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孝領著一個青年從偏殿出來。


    青年皮膚黝黑,手指甲裏全是泥土,看著像五十多歲,其實今年還不到三十。


    他畏首畏尾的,突然看到這麽多貴人,連行禮都忘了。


    馮孝提醒他,該向皇帝行叩拜禮。


    “小的見過皇帝爺爺!”


    青年傻傻地磕頭。


    馮孝想糾正錯誤,都沒法糾正,這個青年快被嚇慘了,渾身哆嗦成個蛋。


    王誠看著這青年,竟覺得有幾分熟悉。


    “皇爺,他是?”王誠問。


    “你跟朕說過,你年幼時趕上大饑荒,父母把姐姐賣了,換了五斤小米。”


    “然後你爹娘也餓死了。”


    “伱靠著小米,走到了京師,但京師也是饑荒,賑濟不多。”


    “迫於無奈下,賣了自己,進宮伺候。”


    “你入郕王府當大伴時,就開始尋找那個被賣的姐姐,一直沒有音訊。”


    “你迴老家,家中一個親戚都沒了。”


    聽皇帝說這些,王誠淚如雨下。


    他年過五旬,卻孤零零一個人,一個親人都沒了。


    “你的事,朕一直放在心上。”


    “上天保佑啊。”


    “去年,舒良在山西找到了一個叫楊娘的老嫗。”


    “詳細核對後,發現此人和你描述過的姐姐,有幾分相像。”


    “朕就讓舒良詳細調查。”


    “方才舒良上密奏,說,那個楊娘,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姐。”


    “並將這個人,送來京師。”


    “他,是楊娘的孫子。”


    王誠傻傻看著這青年,關於姐姐的稀薄記憶又浮現在腦海裏。


    其實,他都已經忘記了姐姐的具體模樣。


    那時候他才九歲,姐姐十一歲。


    “你、你祖母叫什麽?”


    姐姐賣了自己,換了五斤小米!


    爹娘舍不得吃那五斤小米,活生生把自己餓死了!


    而那五斤小米,換來了他的活!


    從西安府,沿街乞討,走到了北直隸,才勉強活下來。


    “小、小的祖母叫楊娘。”


    王誠本姓王,王誠是先帝賜的名字。


    他不記得,姐姐是賣給誰了,想來收女子的,要麽是大戶人家,要麽是青.樓。


    他也不敢細想,姐姐的下場……


    “抬起頭來,讓咱家看看。”王誠難以抑製激動。


    可是,畢竟是孫子,看不出來具體模樣了。


    “你祖母可還好?”


    “她說沒說過,家裏有兩個弟弟?”


    “大弟弟叫王亨,小弟弟叫王遼。”


    “家裏是西安府韓城人,她還記得嗎?”


    王誠抓住他的肩膀,淚涕橫流:“爹是秀才公,娘也是書香門第。”


    “她不叫楊娘,她有名字的,她叫王蘭。”


    “是父親給起的,昭意她如蘭花般高潔盛放,她是家中長女啊!”


    哪怕過去了四十多年!


    但家中的慘狀,他曆曆在目。


    家裏的過去,他記憶猶新。


    他永遠忘不掉姐姐被賣掉的那一刻,更忘不掉父母為了給他留著小米,活生生餓死的一幕。


    一家五口,弟弟是最先餓死的。


    他餓得不行的時候,姐姐被賣了,換來他的活。


    “小人不敢欺騙大人,祖母很少說話,並不說起從前,所以小人不知道!”


    他很樸實,沒有和王誠攀親。


    王誠跪在地上,淚如雨下:“皇爺,奴婢想去山西,看看她!”


    朱祁鈺揮揮手,讓這青年退下。


    “王誠,莫要著急。”


    朱祁鈺拍拍他的肩膀:“朕已經接她入京了,隻是她身體不好,坐船慢行,要再等一等。”


    王誠眸中激射出驚喜之色。


    感激涕零地磕頭:“皇爺日理萬機,卻把奴婢家中這點小事記在心上,奴婢不知道該如何迴報皇爺!”


    “這份禮物,如何?”朱祁鈺扶他起來。


    但王誠堅持磕頭叩拜:“奴婢這輩子值了!”


