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爺,人皆有惰性。”


    “您買這麽多糧食,無論中樞還是地方,哪怕是民間百姓,對耕種之事,怕也會開始鬆懈。”


    待朝臣退下後,馮孝道:“待惰性形成,還會有多少人用心耕種?”


    “倘若中南不再賣糧食給大明?亦或是,暹羅等國從大明版圖中獨立出去。”


    “屆時大明又該如何自處?”


    馮孝的擔憂很有道理。


    人嘛,有口吃的就不想動彈,沒有小皮鞭抽打著,人類是不會進步的。


    “馮孝,你能想到這些,說明你進步了。”


    朱祁鈺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情,朕要先解決大明的溫飽問題。”


    這是事物發展的必然結果,朱祁鈺也束手無策。


    為什麽人一代不如一代,日子過得越好,百姓越爛,最後導致全世界都在擺爛,原因就在這。


    但不能因為可能預見的惡果,就放棄做事的動力。


    “是奴婢多嘴了。”馮孝請罪。


    “不,你說的很對。”


    “這些問題一定會發生的。”


    “其實還會衍生出一個問題,當糧食吃飽後,百姓的心思就不在種地上了,就會其他想法,就不好統治了。”


    “這也是太祖皇帝要把大明百姓拴在土地上的原因。”


    朱祁鈺聲音低沉:“但朕是天下人的君父,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強行愚民,大明該變一變了。”


    “把邢國公請來,再備一桌酒宴,朕和邢國公說說話。”


    他要安撫於謙一番,讓於謙安心給他賣命。


    而皇帝的一番舉措,於謙自然看在眼裏,皇帝讓他鎮守京師,同時又布下一隻繭,把他困在京師,讓他乖乖當個臣子。


    下午,於謙入宮拜見。


    他這一年的工作,就是操練水師,近一年時間過去,已經初見成效。


    “邢國公來了?”


    朱祁鈺放下奏章:“走,朕肚子餓了,陪朕喝兩杯。”


    於謙被皇帝拉著,走進飯堂。


    一桌豐盛的烤肉,已經準備好了。


    於謙眼尖,看見盤中皇宮珍藏的辣椒,頓時口中生津。


    朱祁鈺讓揮退太監,他親自來烤,於謙嚇得跪在地上,連說不敢。


    “都下去吧,朕和邢國公說說話。”


    打發所有宮人下去,整個飯堂隻剩下皇帝和於謙。


    “起來,在飯桌上,沒那麽多規矩,免禮、免跪。”


    朱祁鈺用筷子翻動烤盤上的肉片,烤好的先夾到於謙的盤中。


    於謙有點驚恐。


    “邢國公,朕這番布置,伱在眼中有些可笑吧?”朱祁鈺把一片牛肉,放在於謙盤中。


    於謙差點咬到舌頭,馬上要跪下。


    “坐著,跟朕說說心裏話。”


    朱祁鈺道:“朕也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疑心病這麽重了。”


    “您和老太傅扶立朕登基,又建功立業。”


    “這才十年過去呀,朕就開始防備著你們了。”


    “甚至,坐在那龍椅上,朕每日都如坐針氈啊,朕的疑心病越來越重了。”


    於謙聽著皇帝自說自話,眸光閃爍。


    “邢國公,朕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對誰都不信了。”


    朱祁鈺將烤好的牛肉、羊肉、豬肉、土豆片、臘腸往於謙盤子裏夾。


    於謙的盤中,堆積如山。


    而自己盤中,空空如也。


    於謙拿筷子的手,放在桌上,一動不動。


    “朕是不是病了?”朱祁鈺停下筷子,看向於謙。


    於謙要跪下。


    “坐著,今兒個是家宴,朕和你,不是外人。”


    朱祁鈺繼續翻動烤盤上的肉:“邢國公,原來的朕,是這樣嗎?”


    “陛下至情至性,身體康健,哪有什麽疾病呀?”於謙看得通透,皇帝不是有病,這番話是安他的心。


    “別說套話,跟朕說兩句實話,於謙,你是怎麽想的?”


    炭火太猛,烤盤上的肉又熟了,朱祁鈺夾到自己盤子裏。


    裹住蘸料,放進嘴裏吃一口,輕輕點頭:“朕親手烤的,味道不錯。”


    “陛下隻是防著臣,沒殺死臣,已經是天恩浩蕩了!”


