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宮裏。


    一片哀鴻。


    太醫、穩婆、宮人跪在殿外。


    另一波太醫、穩婆、宮娥出入宋淑清的寢殿。


    還有一撥太醫,正在給談妃診治。


    朱祁鈺坐在台階之上。


    “誰把消息傳入宋妃宮中的?”朱祁鈺發問。


    宋淑清本來無法懷孕,陰差陽錯之下,意外懷孕,這是皆大歡喜的好事,結果好事變成了喪事!


    今夜有皇子誕生,也有後妃小產。


    福禍摻半,怕是又會引起一片議論之聲。


    而且,宋妃背後是宋家,宋家在皇帝的扶持下,已經成為軍中新派係,宋係,一個新山頭。


    這胎沒保住,會產生多麽惡劣的政治影響?


    四龍臨朝,若傳出克死弟弟的名聲,讓這四個孩子如何背負?


    本就暗藏風波的後宮,必然再起波瀾。


    宋係不會善罷甘休的。


    舊亂添新亂,亂上加亂。


    朱祁鈺也怪自己,當初就不該聽宋妃的話,把她安置在永和宮裏。


    出了這等禍事。


    伺候的人都說不知道。


    “朕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


    “說出你們知道的,朕饒爾等一命。”


    “否則,進了內獄,就由不得你們了!”


    朱祁鈺也十分疲累。


    今晚太亂了,發生太多事了,每一件關乎著親兒子,關乎著江山社稷。


    他一刻也不敢闔眼,奈何大概處理完畢後,又出了這檔子事!


    精神到了臨界點,過於勞累了。


    下麵卻一片亂糟糟饒命的乞饒聲。


    “許感呢?”


    朱祁鈺厲喝:“把這些人統統押入內獄,逐一審訊!朕要知道真相!”


    “皇爺饒命啊!”


    一個穩婆爬出來,不停磕頭:“是淑妃娘娘將小殿下送去了偏殿,才驚擾了德妃娘娘!”


    “什麽意思?”朱祁鈺沒明白。


    那穩婆斷斷續續說,淑妃娘娘為了隱瞞雙生子的真相,將第二個孩子,送去偏殿,想請德妃娘娘將小殿下送去鹹福宮,由吳太後將養著。


    就是說,宋妃為報恩,幫助談妃,吳太後也參與了?


    “此話當真?”朱祁鈺厲聲問。


    那穩婆沒聽懂皇帝的暗示,竟直接說永和宮上下都可作證,都是真話,沒有一丁點假。


    馮孝阻攔都阻攔不及。


    這種事能說嗎?


    宋妃流產,原因在談妃!


    那麽宋係是不是會將怒火,撒在談妃母族身上?以後,會不會針對兩位皇子?


    這個蠢貨,竟一點不顧政治影響,瞎說什麽大真話!


    朱祁鈺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幾百號人。


    瞳孔微縮!


    “皇爺。”馮孝搖搖頭。


    不能殺呀。


    這裏麵有幾個宮娥,都是朝中重臣之女,其中就有姚夔的孫女,若不明不白的死了,姚夔該是何想法?


    朱祁鈺吐出一口濁氣:“讓都知監嚴加審問,確定真假。”


    那穩婆連唿是真的,但被太監捂上嘴給帶走了。


    永和宮庭院頓時安靜了。


    “別為難那穩婆家人,打發去熱河吧。”朱祁鈺在救她。


    倘若繼續留在京師,宋妃家人,一定會報複的。


    這個孩子,對朱祁鈺不重要。


    但對西寧侯府,甚至整個宋係,都是極為重要的,這個孩子是他們在宮中的依靠。


    現在沒了,宋淑清又有病,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再次懷孕。


    “奴婢代其家人,謝皇爺慈愛。”馮孝磕頭。


    朱祁鈺擺擺手。


    “皇爺,外麵涼,您還是去偏殿等待吧。”馮孝關心皇帝。


    朱祁鈺應了一聲:“去宋妃那看看。”


    “皇爺,德妃娘娘小產後,血氣不祥,請您萬勿進入!”馮孝跪在皇帝麵前。


    “罷了,給朕準備床褥,朕在永和宮睡下,伱守著朕,待天明再說。”朱祁鈺實在太累了。


    此事產生的惡劣影響,才剛剛開始。


    他需要養精蓄銳,準備下一次朝會,還要如何堵住天下文人、相士的嘴,讓百姓相信四龍臨朝是吉兆。


    這時候就凸顯出欽天監的重要性了。


    欽天監就是解釋各種天相的,用來給皇帝擦屁股的。


    結果,朱祁鈺自斷臂膀。


    隻能自己想辦法找補。


    皇帝睡在偏殿裏。


    馮孝持刀跪在門口,不許任何人靠近。


    都知監太監把整個偏殿圍住,許感跪在窗子口,拱衛皇帝。


    朱祁鈺卻輾轉難眠。


    想看一看自己的兒子。


    也在想,如何將四龍降世的惡劣影響降到最低,總不能讓四個孩子,背負一世惡名吧。


    還有,如何能讓東宮平穩過渡?


