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猛地瞪圓眼睛,匍匐在地:“陛下,您毀了士紳,要用什麽階層替代士紳呢?”


    想毀掉任何東西,都需要替代品,否則社會就會動亂。


    朱英知道這話會觸怒皇帝,但還是要說:“天下士紳中,縱有不法之徒,但更多的人在支持您呀陛下,江南是大明財稅重地,江南士紳可否說個不字?”


    “陛下在江南大開殺戒,可有江南士紳反對過陛下?”


    “士紳雖有局限性,但它是最忠心的!”


    “因為士紳無法造反,完全沒能力造反!”


    “這幾年,您大肆鼓勵軍功貴族的出現,想用軍功貴族製衡文官集團。”


    “可是陛下呀,南北朝之亂是從何而來的呀?那唐末五代,戰亂何其恐怖呀!”


    “以文製武,才是長治久安之策啊。”


    朱英使勁磕頭:“臣出自士紳,最懂士紳,士紳是貪是占,但不會動搖陛下的統治呀!”


    “文官掌權,不會換皇帝,但武將掌權,一定會換皇帝的!”


    朱英泣不成聲:“陛下,臣是您的忠犬,臣的榮辱富貴皆在您的身上,臣不會害您的!”


    這是第一次,有人反對皇帝蕩清士紳階層。


    朱祁鈺陰著臉看著他。


    “陛下呀,臣不敢騙您,也不會害您!”


    “那些攛掇陛下和士紳作對的人,是真的想害您呀!”


    “大明的根子,是士紳!”


    “您毀了根子,等於毀了國祚呀,以後誰會支持您呀!”


    馮孝在旁咳嗽,示意朱英別說了。


    “讓他說。”朱祁鈺瞥了眼馮孝。


    支持。


    皇帝也需要大部分人支持,皇位才能坐得安穩。


    朱祁鈺一直都對士紳報以恨意,想用軍功階層和市民階層取代士紳階層。


    可是,這兩個階層,真的會支持皇帝嗎?


    而且,他們的支持力度在哪裏?能讓皇帝坐穩皇位嗎?


    這個問題,朱祁鈺一直很少想,朱英戳破了這層窗戶紙。


    朱英則重重磕頭:“陛下,臣知道您的想法,您想讓國家昌盛,讓國祚綿長。”


    “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國運竊奪者,士紳。”


    “就想到鏟除士紳,讓天下百姓變成小地主。”


    “可是呀陛下,誰都能鏟除士紳,唯獨您不行!”


    朱英真的豁出去了。


    “您是皇帝,士紳擁護的是正統!是大明!是皇帝!維護的是您呀!”


    “臣說一句僭越的話,土木堡之變後,朝中無帝,為何朝臣會迎您繼位?”


    “因為朝中所有官員,都是士紳!他們維護您,就是在維護自己的利益呀!”


    “真正擁護天下正朔的是,是士紳啊!最怕天下大亂的是,同樣是士紳啊!真正維護皇帝的,是士紳啊!”


    “您口中的貧寒百姓,他們會支持您嗎?”


    “臣在山東,天天和百姓打交道,知道百姓天生有軟弱性,他們隻會委曲求全,哪怕知道您對他們好,可您有什麽事情,他們能幫著您解決問題嗎?”


    “不能呀!”


    “甚至,您想征其為兵,也要給足好處,否則他們偷奸耍滑,不會為您賣命的!”


    “您就算掏心挖肺的對百姓好,他們也會把這些當成理所當然,他們不會念著您的好,反而隻會盯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盯著自己的飯碗!這才是人心啊!”


    “反而,您稍微加稅,他們就會唾罵您、惱恨您。”


    “百姓軟弱、唯利是圖、偷奸耍滑,不值得您為他們做這些啊!”


    “陛下呀,臣知道您的心思,可您沒和那些升鬥小民打過交道,您見過他們,就會知道有多失望了!”


    “這些人是靠不住的!”


    “您不給他們利益,他們就不會支持您的!”


    “就算支持您,又有什麽用呀?他們不掌握生產資料,也不掌握社會話語權,如何支持您呀?”


    “若給利益,他們就會變成新的士紳!”


    “陛下,今天士紳的祖上,難道不也是百姓嗎?無非是因緣際會,得了機會而已!”


    “這個世界上,剝削和壓迫是永遠存在的,不會因您而改變的!”