    能把命賣給這樣的君主,王誠覺得上天之幸。


    其實,朱祁鈺一直陷入一個誤區。


    用現代人的思維,代入古人思維。


    他處處邀買人心,用利益壟斷人心,其實作為大明皇帝,大可不必這樣。


    因為這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時代,三觀以儒家思想架構。


    忠君報國,是大明人思想中的第一位。


    朱祁鎮當皇帝時候,難道真就收買多少人心了嗎?


    朱祁鈺本鈺,真就故意收買王誠等人人心了嗎?


    沒有的!


    主辱臣死,臣為主死,這是根深蒂固的思想。


    對皇帝來說,這些都是理所應得的,你不忠於朕,才是有罪呢!哪怕有不忠的想法,都會遭到唾棄!


    所以,當朱祁鈺適應了古人思維,就開始改變了現代三觀,改用儒家三觀行事。


    他是皇帝,大明所有一切,乃至天下所有的一切,理應屬於他一個人。


    天下人都必須忠君報國,而非一句虛話。


    所以,無論朱祁鈺對王誠怎麽樣,王誠永遠是朱祁鈺的奴婢,不敢有任何僭越之心。


    皇帝對王誠好,所以王誠覺得這輩子值了,而不是跟對了主子。


    後者是不能自己選擇的。


    奴婢是天生的奴婢,不具有選擇權,隻能逆來順受的選擇忠誠,永永遠遠的忠誠下去。


    “王誠,朕欲用你統南直隸之兵,你可否擔當重任?”朱祁鈺說出目的。


    王誠麵露苦色,本想在京師等著見姐姐的。


    “楊娘也就這幾天就會抵達京師,你們姐弟見麵之後,再出京去南直隸。”


    南直隸之事,還可以緩緩。


    “皇爺,天下大事,豈能因奴婢的兒女私情而耽誤?”


    王誠鄭重道:“既然找到了她,晚見幾天又如何?”


    “奴婢願意去南直隸,為皇爺統兵!”


    他很清楚,皇帝派個太監去的原因。


    因為把兵權放在其他人手裏,皇帝不放心。


    “王誠,朕很清楚,你有報國之心。”


    “但隻要是人,便有私情。”


    “見你姐姐是你心心念念四十幾年的事情了,朕不能讓此事成為你終生憾事。”


    “你在京師等三天,用這三天時間,在京師整兵。”


    “朕能給你三千人,去京營裏挑人,組建皖軍,兵額三萬人。”


    “其餘人,從廣西狼兵裏麵補全。”


    “朕會下旨給方瑛,方瑛會派兵給朱儀,你去江西鄱陽接人,然後乘船去南直隸即可。”


    “既然是皖軍,你就駐紮在安慶府,安慶府內衛所,全部充入皖軍。”


    朱祁鈺又覺得不妥:“不,皖軍兵額太多。”


    他否決了方才說的話。


    來迴踱步,反複斟酌。


    “這樣吧。”


    “組建三軍,一軍為鳳陽軍、一軍為廬州軍、一軍為安慶軍,兵額各一萬五千人,合計四萬五千人。”


    “分別駐紮在鳳陽府的潁州、廬州府的合肥、安慶府的安慶。”


    “三地衛所並入三軍,中都留守司不變、護陵軍不變。”


    朱祁鈺忽然問:“宋偉和李震,募兵多少了?”


    “迴皇爺,募兵近六萬人,但以水師為主。”馮孝迴稟。


    “在池州府、徽州府,再建兩軍。”


    “一軍叫池州軍、一軍叫徽州軍,兵額各一萬五千人。”


    “五軍合計七萬五千人。”


    “從京營調五千人隨你去,其餘七萬人,皆從廣西狼兵、本地衛所中調任。”


    一口氣征召這麽多兵。


    內帑的錢糧又要吃緊了。


    但是,這是計劃之中的,去年就說了,將廣西百萬狼兵,全都移到南浙去。


    以府建軍,也是開了先例。


    而且,皇帝沒和朝臣商量,直接建軍。


    “皇爺,都是蠻兵,目不識丁,如何會聽從奴婢之命啊?”王誠苦笑。


    調廣西兵去南直隸,需要時間,他可以在京師等著姐姐了。


    想到能見到姐姐,他心馳神往。


    “安心,朕會調歐信隨你入南直隸的!”


