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


    轉眼到了六月初一。


    於謙、李賢每日都有奏章入京。


    孫原貞也到達宣鎮,朱祁鈺令寇深、範廣送入京的密奏,全部抄送一份送到孫原貞手上,讓孫原貞時時知道那支騎兵的動向。


    目前,戰事最激烈的是遼東,喀喇沁部深入長城內搶掠,李賢守邊捉襟見肘,防範不佳。


    梁珤已經出京,正在趕往遼東的路上。


    反倒是大寧城,是最安靜的,韃靼和於謙相持,基本上都是小打小鬧,韃靼一點便宜都占不到。


    於謙善守,把大寧城守得跟王八殼子一樣。


    滿都魯汗倒是想兵分幾路,甚至想繞過大寧攻打京師,想想還是放棄了。


    於謙是什麽人?


    把瓦剌打得像孫子一樣的戰神,他會不知道大寧後方防禦弱環?


    估計早就設下陷阱,等著滿都魯汗上鉤呢。


    幸好,於謙沒有開城野戰的打算。


    彼此相持,陷入僵局。


    滿都魯派親信組成使團,入京和談。


    春闈臨近,京中極為熱鬧,客棧、飯館人滿為患,勾欄瓦舍狂蹭熱度,詩會、文會一天辦幾十場,各大花魁你方唱罷我登場,京師的繁華,絲毫沒有受邊關戰事影響。


    而京中的報業更是如雨後春筍。


    為了區分官方邸報,民間改為報紙,那些文人,恨不得天天辦文會,天天發報紙。


    他們辦報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自我陶醉。


    戶部收稅收到手軟。


    多少商人看準時機,瘋狂辦報,這股風氣正在從京師蔓延到天下,如今江南也開始了辦報風潮。


    每天要是有好報紙,都會送入宮裏讓皇帝品鑒。


    朱祁鈺算見識到了大明的文風薈萃。


    申時。


    “宴席準備好了?”朱祁鈺還在處置奏章。


    日理萬機有些誇張,但他每天要看一千多件事,要是一本一本奏章讀的話,恐怕十天也看不完。


    幸好司禮監、內閣、軍機處,三方協作,釋放了他的雙手。


    他隻負責看就好,不必逐一批複,也不必事事費心,做到心中有數即可。


    也要感謝貼黃,讓他有足夠的精力,看完全部奏章。


    “迴皇爺,都準備好了。”馮孝磕頭。


    “時間到了,就宣諸王入宮。”


    朱祁鈺接著看奏章。


    酉時,準時,諸王列隊入宮朝覲。


    朱祁鈺身穿冕服,等朝覲之後,再去換常服。


    其實隻是頓家常便飯,沒必要搞得跟大朝會一樣,令諸王身穿王服按禮覲見。


    一係列的流程一個時辰都走不完。


    朱祁鈺純粹是折騰諸王。


    流程走完。


    “諸王落座吧。”朱祁鈺去內宮換上常服。


    諸王卻真的遭罪,穿著厚重的冕服坐在殿裏。


    好在今天外麵下雨,天氣涼爽一些,上一次那天熱得,有幾位都熱出了病。


    “漠北王病了,朕就沒讓他來朝覲。”


    朱祁鈺解釋道:“寧王,你會不會在想,漠北王的病和朕有關係?”


    您可真記仇啊!


    寧王撲倒在地上:“微臣對陛下之忠心日月可鑒,絕對沒有不該有的心思啊!”


    “太陽和月亮能不能看見朕不知道,反正朕看不到。”


    朱祁鈺嘟囔道。


    偏偏這嘟囔的聲音,整個乾清宮都聽見了。


    寧王如遭雷擊,難道要讓我把心挖出來,給您看一看嗎?


    “落座吧。”


    朱祁鈺環視眾人道:“皇太後也沒來,不是病了,而是皇太後不想見到某些人。”


    諸王心裏嘀咕,那個某人,是您吧?


    “太後也沒來,諸王不會介意吧?”朱祁鈺慢悠悠問。


    介意有用嗎?