    於謙認真道:“臣清楚,陛下並非忌憚臣功高蓋主,而是看不透臣。”


    “可是,臣的心思純粹,隻要為大明好的事情,臣皆願意做,百死不惜!”


    是嗎?


    朱祁鈺指了指他的盤子:“吃,放片蒜味道更好。”


    可是,皇帝卻不吃蒜。


    因為蒜的味道衝,有口氣,君子很重視自己的儀表,於謙也不吃。


    但皇帝說了,他在肉片上,加了片蒜,放進嘴裏,卻吃不出蒜味,心裏都在盤算著,皇帝的深意。


    看吧,這就是現在的於謙,皇帝讓他幹啥他就幹啥,但心中卻藏著東西。


    所以皇帝看不透他,所以恐懼他。


    “這是朕的江山,朕當然想為它好啊。”


    朱祁鈺道:“所以朕要南下。”


    “朕南下,要做的事情很多,邢國公,您能支持朕嗎?”


    來了!


    於謙目光堅定:“陛下所作所為,皆為江山社稷,臣願豁出一切,站在陛下這邊!”


    朱祁鈺點點頭:“朕南下第一件事,是開海。”


    果然!


    皇帝不是要開海,而是強勢開海,不知道要殺多少人的那種開海!


    “第二件事,是鹽政。”


    “朕之前就說過,要徹底改革鹽政,讓天下百姓都能吃得起鹽,中樞不再靠鹽稅支撐稅收,所以,鹽政要大改,甚至徹底廢除。”


    於謙眼皮子一跳,皇帝這是去作死呀。


    “第三件事,士紳!”


    “江南士紳,已經蔚然大觀,形成龐然大物。”


    “甚至,開始學會養寇自重了,他們要幹什麽?要當皇帝嗎?”


    “而老太傅在南京,一動不動,讓朕十分不滿,他不敢做什麽,當個泥胎木塑,那就朕來做。”


    於謙吞了吞口水,有點後悔。


    這是千裏送人頭啊。


    “第四件事,倭寇。”


    “和前麵三件事比起來,倭寇不過癬疥之患而已。”


    “前麵三件事做完,倭寇自然就消失了。”


    朱祁鈺目光陰鷙:“邢國公,你會支持朕嗎?”


    沒看胡濙一動不動嗎?


    擺明了不敢攙和。


    江南的水太深了!


    皇帝去,容易把皇帝淹死。


    “陛下,能否一件一件事的做?”於謙有點怕。


    能讓大明戰神恐懼的事情,可見這件事的難度。


    能彈壓江南士紳的皇帝,隻有一個,太祖皇帝。


    連太宗皇帝,都被迫和江南士紳合作。


    江南士紳的壯大,和太宗皇帝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而景泰帝,卻要掀桌子了。


    “邢國公,這三件事不做完,朕取得的所有政績,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而已。”


    “等朕一駕崩,一切都會迴到原點。”


    “那麽,朕折騰什麽呢?”


    朱祁鈺道:“朕不願做太宗皇帝,朕想做太祖皇帝!”


    第一次,朱祁鈺向外人袒露心扉!


    太宗皇帝,不過是委曲求全,得到的天大功績,結果他死後,一切迴到原點,後人隻剩下一聲歎息。


    隻有太祖皇帝,才能隨意大刀闊斧改革,莫說江南士紳,天下妖魔鬼怪都得低頭。


    “陛下……”


    朱祁鈺擺擺手:“你說不支持也可以,就像老太傅,他不支持朕,但朕心裏清楚,他是愛朕,所以不支持朕的,朕都懂。”


    “陛下,太急了。”於謙很無奈。


    “現在,朕一道聖旨,就能強勢開海,可最終肥了誰呀?”


    朱祁鈺問他:“同樣的,朕一道聖旨,就能改革鹽政,不過人亡政息罷了,糊弄糊弄朕,等朕死了再迴到原點。”


    “朕都清楚。”


    “這些事,不用做的。”


    “隻要朕願意相信,天下人製造出來的太平盛世,那麽朕就是盛世之君,後代史書上,會歌功頌德朕。”


    “但朕不願意做這樣的皇帝!”