    兩廣基本沒有大仗可打了。


    歐信留在兩廣,屬實浪費。


    由他統兵,狼兵可不敢造次。


    一聽歐信輔佐,王誠放心下來。


    “皇爺,派這些蠻兵去南直隸,所為何事?”


    朱祁鈺揮揮手,讓養心殿伺候的人都出去。


    “王誠,你去南直隸,主要做兩件事。”


    “朕會很尹家做交易,弄迴些船支來,你負責將這些船支,送去山東,交給朱英和項忠。”


    “這是第一件事,如何交易,王竑和範青會聯係你的。”


    “第二件事,把鳳陽、廬州、安慶、池州、徽州五府,給朕牢牢控製住了!”


    這五個府,是南直隸靠西麵的五個府,毗鄰湖北、江西、浙江。


    日後會成為皇帝巡幸南直隸,倚仗的基石。


    “皇爺,奴婢有多少時間?”


    朱祁鈺伸出一根手指頭:“一年時間,朕會讓廣西繼續給你增兵。”


    “兵權放權給歐信即可。”


    “歐信在南直隸沒有根基,他在中樞依靠的隻有朕。”


    “你可放心用他。”


    “在這五府之地,你們要剿匪練兵,日日不輟。”


    “裝備、物資,朕會給你們供足了。”


    “一年時間,控製整個五個府。”


    “同時,廣西狼兵必須漢化,你們在當地給他們找媳婦,讓他們紮根在南直隸。”


    “新科狀元王一夔,跟隨你入軍。”


    “朕在軍機處再給你挑幾個文臣,輔佐你掌軍。”


    “記住了,雖可以放權,但軍權一定要牢牢掌握在你手裏,任何人不可染指。”


    南直隸是天下最富裕的地方。


    朱祁鈺一直想拆分成各省,而不是統稱為南直隸。


    就是擔心南直隸尾大不掉。


    萬一某個野心家,偽裝的好,騙過了他的眼睛,騙得了軍權,在南直隸做大,大明可就完了。


    所以,他精挑細選,挑個太監掌兵。


    又拿捏住王誠失散多年的姐姐,讓王誠乖乖給他賣命。


    “奴婢遵旨!”


    王誠很清楚,兵危戰兇,執掌兵權可不是件好事。


    “皇爺,那中都留守司……”


    鳳陽是大明的祖地,太祖設鳳陽為中都,設留守司管控中都。


    朱祁鈺擺擺手:“朕會派任禮,執掌中都留守司的。”


    這叫製衡。


    用王誠率領廣西狼兵,製衡宋偉、李震手裏的南京守備府,再用中都留守司,製衡二者。


    形成穩固的三角形。


    “皇爺所慮周全,奴婢就放心了。”


    太祖皇帝設鳳陽為中都,還複刻了中都紫禁城,但並沒有建完。


    洪武朝,中都留守司的兵力,比南直隸還雄厚。


    但現在已經徹底墮落了,幾乎無法大用。


    “王誠,朕命你為五府總兵,授你王命旗牌。”


    “你雖掌軍權,但必要的時候,南直隸督撫張鳳之命,你必須聽之。”


    南直隸實在是難搞。


    不能將兵權、財權、吏權放在一個人手裏,還要適當的集權。


    張鳳不掌兵,必要的時候,還能調兵。


    這就是在挾製王誠。


    萬一王誠有了不該有的心思,張鳳可調中都留守司和南直隸守備的兵平定他。


    所謂的製衡,就是讓更多人扯皮。


    互相扯皮,互相指責,互相踢皮球,皇帝才能穩如泰山。


    “奴婢遵旨!”


    又交代幾句,才把王誠打發走。


    “皇爺,用王誠、任禮、宋偉三人領兵,共治南直隸,這迴應該把心放迴肚子裏了。”


    馮孝永遠站在皇帝這邊。


    “南直隸難辦啊!”


    “地方勢力錯綜複雜,南京朝堂上互相傾軋,中樞派人犁平南直隸,還得互相防備。”


    “真是不痛快啊。”


    朱祁鈺吐出一口濁氣:“去把任禮宣來。”


    看了會奏章,心裏已經亂了,看不下去了。


    真想迫不急的飛去南直隸。


    他親自坐鎮,殺他個人頭滾滾,然後大力開海,何必坐在北京,和千裏之外的南京鬥智鬥勇呢?


