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且慢!”


    胡昭後麵追,沙鉉前麵走,速度越走越快。


    沙鉉: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胡昭:長房的事跟老夫什麽關係啊,老夫快累死了。


    南昌城中。


    一向低調的胡家,竟追著錦衣衛從城東走到城西。


    胡昭早就累趴下了,被人用擔架抬著追。


    整個南昌城都知道了。


    用不了多久,南昌府謠言四起,胡儼後人向錦衣衛奴顏屈膝,毫無骨氣。


    胡家的名聲會受到影響。


    沙鉉也累得雙腿如灌鉛,倒不是故意領著胡昭滿城走,而是在想辦法自救。


    清洗胡家之事,他沙鉉都做不好,必然失去金忠的信任。


    “胡太公,要不借您頭顱一用?”


    乘涼歇息的時候,沙鉉忽然湊近躺在擔架上的胡昭。


    胡昭臉色急變:“大人。”


    “我胡家絕不敢阻撓錦衣衛辦案。”


    “您想查什麽隨便查。”


    “老朽讓您去胡家裏麵查,想查誰就查誰。”


    他從擔架上爬起來,湊近沙鉉,開門見山道:“金提督對付我胡家,無非是覺得我胡家礙眼。”


    “我胡家願意交十萬兩認罪銀。”


    “然後全家閉門思過,金提督在江西一日,胡家就一日不出門。”


    “您看如何?”


    這是私相授受,私下談條件。


    沙鉉卻看著他的臉:“還是您的腦袋更實在。”


    胡昭眼淚流了出來:“去陪先父,雖是吾願,但對大人而言,並無益處呀……”


    “說人話!”沙鉉聽不懂。


    胡昭苦笑道:“那就明人不說暗話。”


    “金提督派您來,表麵是查軍械案,實則是查走私案。”


    “胡家在南昌府有幾分人脈,必幫大人查個水落石出,胡家也願意主動繳納認罪銀。”


    “我們胡家也願意拆分出兩支,一支去廣西,一支去湖南。”


    “如此一來,金提督就看到了您的辦事能力,自然會大力提拔您的。”


    “而胡家,願意給您一份應得的孝敬。”


    一提錢,沙鉉眼睛一亮。


    可這錢有命拿沒命花啊。


    他想過所有自救的方式,好像都無效。


    “說句您不愛聽的。”


    “胡家門生故吏遍布天下,您能逼胡家暫時低頭,但後果呢?”


    “您想想,您一死了之,金提督真就願意承擔後果嗎?”


    胡昭語氣充滿誘惑:“要不您暫且查著,派快船去湖口稟明金提督,南昌距離湖口也就兩天的路程,耽誤不了多長時間的。”


    沙鉉真的心動了。


    但是!


    他有選擇嗎?


    他想了一路,足足幾個時辰,他都沒想到,自己的活路在哪裏?


    還不如痛痛快快的死了,為兒子博一個未來!


    噗!


    沙鉉忽然抽出腰刀,一刀劈在胡昭的胸口。


    然後,踩著胡昭的胸口,就要剁下胡昭的腦袋。


    胡家扈從才後知後覺,把沙鉉圍起來,還不敢對沙鉉怎麽樣,因為人家是錦衣衛。


    他們敢對錦衣衛拔刀,就是造反!


    沙鉉明知必死,就等著胡家人砍死他呢,胡家人拔刀,他保證不反抗。


    結果,胡家扈從都不是傻子,沒人動彈。


    不止胡家扈從懵逼,錦衣衛也懵逼了,沙鉉這是往死裏帶啊。


    “走,去胡家!”


    沙鉉從殺了胡昭那一刻開始,就沒有選擇了。


    而消息傳到督撫府。


    馬瑾嚇了一跳:“這個沙鉉瘋了?”


    “壞了!”


    “金忠這是要用鮮血清洗江西,他等不下去了。”


    難道因為江西封鎖時間太長,皇帝沒耐心了?


    馬瑾坐鎮江西,眾所周知,江西境內錯綜複雜,督撫極難。


    金忠提出一個認罪銀項目,剛開始反對的聲音很大。


    認為錦衣衛不顧生民願景,強行奪取民脂民膏,連帶著把皇帝也給罵了。


    但金忠在廣信府,強製大家族析產錦衣衛雖一文不要,卻給了庶族希望,各大家族內的庶族都不太聽話。


    江西所有家族立刻閉嘴,覺得繳納認罪銀也不錯。


    然而,金忠又改變策略了。


    馬瑾現在猶豫,他若再去胡家,等於他本人站隊胡儼,金忠不會拿他怎麽樣,但坐在奉天殿上的皇帝,會怎麽想呢?