    “朕不怕失敗,朕也不怕罵名,甚至,也不想要那個所謂的好虛名。”


    “朕想的,就是讓天下變好,即便朕死了,朕的改革,沒有人亡政息,能夠繼續實行下去,改革下去,朕就知足了!”


    這番話,讓於謙聽出了皇帝的恐懼。


    皇帝對江南士紳的恐懼。


    其實。


    朱祁鈺說得一點都不誇張。


    江南士紳靠著農耕,就已經膨脹成為恐怖的江南財閥。


    隻要開海,江南財閥會迅速膨脹,從大明財閥,膨脹成為世界財閥,到時候皇帝能管得了?


    朱祁鈺下旨去抓,人家往國外一跑,等風頭過去,他們又迴到大明,繼續享受政策福利。


    十年二十年之後,他們就能扶持起一大批官員,這些官員逐漸占據中樞,為他們發聲,最後將皇權,一點點掠奪到財閥手裏。


    財閥政治就此形成。


    這財閥,和世家又有多大區別呢?


    老朱家就從皇帝,變成了大明董事長,變成了財閥的代理人。


    朱祁鈺不允許,江南士紳竊取改革的勝利果實,決不允許!


    “朕不做,就沒人能做了。”朱祁鈺放下筷子,聽著火炭燃燒的聲音,大殿內落針可聞。


    於謙何其英才,自然看透這點事情。


    東漢兩晉南北朝隋唐的世家,曾經大元的漢世侯,本質就是財閥啊,皇帝是他們挑的,遊戲規則是他們定的,王朝興衰他們說了算的。


    世家製,這個被淘汰出曆史垃圾堆的東西,改頭換麵為財閥政治,又有死灰複燃的趨勢。


    然而,作為既得利益者於謙會怎麽選擇呢?


    “臣願誓死追隨陛下!”於謙跪在地上,重重磕頭。


    他的確可以選擇不支持,那麽留守京中就不是他了,必須換一個和皇帝一條心的人,就是範廣。


    人,都會從自己利益出發。


    重迴世家製,對他這樣的勳爵人家,是沒好處的。


    爵位是世代傳承,與國同休。


    而世家,是國可滅家不能亡,這就和勳爵利益衝突了,在勳爵眼中,國在爵位就在,所以國高於家。


    還有一點,他家雖是江南人,但並未參與海貿,開海之後,他家不是最大利益集團,當然沒辦法得到更多的利益。


    最重要的一點,他沒得選。


    他功績越高,反而越沒有閃轉騰挪的餘地,他要麽選擇徹底支持皇帝,要麽選擇換個皇帝。


    沒有第三條路可以選的,他的功勞太大了。


    “邢國公起來。”


    朱祁鈺對他的支持很滿意:“你不支持朕,朕也不會把你怎麽樣的。”


    “臣知道陛下愛臣之心,但隻要為大明好的事情,臣願意赴湯蹈火。”


    於謙當然知道,皇帝在這個當口,不會擅殺大臣的。


    但是,以皇帝小心眼的個性,此事無論成與敗,他都不會得到重用了。


    就如袁紹手下謀士田豐一樣,早晚沒好下場。


    “此事若敗了,朕會什麽下場啊?”朱祁鈺莫名其妙說了這麽句話。


    於謙苦笑:“大不了迴京師,過幾年再去一次而已。”


    “哈哈哈!”


    朱祁鈺大笑:“那朕就實行最嚴厲的海禁,把所有沿海百姓遷迴內地!並向西開拓,把江南百姓全移去西北!”


    於謙忍俊不禁。


    但是,若敗了,怕是要換個皇帝了。


    士紳的反撲是恐怖的。


    “陛下,十萬大軍不夠。”於謙既然支持,就要站在皇帝角度考慮問題。


    “如何不夠?還有任禮、王誠、李震、歐信、楊信、胡豅等人軍隊,合計二十多萬。”


    於謙卻搖了搖頭:“陛下,駐紮在江南的軍隊,未必可信。”


    果然,於謙和皇帝想一起去了。


    江南士紳的滲透能力太強了。


    看看南京保衛戰,倭寇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攻打南京,各個衛所都被滲透成篩子了。


    於謙像是意識到什麽:“陛下想調胡軍南下?”


