麽?若無朕,你是什麽?”


    “奪門之時,你確實立下戰功!為朕擋箭,你是有功!”


    “可朕對你如何?”


    “你要的、你不要的朕都給你了!”


    “還想如何?”


    啪!


    “對外宣揚你之戰功,是離間皇親嗎?逼朕殺死倭郡王嗎?讓朕做那不忠不義的弑兄混蛋嗎?”


    朱祁鈺又一鞭子落下:“你個狗東西!”


    “你的富貴,是朕賜給你的!”


    “沒有朕,你連路邊的野狗都不如!”


    啪!


    朱祁鈺又一鞭子落下:“朕讓你掌軍,是怎麽跟你說的?”


    “是讓安徽軍變成你王誠的私軍嗎?”


    “你要幹什麽!”


    “你個太監,難道還要篡位登基嗎?”


    “啊!”


    朱祁鈺暴怒,鞭子如雨點般落下。


    王誠不敢叫,隻是趴伏在地上,後背已經完全被打爛了,鮮血流出。


    “朕不讓喝兵血,不讓吃空餉!”


    “天下各軍,無人敢違抗朕的聖旨,唯獨你,仗著是朕的貼身太監,就在外麵胡作非為!你真缺那幾兩銀子嗎?你缺跟朕要,朕給你啊!”


    “軍中賞罰,皆由五軍都督府來判定,再由軍吏司核定,方能由軍機處蓋印!”


    “可你呢?仗著是朕的私奴,私自賞罰,買官賣官!”


    “你這是掌軍啊,還是賺錢啊!”


    “好好的安徽軍,高達十萬人,被你搞得烏煙瘴氣!”


    “朕能指望你什麽?”


    “指望你把軍隊搞壞了嗎?把天下搞爛嗎?”


    朱祁鈺使勁抽打他,而王誠從跪伏的姿勢,變得趴在地上,人已經奄奄一息了。


    “皇爺,王公公要不行了,求、求您別打了。”馮孝哭求。


    朱祁鈺停下鞭子,眸中厲芒閃爍。


    若這個時候處死王誠,自然能震懾天下諸人,讓天下人看到皇帝的公正,連貼身太監都能打死。


    能讓那些屈死的冤魂,得以昭雪。


    讓公正,出現在大明。


    然而。


    他雖是皇帝,但也是人啊,宮中府中,哪裏不是人情聚集之地啊?


    他今天處死王誠,得不到什麽公正,隻會讓所有宮人和他離心離德,隻會讓人恥笑,皇帝連家奴都保不住。


    這世界,從古至今,哪有什麽公平可言啊!


    朱祁鈺恨恨將鞭子擲在地上:“該死的老狗,怎麽如此不經打?”


    “來人,宣太醫給他診治,別讓他死了,等他養好了傷,朕再打他!”


    然後,他悻悻坐在禦座上。


    乾清宮侍奉的宮人,提著的心也放下來。


    皇帝果然是念舊情的,別看這幾鞭子打得兇,但挨得也值,所有罪過也隨著這些鞭子,煙消雲散了。


    若落在朝堂大臣手裏,王誠隻會被誅殺的。


    朱祁鈺苦笑,身在局中,就身不由己。


    以王誠之罪,處死是最好的結果。


    可他要保著,還得和大臣扯皮,給大臣些利益,而安徽軍中的所有受害者,都要平複。


    打死一個,大快人心,此事就輕輕過去了,後續麻煩不用解決了,因為罪魁禍首死了。


    可不打死,就得把所有手尾收拾幹淨,該賠償賠償,該貶謫貶謫,皇帝還得挨罵。


    前者得不到任何實惠,卻大快人心。


    後者得了實惠,皇帝卻被罵。


    人心,是永遠都抓不住的東西,用輿論得權的人,早晚會死在輿論之上。


    “把王三王四帶進來。”


    很快,兩個瑟瑟發抖的漢子進來,看見王誠躺在地上,由太醫診治,像是死了,心中更加驚懼。


    “朕聽說,你二人要過繼給王誠?”


    王四膽子比王三大,小聲道:“迴皇爺,奴婢長得像爺爺,爺爺和奴婢親昵,所以想過繼我們。”


    朱祁鈺冷笑:“所以,你們就仗著王誠的事,在安徽胡作非為?”