    時機還不成熟啊。


    胡濙還病了。


    朝堂震蕩,中樞動搖。


    征伐兀良哈還討論個沒完呢。


    所有事趕一起去了。


    朱祁鈺也覺得累。


    “皇爺,後宮傳來喜訊,白選侍有喜了!”


    “賞,大賞!”


    後宮七個妃嬪,全都懷孕了。


    “正好和宋妃的冊封禮一起辦了,封宋妃為德妃,白選侍為順妃。”


    朱祁鈺沒有多少開心。


    現在說後宮婦人不受孕,他才會略微詫異呢。


    “皇爺,祖製裏沒有德妃,隻有德嬪。”馮孝提點。


    “祖製隻有七個妃,如何夠封?”


    朱祁鈺道:“順妃不好聽,封熹妃吧。”


    因為白氏之前住在碎玉軒,所以他就想到了熹妃。


    “這……”


    “無妨,內閣和都察院追問下來,朕去解釋。”


    反正朱祁鈺不是第一次違背祖製了。


    正說話間。


    任禮意氣風發的進殿。


    他一直榮養在京中,前一段時間,特殊情況,被調去擔任九門提督府的提督。


    等於康迴來,他就卸任了。


    他的身體一直不好,皇帝安排了太醫住在他家中,他每日除了遛彎,就是去講武堂授課。


    “你孫子任弘,在運動會上表現不錯。”


    朱祁鈺賜座奉茶。


    任禮得意洋洋,本以為家門無望,結果出來個騎射俱佳的任弘,算是後繼有人了。


    “近來身體如何?”


    “迴陛下,微臣身體大好了,隨時能為陛下征戰沙場!”


    朱祁鈺點點頭:“身體是本錢啊,你身體健康,方能為國征戰。”


    “朕欲派你去中都,擔任中都留守司都指揮使!”


    任禮一愣,這可不是個好差事啊。


    中都留守司早就爛透了。


    而且都指揮使,可不如南直隸守備官兒大。


    “朕不瞞你,方才已經派王誠去鳳陽、廬州、安慶、池州、徽州五府,擔任總兵了!”


    “派你出京,就是要整頓中都留守司。”


    “朕需要強兵,你是知道的,軍中的廢物,沒必要留下了。”


    “軍戶也放出來一批,分房分地,讓他們變成民籍……”


    話沒說完。


    任禮就跪在地上:“陛下,萬萬不可!”


    “軍戶製雖然爛了,卻苟延殘喘地為大明提供兵卒。”


    “一旦中都開始裁撤軍戶,必然人心戚戚,裁撤軍戶容易,再收軍戶可就難了。”


    朱祁鈺皺眉。


    “微臣有個折中的辦法。”


    任禮道:“微臣去中都,可給軍戶酌情分地,再挑些祖上有戰功的,酌情賜恩旨,令其子參加科舉,皆以恩旨的名義行事。”


    中都是太祖皇帝起家之地。


    這些軍戶,祖上都是有功之臣,自然都能賜恩科了。


    這個辦法好。


    掩耳盜鈴的保護軍戶製,起碼沒有破壞軍戶製平衡。


    “依你所言。”


    朱祁鈺道:“將鳳陽府分為兩半,以鳳陽為中心,西麵歸王誠,東麵歸你。”


    “朕再將淮安府、揚州府交給你。”


    “組建中都留守司,兵額五萬,三萬水師,兩萬陸兵。”


    “衛所兵全部交給你統率。”


    “優中選優,要選能戰、敢戰之兵。”


    “朕會令方瑛,給你調兩萬廣西狼兵,給你用著。”


    “以後不夠的,再從廣西調兵。”


    任禮這一聽。


    立刻知道,皇帝在為巡幸南直隸做準備。


    同時,心中欣喜,這中都留守司是能獨當一麵的。


    “微臣必不負陛下厚望!”


    任禮磕頭:“敢問陛下,微臣有多久的時間。”


    “一年!”


    朱祁鈺認真道:“一年之後,你手中的五萬大軍,必須派上用場!”


    可真是時間緊任務重,隻能苦一苦鳳陽、淮安、揚州三府的土匪了。


    用土匪練兵,是基本操作。


    “陛下,可否允準微臣從京師調派幾員將領去呀?”