    四個兒子如何能平安長大成人呢?


    後宮又如何恢複穩定呢?


    宋妃滑胎,宋係會如何做呢?若宋係不聽話,該收迴爵位呢?還隻是敲打?亦或是繼續施恩呢?


    還有,倘若今年發生天災,會不會和四龍臨朝聯係起來,到時候該如何化解呢?


    神權天授,天人感應,缺點暴露出來了。


    凡是和天相有關的事情,出現災禍,皇帝就得下罪己詔,因為皇帝是上天的兒子,是天子!


    想保兒子,就得讓今年天下無災,最好製造出大批祥瑞……


    千頭萬緒。


    朱祁鈺想著想著,迷迷糊糊睡著了。


    四月初八,不上早朝。


    整個永和宮,來迴走路的宮人、太醫、穩婆,全部躡手躡腳的,不敢影響皇帝休息。


    朱祁鈺一覺睡到天色大亮。


    “談妃和宋妃怎麽樣了?”朱祁鈺睜開眼睛的第一句話。


    馮孝推開門,跪在塌前:“迴皇爺,太醫迴稟說,兩位娘娘已經脫離危險了,淑妃娘娘還未醒來,德妃娘娘已經醒了。”


    “你是屬狗的呀?隔這麽遠,都能聽到朕的聲音?”朱祁鈺打趣馮孝。


    “奴婢就是皇爺的狗。”馮孝磕個頭。


    “哈哈。”


    朱祁鈺笑道:“你一晚上沒睡了,去睡一會,近來幾天都不會消停,養精蓄銳,陪著朕一起打贏這場仗。”


    這話是奪門之夜說過的。


    馮孝重重磕頭:“謝皇爺恩典。”


    他窩在偏殿角落,就睡了起來。


    宮人伺候朱祁鈺更衣。


    更衣,泛指大小便,就是去拉屎了。


    在殿裏活動一番。


    朱祁鈺開始洗漱,然後用了點早飯,就進入獨立小庭院,去探望宋淑清。


    “陛下!”宋淑清看到皇帝,頓時淚崩了。


    “無礙,以後還會有的。”


    朱祁鈺心疼地抱住她:“昨晚朕守著你一夜,知道你脫離了危險,朕才睡去。”


    “淑清,以後還會有的,朕要和你多生幾個孩子。”


    朱祁鈺守了一夜,總不能不告訴人家吧?


    做了好事,不能總寫在日記裏,也得說出來。


    不然誰知道是你做的?


    “臣妾得陛下恩寵,如久旱甘霖,臣妾絲毫不敢忘懷。”


    這都是什麽虎狼之詞?


    宋淑清哭泣道:“陛下,那孩兒已經成型了,是個男孩,再有幾個月,就能從臣妾肚子裏出來了,可、可是……”


    她撕心裂肺的痛哭。


    “是朕沒照顧好你。”朱祁鈺抱著她。


    宋淑清肚子裏懷的也是個男孩。


    “不關陛下的事,是臣妾、臣妾……非要住進這宮裏來!”


    宋淑清認為,談妃是滑胎的罪魁禍首。


    朱祁鈺臉色微變:“愛妃,和淑妃有什麽關係呢?”


    “陛下可能還不知道吧?”


    “淑妃娘娘生的是雙生子!”


    宋淑清直接撕咬談允賢。


    “她讓臣妾,幫忙偷出一個孩子,轉交給太後撫養,就是想瞞住您呀!”


    “雙生子意味著災禍,必須殺一留一,方能消解災禍!”


    “可她偏偏要全部保下來,背著您做下這等錯事!”