    他從基層被提拔出來,全靠陛下獨具慧眼,又委以重任,令他年紀輕輕督撫一省,都是陛下的恩情。


    說他不是帝黨,沒人相信。


    所以,他不能背叛自己的階層。


    “來人,準備車馬!”


    馬瑾站起來:“楊信在建昌府俘獲流民三十餘萬,本督撫要親自安置流民,江西一切奏報,送至建昌府。”


    他不敢在南昌府呆了。


    索性離開南昌府,隨金忠折騰去。


    而沙鉉提著胡昭的人頭,來到胡家。


    把刀架在胡錫的脖子上。


    追查軍械走私案。


    而消息已經傳至湖口,金忠臉上露出滿意之色:“沙鉉舍身取義,本督打算將他兩個兒子一女收為義子女,全他恩義。”


    “閆方,本督親自坐鎮南昌府!”


    “你在這九江府坐鎮!”


    “所有家族,按照家族產業規模,繳納兩倍認罪銀,不問緣由!”


    “然後家族析產,分成三脈,一脈移去湖南,一脈移去廣西,一脈留在本地。”


    “本督再派幾個人,去瑞州府、袁州府、臨江府、撫州府,按照一個標準執行!”


    “三個月內,所繳認罪銀送抵京師,不得有絲毫耽擱!”


    沒錯。


    金忠收到了皇帝的密旨,催促他快些動手。


    他已經清理了饒州府、吉安府和廣信府,建昌府清理一半。


    等這幾個府清理完畢。


    他會親自坐鎮贛州府,再清理贛州府、建昌府和南安府。


    今年江水冰凍之前,必須全部犁清。


    “提督,那胡家……”閆方小心翼翼問。


    “既然做了,就要做絕!”


    金忠眸光淩厲:“留一支供奉胡儼香火,其餘人殺絕!”


    “但是,必須把證據搜集齊全,不能讓中樞挑出毛病來。”


    至於胡儼後人到底有沒有罪。


    並不重要。


    錦衣衛要用胡家,清洗整個南昌府,進而清洗江西北部。


    快刀斬亂麻。


    金忠登船,船上快速寫下奏報,送出江西。


    等朱祁鈺收到金忠奏報時,已是六月下旬了。


    胡儼家族以莫須有而被誅殺,在朝野上引起軒然大波。


    言官多上奏,請皇帝罷黜廠衛,嚴懲金忠、陳舞陽雲雲。


    民間更是失去了控製,各種報紙上辱罵金忠,大罵錦衣衛,在各地的錦衣衛都不太好過。


    連帶著東廠、都知監、巡捕營也吃了瓜落兒。


    “金忠,倒是能給朕惹事啊。”


    朱祁鈺如今和朝臣關係融洽,正是君臣勠力同心搞建設的時候,偏偏金忠給他搞出幺蛾子。


    讓朝臣失去了安全感。


    胡儼是名臣呀,名臣的後人,卻遭到皇帝清算。


    能不讓奉天殿上的群臣膽寒嗎?


    這種事起了先例,以後誰還有好?


    連胡濙都不再支持皇帝。


    “銀幣兌換如何了?”朱祁鈺忽然問。


    “迴皇爺,每天運去鋪麵上的銀幣,剛發售就被搶兌一空,如今銀幣是供不應求。”


    馮孝沒明白,金忠和銀幣有什麽關係?


    “江西有多少銀子運入京師啊?”


    馮孝明白了,若無金忠供應銀子,銀幣根本沒辦法發行。


    “陳舞陽雖然有罪,但南直隸送上來多少銀子呀?”


    從王竑在奉天殿砍殺程通之後。


    這漕運,每天運都是銀子。


    如今戶部、內帑的倉庫,堆積如山的是銀子。


    按照金忠和王竑的密奏。


    總計能得到三億兩銀子。


    大明總共才有多少銀子啊?


    “皇爺,可外麵那些士子並不知道朝堂的難處呀。”馮孝小心翼翼道。


    朱祁鈺冷笑:“既然不知道苦,就讓他們去受受苦。”


    “去把朝臣宣來。”


    馮孝磕個頭,立刻去宣。


    這個時辰,閣部重臣都在宮中辦公,聞聽宣詔,立刻進入養心殿。


    胡濙身體恢複如初,又開始處理朝政了。


    倒是於謙身體不太好,皇帝令其休沐,時間不限。


    “臣等拜見陛下!”胡濙等人跪下行禮。


    朱祁鈺緩緩抬頭:“還知道朕是皇帝呀?”