    朱英淚如雨下:“陛下,軍功階層靠不住,農民階層更靠不住啊!”


    “您能靠的,隻有士紳呀陛下!”


    朱祁鈺目光陰冷:“那你想說,別讓朕折騰了?”


    “不!”


    “臣絕非勸諫陛下,而是希望臣的一片丹心,能讓陛下看清事實!”


    “您可以處置士紳,但絕不能蕩平士紳啊!”


    “士紳,才是您掌控天下的基石!”


    “您不能自毀根基呀陛下!”


    朱英這番話真的振聾發聵。


    朱祁鈺一直沒想過這個問題,他一直在扶持軍功階層,並想打破士紳,將天下農民變成小地主階級。


    這樣一來,就能得到短暫的公平。


    起碼能得二十年公平。


    但是,朱英這番話說得讓他難以自製,朕一直以來做錯了?


    “朕的根基,是士紳?”這個論調,讓朱祁鈺很難接受。


    竊奪國運的人,就是士紳啊。


    他們什麽時候成為王朝的根基了呢?成為皇帝掌控天下的基石了呢?


    “陛下,滿朝臣子,出自哪裏?”


    “地方的糧長、吏員,出自哪裏?”


    “大明靠誰在掌控基層?”


    “甚至,大明的稅收,掌握在誰的手裏呀?陛下!”


    朱英哭泣道:“陛下想整飭士紳,可以!陛下想改造士紳,也可以!”


    “但絕對不能蕩平士紳!”


    “就算要蕩平士紳,也要考慮好,用何人來收稅?用何人來掌控基層?”


    “而且,還要做好基層混亂的準備。”


    “臣最擔心的,就是基層亂了,一旦士紳被鏟除,整個社會基層就徹底亂了,屆時陛下有強兵,難道能將六千萬國民殺光嗎?再來一次靖難嗎?”


    朱英叩首:“臣雖不在中樞,但慫恿陛下殺戮士紳之人,必是叛臣,請陛下誅之!”


    士紳,竟這麽重要嗎?


    朱祁鈺也考慮過,從士紳家族裏拿出來的銀子,足夠大明運轉十年了,到時候再重組基層架構而已。


    但朱英說的一句話,讓他束手束腳。


    士紳掌控著大明帝國的基層,一旦皇帝動手,士紳不會坐以待斃,必然遍地烽煙,重新蕩平一次,大明還剩下幾分元氣了?


    這是個死結啊。


    朱祁鈺很無奈地坐在椅子上。


    朱英磕頭時間很長,發現皇帝沒有聲響,心裏微微鬆了口氣,皇帝聽進去了。


    “先起來。”


    皇帝聲音傳來,朱英長吐口氣,活下來了!


    別以為朱英傻,他要去交趾擔任一屆督撫,交趾距離京師多遠?恐怕要三四年時間見不到皇帝了。


    如何能做到簡在帝心?


    必須得拿出不一樣的看法,讓皇帝牢牢記住他朱英。


    而想在地方做事,必須要有皇帝的信任。


    看看項文曜,本來在貴州做得不錯,但失了皇帝的信任,就被嶽正摘桃子了。


    他朱英必須表明身份,他是皇帝的忠犬。


    這樣,他才能在地方放開手腳。


    起碼有言官汙蔑他造反,皇帝會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僅僅這個機會,就非常重要了。


    所以,朱英要提出一個朝臣不敢提的觀點,他在告訴皇帝,我朱英是您忠心的走狗,汪汪汪!


    於謙要是敢說這番話,皇帝會立刻砍了他;


    姚夔等人為了留住朱祁鎮,已經耗盡了皇帝的耐心,就算想說,皇帝也不給機會說。


    所以朝中有人看得清楚,卻不敢說、不能說。


    地方督撫中,朱英的功績最大,又得皇帝寵愛,所以他敢說。


    其實,這番話若他不說,到了南京,胡濙也會說的。


    皇帝沒對士紳動手,一旦動手,無論在北京還是南京,都會有人勸諫的。


    朱英卻抓準這個時機,向皇帝搖尾乞憐,簡在帝心。


    “臣謝陛下不殺之恩!”


    朱英磕頭謝恩。


    “朕是聽不進勸的皇帝嗎?”