    宋淑清沒看到皇帝的臉色,把她知道的全都說了出來。


    但得到的,卻是一句:“朕知道了。”


    “陛下,您、您?”宋淑清被皇帝輕描淡寫的語氣嚇到了。


    “談妃去了奉天殿上,承認了誕下雙生子。”


    朱祁鈺悶聲道:“愛妃,此事就此過去了……”


    “陛下,那雙生子乃是禍亂之本……”


    話沒說完。


    朱祁鈺卻鬆開她,沉聲道:“宋妃,朕說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不許再提。”


    宋淑清嚇了一跳,但想到自己的孩子,又心有不甘。


    那是個男孩啊,是她這輩子的依靠啊。


    甚至,那孩子也有機會承嗣大統的。


    朱祁鈺語氣一軟:“你身子骨已經好了,以後還會受孕的,朕會幫你的。”


    “現在你就好好養著身體,等你補迴元氣,還會有孩子的。”


    “啟祥宮已經收拾出來了,改日就搬過去吧。”


    朱祁鈺安慰她。


    “臣妾遵旨!”宋淑清滿臉不甘。


    憑什麽啊?


    憑什麽我的孩子沒了,你卻有兩個兒子!


    上天為何如此不公?


    雖說她身體被調理好,全是談允賢的功勞,但孩子沒了,也是她造成的!


    以前她不懂當母親的滋味。


    但當過一次,她的心裏隻有孩子,沒有什麽恩人,不管誰傷害了她的孩子,她都要十倍百倍的報複迴來!


    “宋妃,你的孩兒沒了,朕也痛苦。”


    朱祁鈺看在眼裏:“但有些底線,不能觸碰,你也要為宮外的哥哥們、侄子們想一想啊。”


    “臣妾必在宮中好好侍奉陛下!”宋淑清想爬起來跪下。


    朱祁鈺擺擺手:“好好休息吧。”


    “朕前朝還有事,改日再來看你。”


    “這幾日朕會讓你兩個嫂嫂入宮,紓解你胸中的憋悶情緒。”


    “你姐姐也在京師,但她剛剛生產,等她調理好了,朕就宣她入宮陪伴你,你看如何?”


    宋淑清眸中的希望,正在破滅。


    皇帝隻認兒子,不認妃嬪!


    她一個滑胎了的婦人,更不會入皇帝的眼,皇帝現在還願意和她說幾句話,隻是看在娘家的份上罷了!


    她的眼眸之中,烙印出刻骨的恨意。


    談允賢,你不再是本宮的恩人,你隻是本宮的仇人!殺子仇人!


    朱祁鈺走出庭院,剛要問馮孝,卻發現馮孝不在。


    “盧泓,把啟祥宮收拾出來,請宋妃住進去。”


    “奴婢遵旨!”


    盧泓也是乾清宮的老人,守在朱祁鈺身邊的老人。


    他是印綬監提督太監。


    朱祁鈺道:“宋妃這邊,留神照料。”


    “奴婢遵旨。”


    盧泓老實,不擅長鬥心眼,也不擅長管人,所以一直在朱祁鈺身邊,僅僅老實可靠而已。


    又去主殿,看了眼談允賢。


    談允賢還未醒轉。


    把兩個孩子抱過來看看,朱祁鈺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兒子,還是一對雙胞胎。


    雖然,出生慢了一步,卻保住了三個孩子的命。


    這對雙胞胎生的好啊。


    朱祁鈺讓乃娘抱下去。


    “談妃醒後,立刻告訴朕。”


    朱祁鈺叮囑,他把乾清宮的人留在永和宮侍奉。


    然後就去了延禧宮。


    胡貴菊已經聽說了前朝事,真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她逗弄著孩子,眸中閃爍著失望之色。


    卻在這時,聽說皇帝來了。


    她想下地請罪。


    “不許動,朕免你的禮。”


    朱祁鈺擔心自己身上帶來的冷風,吹到胡貴菊,所以離得很遠。


    “臣妾有罪!”胡貴菊哽咽道。


    “把孩子抱過來,讓朕看看。”


    朱祁鈺笑道:“和你無關,也沒有罪,有人給你延禧宮通風報信,所以才讓你意外早產的。”


    胡貴菊早產的真相,根本就不重要。


    隻要她爺爺還活著,隻要胡家聖眷不減,她就無事,哪怕是這個孩子因此而夭折了,她也沒有事。


    “陛下,臣妾大出血,蓋因受到了驚嚇和刺激。”胡貴菊哭泣。


    “快擦擦眼淚,朕擔心冷風衝撞了你,讓宮娥好好服侍你便是。”


    朱祁鈺笑著說:“朕前朝還有事,等你身子骨養好了,朕再來看你,有什麽事就派人去養心殿報朕,朕隨時關心著你。”


    “臣妾謝陛下天恩!”