    孫原貞將一萬胡騎,安置在萬全都司。


    還有安置在寧夏、熱河等地的胡人,皆可用。


    朱祁鈺嘴角翹起:“什麽都瞞不住邢國公啊,沒錯,朕要大用胡騎,隨朕南下。”


    “陛下,胡騎容易受賄賂,不會忠心用命的。”


    於謙分析:“您在江南時間越長,胡騎被滲透得就越快,臣以為,當不停調換戍衛,使用輪值製。”


    還得看專業人士。


    朱祁鈺眼睛一亮,大明兵卒二百萬,南京駐紮的軍隊高達二十萬到二十五萬之間。


    而皇帝帶去十萬人,共三十五萬大軍拱衛皇帝。


    如果使用輪值製。


    三個月一輪,從各地盲調。


    江南士紳能力再大,也不可能將天下兵卒都滲透了吧?


    而且,還有朝鮮、哈密、安南兵可用。


    “這個辦法好。”


    還可借機,拿迴雲南黔國公手中的兵權。


    魏國公和定國公被削爵,黔國公上了請罪書,雖早在預料之中,卻讓皇帝不爽。


    黔國公府雖忠心,那是因為皇帝沒動雲南這塊蛋糕。


    如果皇帝要納入中樞呢?


    黔國公還會忠心嗎?


    此事,還需試探。


    “陛下,臣以為可多用安南、朝鮮、哈密兵,以及胡騎……”於謙笑而不語。


    讓他們去和士紳火並,趁機消耗掉。


    朱祁鈺頷首:“邢國公支持朕,讓朕增添了幾分勝算啊。”


    “若敗了,朕如喪家之犬一般,迴到北京,邢國公切莫笑話朕啊。”


    這句話的深意是,皇帝若敗,你於謙得讓朕安然迴京。


    於謙心頭一跳:“臣必親率大軍,去接陛下迴鑾!”


    “有邢國公這句話,朕心中有數了。”


    朱祁鈺微微點頭:“朕敬你一杯。”


    這頓飯吃得於謙心驚肉跳,結局還是完美的。


    安了於謙的心,也說服得到於謙的支持。


    雖然沒明說,於謙一定知道,朱祁鎮登基,他是什麽下場,所以他會看死朱祁鎮的。


    九月初二下午。


    李瑾、毛勝、郭登等人抵達京師,皇帝又詔見囑咐一番,讓他們全軍休整一日,明日啟程。


    倒是舒良,抱著朱祁鈺的腿哭了半天。


    “皇爺,奴婢操練了3732個兵卒,個個都是精銳,個個都能皇爺靖忠!”


    朱祁鈺十分滿意:“你單獨編成一營,隸屬於禦馬監,做朕的親軍。”


    禁軍二十六衛是不動的。


    他們繼續負責戍守中樞、皇城、以及北京城外的重要城池。


    “奴婢遵旨!”