    朱祁鈺看著他:“雖一別兩年,朕的初心,從未變過。”


    “什麽勸諫的話,朕都聽得進去的。”


    “陛下賢名,是以天下昌盛。”朱英磕個頭站起來。


    “朱英,你把朕帶坑裏了。”


    朱祁鈺反應過來了:“朕何時說要鏟除天下士紳了?”


    “陛下,即便是一地士紳,也不能鏟除呀!”


    朱英正色道:“大明基層,掌握在士紳手裏,鏟除了士紳,誰來填補基層呢?”


    “中樞來!”


    朱祁鈺道:“朕要收迴收稅權,中樞來親自收稅。”


    收稅權,放在地方士紳手裏,是中樞的弱點,一旦地方抗稅,財政就難以維係了。


    而且,他要重建基層,把皇權伸到鄉村去。


    朱英還要說。


    朱祁鈺擺擺手:“朕要開海,若不剪除士紳,就貿然開海,朱英你說,誰會是最大受益者?”


    “伱說的沒錯,大明的基石是士紳。”


    “但是,它隻能當成基石,而不能當朕的絆腳石,更不能翻身起來,壓在朕的腦袋之上!”


    朱英明白了,皇帝擔心士紳擁有巨大利益之後,變成財閥世家。


    “陛下可設重稅,用重稅來挾製士紳。”朱英這個辦法最好。


    大美遍地財團,政府依舊穩如泰山呢?因為收稅製度優越,把財團當成羊毛來薅。


    太祖皇帝構架大明時候,也走的是這條路,對士紳收重稅,把他們當成肥羊。


    結果,太宗皇帝靖難,為了穩定皇位,被迫和士紳做妥協。


    後世之君都是短命鬼,就給了士紳做大的機會。


    “把你的想法寫出來。”


    “臣遵旨!”朱英欲言又止。


    “用膳吧。”


    用過早飯後,則打發朱英去寫奏疏,他則一邊看奏疏,一邊思考士紳的問題。


    晚間時候,項忠和梁珤入龍船拜見。


    二人風塵仆仆,從海上而來。


    先稟報了戰果,以及水師訓練程度,重要的是水師戰力。


    朱祁鈺聽得仔細:“朕欲組建六大水師,定額在六十萬以上。”


    “其一是渤海水師,駐紮天津,兵額為十萬,寶船六艘,大艦千艘,中、小船若幹。”


    “項忠,朕想讓你來擔任渤海水師總兵官,負責渤海灣內,北直隸、遼寧、山東三省海上一切事宜。”


    “並允許你在青島,修建一處駐地,若南方有軍務,可從青島出港馳援南方。”


    “同時,在大連也修建軍港,隨時可馳援朝鮮。”


    項忠一聽寶船六艘,就知道皇帝要有大手筆。


    節製十萬大軍啊,何等位高權重?


    但項忠卻感到滿滿的責任,他跪伏在地:“臣必殫精竭慮,為陛下執掌渤海水師。”


    “朕還要設朝鮮水師,駐紮在對馬島上,實額十萬,負責整個朝鮮東西安全。”


    “總兵人選,朕還沒考慮清楚。”


    “改鬆江府,為上海府,建立上海水師,實額十五萬大軍,和渤海水師規製一樣。”


    “梁珤,你來擔任上海水師總兵官!”


    “負責江蘇、南直隸、浙江沿海軍務。”


    “改江蘇海州為連雲港,在連雲港的島上,建立一個軍港;在鹽城、豐利外,建築軍港;在寧波府舟山,建立軍港;在台州府海門衛和溫州府磐石衛都建立軍港。”


    “整個東南沿海的要務,朕全都放在你的肩上了!”


    梁珤就知道,皇帝隱藏他兩年,會給他一個大驚喜。


    果然,整個東南沿海的水師,都在梁珤身上,梁珤很快就要立下大功,榮封國公是早晚的事情。


    “臣謝陛下重用!”梁珤磕頭。


    “在福建設福建水師,沿海各府皆建軍港,實額七萬人。”


    人選朱祁鈺還沒想好。


    之所以人少,主要是福建暫時沒有戰事,等擴入台.灣後,再行增加。


    “在兩廣沿海,建立南海水師,駐地設在廣州和蓋寶島(安南),並在兩廣沿海全部建軍港,實額十五萬。”


    兩廣沿海,至關重要,朱祁鈺其實是想讓方瑛來做的。


    但方瑛還在督撫兩廣,分身乏術,隻能從中樞調人。


    得派個能臣去,不能全用勳爵。


    “等收複交趾之後,朕還要建交趾水師,實額十萬,負責整個中南半島上的軍務!”