    “皇爺饒命啊,皇爺饒命啊!”兩個人嚇得屁滾尿流。


    “聽你倆的意思……”


    朱祁鈺開口,王三王四還在求饒,宮中太監用戒尺,使勁抽他的後腦勺,兩個人慘叫。


    “既然你倆對王誠有孝心,現在王誠昏迷,需要親人唿喚,方能清醒,你們兩個唿喚他醒來吧。”


    王三王四沒明白皇帝的意思,以為隻是叫醒王誠。


    可是。


    幾個太監進來,把他倆按住,木杖狠狠落下,狠狠的打。


    “啊!”王四王四慘叫。


    是用慘叫聲,喚醒王誠啊!


    馮孝給行刑的太監傳遞信號,別打死。


    “爺爺,醒醒……啊!”


    嘭!


    “爺爺,醒醒……啊!”王三王四在唿喚。


    每唿喚一聲,屁股上就挨一下。


    在一聲聲慘叫之中,王誠幽幽醒轉,先聽到慘叫聲,發現這聲音有點熟悉,睜開眼睛才發現,是兩個便宜孫子。


    王誠麵色一苦,這姐姐尋的,算把自己坑慘了。


    他爬起來,跪在地上:“謝皇爺不殺之恩!”


    “王誠,你畢竟伺候朕二十多年啊,這份感情一般人難以理解啊。”朱祁鈺幽幽道。


    在原主心裏,王誠就如他的父親一般存在。


    畢竟從小到大,都是王誠在陪伴他。


    “朕能罵你能打你,卻不能殺你啊,朕心裏這道坎兒過不去。”


    朱祁鈺聲音低沉:“起來吧,在宮中調養些日子吧。”


    “謝皇爺恩典,老奴知錯了。”王誠泣不成聲。


    他前半生,要麽是做低賤的活,要麽就是在郕王府侍奉皇帝,他人生中似乎沒有其他什麽東西,能替代皇帝在他心中的地位。


    原主視他如父,他何嚐不是將皇帝視之如子?


    朱祁鈺擺擺手,示意別打了。


    王三王四哭個沒完。


    “噤聲!”王誠嫌他倆聒噪。


    他倆很怕王誠,立刻收了聲,但身上太疼了,打了三十個板子啊。


    王誠心知肚明,這是皇帝手下留情,不然就三五杖就能打死他們兩個。


    “奴婢謝皇爺天恩。”王誠忍著劇痛磕頭。


    “去養傷吧,暫時別露麵了。”


    “軍中也別去了,毛勝代你掌軍。”


    朱祁鈺語氣幽幽:“把這些奏疏都拿迴去,養傷的時候看看,看看自己的所作所為,反思反思。”


    “奴婢遵旨!”王誠撐著磕頭。


    可南京紫禁城沒有他的住處啊,而且王三王四不是太監,是不能住在宮裏的。


    馮孝卻安排了住處,不敢怠慢。


    看看皇帝說的話,就知道他割舍不掉王誠,哪裏敢怠慢王誠呢。


    至於王三王四,就得安置在宮外了。


    “讓我家中妾室來侍奉。”王三受不了這苦。


    “我倆受了重傷,可有轎子送我倆出去啊?”王四不想走啊,這三十板子打完,說話都疼得厲害,走出宮去,是要命的呀。


    啪!


    王誠咬著牙,一個耳光扇在王四的臉上:“在宮中你敢乘轎子?”


    “你想死,別帶上我!”


    “以後管好你的臭嘴,再敢說一句話,我立刻處死你!”


    “都給我滾,立刻消失在宮裏!滾!”


    王三哭了,有什麽大不了的嘛,這破宮裏誰願意來的似的。


    可他們不是不知道,王誠的傷比他們還重,也是從乾清宮走過來的。


    王誠對引領他們出宮的太監行禮:“鄉下人不懂事,您不要見怪,請將他們送出宮即可,不必再勞煩出宮。”


    “不敢受王公公大禮。”


    王誠目送王三王四歪歪晃晃地走出宮。


    他一瘸一拐進了新住處。


    不一會,裝著奏疏的轎子進了院落,還有兩個小太監被派來伺候他。


    王誠謝了皇恩。


    然後趴在床上,拿著奏疏一本本看。


    皇爺讓他看的,他就得看完,省著皇爺萬一問起來,他若答不上來,可就會失去皇恩的。


    皇恩,關鍵時刻是能保命的。


    換了誰,被彈劾這麽多奏疏,一定命喪黃泉,運氣不好滿門抄斬都可能,他王誠卻相安無事。


    就是因為皇恩,他侍奉皇帝二十多年了,這份恩情,換來了今日的活命。


    宮中都用煤油燈,王誠屋裏用著十六盞燈。


    王誠看得實在累了,就昏睡過去,醒來吃點東西,又繼續看,中途小太監伺候上藥。


    這奏疏之中,還夾雜著廠衛的密奏。


    他王誠在地方的一舉一動,皇帝都了如指掌。


    這讓王誠感到恐懼。


    直到,他看到一本東廠的奏報,說楊娘離開王府後,逢人便說,王誠之功,可裂土封王,難道這偌大的天下,還沒有兩個孩子的容身之處……


    吧嗒!