    馮孝、舒良隨侍。


    又從談允賢宮中的女醫官裏,調了五十人隨侍,還有朝陽學社裏的學生,全部隨侍。


    宮中的侍衛,調了大半隨侍,都是青年才俊,皇帝也是曆練他們,也是把他們外放出去,代替皇帝,看一看地方情況,然後稟報給皇帝。


    九月初三,九點鍾。


    皇帝的鑾駕從紫禁城出發,在新修的通惠河港口登船,並不走運河,而是走山東、河南、中都、江蘇,抵達南京。


    禦駕船隊有三千艘船支,兩千艘戰船,合計五千艘。


    船速行駛速度偏慢,騎兵則在沿岸奔馳,拱衛龍船。


    而且,龍船有三十三艘,外軍並不知道皇帝會住在哪一艘上,皇帝會隨機住一艘。


    範廣執掌全軍,郭登擔任副手。


    李瑾和毛勝,率領兩岸騎兵。


    後宮之中,談妃和胡妃,以及陳獻章的女兒,宋淑清四人隨侍,因為其他嬪妃都有身孕,無法出行。


    兩宮太後和常德公主,皆在船隊之中。


    浩蕩的船隊,如花芯一般,將龍船擁簇其中。


    正常走水路,是不用途經山東的。


    皇帝就是想去山東看一看。


    山東百姓安家立業,夜不閉戶,如世外桃源一般,朱祁鈺想看看,朱英有沒有誇大其詞。


    其實,更多的是一種政治信號。


    朱英的督撫之功,皇帝記在心裏,讓天下百官競相效仿,千金買馬骨罷了。


    而船隊停靠的第一站,是天津。


    天津,是水師基地。


    從景泰九年開始督建,如今已經蔚然大觀,景泰十年初,這裏雲聚二十萬兵卒操練。


    而操練六個月後,水師就要從江到海,適應戰爭。


    所以,在景泰十年四月份之後,天津水師先沿江清剿水匪,然後就出海,在渤海灣裏打仗、磨礪。


    此次皇帝南巡,征召兩萬水師隨駕。


    而在朝鮮。


    王越正在和女真部商討。


    李滿住隻想迴家,不想南下,不是多想家,而是怕熱。


    女真人都怕熱。


    他們喜歡寒冷的北方,對炎熱的南方,畏懼如虎,尤其是女真兵,被困在朝鮮,經常在營房裏麵哭。


    李滿住擔心軍隊嘩變,幹脆將軍隊放出去。


    這些人發瘋似的,在朝鮮各地展開屠殺。


    要不是蔣琬、毛忠、王越同時擠壓,朝鮮中部,就被女真人殺光了。


    李滿住隻能把董山、凡察等人召集起來,一同商討。


    “南下!”


    董山道:“決定權不在咱們手上,隻有南下一條路。”


    “咱們就占據這裏,大明能把咱們怎麽樣?”伊澄巨冷笑。


    董山報以傻叉的眼神:“伊澄巨,等咱們把朝鮮人殺光了,吃什麽?用什麽?”


    “再說了,你擅自放軍隊出去屠殺朝鮮人,已經讓朝鮮軍不滿了。”


    現在的董山,已經羽翼豐滿。


    他被放在朝鮮東部,最窮的地方,結果就他沒有被明軍攻打,他趁機收降大批朝鮮敗兵,如今擁兵三萬,實力雄厚,戰鬥力最強。


    “不滿就不滿,一群奴才,還敢反了不成?”伊澄巨嘟囔道。


    “閉嘴!”


    李滿住怒喝,他九個兒子,被明軍殺了四個,招降了兩個,如今隻剩下三個了。


    他看向女婿凡察:“凡察,你說呢?”


    “隻能南下了。”凡察被趕到東邊後,大肆擴充實力,如今已經有十萬戶,兵卒近五萬,但多是民夫,未成建製。


    反倒是李滿住勢力最小,他招降朝鮮兵最少,但是奴才是最多的,他把二十餘萬朝鮮百姓變成了他的奴才。


    李滿住頗為無奈:“咱們再也迴不去家了。”


    “大丈夫四海為家,要家何用?”董山反正也沒家,他最光棍。


    去倭國也好,起碼沒有明軍在後麵追著打屁股。


    “那就南下吧。”


    李滿住很無奈:“但是,我們部族的人口,必須要帶走,董山,你腦袋靈光,你去談判。”


    他所謂的部落人口,就是這些朝鮮人。


    李滿住第八子亦當哈不滿意:“爹,我去談!”


    “你個屁,你會談啊?”


    李滿住看向董山:“爭取多多帶走丁口,咱們去倭國,建立大金!”


    董山很清楚,李滿住的好兒子都死了,剩下三個廢物,成不了大氣候,所以為了製衡女婿凡察,就拉攏董山。


    但是,董山可是凡察的親侄子。


    兩個人的矛盾,是真是假?很值得商榷。


    董山親率大軍,南下元山,然後派遣使者和王越談判。


    王越正在為朝鮮人口發愁呢。


    朝鮮這破地方,人太多了。


    以大明的財力,根本養不起的。


    所以,董山要求,要帶走駐地的丁口,王越立刻答應下來,凡女真各部駐紮的城池,所有人口皆歸女真所有。


    王越還派人加了一條,女真走後,隻留城不要人。


    意思是說,老弱病殘,屠了。


    大明提供南下船支,並可提供一部分軍糧。


    雙方在八月中旬達成協議。


    女真部開始搞屠殺,強製吸納人口並入女真,尤其是懂使用船支的朝鮮人,被女真部大規模收留。


    九月初,女真部南下。


    毛忠和蔣琬,同時南下,女真讓出來一座城池,大明駐入一座城池。


    孫可法看在眼裏,立刻發現了機會。


    他找到駐紮在忠州的陳韶,請陳韶調給他一千騎兵。


    陳韶率領的都是步軍,守城用的明軍,哪來什麽騎兵啊?