    六大水師,兵額高達六十七萬。


    這個數字未來還會增長。


    現在定下來的兩個總兵官,就是梁珤和項忠。


    項忠心裏微微失望,接下來,渤海水師戰爭是最少的,他立功的機會最少。


    “說是六大水師,其實就你們手上兩萬多人。”


    朱祁鈺自嘲笑道:“如今的重中之重,一是東南沿海的倭寇,二是以對馬島為跳板,進入倭國。”


    “所以呀,項忠和梁珤,你們兩個肩上擔子最重。”


    項忠眼睛一亮,隻要他做得好,那麽南海水師未來還得他掌印。


    從兵額就知道,南海和上海兩大水師,在未來是重中之重。


    水師隨駕南下。


    朱祁鈺在濟南府足足停了七天,龍船才南行。


    在十月下旬。


    逯杲的奏疏傳來,經過逯杲調查,暹羅王拉梅萱確實有吹噓之嫌,暹羅確實有畝產30石的土地,但非常少,至於畝產18石的土地,也並不多,暹羅畝產4石的土地是非常的多。


    但是,暹羅確實沒有大饑荒。


    暹羅百姓懶惰,不事生產,卻不挨餓,說明土地適合耕種。


    隨侍的重臣不多,但都是皇帝看重的青年才俊,比如何喬新、何宜、丘濬、彭韶等人。


    “陛下,按照逯指揮使說的,暹羅人並未精耕細作,甚至還有很多荒田,就已經不挨餓了。”


    丘濬咋舌:“臣看那暹羅王其實所言不虛,隻是百姓並未精耕細作而已。”


    朱祁鈺點頭:“你有什麽看法?”


    丘濬翻個白眼:“當然是打下來嘍。”


    朱祁鈺大笑:“對了,內閣為何沒有批複?”


    他在想,怎麽才能和暹羅接壤呢?


    “陛下,內閣怕是認為該打下來,所以批複也是浪費筆墨。”丘濬淨說大實話。


    朱祁鈺不以為忤:“內閣愈發慵懶了,不批複來糊弄朕,哈哈。”


    “陛下,暹羅王欲進獻稻種,您是何看法呀?”何喬新開口。


    何喬新是何文淵的兒子,此人甚是不凡,連胡濙、於謙都對他讚不絕口。


    “收著,暹羅缺馬,讓太仆寺賜下些蒙古馬,賜一百匹吧。”


    朱祁鈺現在有多是馬。


    大明境內的馬場,都在陸續拆除,草場也要改成耕地。


    而在熱河、寧夏、漢州、山西等地,設下了十幾個大型馬場,一百多個小型馬場,馬文升上任後,對馬場進行新規劃。


    如今大明有良馬四十多萬匹,種馬十二萬匹,駑馬、挽馬過百萬匹。


    這麽多馬,當然不是買來的。


    而是戰爭的繳獲。


    牛羊更多,等今年年底會殺很多很多羊,這些羊會製成臘肉存放起來。


    “陛下,賜駑馬怎麽樣?”丘濬笑問。


    “你怎麽這麽摳呢?還要和暹羅做生意呢,多賜點良馬,讓他們找咱們買馬……”


    丘濬卻跪在地上:“陛下,馬不可輕賣!”


    “暹羅盛產稻米,若再賣給他們戰馬、火器,他們可就成為中南霸主了,大明想打下他們,何其困難?”


    何喬新、何意、彭韶跟著反對。


    “嗯,賜幾匹良馬吧,然後多賜駑馬。”


    “陛下聖明!”丘濬磕頭。


    “告訴逯杲,朕對大象沒興趣,象輅朕早就不用了,讓他們多獻稻米和水果來。”


    馮孝讓司禮監的人擬定聖旨。


    “催促夏塤,交趾該重迴大明的懷抱了,下一個雨季來臨之前,朕要整個安南!”


    朱祁鈺對夏塤隔岸觀火有些不滿。


    不快些吞並安南,就無法打通去暹羅的道路,沒有天兵威壓,暹羅就不會恐懼於大明。


    “陛下,占城國已經隻剩下片隅之地了,咱們吞並安南後,該怎麽辦?”何喬新發言。


    “占城王室還算恭順。”


    朱祁鈺沉吟道:“就宣迴大明來,挑個地方,封個伯爵,養著吧。”


    “陛下,太祖祖製,非軍功不可授爵!”