    朝臣心頭一跳,您為了保金忠,不至於這樣吧?


    “朕還以為,都忘了呢?”


    “陛下,您是天子,臣等就算忘記自己是誰,也不敢忘記您的身份呀!”胡濙苦笑。


    姚夔縮在後麵,還是老太傅您來當出頭鳥吧。


    “金忠抓了胡儼的後人,天下文人竟戳朕的脊梁骨,這是何道理?”


    朱祁鈺不爽道:“金忠犯的罪,跟朕有什麽關係呀?”


    “當朕的刀口不利?還是當朕是軟弱之君?”


    “隨便唾罵朕?”


    金忠是您的奴婢,他一言一行都代表著您,他犯了錯,當然找您嘍。


    “請陛下聽老臣一言!”


    胡濙苦笑:“老臣不說金提督所作所為之對錯。”


    “隻說先胡公之功績。”


    “陛下心懷萬民,想讓天下百姓都讀得起書,並打算中樞投入很多銀錢,興辦教育。”


    “而先胡公,乃教育的先行者,是教諭中的楷模。”


    “陛下而今惱怒天下文人,為胡公後人發聲。”


    “這不就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嗎?正因先胡公教諭萬民,蠟炬成灰淚始幹,才得道多助。”


    胡濙的意思是,皇帝想重視教育,就得為教育樹立一塊招牌,胡儼就是一塊金字招牌。


    金忠卻因為小利,把金子招牌給撕了。


    難道被唾罵不是應該的嗎?


    “那胡昭、胡錫,打造軍械,販賣於外,難道這樣的人,也能逃脫罪責嗎?就因為他的父祖是胡儼?”


    朱祁鈺先把屎盆子扣上。


    胡濙翻個白眼,這就是您玩賴了,金忠若真拿出證據來,也不至於朝野沸騰。


    關鍵金忠沒有證據呀,直接就殺人了。


    這是壞了規矩,所以人人自危。


    “諸卿,可知金忠今年會往中樞運送多少銀子嗎?”朱祁鈺見群臣不以為然,直接談利益。


    “陛下,不能因小利而失去人心呀!”


    姚夔高聲道:“金提督確實為國朝解了燃眉之急,但天地君親師,乃國之根本。”


    “若因小利,而放棄了根本,未來人心不附,大明日後如何存續?”


    他的話,引起朝臣的支持。


    錢重要,“義”更為重要。


    “上億兩銀子,在姚卿嘴裏是小利,那您去給朕弄這些錢來?”


    朱祁鈺陰惻惻道:“大明稅賦一年收入多少錢?”


    “養兵建城,根治黃河,改革幣製,哪樣不用錢?”


    “沒有錢,你姚夔告訴朕,朕能怎麽辦?”


    “陛下,老臣並未說錢不重要,而是說大義更為重要!”姚夔覺得皇帝在偷換概念。


    朱祁鈺就是硬強:“胡儼是很多人的老師,是一代名臣。”


    “但他的名聲,就允許其後人胡作非為嗎?”


    “若是如此,當年楊士奇就不該致仕歸鄉,他兒子無非是老家殺了人,算什麽事呢?”


    又歪樓了。


    “陛下,這是兩碼事。”姚夔苦笑。


    “朕看是一碼事。”


    朱祁鈺冷冷道:“若金忠拿不出證據來,朕立刻下旨處死他,若拿出證據來,胡儼就抄家滅族!”


    朝臣猛然一驚。


    皇帝的根本目的,是對付胡儼的後人?


    不對呀,皇帝對付胡昭等人,能得到什麽好處呢?


    皇帝的目的是……文人!


    “民間倒是風氣開放,讀書認字之後,不為國朝效力,竟蠅營狗苟的辱罵君父!”


    “朕看是反了天了!”


    朱祁鈺目光陰冷:“他們能活著,是朕的先祖建立了大明朝,讓令其祖上活命!他們能認字,是朕庇護他們,給了他們好日子過!”


    “結果呢,不為朕賣命,反而暗戳戳地罵朕?”


    “當朕不會殺人嗎?”


    皇帝的目的,是天下文人啊!


    文官對抗皇權,靠的不止是手中的權力,還有天下文人的嘴呀!