    從延禧宮出來,又去了承乾宮。


    承乾宮中,宮人全都跪在庭院裏,還在請罪。


    但和四龍降世比起來,唐貴妃故意早產,已經算不得什麽大事了。


    甚至,朱祁鈺都不敢提,全當沒發生過。


    現在需要後宮穩定,後宮穩定,天下才能安定。


    這都是朱祁鈺種下的因,必然結下這樣的果。


    他想讓後宮鬥,他穩坐釣魚台。


    結果,確實在鬥,鬥到他無法叫停了,已經逐漸超出他的掌控。


    進了正殿。


    朱祁鈺環視一周,內殿裏卻傳來哭泣的聲音。


    “雲燕,朕在殿外,不便進去。”


    皇帝的聲音傳進來。


    唐貴妃的哭泣聲更大了。


    女人都會演戲,早不哭晚不哭,偏偏皇帝來的時候才哭。


    誰讓她誕下長子了呢。


    她成了最大贏家,贏家通吃,皇後之位,太子之位,都落入她手中了。


    皇帝也拿她沒辦法。


    “臣妾向陛下請罪,全怪臣妾自己不小心。”


    唐貴妃啜泣道:“天可憐見,皇子無事,否則臣妾百死難贖。”


    “好了,別說那些不吉利的話了。”


    “母子平安,就是最好的了。”


    朱祁鈺道:“讓朕看看朕的長子,濟兒薨逝多年了,朕終於又有兒子了,他就是朕的長子。”


    他故意提了長子兩個字。


    唐貴妃頓時破涕為笑,趕緊說孩子有多麽像皇帝。


    可是,一個皺皺巴巴的小孩子,哪裏看得出像誰呢?


    “確實像朕。”


    朱祁鈺順嘴胡說:“雲燕,你誕下孩兒不易,當好好將養身體,待來日,朕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償還你心中夙願。”


    就是皇後之位!


    唐貴妃哽咽磕頭謝恩。


    本來朱祁鈺是不打算設皇後位的,讓後宮為了皇後位,而繼續鬥,為了皇帝而爭寵,才是他想看到的局麵。


    奈何四龍降世,打亂了他全部計劃。


    唐貴妃必須晉皇後位,這樣,她的兒子才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


    才能消解四龍臨朝帶來的惡劣政治影響。


    才能讓四個孩子,都平安。


    她機關算盡,讓孩子早產,卻早一步誕下長子,成為最大的贏家。


    贏家通吃。


    朱祁鈺也拿她沒辦法。


    “好好養著吧,有任何事都打發人來養心殿找朕,朕隨時來看你,歇了吧。”


    也許,下一次見麵,就是在坤寧宮了。


    坤寧宮,在乾清宮後麵。


    皇後,是要住進坤寧宮的。


    坤寧宮和乾清宮中間,隔著交泰殿(嘉靖建),交泰殿是放皇帝二十四璽的地方。


    唐貴妃破涕為笑,眸中閃爍著癲狂的喜悅。


    等到了!


    終於等到了!


    心心念念的皇後之位,馬上就要得到了!


    她也不再住在東六宮之首的承乾宮中了!


    下一次見麵,她就要住進坤寧宮了!


    這一切,都是她的皇兒給她帶來的。


    “快,把皇兒抱進來,本宮要看著皇兒!”唐貴妃讓乃娘把孩子抱進來。


    這個孩子,一定要養大成人,絲毫錯漏不能有。


    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而進了養心殿。


    翰林院已經送來了皇子的名字名單。


    給皇子起名,是有一套完善流程的,叫命名儀。


    皇子誕生以後,由宮殿監將皇子的生母、時辰全都記錄下來,送去禮部。


    在皇子百日之前,禮部要發文給欽天監,選擇行禮吉時。


    與此同時,翰林院需要查閱欽賜過的宗室同輩名字,並且進呈皇帝禦覽。


    然後,就是在選定的吉日,皇帝開太廟,將選定的皇子名字告於列祖列宗及皇考。


    命名當日,乃娘將皇子抱到寢宮,由皇帝選派性格敬慎的內夫人一名給皇子剪發。


    等到吉時,皇帝著皮弁服禦乾清宮。


    皇帝升座後,皇後帶領皇子生母穿著朝服,行四拜禮。


    隨後,皇後麵東而立,皇子生母站立在皇後身後。


    這時,乃娘把皇子從寢宮抱出,由乾清宮西側門進入殿內,隨後將皇子交給皇後。


    唱讚完畢,皇帝降座,至皇子身旁,拉著右手進行賜名,皇後稱賀敬對。


    朱祁鈺拿起名單。


    每一個皇子,翰林院起了二十幾個名字作為備用。


    “朱見淇、朱見漭。”