    丘濬反對:“而且,占城國已經不剩什麽地盤了,卻要榮封世襲罔替的伯爵,大明吃虧了呀!”


    何喬新也道:“大明伯爵何其難封,都是將領用命拚迴來的,給占城王室封爵,該封幾個?那麽以後其他王室呢?難道都封爵位嗎?那樣的話,大明爵位還值錢嗎?”


    朱祁鈺沉吟:“你們怎麽看?”


    “迴陛下,臣以為封武勳,帶迴京師榮養起來。”何喬新夠糊弄人的。


    武勳是散官,並不世襲。


    關鍵是,若占城王室不滿,逃迴國內搞叛亂,頭疼的還是大明。


    一直沒說話的何宜,卻冷笑兩聲:“陛下何不斬草除根呢?”


    朱祁鈺看向他:“說下去。”


    “等收複交趾的時候,可買通安南將軍,打下占城國屬地,將占城王全家屠淨!”


    何宜冷笑道:“那占城國延續百年,王室錢財必然不菲,何不收為己用,充作軍資呢?”


    “何大人,那占城王對大明還算恭順的……”彭韶小聲道。


    “恭順?當初大明丟了交趾的時候,他為什麽沒幫忙呢?”


    “我大明強大,他自然恭順!”


    “等我大明衰落之時,他們還會恭順嗎?”


    何宜厲聲道:“陛下曾言,非我族裔,其心必異。”


    “他占城王既然恭順,為何不全麵漢化?用漢文取漢名?為什麽從不進獻占城稻種?他們是何居心?”


    “哼!臣以為那占城王不過是假恭順罷了!”


    “此等蛀蟲,朝廷養他何意?”


    “不如利用安南軍,將此事做絕!”


    何宜是真的夠狠的。


    但對朱祁鈺的胃口,他點了點頭:“那占城百姓,是否會懷念他們的王呢?”


    “陛下心慈!”


    “臣以為,可誘使安南軍南下,禍亂整個占城國,咱們再平定安南軍。”


    “如此一來,整個占城國破敗不堪。”


    “那些百姓十不存一,活下來的都會感激大明,大明再收其地納其民,豈不痛快?”


    “這樣,就沒有了頑固勢力困擾,占城就成為一塊白地,就能徹底融入大明了。”


    何宜跪伏在地:“請陛下采納!”


    朱祁鈺站起來,親手將他扶起來:“你能將心擺正,朕很欣慰。”


    “朕是漢人的父母,心永遠擺在漢人這邊!”


    “你是漢人的官員,心自然要向著咱們自己人,才是個好官啊!”


    “咱們是一家人,對外人仁慈,是對自己的殘忍!”


    丘濬在一旁聽著,狂翻白眼,您也太明顯了吧?裝一下不行嗎?


    “陛下聖明!”丘濬跪地高唿。


    大明一直在實行大漢族主義。


    從未變過。


    “臣生是漢人,死是漢鬼。”


    “所以臣一言而滅占城,卻問心無愧。”


    “因為臣是漢人!打仗是堂堂正正的,落後就要挨打,沒錯的!”


    何宜恭恭敬敬磕頭,滿臉坦然。


    “朕就需要你們這樣的官員。”


    朱祁鈺大笑:“何宜,你將所想寫成奏章,送去中樞,由內閣下旨,送去安南,交給夏塤。”


    “臣遵旨!”


    何宜也想升官啊,摸準了皇帝脈搏,自然得順著說。


    試問朝堂百官,哪個心裏不以漢人為榮?