    天下文人的嘴,永遠占據道德製高點上。


    不管皇帝做得對與錯,隻要得罪了他們,他們就能用吐沫星子噴死皇帝,把皇帝噴成狗。


    朱祁鈺一直是收權。


    但文人的嘴沒法收起來呀,畢竟長人家嘴上,不能把所有人割了舌頭吧?


    “陛下息怒!”朝臣驚恐。


    其實朱祁鈺強勢,文臣並不絕望,因為朱祁鈺不是永生的,早晚會死的。


    隻要文官不丟筆杆子,不丟天下文人的嘴巴。


    等朱祁鈺一死,文官集團就會再次掌權。


    皇權,是無法壓製天下人唇舌的。


    “朕沒法息怒!”


    朱祁鈺目光陰冷:“傳旨,改巡捕營為黑冰台,官職不變。”


    “由黑冰台掌握天下風聞。”


    “一經發現,有文人辱罵君父,一概……去邊疆服役三年。”


    “朕不是殘暴之君,不會處死他們,也不會褫奪他們參加科舉的資格,隻是要管一管他們的臭嘴。”


    “讓天下文人,不要坐在家裏全憑想象,胡說八道!不知民間疾苦,不知邊疆之苦!”


    “責令他們去邊疆戍邊,可參與軍政大事,可任幕僚,可擔任基層軍官,可擔任基層吏員,不設限製。”


    “讓他們去看看,朕這個君父,當得容不容易!”


    “也看看,大明百姓活得多麽不容易!”


    “別一天就知道長個嘴,亂噴糞!”


    朝臣本來驚恐。


    後來竟變成狂喜。


    這是擴大文人權柄啊。


    文人若去邊疆曆練三年,去當武將的幕僚,或者深入基層,不止能博得名聲,還能參與實政。


    這樣一來,朝堂就增加一批可用之臣。


    同時,文人的權柄也在擴張。


    這哪是罰呀,這是獎賞啊!


    等等!


    這是仿唐朝製,唐朝很多文人,就去藩鎮節度使帳下擔任幕僚,難道皇帝不滿邊將,想在邊將隊伍裏摻沙子?


    用文壓武?


    “陛下聖明!”朝臣都是人精,立刻看到其中的好處。


    “聽朕說完啊。”


    群臣在看皇帝,皇帝同樣在看群臣,他冷冷道:“這些人,隻給一次機會,若還有第二次,本人五馬分屍,其家族,貶為匠籍,永世不得科舉!”


    “陛下已經給了罪人一次機會,他們若還不知悔改,再行處置也是應該的!”耿九疇站在皇帝這邊說話。


    姚夔欲言又止,王複給他使眼色。


    點到為止即可,不宜多說。


    “諸卿,到時候再有人屢教不改,可就別怪朕心狠手辣了。”


    朱祁鈺冷冷道:“江西諸多家族析產,根據錦衣衛奏報,這些家族竟比朕還有錢。”


    “可他們居然為富不仁,不肯接濟鄉裏,也沒有搭橋修路,甚至,建昌府有流民三十餘萬,這些流民多是不肯做佃戶,逃逸成了流民。”


    “你們說說,是誰搶走了他們的田地啊?”


    朝臣不答。


    “朕替伱們說,就是你們保著的人。”


    “朕知道,你們的心思。”


    “無非是把朕熬死了,文官就會再次抬頭,畢竟你們沒有傷筋動骨,朕為了擴張漢民勢力,不停給你們擴大權力,助長你們的實力。”


    “朕活著的時候,你們蜷縮起來。”


    “但等朕死了,皇權就會丟掉的。”


    這話能隨便說嗎?


    朝臣嚇得不停磕頭。


    “不必解釋,朕看得通透。”


    朱祁鈺也無奈。


    這是製度問題,也是人心問題。


    從太宗皇帝重用文臣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文官亂政。


    漢人骨子裏好內鬥,文人和武人鬥,皇帝和宗室鬥,等武人沒了,文人和文人繼續鬥,從來沒有停下的時候。


    “但你們想過嗎?”


    “朕和你們,共同掌舵大明這艘船。”


    “這艘船早晚有一天會沉沒的,等這艘船沉沒了,你們是想換個新主子呢?還是想修修補補,繼續維護這艘船呢?”


    這是個誅心的問題。


    誰敢說想換新主子呀,自然都得表忠心嘍。


    “朕能做的,就是讓這艘船航行的時間更久一些。”


    朱祁鈺認真道:“朕犁清大明,又析產大族,所為什麽呀?”