    任禮很聰明,知道皇帝不會放心,讓他大權獨攬的。


    幹脆給皇帝遞個台階。


    朱祁鈺卻苦笑:“朕著實沒有人選啊,這樣吧,朕調宣鎮的軒輗隨你入南直隸。”


    宣鎮基本上沒有打仗的可能性了。


    堆積那麽多名臣名將,全然沒必要。


    一個軒輗,滿足不了任禮的胃口。


    “微臣倒是有一個人選,還請陛下允準。”


    “說吧!”


    任禮笑道:“講武堂的陶魯,是個好苗子,微臣想帶他去曆練一番。”


    “任禮,你倒是會選人啊。”


    “陶魯可有名將之資啊,若培養得好,必能獨當一麵,當朕的陸遜!”


    朱祁鈺道:“不放,他必須在講武堂學夠三年。”


    “這樣吧,都察院李敏,乃景泰五年進士,也是朕的心腹愛臣,借給你用用。”


    李敏可是個厲害人物。


    這個人是禦史,卻在內閣裏得到閣臣的讚賞,在軍機處裏,讓軍機大臣覺得此人是個將才。


    去年貴州蠻叛變,朱祁鈺想從中樞派兵,卻被李敏上書阻止,說項文曜能力超群,足矣應對。


    果然,貴州蠻沒有動亂起來,就被項文曜給平定了。


    任禮自然知道李敏的厲害:“謝陛下厚恩!”


    “陛下,您允李敏出京,幹脆也把葉淇給微臣唄。”任禮憨笑。


    葉淇不擅長打仗,但懂經濟。


    張鳳說,未來接替他做戶部尚書的,是李敏和葉淇。


    “朕身邊就不留幾個有能之士?”朱祁鈺生氣了。


    “陛下英明神武,您隨便點撥幾個人,就能成為珠玉之才,不像微臣,人老眼拙,不懂慧眼識珠呀。”


    任禮還真不是吹捧皇帝。


    朱祁鈺在內閣、軍機處提拔的人,像夏塤、高明、李敏、葉淇,都是一時龍鳳。


    還有在翰林院的尹直、丘濬、劉吉、劉珝等等。


    還有從地方慧眼識珠的,如王越、朱英、項忠、馬文升、餘子俊、李秉、李侃等等。


    還有一大堆將才,李瑾、楊信、歐信、神英、張善、房能、陶瑾、於康等等。


    實在太多了!


    都是皇帝發掘的。


    “行了,別吹捧朕了,葉淇也給你,這迴夠用了吧?”


    並非朱祁鈺慧眼識英才。


    而是他願意給人才一個施展才華的機會。


    誰有真才實學,一看便知。


    所以,人才井噴。


    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任禮,辦好了這件事,朕晉你侯爵之位!”


    一聽能晉爵,任禮滿臉激動:“微臣必然辦好差事,讓陛下滿意!”


    打發走任禮。


    朱祁鈺道:“李敏走了,調何喬新接替李敏的職位。”


    何喬新,是何文淵的第三個兒子。


    景泰五年的進士。


    又是一個人才,為人剛直,篤誌好學。


    他巡案地方,地方官員噤若寒蟬。


    “奴婢遵旨!”


    朱祁鈺喜歡把人才放在中樞用一段時間,再外放出去。


    胡濙卻認為,應該讓人才在地方曆練十年後,再酌情啟用。


    “給廣西傳旨,令方瑛征集十萬廣西狼兵,由歐信統領,前往南直隸!”


    朱祁鈺下旨。


    而在江西。


    金忠來到了鉛山。


    鉛山遍地都是造紙作坊。


    鉛山費家,費家老家主,費鎮資曆十分嚇人。


    費鎮是洪武初吉水知州,洪武十一年以老致仕,累贈光祿大夫、柱國、少師兼太子太師、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


    這老頭現在還活著呢!


    今年九十九歲!