    朱祁鈺對兩個名字比較喜歡。


    淇是水名,漭是水麵廣闊的樣子。


    “皇二子定朱見淇,三子定朱見淞,四子定朱見渝,五子定朱見漭。”


    長子是朱見濟,已經去世了,但要列入排序的。


    朱祁鈺圈定。


    然後交給盧泓,讓盧泓送去翰林院。


    欽天監沒有了,隻能略過。


    “盧泓,你親自出宮,去請佛宗、道教、喇嘛教的高僧、道長入宮,朕有要事問詢。”


    朱祁鈺轉念一想:“再宣曹吉祥入宮。”


    能壓住僧道的,還得是曹吉祥。


    沒有欽天監,就借佛道一用。


    “迴來!”


    “再去國子監,請孔孟顏曾四位教授入宮!”


    孔廟侍奉著這四姓先祖的牌位。


    所以,這四姓都派出一位博學多才的人,在國子監裏擔任教授,這是祖製。


    “再把吳與弼、陳獻章等人請入宮中!”


    “還有,把湯胤積等人宣來!”


    沒有欽天監。


    你們來幫朕解憂。


    “奴婢遵旨!”盧泓磕個頭便去了。


    朱祁鈺吐出一口濁氣:“把奏章拿來,朕要看。”


    “皇爺,您這……”太監擔心皇帝的狀態。


    “還能因為幾個孩子,就不處置國事了?”


    朱祁鈺失笑:“朕的孩子是朕的兒子,天下臣民,何嚐不是朕的兒子呢?”


    “去取來,朕照常看。”


    “天下大事,一刻也耽擱不得。”


    一天生四個兒子,已經非常糟心了。


    還滑胎了一個。


    皇帝卻還能處置政事,真的是太祖當世。


    正在看廣西的奏章。


    是薛瑄上的,廣西正在大肆修路,開山鑿石,重新修路,需要朝堂撥一筆款項。


    司禮監朱筆寫了批複,同意。


    還有就是漢語教育,薛瑄在地方建了戲班子,鼓勵土人學戲,減輕教坊司的壓力。


    薛瑄還親自下場,寫了幾場戲。


    寫的是太宗皇帝征伐安南,廣西出兵的故事,寫得蕩氣迴腸。


    “不愧是文宗魁首啊,朕再讀一萬年書,也趕不上薛瑄。”


    朱祁鈺也看了他的戲,覺得甚是有趣:“抄下來,送去教坊司,供其觀摩學習。”


    他提起朱筆,在奏章上加了幾個字,讓薛瑄多寫戲,教化廣西。


    然後就是安南問題。


    邊永去了安南,已經一個月沒有消息了,他擔心邊永出事。


    司禮監沒做批複。


    朱祁鈺提筆寫道:“安南事,無須愛卿操心,愛卿治理廣西,五穀豐登,天順民和,朕看在眼裏,愛卿當勉之。”


    批複了大半奏章後。


    馮孝悄無聲息地進來:“皇爺,僧道全都到了,在偏殿候著呢。”


    “醒了?”


    “謝皇爺恩典,奴婢睡個飽覺。”馮孝謝恩。


    “這幾天有得忙,別累壞了。”


    朱祁鈺停筆,站起來,活動活動身子:“宣進來吧。”


    很快。


    各宗各派,駐紮在京師的僧道喇嘛,吳與弼、陳獻章、胡居仁、婁諒,還有湯胤積、孔孟顏曾等人,陸續入殿叩拜。


    朱祁鈺叉腰而立,受叩拜後:“平身吧。”


    和尚喇嘛,也得乖乖跪下行禮。


    在皇帝麵前,沒有例外。


    “臣民千盼萬盼,卻一日盼來了四龍,四龍臨朝,亙古罕見啊。”朱祁鈺緩緩道。


    在偏殿裏,他們都被提點過了。


    “陛下,亙古未有,所以是千古喜事!”隆福寺新任主持,第一個捧臭腳。


    他也不想當出頭鳥啊。


    問題是曹吉祥看著他呢。


    僧道都跟著捧臭腳,高唿萬歲。


    吳與弼、湯胤積等人心中惴惴,皇帝到底又要搞什麽幺蛾子呀?怎麽連出家人都不放過啊?