    孫可法讓陳韶幫幫忙,從王越手中去借,最好借都喜手下的女真兵。


    “你要幹什麽?”陳韶猜到了孫可法的目的。


    “遂安伯,這是陛下交代的任務。”


    “朝鮮流民甚是懦弱,不敢衝擊士紳的莊園。”


    “所以下官才有此想。”


    “反正女真人南下,正好給咱們清洗南方士紳的機會,如此一來,整個朝鮮,就徹底並入大明了。”


    “而這吞並朝鮮之功,您遂安伯也有一份不是?”


    陳韶皺眉:“那你怎麽不直接去找王督撫啊?”


    孫可法不好意思說:“王督撫不見下官。”


    “你又做什麽事了?”陳韶太認識孫可法了,當初皇帝還讓他親自管教孫可法了呢。


    結果,這個孫可法,差點把軍營給點了,陳韶隻能把他送迴家了,孫原貞把孫可法吊起來抽。


    孫可法不說。


    陳韶臉色一變:“你該不會對王督撫妾室下手了吧?”


    “沒,沒,沒有!”孫可法趕緊搖頭。


    “真沒有?”陳韶問。


    “真的沒有啊!遂安伯,我啥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孫可法是混蛋,但還是有底線的,知道誰家的娘們不能勾引。


    “那就好,本將幫你寫封信吧。”陳韶認為,隻要沒睡了王越的妾室,就有迴旋的餘地。


    殊不知,孫可法把王越珍藏的書法帖給弄花了……


    王越收到陳韶的信,嗬斥道:“淨搞些歪門邪道!”


    忠州距離春川很近。


    他還是同意了。


    從都喜手中,調來三千女真兵,給孫可法使用。


    孫可法獲得三千女真兵,星夜向北,抵達春川北麵的平康。


    這是女真部南下必經之路。


    “今天,開始不封刀!搶到的東西,都歸爾等個人!本官一個銅板都不要!”


    孫可法心知肚明,這些女真兵就是消耗品,他們所得的一切,最後還是歸了孫可法。


    全軍穿上女真衣服,打破一個個莊園,大肆洗劫、殺戮。


    而女真部陸續南下,看見一路殘破,整個人都懵了,大明也在洗劫朝鮮嗎?


    然而,女真部遭到很多起襲擊。


    發瘋的朝人,對著女真部發動自殺式襲擊。


    導致,被女真強遷的朝鮮人,發生叛亂,女真人被迫打了幾仗,手中丁口銳減,而沿途,更加破敗。


    抵達釜山時,帶走了朝鮮170萬人口,銳減到了110萬。


    而駐紮在釜山的,是朝鮮南方軍,相當於大明的備倭軍,朝鮮叫倭館,約有六七萬人左右,皆是水師,俱被大明收編。


    優勝劣汰之後,剩下精兵2.7萬人,歸龔永吉調配。


    李滿住往北看了一眼,登上運輸船,頭也不迴的南下倭國了。


    他們已經派人走了幾次,確定沒有危險後,大軍才陸續前行,運輸船會先把人運到對馬島上去。


    從對馬島上,登陸倭國。


    女真南下的消息,傳入北京。


    北京抄錄一份,沿著線路,送往龍船上去。


    十月十九。


    龍船抵達濟南府,朱英早早就在岸邊迎接龍船。


    皇帝詔令,朱英上船。


    朱英叩拜後,整理好冠帽,隨著內侍乘坐小舟,穿過如軍陣一般的巨型船隊,才來到水中央的龍船之上。


    龍船十分平穩,皇帝還在看從京師傳來的奏章。


    出巡,和在養心殿一樣,天天看奏章,時而禦批,時而稱讚,就是沒有娛樂項目。


    朱英叩拜在地:“臣山東督撫朱英問聖躬安?”


    “朕安。”


    朱祁鈺打量著這位能臣:“起來,讓朕看看,怎麽有白頭發了?”


    一句話,讓朱英淚崩了。


    皇帝沒說他的功績,竟在關心他的身體。


    “朱英啊,朕沒記錯的話,你今年才四十一歲吧?”