    雖然不當家做主了,但這塊活化石在,任誰都得給幾分薄麵。


    如今費家當家做主的,是費鎮的六兒子,費璠。


    費璠是個閑不住的性子,說喜歡養魚,就恨不得把天南海北的魚全都搬到自家池塘來;


    說喜歡養花,就恨不得把天下名花,聚集在自家園子之中。


    最近迷上了煉丹,日日和道人形影不離。


    把家都拆了,改成了道觀,每日在裏麵煉丹尋道。


    年過三十了,卻不成親不納妾,他什麽都好,唯獨不好女瑟。


    金忠造訪費家。


    卻沒看到費璠,費璠的九弟費瑜說,自家六哥在丹室煉丹。


    “帶本督去瞧瞧。”


    費瑜想不通,金忠一個太監,也想長生不老?


    帶著金忠去丹室。


    丹室裏一隻丹爐正在燃燒,幾個道士忙來忙去,往裏麵放著各種各樣的東西。


    “哪個是費璠?”金忠發現裏麵有七個道士,沒看到費璠。


    “提督大人,那個戴道士冠帽的就是家兄!”費瑜苦笑。


    原來費璠也穿著一襲道袍,帶著人忙來忙去,他是最認真的一個。


    “費璠?”金忠念叨這名字。


    “誰叫我?”


    費璠後知後覺。


    仿佛才看到金忠這不速之客。


    他快步走過來,滿臉不爽:“老九,都說了,現在是煉丹的關鍵時刻,容不得打擾。”


    “你又來幹什麽?”


    “家中瑣事不必煩我,你做主即可。”


    “你眼睛有問題了?跟我眨什麽眼睛?”


    費璠指著金忠問:“他們是誰啊?”


    費瑜嚇了一跳,趕緊躬身請罪:“家兄腦子出問題了,大人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大人?”


    費璠腦子迴歸本體,認出了金忠官袍,嚇得連連告罪。


    “你很擅長煉丹嗎?”金忠問他。


    費瑜一個勁兒給他使眼色,這太監勒索了陳家和餘家,言多必失,你千萬少說話。


    “迴大人,一時興趣罷了,過幾天可能就沒意趣了,不想煉了。”


    金忠微微頷首:“本督聽說你興趣頗多,可做出來什麽實事?”


    “不曾。”費璠言不由衷。


    他養魚時,知道如何給魚兒營造出適合生存的環境;他養花時,能培育出本地特色的花朵。


    做什麽看似徒勞無功,但都悟到了道理。


    這是朱聖的學說,格物致知。


    “罷了。”


    金忠本以為費璠是個人才,皇爺說了,要搜羅天下怪才,入中樞為宮中所用。


    他以為費璠是個怪才。


    結果他自己都承認了,就是個浪費錢財的庸才罷了。


    費璠都懵了,這什麽套路啊?


    “認罪銀之事,本督就不贅述了。”


    金忠冷冷道:“你鉛山費氏,拆分一半,填充廣西。”


    費瑜一下子就懵了。


    “大人,我家願多拿出一百萬兩認罪銀,能否允準我家留在江西祖地啊?”


    金忠瞥了他一眼:“怎麽?你費家比陳家、餘家臉大嗎?”


    費瑜登時啞然。


    他本來就不是家主,隻是老六太不正經,前麵五個哥哥,都去世了,老七和老八又不在家中,隻能讓他來代理家主。


    他也不善言辭,隻能搬出老爹。


    “能不能等家父百年之後,再拆分家族啊?”


    金忠卻笑道:“本督聽說,費老太公,今年已經九十九歲了,過了年就百歲了,今年和明年搬,又有多大區別呢?”


    百年之後,不是具體百歲!


    而是老頭死了再說。


    “要不本督做一把惡人,請老太公去侍奉太祖皇帝?”


    金忠怪笑:“這樣,你費氏就全了孝道了。”


    費瑜登時大怒。


    費璠卻行一禮:“提督大人切莫和家弟玩笑了,費家願意拆分一半,去廣西。”


    費瑜想勸,卻被費璠瞪了一眼。


    他雖然糊塗,但不是傻子。


    陳家和餘家都允準了的事,費家就能躲過了?


    金忠喝了口茶,並不言語。


    “提督大人見諒,在下格物悟道,一時正常,一時神遊天外,和朱聖人交流格物之事,還請大人莫怪。”


    格物致知,是朱熹提出來的。


    朱熹是上饒人。


    整個廣信府,都以是朱聖的鄉人自居,可謂是與有榮焉。


    但這些金忠不感興趣:“除此之外,留在鉛山的費氏,再拆出一房,移去湖南。”


    費璠隻能答應下來。


    此行甚是容易,金忠也懶得逗留,在鉛山待一日,讓諸多小家族繳納認罪銀,然後拆分人口移民去廣西。


    然後去弋陽。


    登船之時,卻遇上了費璠。


    費璠帶著族人,主動移民去廣西。


    金忠訝異:“你是主宗,又是費氏家主,為何非要自己走呢?”