    “還不是減輕土地兼並,讓民間變得公平,安置更多的流民,擴張漢人的生存空間,使朝堂清明,百姓過得好一些。”


    “無非是讓這艘船,繼續行駛而已。”


    “嗬嗬。”


    “等朕這艘船沉了,換了新船,人家能重用你們嗎?”


    “你們隻有在朕的手下,才是人;換了個主子,還能當人嗎?”


    朱祁鈺目光一閃:“姚夔,你說!”


    “老臣對陛下忠貞不二,對大明愛之深切,老臣願用一切,維持大明這艘船正常航行。”姚夔磕頭。


    “可你在保護這艘船上的老鼠。”


    “它們在啃食朕的船啊,在吸大明的血呀,在挖大明的根子呀!”


    “你姚夔家裏有多少錢?”


    “有上千萬兩銀子嗎?”


    “他們家卻有,不是一家兩家,江西很多大族,家裏都有幾百上千萬兩銀子!”


    “他們哪來這麽多錢啊?”


    “哪來的!”


    “是攢的嗎?朕是大明第六個皇帝,手裏才有多少錢啊?”


    “是怎麽來的?用朕說透嗎?”


    朱祁鈺忽然爆吼:“這樣的人,難道不該殺嗎?不該殺絕嗎?”


    “天下流民上千萬人!”


    “連飯都吃不飽,他們會做什麽?造反啊!為了填飽肚子也得造反啊!”


    “可這些人,家裏竟然有幾百萬、上千萬兩銀子呀!”


    “若他們把銀子分出來一些,給百姓們吃一口飽飯,這天下會亂嗎?”


    “用朕當暴君,來殺人嗎?”


    “大明這艘船會沉嗎?”


    朱祁鈺目光兇厲:“諸卿,若大明這艘船沉了,朕怎麽辦?朕可以死,但如何去麵對列祖列宗?”


    “太祖皇帝叱罵朕,朕該如何迴答?”


    “太宗皇帝質問朕,朕該如何自述?”


    “你們告訴朕,朕要如何告訴朕的太祖父,朕的曾祖父,朕的祖父,朕的父皇!告訴曆代聖主,朕無能,把祖宗江山給丟了!”


    “朕不當亡國之君!”


    “也無顏當亡國之君!”


    “那你們說,朕該怎麽辦?”


    朱祁鈺慢慢站起來,站在胡濙的身前:“朕說,金忠殺得對!殺得好!”


    “誰敢讓朕當亡國之君,朕就讓誰十族滅亡!”


    朝臣嚇到了。


    這事竟上升到了亡國的份上,說明這件事沒的談,皇帝不會聽從任何人的意見。


    “傳旨!”


    朱祁鈺目光森冷:“江西所有大戶,家產有千兩銀子、丁口在十人以上的大戶,必須分家!”


    “以真實人口為劃分。”


    “算上婦人,丁口十人以下,拆分成兩家,一戶留在原籍,一戶移民廣西。”


    “丁口十到二十人者,拆分成三戶,一戶留在原籍,一戶移民至湖南,一戶移民至廣西。”


    “丁口二十人到三十人者,拆分成四戶,一戶留在原籍,一戶移民至湖南,一戶移民至廣西,一戶移民至廣東。”


    “丁口在三十人到四十人者,拆分成五戶,一戶留在原籍,一戶移民至湖南,一戶移民至廣西,一戶移民至廣東,一戶移民至福建。”


    不停遞增,拆分成六戶,七戶,八戶等等。


    增加貴州、雲南、甘肅。


    “拆分戶數後,必須析產,公平均分家產,錦衣衛負責監督,隻要繳納認罪銀之後,錦衣衛不許拿一針一線!”


    朱祁鈺是移民,不是要吞沒其全部家產。


    隻要把其家產,嫡脈、庶脈均分之後,再多家產,也是化整為零,再行移民過去,就把大家變成小家了。


    這是最穩妥的辦法,真要是打土豪分田地的話,他這皇位就坐不穩了。


    朝臣沒人敢勸,也勸不了。


    “移民之後,土地重分!”


    “江西清理出來的百萬流民,家室尚在者,發迴原籍,給均分田畝,免其五年稅賦。”


    “無家室者,遷入廣東、福建,多分田畝,建造房屋,免十年稅賦。”


    江西真是不清理不知道。


    楊信在饒州府、廣信府清理出近十萬流民,又在建昌府清理出三十餘萬,在贛州府清理出三十多萬。


    再加上其他府的流民,已經超過了一百萬人。


    這些人在戶籍上沒有的黑戶。


    “傳旨馬瑾,入冬內,必須妥善安置,安置好了土地,官府給他們種子,再借給他們一筆糧食,等自己種了地再分期還清。”


    朱祁鈺冷冷道:“告訴馬瑾,誰敢阻攔他,用朕的天子劍,殺之!”