    隻是一直沒戳破而已。


    “派些侍衛去民間看看。”


    “朕想看看民間的真實情況。”


    “告訴侍衛們,不要被人蒙蔽,有些事是當地官員做出來的。”


    “朕不要看這些假的,朕要看真的。”


    “還有,誰敢隱瞞實情,和本地官員沆瀣一氣,他趁早滾出宮中,他爹也不必幹了,滾迴老家養老去吧。”


    朱祁鈺就想看看真實的民間,真正的大明。


    在水上的日子,甚是無聊。


    至於偶遇賣藝的畫舫倌人,更是想都別想,皇帝走哪條河,整條河都戒嚴,不可能出現任何人的。


    護衛的水師、兩岸的馬軍,以及當地的衛所兵,都不是吃素的。


    而在朝鮮。


    王越收到中樞的批複。


    橫跨渤海灣,走海路傳遞信息,縮減了朝鮮到中樞的距離。


    中樞讓他將朝鮮百姓,編戶齊民,落下戶籍,重新分地,並讓孫可法,嚴懲朝鮮士紳,以朝鮮之財,解朝鮮之困。


    再從大明調入一批士紳去朝鮮,安家落戶。


    這批士紳,就得從江南出了。


    又從北方移一批百姓入朝。


    安南的雨季已經過去了。


    安南的朝局,也變得穩定下來,黎思誠政鬥失敗,謠傳黎思誠人瘋了,如今主政的是丁列。


    丁列已經遣使,和大明交涉,請大明將安南北部還給安南。


    夏塤還在鴻基。


    鴻基已經建造成為軍港基地。


    如今廣西兩個府,已經全部劃分完畢,並沿河設置重兵。


    城池名字,也是延續永樂朝的名字,全部用漢書書寫,並插上了大明龍旗。


    各地的官吏係統,已經基本架構完畢。


    包括廣西治所,已經從桂林,轉移到了南寧。


    七十萬廣西土人,被安置在新建的兩府,因罪被強製解甲歸田的有二十萬人,這些人從軍中退下來,進入地方任職。


    因為是有罪的,並沒有擔任吏員,隻是擔任地方皂吏等等官位,但退伍金是照發的。


    他們在當地都分到了田地,媳婦也是分配的,甚至還分了個安南奴隸給他們,若不願意當皂吏的,則銀行資助一筆貸款,做些小生意。


    中樞嚴令,有功之臣,務必妥善安置。


    主要擔心這些人心中不滿,在民間造反。


    整個夏天,方瑛都在整頓軍製。


    將那些在軍中混吃等死、貪生怕死的,全部清除軍隊。


    廣西軍剩下47萬人。


    而廣西的人口,在這一年的時間內,翻了一倍,超過了七百萬人,其中有190萬人是嬰兒。


    都是軍卒的孩子。


    甚至,中樞鼓勵軍卒生子,生孩子還給發一個銀幣做生子補貼。


    這就導致了軍中納妾速度飆升,生孩子的速度在增快。


    夏塤初時沒看透中樞的想法。


    但最近,他看透了。


    中樞明顯擔心廣西狼兵因為生活好了,而戰鬥力銳減,就用鼓勵生育的方式,讓他們變窮!


    別以為生個孩子,給補貼一個銀幣是好事。


    就這一個銀幣,都不夠孩子花一年的!


    何況,廣西又成為大明商貿發達之地,各種嬰幼兒的產業,瘋狂發展,正在榨幹狼兵的荷包。


    倒逼狼兵去戰場上建功立業,賺軍餉得賞賜,最好能出去掠奪一波。


    最近,軍中正在鼓噪方瑛出戰。


    這番操作,夏塤看懂後,竟不寒而栗。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當中樞把丁口看做物品的時候,那麽中樞和無情的天地有什麽區別呢?


    中樞催促的聖旨傳來。


    南下,侵吞安南全部,變得水到渠成。


    夏塤還往深了想了一層,皇帝南巡,江南士紳肯定要分出來一些,來重建的交趾省。


    這是一環扣一環啊。


    安南的使臣又來,請求大明歸還安南北部。


    即便知道大明連城池名字都改了,安南百姓也強製起了漢名,落下戶籍,但安南朝廷還是不遺餘力,不停派人交涉。


    而邊永的兒子,邊鏞帶著皇帝的賞賜,剛到鴻基。


    和夏塤密談後,邊鏞渡江來到河內,冊封黎思誠為安南王。


    冊封禮上,丁列麵皮抽動,中原皇帝這是不想讓安南消停啊!


    黎思誠卻看不出什麽異樣。


    他隻是恭恭敬敬受了聖旨,然後自己就把自己關入王宮,不肯出來了。


    當天晚上,丁列找到邊鏞,開門見山。


    “丁大人,陛下惦記著安南王啊。”邊鏞皮笑肉不笑。


    “需要什麽條件,大明才願意歸還北部疆土?”


    邊鏞看著丁列,還做夢呢?