    “學生自幼頑劣,不事詩書,丟盡了家父的顏麵。”


    “年幼時,尚有兄長庇佑。”


    “但人過中年,兄長俱亡,卻一事無成。”


    “如今家道離散,學生願挺身而出,羔羊跪乳,還家族養育之恩。”


    費璠說得實在。


    跟著他走的,除了他這一支,多是偏房。


    臨走之前,他老父派人向餘家求親,求娶了餘氏嬌女,匆匆成婚,便踏上去廣西之路。


    他是第一個主動移民廣西的人。


    金忠邀請他同乘一條船。


    費璠卻說,自己亂七八糟的東西很多,怕是要把金忠的船支裝滿。


    金忠說沒關係,還派番子幫他搬運。


    結果,費璠的東西,足足裝了三條船。


    沒有一兩銀子!


    全是亂七八糟的物件,什麽都有,就是一個有用的都沒有。


    “你可真是個怪才。”


    金忠忍俊不禁,費璠對自己亂七八糟的物件,視若珍寶,對幾十條船的財貨,置若罔聞。


    “承蒙大人誇讚。”


    費璠不以為忤:“家父罵學生不務正業,家弟罵學生是敗家子,還第一次有人誇讚學生是個怪才,倒也不錯。”


    談到興處,他灑脫的站在船上,尿了一泡。


    然後喝著酒,肆意畫了一幅畫,竟然是撒尿圖。


    金忠瞠目結舌。


    “提督,這人是不是有病啊?咱們把他趕下船吧。”


    閆方見過文人放蕩不羈,但沒見過放蕩不羈完了,還畫下來的。


    “到了弋陽再看看。”


    船支一路到了弋陽。


    費璠這個神經病,到了弋陽,也不走了,拜訪朋友,在朋友家開始煉製琉璃。


    金忠有點摸不準,費璠到底是怪才啊,還是神經病。


    而聖旨傳到了廣西。


    歐信的腿已經養好了,但留下點殘疾,走路有些跛,但不細看看不出來。


    方瑛把他叫去,千叮嚀萬囑咐:“到了南直隸,你一定要事事聽從王公公安排,絕不能像在兩廣一樣,為所欲為,知道了嗎?”


    “下官謹遵總督之命!”


    歐信正色道。


    方瑛拍拍他的肩膀:“陛下下聖旨調你去,說明簡在帝心,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務必要報答皇恩!”


    “吃水不忘挖井人,陛下對下官的好,下官銘記在心。”


    南直隸腐化力度太大了。


    方瑛擔心歐信,去了南直隸就會變質,所以叮囑他。


    “永遠記住一點,你是將,做好為將的本分便好,其餘的事,不要摻和。”


    文武分治,是皇帝的底線。


    他不希望歐信效仿嶽飛,更希望歐信成為韓世忠。


    “聽說段思娥有了身孕?”


    方瑛笑道:“你小子動作夠快的呀。”


    “嘿嘿。”


    歐信撓頭傻笑:“總督大人,休息的幾個月,下官有兩個孩子了。”


    方瑛羨慕啊,要是年輕幾歲,他也多生幾個。


    女到用時方恨少啊。


    “歐信,你兒歐鏜先不要訂婚,等本督家中有了孫女,本督便與你結親。”


    方瑛的大孫女,決定許配給陶魯。


    等有了小孫女,就嫁給歐信的兒子。


    完美。


    “怎麽?不願意?”方瑛虎著臉問。


    “大人,我兒今年多大了呀?如何等十幾年再成親呀?不如和我家小兒子定親如何?”


    歐鏜今年十幾歲了,再等幾年,豈不三十歲才結婚?


    人過三十天過午。


    方瑛臉色發苦,真是兒到用時方恨少。


    他就兩個兒子,長子到現在才一兒一女,女兒已經打算許給陶魯了。


    他還不知道,常德公主也惦記他家女兒呢。


    次子方毅定了親,還沒到成親時候呢。


    他方瑛就吃了成親晚的虧。


    “好吧。”


    方瑛實在看好歐信的未來:“段思娥肚子裏的,若是男孩,我方家的二孫女許配給他,若是女孩,就許配給我方家的次孫,如何?”