    “移走的江西百姓,到了兩廣、湖南、福建,務必妥善安置。”


    “今年的京察,將此作為最重要的政績審查。”


    兩京十七省,今年報上來的,清理出來的流民就高達一千一百多萬人。


    目前以湖北、湖南、山東居多。


    但根據王誠上的奏疏,最多的估計是南直隸,他預計南直隸有超過二百萬到三百萬流民。


    這些流民也有丟了戶籍的佃戶。


    大明統計的人口數字,是不包括佃戶的。


    朱祁鈺預估現在活在大明境內的百姓,在一億以上。


    這讓他極為恐懼。


    五千萬人沒有戶籍,上千萬流民,若這些人造反起來,天下頃刻間傾覆。


    更令他驚恐的是,大明本就人多地少,他之前並沒覺得糧食多麽短缺。


    結果,統計出人口才知道,大明處於嚴重的糧食危機之中,他必須迫切的解決糧食問題,否則大明的巨額人口,就是一個火藥桶。


    “陛下聖明!”


    朝臣都沒想到,正生氣的皇帝,結果說起了政事。


    有點措手不及。


    “朕可一點都不聖明,若聖明,豈會流民遍地?”


    朱祁鈺冷冷道:“一千多萬流民啊,朕坐在奉天殿上,都是一身冷汗。”


    “爾等還在為胡儼伸冤呢!”


    “他冤枉嗎?”


    “江西那一千多萬流民,有多少是他胡家的功勞?”


    “這是活著的,還有多少死了的呢?”


    “他胡家頭上有多少血債?算得完嗎?”


    “若將這些公開,朕把胡儼的墓掘了,都不足為過!”


    朝臣臉色發苦,反正您一張嘴,說誰好誰就好,說誰壞誰就壞。


    “那些文人不是道德君子嗎?”


    朱祁鈺冷冷道:“朕欲發布廢奴令,凡是會說漢話之人,絕不為奴!”


    “不管以何種方式,隻要為奴,收容之家,悉數斬首!”


    朝臣臉色急變。


    這可是大事啊!


    當年太祖皇帝曾下過政令,所以奴婢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家丁、是義子義女,不過換了個名號而已。


    “陛下,此事尚需三思啊。”胡濙苦勸。


    “那些文人自詡道德君子,為什麽枉顧朝堂法令?為什麽欺辱百姓,逼百姓為奴呢?”


    朱祁鈺冷笑:“朕看這些人,是對自己寬標準,對朕卻嚴加標準!”


    妥妥的雙標狗!


    你們能雙標朕,朕也能雙標你們。


    “朕決心已定,立刻傳旨!”


    “年底之前,天下人家釋奴,所有身契全部失效!”


    “若主家強留佃戶、家丁、義子義女者,該佃戶、家丁、義子可打死主家,免其罪責!”


    嘶!


    朝臣倒吸一口冷氣。


    這才是皇帝的反戈一擊。


    挖天下士紳的根子!


    天下士紳憑什麽掌握九成土地?不就是把百姓變成佃戶,好聽點說是佃戶,其實就是農奴。


    “陛下,此事實在太大了,尚需朝臣討論,不能一時之氣,就妄下結論啊!”


    胡濙苦勸。


    朝臣全都磕頭,紛紛苦勸。


    看看,朕挖你們的根子,不願意了吧?


    你們挖大明的根子,怎麽沒問問朕,開不開心、同不同意呢?


    朱祁鈺不說話了。


    朝臣對視一眼,隻能胡濙來勸諫:


    “陛下,漢兒不為奴,是於國於民的好事。”


    “但聖明如太祖皇帝,也是循序漸進推行的。”


    “老臣隻說幾件事,您釋放出來的奴隸,他們如何自給自足呀?哪來多餘的土地,給他們分地呢?他們如何活下去呢?”


    “還有,大戶人家釋放出佃戶,撂荒的土地如何耕種?不種土地,哪來的糧食呢?”


    “由小及大,若全國土地大規模撂荒,大明可就要鬧饑荒了。”


    “一旦鬧了饑荒,那些被陛下釋放的奴隸,反而會怨恨陛下,天下百姓也會人雲亦雲,怨罵陛下!”