    “跟朕說有什麽用?”


    朱祁鈺緩緩道:“得讓天下臣民,知道四月初七,是普天同慶的大日子!”


    隆福寺主持立刻進言道:“陛下,不如將四月初七定為真龍日,讓天下慶祝一日。”


    “閉嘴!”曹吉祥嗬斥。


    這什麽餿主意!


    給皇子誕生日定為真龍日,皇帝呢?


    到底誰才是真龍?


    那主持瑟瑟發抖,被曹吉祥嚇得。


    老衲信奉佛祖,曹吉祥卻騎在佛祖頭上撒尿,實在嚇死老衲了。


    偏偏皇帝不說話了。


    讓他們猜皇帝的心思。


    “陛下,貧道以為,四龍臨朝,雖是喜事,但在愚民眼中,反而可能認為是災禍。”


    “是以貧道以為,當將四月初七,定為黃道吉日!”


    “我道教祖師爺眾多,四月初七生日的,便有財神範蠡,不如將殿下視為範蠡轉世……”


    說到最後,這個正一道的道人聲音越來越小。


    因為曹吉祥盯著他。


    範蠡轉世?也配當皇子?


    你讓一個商賈,轉世當皇子,像話嗎?


    還有!


    你這番話到底是什麽心思?


    想讓皇子當你正一道的靠山嗎?還是讓皇子自絕於儒教,隻當你正一道的魁首?


    陳獻章、湯胤積等人皺眉,覺得這正一道道長簡直把人當傻子。


    “陛下,佛教滿天諸佛,皆可為皇子降世!”


    隆善寺方丈更狠。


    請誰下世呢?


    曹吉祥看著他,本督想請你去地獄!


    啪!


    忽然之間,曹吉祥使勁一巴掌,抽在隆善寺方丈的腦袋上:“都他娘的動動你們的狗腦子!”


    “這次本督是敲你的腦殼!”


    “下次就把你的腦殼揪下來,當球踢!”


    隆善寺方丈磕頭求饒。


    他打得和正一道一樣的主意。


    想讓皇子當佛教的靠山,給佛教鍍一層金鍾罩。


    他這點狗屁心思,都被曹吉祥看穿了。


    所以抽他腦袋。


    偏偏,曹吉祥在養心殿撒野,皇帝竟沒有阻止。


    “想點有用的主意!別打沒有的心思!”曹吉祥又喊了一嗓子。


    把皇帝嚇了一跳,他瞥了眼曹吉祥。


    曹吉祥嚇得跪在地上:“皇爺,這些人記吃不記打,讓奴婢好好教訓教訓他們,也就懂得伺候了。”


    吳與弼跪在和尚道人後麵,雖然這佛道心懷叵測,但也覺得兔死狐悲。


    在曹吉祥眼裏,他們隻是奴婢罷了。


    而曹吉祥,又隻是仗著皇帝權勢的閹奴,這樣比較的話,他們在皇帝眼中連隻螞蟻都不如。


    所謂悟道,悟到哪裏,都得聽皇帝的命令。


    何其可悲。


    最驚恐的還是孔家人。


    真怕皇帝殺雞儆猴啊,孔家就是最好的寄。


    “狗仗人勢的東西,滾出去!”朱祁鈺嗬斥曹吉祥。


    “奴婢遵旨!”


    曹吉祥麻利地磕個頭,然後爬出去。


    隆善寺主持這一刻都想抱著皇帝的腿哭,我們忍曹吉祥太久了!


    曹吉祥快把我們欺負死了,陛下給我們做主呀!


    把皇子賜給我佛教,當佛子是最好的了。


    “你們也去偏殿跪著。”朱祁鈺冷冷道。


    轉瞬,方丈的眼淚真出來了。


    皇帝這不是為了他們出頭,單純的覺得他們沒用。


    不止沒用,心思還壞。


    “陛下……”正一道的道士還要說話。


    啪的一聲。


    一道戒尺抽他的臉頰上。


    他痛得不敢吭聲。


    養心殿,豈是他們撒野的地方?


    朱祁鈺看在眼裏,長歎一聲:“都是廢物,私心重的廢物!”