    密奏掉在了地上。


    王誠倍感驚恐,裂土封王,這是連於謙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當年太祖皇帝說徐達大功,應該裂土封王,徐達堅辭不受,但從那之後,徐達再也沒出過南京城……


    而他!


    區區太監,竟裂土封王,要幹什麽啊?


    王誠終於明白,皇帝之怒,不是這些用官轎都放不下的彈劾奏疏,而是楊娘的這句話,讓皇帝感到了危險!


    裂土封王,是非朱姓人,想都不能想的事情!


    於謙功勞大不大,他能封王嗎?


    絕對不能!


    別說裂土了,就是封王都不行。


    大明沒有活著的王。


    景泰帝和之前的皇帝還不一樣。


    再看看他對王爵的吝嗇程度,連宗室都舍不得封,何況其他人了?


    往深了想。


    太監都有封王的念頭,那麽於謙、方瑛、王越這些人,是不是也有呢?


    皇帝需要封死所有人產生不該有的念頭。


    所以,王誠被鞭打。


    也許在那麽一瞬間,皇帝是想殺死他的。


    “幫、幫我通傳,我、我要求見皇爺!”王誠驚恐道。


    “王公公,皇爺吩咐過了,讓您安心養傷,等傷好了再去伺候。”


    小太監沒明說。


    但言下之意是,皇爺現在不想見你。


    王誠更加驚恐:“幫我通傳馮公公。”


    他以前提拔過馮孝,有這份香火情。


    小太監無奈,隻能去請馮孝。


    可馮孝卻告訴他,皇爺身邊一刻都離不開人,讓他安心養傷,切勿多想,等皇爺氣頭消了,就會啟用他的。


    王誠腦子轟的一聲。


    馮孝顯然看過這份密奏的,說不定是他遞交給皇爺的。


    皇爺看到後,才如此暴怒。


    姐姐這張嘴,是禍亂的根源啊,不能留了,再讓她滿世界胡說,皇爺心中殘存的恩情,怕是要變成怨恨了……


    王誠絕望地閉上眼睛。


    太陽照常升起,朱祁鈺一直在乾清宮裏處置政務。


    “皇爺,剛傳來消息,楊娘上吊自殺了。”馮孝小聲迴稟。


    “為何上吊自殺?”


    朱祁鈺抬眸看了他一眼,充滿詫異:“是你的手段?”


    噗通!


    馮孝跪在地上:“奴婢有罪,奴婢將東廠的密奏,夾在奏疏之中,讓王公公看到了。”


    朱祁鈺瞳孔微縮。


    “皇爺,密奏上說楊娘逢人便說,王誠之功該裂土封王。”


    馮孝道:“奴婢覺得其人亂說,會影響朝局,所、所以自作主張……”


    一聽裂土封王,朱祁鈺搖搖頭,失笑道:“一個太監,封什麽王啊?他連個後都沒有,封了王傳給誰啊,你反應太大了吧?”


    “皇爺,他認了王三王四當親孫,是要傳承香火的。”


    “若是安分守己的也就罷了。”


    “這對兄弟,把安徽軍搞得烏煙瘴氣,若任由他們鬧下去,怕是京師也不得安寧。”


    馮孝磕頭:“奴婢見您這段時間,因王公公的事發愁,所以自作主張,求皇爺恕罪!”


    自作主張!


    朱祁鈺眯起眼睛,緩緩道:“下次別做了,起來吧。”


    馮孝這是有危機感了。


    擔心王誠迴來,搶走他的地位,所以提前給王誠設套,離間皇帝和王誠的關係,讓皇帝不再信任王誠。


    可一個奴才,對主子的事情指手畫腳。


    應該嗎?