    “大明揮師南下,安南也不會束手就擒的!”


    “真打下去,沒個幾年,是打不完這一仗的!”


    “大明難道就想要一個打成一片焦土的安南?”


    丁列真的生氣了。


    “丁大人,在下能視為這番話,是安南向大明宣戰嗎?”邊鏞問。


    丁列直接變色:“你!”


    “若您敢觸犯陛下龍威,莫說把安南打成焦土,就是把安南之地抹平,大明也能做到。”


    邊鏞笑道:“不過呢,陛下乃聖君,對屬國甚是照顧。”


    “安南若出一萬船糧食,大明就可暫休兵戈。”


    丁列傻眼了,我把糧食運給你,讓你打我嗎?


    邊鏞也不在河內停留。


    休整幾天,就繼續南下,出使占城國。


    然而,邊鏞剛走幾天後,十月初九,駐紮在江對岸的明軍,開始調動,十月十七,明軍乘船南下。


    丁列遣使問明軍為何南下,結果明軍沒有迴應。


    他則派兵半渡擊之。


    雙方交火。


    夏塤手中有三萬狼兵,都是火槍兵,有七千兵裝備著火繩槍。


    安南兵襲擾一次,被夏塤打退一次。


    耗時三天,第一股明軍才登陸,抄了安南軍後路,才讓大部隊登陸。


    夏塤掌握渡口。


    後續明軍陸陸續續過河。


    此戰方瑛親自督戰,總共率軍三十萬。


    被方瑛分成六軍,每軍三萬人,渡河後,先控製河內東麵的城池,海陽、廣安、海防、建安、太平等城。


    夏塤這路,則包圍安南王都河內。


    方瑛親率十二萬中軍,在十月二十七,抵達河內,包圍河內。


    河內堅城,若硬打的,需要十萬大軍圍城,沒個幾年是打不下來的。


    方瑛也不急。


    再次拆分中軍,又拆分出三軍,每軍三萬,向西攻克山西、東木、樂鬆、朗達、文安、杭蓋等城池。


    使西部城池,和大明接壤。


    並一路向南攻掠。


    同時,夏塤率領本部南下,攻打河東、河西、河南,將河內變成一座孤城。


    主政的丁列,收到一封封敗報。


    整個人都傻了,明軍怎麽這麽快呀?


    三十三萬明軍,圍住河內後,分散開來,開始攻掠附近所有城池,把空虛的城池全部占住,至於難打的,則困成孤城,把安南給切開。


    安南的大軍,在西麵和南麵,防備老撾、柬埔寨和占城。


    明軍南下速度太快,丁列反而沒有調兵迴防,因為迴防的話,就給明軍圍點打援的機會。


    明軍擺明了是想圍點打援,攻打來救援的安南軍。


    “南狩!”


    丁列做出最有利的決定,放棄河內,往南跑。


    別看明軍迅速取得戰場優勢,安南軍可並未收到損失,一旦丁列南下,整盤棋就活了,主動權重新迴到丁列手中。


    丁列搞倒了黎思誠,整個朝堂是他的一言堂,好處凸顯出來了,沒有其他聲音,他下令南下,令行禁止,立刻收拾東西,準備南下。


    丁列更狠,派兵把城內的安南百姓全都搶掠一空,帶不走的就燒掉,把這些嗷嗷待哺的百姓丟給大明,讓大明養著去吧。


    圍困河內的隻有三萬明軍,根本圍不住。


    丁列手中安南軍在十七萬上下,順利突圍。


    在河東和明軍打了一仗,丁列把河東城給燒了,沿途洗劫,並燒毀大麵積耕地,堅壁清野,並大肆放明軍屠殺的謠言。


    本來安南是他的基本盤,但丁列不要了,把錢糧都燒了,留下個爛攤子給大明。


    用燒毀農田、搶掠百姓的方式,延緩明軍南下的速度。


    丁列真夠絕的。


    但是,丁列卻發財了,整個王都的財貨,十七萬大軍,趕著蔓延幾十裏的馬車,蜿蜒地往南撤。


    並沿途焚毀城池,繼續搶掠。


    打了幾仗後,丁列發現明軍並不強啊,幹脆,他開始攻打明軍占據的城池,幾座城池易手,他開始搶掠、焚燒。


    一路上燒殺掠奪。


    結果,在河南,碰到了釘子。


    夏塤剛打下河南,氣兒還沒喘勻呢,就聽說後麵的城池被丁列搶走,並焚毀了。


    “丁列可真是個狠人啊。”


    “是大明成全他了呀!”