    曹吉祥爬進來,縮頭縮腦道:“皇爺。”


    “天下百姓皆是愚民。”


    “您說好,百官說好,民間執筆杆子的人說好,佛道儒都說好。”


    “便眾口鑠金,便是天大的吉兆。”


    朱祁鈺撐起眼皮子:“站起來說話。”


    曹吉祥謝恩後,站起來,弓著腰道:“皇爺,您大權在握,沒人敢觸您虎須的。”


    “三龍降世是禍,四龍臨朝就是福。”


    “您說是福,就是福。”


    這話有點繞。


    曹吉祥的意思是,皇帝說好,天下就會有很多人捧臭腳,好的自然就更好了。


    “可人心難測,終究有人愛唱反調。”朱祁鈺幽幽道。


    沒有欽天監,他隻能親自下場,讓佛道儒來充當欽天監,為皇子的正統性,給予足夠的解釋權。


    可曹吉祥的意思是,這個解釋權應該攥在皇帝手裏。


    而不是輕易放給佛道儒。


    佛道儒隻能是皇帝的工具,而不能把皇子當成籌碼,和皇帝討價還價。


    “皇爺,廠衛是幹什麽吃的?”


    “若連這點事都處置不了,幹脆裁撤了便是。”


    曹吉祥幽幽道:“奴婢不才,願意為皇爺執刀。”


    朱祁鈺眼睛一亮:“朕說什麽,就是什麽?”


    “皇爺,誰反對,誰該死!”曹吉祥無比認真。


    正統性的解釋權,不應該放在民間筆杆子手裏。


    而是應該攥在自己手裏。


    這樣的話,就不需要欽天監擦屁股了,自己就能擦,想怎麽擦就怎麽擦。


    朱祁鈺斟酌。


    “皇爺,您開疆拓土,功比秦皇漢武。”


    “難道還需要那些廢人評論您嗎?”


    曹吉祥進言道:“如今熱河、寧夏都缺人。”


    “未來重開西域,西域更缺人。”


    “將這些人流放過去,中原安穩,邊疆快速漢化,好處多多,您說呢?”


    這話說進朱祁鈺心坎兒裏了。


    邊疆缺漢人啊。


    以後還有西南,都需要大量漢人填充進去。


    “偏殿那些人怎麽處置?”


    曹吉祥做了一個殺的手勢:“沒用的人,留著他們幹什麽?”


    陳獻章還是他老丈人呢,能殺嗎?


    但他知道,曹吉祥說的是僧道,不包括孔孟顏曾,吳與弼、湯胤積等人。


    朱祁鈺微微頷首:“不必殺了,廣西缺人,去廣西念經去吧。”


    “皇爺聖明。”


    這樣一來,解釋權就攥在皇帝手裏了。


    四龍臨朝,想怎麽吹就怎麽吹。


    “皇爺,皇子是真龍的兒子,未來是要科舉正途的,萬勿和佛道產生關聯。”


    曹吉祥生氣之處,在於正一道和隆善寺的私心!


    他讓皇子變成神佛轉世。


    這不是在幫皇子,而是用皇子的政治身份,充作他們的保護傘,重振佛道。


    別忘了,皇子未來是要參政的,長子更是要承嗣皇位的!


    一旦變成了某個神佛轉世,未來必然會傾向於某一教,極有可能重現大元政.教合一之勢。


    而且,這會引起士大夫的反對。


    和佛道摻和在一起,就等於和士大夫作對,這樣的皇子,如何承嗣大統?


    哪怕是藩王,那也不能崇信某教,這樣的兒子,皇帝是不會喜歡的。


    誠然,用這個辦法能將現在的困難解除。


    問題是,後患無窮。


    朱祁鈺也看透了這點,所以才罵這些人是廢物,私心重的廢物!


    “曹吉祥,讓你掌管巡捕營,屈才了。”


    朱祁鈺讚揚道:“不過,佛道歸你管,朕沒挑錯人。”


    “好好幹,你的未來不可限量。”


    曹吉祥激動地磕頭。


    他沒說錯,一旦皇子和佛道產生關聯,斬不斷理還亂。


    最可怕的是,單一教派的抬頭!


    朱祁鈺改立宗錄司,就是全麵發展各教,哪個教派發展,他都聽之任之,但絕不鼓勵,也不支持。


    他支持的隻有一點,就是利益!


    何時佛教蔚然大觀,他就扶一把道教,道教發展大了,他就扶一把喇嘛教,喇嘛教難以製衡,他就推動迴迴教。


    總之,所有教派,都會成為他統治這片土地的工具。


    工具,絕不能淩駕在主人頭上!


    那就不是工具了,而是傀儡!