    朱祁鈺看著他:“你出京的時候,滿頭烏發,精神灼爍,這才兩年多,怎麽有白發了呢?”


    “謝陛下諄諄關懷,臣的頭發,確實白了。”


    朱英都沒想到,皇帝對他記得這麽清楚。


    他年少得誌,正統十年,年紀輕輕的就登進士第,三十九歲,被皇帝賦予重任,任一省督撫,抓軍政大權。


    今年才四十一歲呀!


    他慢慢摘下官帽,竟是滿頭花白的頭發。


    朱祁鈺頗有幾分動容,站起來,走到朱英的麵前,輕輕摸他的頭發:“怎麽都白了呢?”


    “你才比朕大十歲啊?看著似乎比朕大了二十歲啊。”


    “朱英,你政績做得好,也要注重自己的身子骨啊,朕還想帶著你去昆侖山封禪呢!”


    朱祁鈺將他扶起來:“務必調理好自己的身體,你在山東做得好啊。”


    “朕未到山東時,就派人暗訪整個山東,你的奏疏裏沒有誇大其詞,真的是百姓安家立業,夜不閉戶。”


    “朱英,你是有大功的。”


    “皆是陛下信賴,授予微臣全權之權,才有今日情境,皆是陛下之功。”朱英又要磕頭。


    朱祁鈺卻拉著他:“是你的功勞,就是你的功勞,朕都看在眼裏。”


    “山東是寶地啊,但是,山東百姓卻是最苦最窮的,原因就不說了。”


    “現在,你讓山東重現生機,朕很欣慰。”


    朱英所做的這些,不就等皇帝這句誇讚嗎?


    “明年,三年之期滿了。”


    說到這裏,朱祁鈺看了眼朱英。


    朱英整顆心提在嗓子眼,努力這麽多,就等著升官呢。


    “朕給你兩個選擇,以你之功,可直接入閣,位極人臣。”


    “另一個選擇,就是你再去其他省,督撫三年,再迴中樞。”


    朱祁鈺道:“朕沒別的意思,由你自己來選,入閣也好,再去地方也罷,朕都支持。”


    朱英還真的想多了。


    各地都有督撫,難道誰做的不好,皇帝想替換掉誰?


    “朱英,其實中樞也需要你,地方也需要你,你是能臣,哪裏都需要你呀。”朱祁鈺道。


    “臣不知該如何選擇。”朱英也是傻的。


    朱祁鈺讓馮孝,把高宗本、邊永的奏章找出來,給朱英看。


    朱英看完就明白了,新建的交趾省,需要他朱英。


    “對朝堂來說,暹羅的糧食,至關重要啊。”


    “但督撫交趾的人選,朕左思右想,都沒人合適,所以想到了你。”


    “但你已經在地方呆了三年,又有如此卓越功績,入閣是理所應當的事,朕也得考慮你的想法啊。”


    朱祁鈺話說到這個份上了。


    朱英自然跪在地上:“為國為民,乃臣之所願也,臣願去交趾,再擔任一屆督撫,為君分憂。”


    “可你這花白的頭發,讓朕很擔心啊。”


    朱祁鈺把他扶起來:“這樣吧,朕從太醫院派兩個太醫,放你在身邊,你要事事聽太醫的話,你若早死了,朕可饒不了你。”


    “臣不敢早死,臣還想隨著陛下去昆侖山封禪呢!”朱英笑道。


    “好!”


    朱祁鈺拍著他的手背:“你朱英給朕好好活著,朕去昆侖山封禪,必帶著你朱英!”


    “你把交趾給朕督撫好了,文廟必有你一席之地!”


    這話讓朱英心花怒放。


    現在入中樞,他確實能稱名臣,但也隻是一代名臣而已,想成為千古名臣,就得做下震撼千古的大事,才有資格入文廟。


    和朱英聊了很久,晚間擺下宴席,君臣盡歡。


    龍船會停在濟南府三天。


    等待項忠和梁珤來叩見。


    朱英則被留宿龍船,晚間開了場詩會,朱英、郭登皆是詩才,禦駕還帶著丘濬,甚是熱鬧。


    翌日清早,朝鮮軍報單獨送來。


    “朱英起了嗎?”朱祁鈺問馮孝。


    “迴皇爺,朱督撫四點就起床了。”馮孝迴稟。


    “宣來,一起用早膳。”


    馮孝看出來了,皇帝對朱英寵愛至極。


    從京師出來,近兩個月了,龍船數次停靠,詔見很多官員,但留宿龍船上的,隻有朱英一個人。


    很快,朱英進來叩見。


    “你看看,朝鮮軍報,有何看法?”