    朱祁鈺發現這宮中,被他嬌慣得不成樣子了。


    再不整治,就要騎在主子頭上,作威作福了。


    “謝皇爺恩恕。”馮孝臉上露出輕鬆的笑容。


    皇帝不信任王誠,那麽唯一信任的還是我馮孝。


    “皇爺,用不用送些補品過去?”馮孝問。


    朱祁鈺瞥了他一眼。


    馮孝嚇得跪在地上:“奴婢沒有擅作主張,而是問您,問您。”


    “當不知道即可,沒必要滿世界宣揚,是朕害了人家的親姐姐,朕還沒絕情到這個地步。”


    朱祁鈺眼睛放在奏疏之上:“下去!”


    馮孝做事,如他一般,過激了。


    你隻要提點王誠幾句,王誠就會懂的,把楊娘送迴老家養老,卻因為受不了奔波而死在路上,豈不更好?


    起碼麵子上過得去。


    何必讓人直接自殺呢?


    你說朕以後還用不用王誠了?王誠還能真心賣命嗎?


    你馮孝,今日能當著朕的麵,害了王誠,明天會不會因為權力,而攀咬其他人呢?


    做事啊,要潤物細無聲,一點點做,這麽明顯,生怕別人看不出來嗎?


    朱祁鈺十分無奈,真是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奴才。


    “奴婢遵旨。”馮孝磕頭,退了下去。


    朱祁鈺幽幽歎息。


    這宮中鬥爭,實在是激烈啊。


    朱祁鈺一手挑起黨爭,為了讓他離京這段時間,朝政穩定,國家機器正常運行。


    而黨爭卻燒進了宮中。


    宮中太監彼此爭權奪利,連他這個皇帝都知道了,宮外不知道鬧成什麽樣子呢。


    他竭力創造一個寬鬆的社會環境,催促社會各業蓬勃發展。


    偏偏有人擋他的路啊,擋大明發展的路啊。


    得換一批太監了。


    正神遊天外呢,馮孝小心進來:“皇爺,揚州桂怡案的密奏傳來。”


    說著,送到禦案之上。


    然後退出去,在門口侍奉。


    朱祁鈺打開看了一會,眉頭皺起:“沒錯,朕用暴力摧毀現有的機器,強製二次分配。”


    “天下不公,蓋因分配不公。”


    “朕是皇帝,是分蛋糕的人。”


    “朕分不好蛋糕,天下人就會不滿。”


    “若長達多年分不好蛋糕,就會形成疾病,吃多的人得了癌症,吃少的人得餓病,這麽多病,早晚會爆發出來的。”


    “所以,朕用強權分蛋糕,提前引爆矛盾。”


    “一來是重新進行社會分配,緩解社會矛盾。”


    “二來,是用江南士紳,去開拓中南地區,甚至整個東南亞。”


    “縱然不能豐盈府庫,也不能讓朕成為千古聖君,卻能大明國祚延續多年。”


    江南士紳,是最好的開拓新世界的人選。


    這些人抱團、有文化有智慧、還有錢有眼光,這樣的人,不開拓新世界,實在浪費了。


    “宋偉督鹽,推行平價鹽,搞垮鹽商,用小地主替代鹽商,打破鹽壟斷。”


    “桂怡案,讓朕看到了小地主的陰暗麵。”


    “這群既得利益者,竟在嘲笑朕的愚蠢。”


    “這手筆,會不會是你呢,老太傅?”


    朱祁鈺眼中精芒閃爍:“來人,去宣老太傅來。”


    很快,胡濙就來了。


    朱祁鈺將密奏給胡濙看。


    胡濙瞳孔微縮:“陛下,大魚吃小魚,是商道規則,永遠不會改變,您用小鹽商替代大鹽商,可有朝一日,屠龍者終將變成惡龍。”


    “您覺得朕該怎麽辦?”朱祁鈺試探他。


    “陛下既然做了,就該一貫到底,將桂怡案當成普通案件查即可。”


    “您的心思,老臣清楚,開海之後,不希望形成大型財團,尤其能威脅到皇權的財團。”


    “同樣的,開海也需要有商旅的,所以您是既要用,也要防。”


    胡濙低眉順首道:“老臣之前也說了,可設重稅,用重稅控製江南士紳。”


    “老太傅,左右互搏,很有趣嗎?”朱祁鈺笑道。


    “陛下此言何意?”胡濙裝傻。


    天下間,最了解皇帝的人,不超過五個人,胡濙絕對是第一個!


    若沒有他給江南士紳出謀劃策,這些傻子能找到皇帝的弱點?


    鹽商裏的小地主用桂怡案嘲笑皇帝?


    “老太傅,您覺得這樣有意義嗎?”