    佛道想在皇子身上播下種子,等待生根發芽,簡直是癡人說夢。


    朕的兒子,注定都要做一國之君的,會讓爾等操縱?


    “馮孝!”


    朱祁鈺忽然出聲:“佛道諸人,抽三十鞭,其教派流入廣西,為其建廟建觀,傳佛布道去吧。”


    “奴婢遵旨!”馮孝磕個頭,讓人去辦。


    很快,能聽到清晰的鞭子聲。


    卻沒有慘叫聲。


    因為不敢叫,誰敢叫,就用戒尺抽他的臉頰。


    吳與弼等人看著行刑,差點被嚇慘了。


    卻在這時,他們又被宣詔入殿。


    “孔承元,文宣王最近過得可好啊?”朱祁鈺忽然問。


    “迴陛下,文宣王在蓋州生活尚可。”


    “近來他也參與了農事,還頗得徐太監真傳。”


    “徐太監說他有農業之慧根。”


    “文宣王勤勤懇懇,不怕苦不怕累。”


    徐太監就是徐珵。


    “得到了徐珵的誇讚,可不簡單啊。”


    朱祁鈺笑道:“告訴文宣王,好好務農,農業是天下根本,若他能編寫一本農書,必將載入史冊。”


    不管是不是作秀。


    現在就需要用到孔家了,自然得給些好處。


    別看朱祁鈺厭惡孔家,拆分孔家。


    但孔家,有的時候非常有用,比如現在,儒教的解釋權,就在孔家手裏。


    但現在,這個解釋權,朱祁鈺想拿迴來。


    “陛下,孔家乃大明忠臣,陛下鷹犬,願為陛下驅使!”


    這是個聰明人。


    懂得投桃報李。


    皇帝給了孔家好處,孔家自然得迴報皇帝。


    孔家拿得出手的,就是儒教解釋權,皇帝很需要這個解釋權。


    “四龍臨朝,亙古未有,還得請文宣王查找典籍,從聖人經義中找一找昭示。”


    四書五經是一隻筐,什麽都能往裏裝。


    所有理論都是一樣的道理。


    隻不過是把文言文,變成了白話文,從孔聖人變成某聖人而已。


    歸根結底,都是一樣的道理,隻是換了不一樣的用詞而已,畢竟亙古以來,道理就這些。


    當然了,這東西都是用來歪的。


    就如祖製,就是用來曲解的。


    “臣等遵旨!”孔承元磕頭。


    “古人詩歌典籍,怕是也有昭示,湯胤積,就交給爾等了。”


    朱祁鈺又看向吳與弼。


    吳與弼磕頭:“陛下,草民等也願意重讀經義,整頓理學,尋找先機。”


    朱祁鈺頷首:“如今孔家遷入各地的,已經安家落戶了,朕準爾等可書信來往,看看朕有沒有薄待這些人。”


    孔承元連說不敢。


    “西北、西南文脈衰微,朕欲用聖人之後,重振文脈,重塑文心。”


    朱祁鈺認真道:“孟聖、顏聖、曾聖後人,是否也需要為國朝盡一份力啊?”


    三大家族就知道會有今天的。


    “臣等家族,自先祖起,便隨時準備為漢人獻身!”


    三姓人跪在地上:“臣等家族,更願意為大明奉獻,隻要陛下一句話,臣等家族願意填充去各地!絕無怨言!”


    拒絕是不可能的。


    還不如躺平,任皇帝施為便是。


    最好能得到皇帝的賞賜,若得一文爵是最好的。


    朱祁鈺展顏笑道:“朕欲建先聖廟,四聖必入其中!”


    “四大家族,朕也絕不薄待。”


    “去了地方,是重塑文脈,再造文心,自然要封官許諾,朕絕不吝惜賞賜。”


    朱祁鈺笑道:“朕欲在廣西,建一座孟聖廟,爾等以為如何?”


    誰也沒想到,皇帝說四龍臨朝的時候,居然說上了政事。


    以孔家為代表的儒教後人家族,已經躺平了。


    皇帝說什麽就是什麽,我們不反對,不支持,不拒絕。


    “臣等謝陛下隆恩!”


    孔家南宗,和皇帝不親,朱祁鈺手裏也沒把柄。


    不如請孟聖去鎮守西南。


    順道還能鎮壓安南,何不美哉。


    沒去考,今天也在發燒,不敢走啊,結果下午奇跡般好了,這事太怪了,難道我注定是碼字工了?進不了體質躺平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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