    朱英知道皇帝的性子,也不客氣,迅速瀏覽,皺眉道:“陛下驅趕女真南下,是要對倭國動手了?”


    “倭寇之根源在倭國,倭國不平,倭寇就永遠不會消失。”


    朱祁鈺道:“可不能小瞧倭國呀,根據皇城司的情報,倭國正處於前所未有的內亂,倭軍戰鬥力極強,恐怕不在明軍之下。”


    “臣亦有耳聞,倭軍矮小而精悍,其人悍不畏死。”朱英道。


    別看小倭子矮,但打其仗來,絕對夠兇。


    明軍未必是他們的對手。


    “朱卿來看地圖。”


    朱祁鈺讓人把紋繡的大明地圖展開,指著對馬島的位置說:“龔永吉,就在這座島上。”


    “這座島,一直以來,被朝鮮和倭國反複爭奪。”


    “在永樂年間,此島被朝鮮占據,而今,被大明占據,龔永吉正在這座島上,建立堡壘。”


    “朕讓女真人南下,是讓倭國更亂。”


    “朕已經讓龔永吉,和倭國建立聯係了,朕欲編練一支倭軍……”


    朱祁鈺忽然停下,看向朱英:“朱英,朕能信你嗎?”


    朱英嚇了一跳,跪在地上:“臣乃陛下鷹犬爪牙,如何敢背叛陛下?”


    “那這支倭軍,朕就交給你,你來訓練,等朕用時,便給你下旨,屆時你按照聖旨行事便是。”


    朱英何其敏銳,見皇帝把他作為一招後手,就隱隱猜到皇帝幹什麽了。


    “話說迴來。”


    “倭國是寶地啊,此地盛產銀子。”


    “隻要朕能占據,就有取之不竭的銀子用了。”


    然而,朱英則滿臉懵:“陛下,倭國窮困,哪來的銀子呀?”


    真的,沒戰亂前的倭國,窮得都得賣身,哪來的銀子啊。


    “窮困?朱卿,你看看洪武實錄吧,倭國進獻了太祖皇帝多少銀子呀?”


    朱英訝異問:“真的?”


    “朕還能騙你不成?”


    朱祁鈺道:“倭國產銀,隻要挖出倭國的銀礦,夠朝廷活個一百年。”


    朱英吃驚,他迴去得好好查閱一下典籍。


    “王越在朝鮮做得不錯。”


    朱祁鈺道:“放任女真離開,又帶走了二百來萬人口,朝鮮人口壓力銳減,這下朝鮮就安定了。”


    朱英聽著皇帝自言自語,也不敢說話。


    “等你督撫交趾時,也要學學王越,有些人沒必要留的。”


    朱祁鈺瞟了他一眼:“永遠記住,這世界上隻有漢人才是人,其他人都不是。”


    朱英嚇了一跳:“陛下,此言不可胡說。”


    “朕就跟你說說。”


    “朱英,其實朕更喜歡接手一批爛地,像朝鮮中部這樣,被女真人給打爛了的地方。”


    “這種地方,大明才能建立起來深入的統治。”


    “像朝鮮南方,這等傳檄而定的地方,早晚還會叛亂的。”


    “朕不喜歡。”


    朱英竟點點頭:“他們能被大明傳檄而定,也會被倭國傳檄而定,也可能自己滋長野心。”


    “但南方還有那麽多士紳,該怎麽辦呢?”朱祁鈺看向他。


    “殺!殺絕!”


    朱英認真道:“交趾得而又失的覆轍,一定不能再重演了!”


    這話,讓朱祁鈺很滿意:“孫可法做的不錯,就殺絕吧,至於朝鮮南方的水師,調迴來,放在山東,朱英,你來看著。”


    “臣遵旨!”


    “從朝鮮看到大明,大明也遍地是士紳啊,若有人阻礙了朕的路,你說該怎麽辦呢?”


    這才是朱祁鈺要說的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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