    “若不是大明,幫他鏟除異己,安南朝堂上怎麽隻有他一個聲音呢?”


    “沒給他朝堂扯皮的時間,反而讓他占據了戰場主動權。”


    夏塤歎息:“真的果斷,若讓丁列逃竄,整合西、南軍力,安南軍會高達四十多萬大軍!”


    “到時候必有一番惡戰,最好能把他堵在河內,圍點打援!”


    以前是明軍打,安南守。


    丁列放棄河內,就變成了明軍守,安南打,借此掌握主動權。


    別忘了,丁列是權臣,他不是皇帝,國民死活跟他有啥關係啊?反正有黎思誠這個倒黴蛋下罪己詔,他快活就好了。


    夏塤正分析呢,手下就來稟報,安南軍打來了。


    丁列十分挑釁,槍杆上掛著明軍的人頭,氣勢洶洶而來。


    “開城野戰!”


    夏塤不是傻,而是城池他是剛打下來的,幾麵城牆都損壞了,守城反而會大敗。


    再說了,明軍正是氣勢如虹的時候。


    三萬對十七萬,也不是沒有自保之力。


    丁列看見河南城門開了,頓覺這股明軍不簡單,他又發現,這股明軍有騎兵。


    騎兵護住兩翼,把步兵圍在中間。


    靠近安南軍的時候,騎兵散開,火槍兵對著安南軍開火。


    等到安南軍反擊的時候,騎兵則射箭襲擾,給火槍兵填充彈藥的時間。


    一輪一輪火槍打完。


    安南軍死傷不重,但士氣明顯暴跌。


    他們根本打不著明軍,明明都是步兵,偏偏明軍有騎兵護住,不給安南騎兵反擊的機會。


    而對著騎兵射箭,則有步兵張開木盾,為騎兵遮擋箭矢。


    明軍如車輪一般的戰陣,一輪輪打火槍。


    打得安南軍心裏窩火,被迫後退。


    他剛退。


    城內傳來急切的馬蹄聲,一股全副武裝的騎兵從城中奔馳而來,人數不多,隻有兩千人上下。


    但胯下皆是良馬,裝備精良,馬上有弓弩、火銃,甚至還掛著一支帶著鉤的長槍。


    騎兵在土地上疾馳,發出振聾發聵的聲響。


    安南軍登時就慌了。


    丁列都看傻眼了,這股明軍怎麽這麽強?


    想讓步軍快速脫離戰場,他隻能派出自己的騎兵隊,安南騎兵人數在七千左右,這可是權臣的老本。


    安南的馬,比蒙古還矮。


    蒙古馬就矮,安南馬更矮。


    和蒙古馬比起來,有種爸爸見兒子的錯覺。


    安南騎兵也不弱,這些都是安南貴族的家丁,都是用銀子喂養出來的,裝備也算精良。


    但是,他們的戰法落後。


    兩軍靠近時,明騎先射箭,安騎也射箭迴擊。


    而更近時,明騎忽然拿出火槍,安騎也知道火槍,但他們還停留在火銃的階段,明騎用的是能瞄準的火繩槍。


    愣神的時候,明騎開火。


    明騎的火槍,並不打人,而是打馬!


    專門往馬身上打。


    安騎被迫調轉馬頭,不肯和明騎對衝。


    明騎迅速散開,組成一個個小旗,把安騎切割,然後有的用火槍,有的用木槍,彼此配合。


    安騎迅速落入下風,不少騎兵被打下馬,然後兩根木槍像鉤子一樣,鉤住一個人,快馬在地上拖。


    細看會發現,木槍上麵有一把鉤子似的白刃。


    配合十分默契。


    這樣的戰陣,需要大量時間訓練、磨合,才能初見成效,而騎兵訓練,那是非常燒錢的。


    “完了!”


    丁列發覺不妙,熱武器和冷兵器融合使用,這是廖莊想出來的新戰法。


    明騎主將,赫然就是廖莊!


    丁列鳴金收兵。


    可這是戰場啊。


    明軍占據了優勢,夏塤下令,騎步前壓,掩殺安南軍。


    足足打了一個多時辰,安南軍慘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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