    “陛下就好事辦成了壞事,豈不冤枉?”


    胡濙苦勸。


    朝臣也跟著說,貿然釋奴,弊大於利。


    想釋奴可以,必須保證先有充足的土地分配,還要保證土地不撂荒,同時,要保證大戶人家和奴隸的共同生計。


    王複忽然道:“陛下此舉,莫非是想用外奴,替代漢人?”


    議論紛紛的養心殿忽然一靜。


    皇帝說的是漢兒不為奴。


    沒說過,不允許大戶人家使用奴隸呀?


    胡濙臉色一變:“陛下是想用安南百姓,替代佃戶、家丁、義子義女等等?”


    “老太傅,朕在你眼裏,就是那等不知輕重的昏君嗎?”朱祁鈺反問。


    釋放奴隸,能是一句話的事情嗎?


    這裏麵牽扯多大的利益。


    信不信,他發布政令,天下士紳都不會看一眼的,倘若強製推行,他的皇位頃刻顛覆。


    “老臣有罪,老臣知罪!”胡濙磕頭。


    關鍵您搞得太嚇人了!


    一副要吃人的樣子,當然就想到了,您想釋放奴隸,斷絕士紳的根子。


    這是了不得的大事。


    和皇帝共同掌舵的,不止朝臣,還有天下士紳。


    這些士紳好事辦不好,啃食大明的血肉,挖大明的根子,可個個拿手。


    “王卿最懂朕啊!”


    朱祁鈺冷冷道:“大明是成也士紳,敗也士紳。”


    “朕若是動了,你們還會支持朕嗎?”


    這話說得太直白了。


    所有官員,都是士紳的代表,他們家族就是當地最大的士紳,誰會損人利己呢?


    “釋奴令,勢在必行!”


    “漢兒不為奴,朕會詔令天下,令天下人都會說這句話,漢兒不為奴!永不為奴!”


    “但朕要改變祖製,允許百姓蓄養奴隸。”


    “但有一條,會說漢話者為漢兒,永不為奴,不許蓄養,蓄養者,於景泰十二年始,死罪!”


    現在是景泰九年,六月末。


    就是說,景泰十二年開始實行。


    用三年時間,給大戶抓捕奴隸的時間,也給漢奴適應新生活的時間,朝堂也要妥善安置。


    “奴隸來源,讓百姓自己想去吧,反正朕允許蓄奴,天南海北,有多是天生奴婢,那些賤婢,給他們一口飯吃,已是天恩了,大明為何不用呢?”


    姚夔欲言又止。


    “姚卿,說!”朱祁鈺道。


    “陛下,老臣說一句不該說的話!”


    姚夔磕個頭,鄭重道:“您能以強權,壓製天下士紳大戶。”


    “但後世之君未必能夠。”


    “屆時,漢兒不為奴,怕是會成為一句空話。”


    “所以老臣建議,中樞不要更改祖製,隻是民間默許即可,沒必要寫在律法之上。”


    就是說,別把事情做絕。


    給後人一個借口。


    祖製這東西,在大明就是道德製高點,朝臣就是因為掌握了這個製高點,才處處拿捏皇帝的。


    姚夔這是站在皇帝角度思考問題。


    同樣的,他也不希望皇帝破壞祖製。


    “姚卿所言甚是。”


    朱祁鈺領情。


    他拿到皇權,就破了很多祖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不能給後世之君留下太多祖製。


    祖製就是用來歪的,必須堅持下去。


    “說來說去,朕要鼓勵奴隸貿易興起。”


    朱祁鈺很直白道:“安南情況,諸卿應該知道了。”


    “安南正是雨季,廣西隻抓了一批人,約莫五萬多人,正在犁平十萬大山的山路,已經打通了幾條道路。”


    “但奴隸也消耗光了。”


    “這些奴隸甚是好用,不必在乎死活。”


    “朕若有百萬奴隸,今年就能把整個漠北建造完畢,若有五百萬奴隸,一年內就能根治黃河。”


    用五百萬人的枯骨,換一條完美的黃河,不值嗎?


    太香了。


    “同理,安南人便少了,朕也能移漢民過去充實人口,安南就徹底變成朕的交趾了。”


    朱祁鈺想得挺美:“再也不會重蹈永樂朝覆轍了。”


    姚夔卻道:“陛下,奴隸雖好用,但也要吃飯的,若中原增加六百萬奴隸,要吃掉多少飯呢?”