    他家長孫年齡也不合適。


    再說了,段思娥是妾,長孫要繼承家業的,不能娶一個庶女做嫡妻。


    “那就說定了。”


    歐信也想攀附方瑛這棵大樹。


    雙方一拍即合。


    從家事,說到了軍事。


    “本督陳兵十萬,安南王被嚇慘了,乖乖運送糧船給大明。”


    方瑛沾沾自喜道:“夏塤上奏報說,安南又運了一百多艘船的糧食。”


    “那安南國就是欺軟怕硬罷了。”


    歐信覺得安南終究是小患。


    等大明開市場後,安南必然會老實的。


    大明與安南互市,撿便宜的是安南人,在利益麵前,安南王不會在意國民死多少的。


    糧食船走近海,朱永率領海軍,全程護送。


    歐信點兵,乘坐船支開赴南直隸。


    江西。


    弋陽楊氏,願意繳納認罪銀,也願意遷一半人口去廣西。


    錦衣衛負責析產。


    四大家族,所有財產,都要公開,在祖祠裏麵,由錦衣衛主持析產。


    在陳家,沙鉉負責主持析產。


    沙鉉是金忠心腹。


    既然是析產,分家,就得把家族裏所有的東西,全都算上,然後重新統一分配。


    陳家就遇到麻煩了。


    陳應不敢報出陳家全部家產,遭到了支脈的強烈反對,紛紛指責家主不公平。


    反正都要分家了,誰怕你個主宗家主啊!


    陳應不敢承認。


    因為錦衣衛負責析產,等析產完畢,陳家有幾根釘子,錦衣衛都一清二楚。


    若金忠知道,陳家有現銀上千萬兩呢?


    會做什麽?


    “諸位,大家冷靜冷靜!”


    站在祖祠的台階上,陳應示意安靜:“今天是請族內所有族老求個公正的,本家主拿出來的東西,都是陳氏宗族的共同財產,至於非共同財產,不予分割。”


    陳應想個絕招。


    錦衣衛也說了,分割族產,那有些東西不屬於族產啊,是我陳應的私產,為什麽分割呀?


    陳氏家族裏直接就罵開了,憑什麽不分割啊?


    沙鉉是個大老粗,做事沒有分寸。


    他撥開群情激奮的人群,走到台階前,抬起缽盂大的拳頭,狠狠一拳,轟在陳應的臉上。


    當場喋血!


    “誰說什麽私產、什麽共同財產才予以分割的啊?”


    沙鉉用拳頭教他做人:“你陳家所有資產,包括在場的所有人的私產,都要分割!”


    “放心,錦衣衛說到做到,不會垂涎爾等財產的!”


    “平分成兩半,一半留在上饒,一半送去廣西,由另一宗繼承。”


    “這是提督的意思,也是皇爺的意思!”


    沙鉉扭了扭拳頭:“誰再聽不懂話,老子就再給他一拳!”


    陳應被打蒙了,半天才爬起來:“沙大人,我家有些錢,是我夫人的嫁妝……”


    “那你姓不姓陳?”沙鉉問他。


    陳應點了點頭。


    “你夫人姓不姓陳?”沙鉉又問。


    下麵也跟著起哄。


    什麽嫁妝啊,隻要是陳家的,就得分割!


    以前旁支別脈,都懼怕主宗。


    現在有錦衣衛撐腰,又馬上就分割了,誰怕誰啊!


    “雖然姓陳,但畢竟是她帶過來的嫁妝……”


    沙鉉卻冷笑道:“既然分得這麽清,她也就別入陳氏宗祠了,陳家主,你意下如何啊?”


    “這怎麽行啊?”


    陳應急了。


    若是夫人不入祖祠,他的嫡長子可就失去法統了。


    “那不就結了,隻要姓陳,就得分割!”沙鉉就知道陳應要耍花樣。


    “分!分!分!”


    下麵的人群情激奮。


    都知道陳家有錢,但誰也不知道,陳家到底有多少錢!


    沙鉉也想看看,這鉛山陳家,到底有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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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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