    朱祁鈺當初給過胡濙選擇,胡濙最終選擇了扶持江南士紳。


    這就是他的答案。


    胡濙跪伏在地:“老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鑒。”


    朱祁鈺擺擺手:“說迴解決辦法上吧。”


    “朕欲設財政部,六部改為七部,簡稱財部,準確的是和商業有關的。”


    “主要負責預算、支出、收稅等事務。”


    “您覺得誰可當尚書?”


    胡濙沒想到,皇帝又要改革吏治,增加一個財政部,六部變七部,將收商稅提到最高級別。


    這是在為開海做準備了。


    “陛下,戶部就是財政部啊,您何必單獨成立一部呢?”胡濙認為沒必要。


    “戶部和財部不衝突,戶部依舊負責戶口、田土、田賦、糧食、物價、轉運等問題,職能和以前一樣不變。”


    “財部,準確的講是商業部,每年年初,由計相、算手計算出一年的國家開支預算,根據測算後,妥善安排支出,盡量不許超支。”


    “年底的時候則要核算全年支出,包括天下的支出,都要一筆筆核算清楚。”


    “收稅,隻要是收商稅,在國內收取正常商稅,進出口收取關稅,財部要製定出詳細的稅率表,督促天下商旅按照稅率交稅。”


    “這隻是朕一個粗略的想法,財部如何組建,具體負責哪方麵事務,由閣部去討論。”


    “老太傅您舉薦一個尚書即可。”


    朱祁鈺把商農拆分,是打算用商稅來供養大明財政。


    “陛下覺得俞綱如何?”胡濙無奈。


    皇帝用商稅來控製財團的形成,使民間不會誕生大財團,威脅皇權。


    那麽皇家商行呢?會不會形成一個大財團呢?


    “俞綱軟弱,他出自朕的王府,卻立場不堅定,此等人不能重用。”朱祁鈺道。


    那麽俞山也不行了。


    俞山,也有迎立之功呢。


    說起吏治。


    胡濙立刻想到了李賢,皇帝突然設一部,其實是要分走首輔的權柄,擔心李賢勢大。


    這就解釋通了,皇帝想設財部,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了,卻一直拖著不設,於謙被鬥倒之後,首輔之爭熾烈,皇帝又增設一部,這是用來安撫姚夔的吧?


    也是限製李賢的。


    也是為了開海而做準備的。


    皇帝好策略啊。


    胡濙差點被皇帝忽悠了,他的人選,皇帝是根本不會采納的,不過是試探他的想法罷了。


    他倏地不吭聲了:“老臣沒有人選,請陛下定之。”


    朱祁鈺笑了起來:“老太傅何曾也學會了裝聾作啞?”


    這財部的人選,他心中有兩個,一個是馬瑾,一個是項文曜。


    馬瑾督撫江西,有大功。


    項文曜督撫貴州,等貴州蕩平之後,也有大功。


    當入閣部,執掌天下。


    然而,項文曜是於謙的人,用他就能平複於謙心中的怒氣,同樣也能製衡新首輔李賢。


    若用馬瑾,就能平複姚夔的心緒,因為馬瑾和姚夔交好。


    隻是沒想到,王複會反了姚夔陣營,和姚夔廝殺起來,而王複看得比姚夔更清楚,王複想當次輔,位居姚夔之上。


    李賢擔任首輔,基本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而用馬瑾或項文曜,都各有利弊,有好有壞。


    “老太傅覺得,這首輔誰來擔任比較好?”朱祁鈺故意問。


    胡濙卻跪在地上:“老臣乞骸骨!”


    “老太傅何出此言啊?”朱祁鈺凝眉。


    “李賢是老臣舉薦的人,如今他入閣當首輔,位極人臣,而老夫又執掌吏部,乃是天官。”


    “內閣與吏部結成一黨,必使天下板蕩。”


    “是以老臣願意請退,讓李賢盡心侍奉陛下即可。”


    胡濙不是故作緊張。


    而是,吏部尚書和內閣首輔是一黨,難免讓皇帝心裏忌諱,久而久之,就會動手除掉一個人。


    “老太傅多心了,朕用李賢,是用他的能力,而不在是誰的人,朕對朝局把握還是有信心的。”


    朱祁鈺笑道:“朕還沒到人老昏聵的地步,不至於這麽糊塗的。”


    胡濙臉色微變,怎麽感覺您在內涵我呢?


    我人老昏聵?老糊塗了?


    “老太傅切莫多心啊。”朱祁鈺把他扶起來。


    還欠四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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