    “而且,您釋奴令一出,必然釋放出大量人口。”


    “再加上清理出來的流民,老臣估計,會說漢話的人口要在一個億以上。”


    “這麽多人呀,怎麽填飽肚子?”


    有好處就壞處。


    相輔相成。


    朱祁鈺笑道:“若交趾、朝鮮能為中樞供糧,又能養活多少人呢?還有整個漠北,種糧、畜牧,能出產多少東西?”


    “姚卿,人多力量大,漢人經曆蒙元之所以不會被滅亡,就是因為漢人足夠多。”


    “等朕再清理出雲貴,又能釋放出多少耕地呢?”


    “等黃河根治,水係勾連完畢,關中、河南、北直隸、山東又成了大糧倉。就算中原多出了五千萬人口,那又如何?”


    “憑借大明廣袤的土地,難道還不能供養這點人嗎?”


    “若不能!”


    “朕就帶著這些人,開疆拓土,去國外吃飯!”


    姚夔還要辯駁。


    朱祁鈺心意已決:“抓捕奴隸,也是漢化的過程,等過幾年他們會說了漢話,也就變成了大明百姓。”


    漢化,是把一個民族殺得變成少數,然後把剩下的人變成奴隸,令其說學漢語,快速漢化,最終等下一代徹底忘掉自己的語言和曆史,也就成了新漢人了。


    過了幾代人,就和漢人徹底分不開了。


    “好了,朕心意已決。”


    “由內閣草擬釋奴令,景泰十二年執行,這期間準許百姓抓捕非漢人奴隸。”


    “各地布政司給釋放出來的人口,分發田畝、農具、種子,甚至安頓家室、營生。”


    “若本地實在無地可分,可酌情就近移民,不可驚擾新釋放的百姓。”


    “景泰十二年正月初一始,所有身契,全部失效!”


    “抓捕的奴隸,朝堂會發放奴籍,漢人永不可發奴籍,永遠都不可發!”


    朱祁鈺非常堅持這一點,還要修繕律法,加上這一條。


    但釋奴,和人口爆炸、糧食短缺又矛盾。


    朱祁鈺也覺得無奈。


    抓捕外族奴隸之事,勢在必行。


    光靠朝堂抓捕奴隸,能抓多少呀?


    得讓天下百姓都去抓。


    奴隸行業會瞬間興起的。


    抓捕奴隸,也會促使海運興起,海運興起,海貿自然也就興起了,都是好事。


    “都起來吧。”


    跪了小半個時辰了,朱祁鈺才讓朝臣起來。


    皇帝借著發怒的由頭,辦了幾件大事。


    說來說去,還是皇帝賺了。


    “臣等謝陛下隆恩!”朝臣磕頭起來,揉了揉腿。


    “賜座。”


    朱祁鈺指著養心殿的邊牆:“以後在此設下一排座椅,朝臣可坐在這裏,和朕討論政事。”


    “偏殿內也設座椅,朝臣可坐。”


    朝臣一愣,皇帝這是在抬高臣權呀,是好事呀。


    隻要皇帝不要說暴怒就暴怒,朝臣的日子就好過嘍。


    “臣等謝陛下體諒!”朝臣磕頭。


    “春日時,朕從各地采購一百二十萬棵樹苗,種在京畿,如今成活率如何?”朱祁鈺問。


    “迴陛下。”


    此事本來歸農業司的,但農業司剛剛組建,所以由工部代管,工部尚書馬昂跪在地上,道:“成活尚可。”


    “以前京中毫無綠色,今年入夏之後,京中反而多了幾分鬱鬱蔥蔥。”


    “等過幾年,樹木長成後,京中就會恢複剛遷都時的景象。”


    馬昂的話,引起朝臣的同意。


    具體奏報,他會讓工部的官員送到養心殿。


    “諸卿要記住,大明庇護爾等,也要注意保護大明。”


    朱祁鈺一語雙關:“一草一木,百姓得利之後,必須進行保護。”


    “種樹之事,農業司要重視起來。”


    “每年都要種,整個北方都要種,尤其是河南、山東、北直隸、山西、陝西這些破壞嚴重的地方。”


    “要大規模種樹,保護水草,保護大明。”


    “還有就是水,必須要保護,不能隨意破壞,禮部要製定出一套章程來,保護水源。”


    朱祁鈺這番話有深意。


    朝臣聽著,像是在提點他們,不能吃著大明的,卻砸大明的鍋。


    “臣等知之!”朝臣叩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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