    諸王隻能叩拜,勸皇帝切勿勞煩兩宮太後。


    “太子也沒來。”


    朱祁鈺道:“太子正在苦讀功課,不宜參加這等場合,以亂心智,諸王會不會暗罵朕,對太子不慈呢?”


    又來?


    諸王不停磕頭,陛下求求您別說了,再說下去,我們都出不了宮了。


    其實,諸王已經猜到舉辦這場宴席的原因。


    宗室裏的將軍都沒入京,所以皇帝生氣。


    “宮中之事,吾等外王不敢置喙!”寧王聰明啊。


    這種事,說了是罪,不說也是罪,幹脆用不敢說來迴答,絕對聰明。


    諸王立刻跟進。


    朱祁鈺吃了個癟。


    沒錯,諸王要是敢評論,不論對錯,他都直接抽他們。


    天家事是你們配評論的嗎?


    伱們算什麽東西?


    “都起來吧,落座。”


    朱祁鈺嘴角翹起:“朕舉辦這場家宴,無非是想念大家了,沒別的意思。”


    “上一場家宴,過了近一個月。”


    “這一個月,大明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湖廣拆分成湖南湖北,由韓雍和年富,各領一省,如今欣欣向榮。”


    “當然,這裏麵也離不開湖廣諸藩的支持。”


    一聽這話,荊王、武岡王、荊州王,淚如雨下,你們用的都是我們王府的錢啊!


    王府別的東西不多,就是錢多。


    好在皇帝還算有點良心,武岡王、荊州王雖然是郡王,卻以親王製建府。


    那府邸他們去看了,那叫一個富麗堂皇,主打的就是一個豪華。


    看完之後心裏稍微平衡。


    住這宅子,又在京師繁華之地,不比當個鄉下土霸王強?


    “雖然邊境還在打仗。”


    “但是,韃靼於大寧城外與明軍相持,已經派使前來和談了,京師基本無虞了。”


    “遼東雖然也在打仗,大明損失慘重些,但喀喇沁部也沒討到什麽便宜。”


    “兀良哈、女真人都在劫掠喀喇沁部的後方。”


    “梁珤率領河南軍出京,不日及達。”


    “攻守之勢轉換矣。”


    “可以說,大明一片欣欣向榮之勢,一片大好。”


    朱祁鈺還沒說謊。


    喀喇沁部對遼東破壞很大,但其本部損失也不小,遼東軍民奮起反擊,兀良哈、女真人去後麵撿人頭。


    等到梁珤大軍抵達,李賢就有了和喀喇沁部決戰的實力。


    當然了,這也歸功於喀喇沁部腦殘似的分兵三路,給了李賢可乘之機。


    就算不打決戰,守勢已成。


    想來用不了多久,喀喇沁部就會遣使和談。


    到時候,主動權反而掌握在大明手裏了。


    喀喇沁為什麽要打這一仗?


    其一:喀喇沁部的崛起,勢不可擋。


    其首領孛來想用大明立威,揚威於漠北。


    想坐穩他北元新太師的寶座。


    沒錯,滿都魯汗滅了太師癿加思蘭之後,又欽封孛來為太師。


    其意太明顯了,就是想利用孛來的喀喇沁部。


    甚至朱祁鈺都懷疑,喀喇沁掠邊,背後有滿都魯的授意,喀喇沁去擋刀,滿都魯在後麵撿便宜。


    其二:孛來也不是傻子,也想脫離韃靼,單獨和大明展開邊貿,進一步增強部落勢力。


    就是說想要大明的歲幣,遭到大明拒絕後,直接開戰。


    其三:喀喇沁部想要更多的生存空間。


    喀喇沁部是韃靼諸部中最強的一部,但生存空間並不理想。


    孛來想拓展生存空間,增強部族實力,估計想著做韃靼的也先,野心極大。


    結果,孛來崩了牙。


    大明兵力分散,他以為是便宜,結果深入遼東後,發現就遼東一鎮的軍民,他都奈何不了。


    何況大明有九鎮,又有京營二十萬(虛數)。


    這裏麵還有滿都魯汗率領十四萬精兵,威懾大寧的前提下,牽製住了於謙的主力。


    否則,喀喇沁部能迴去多少,就不好說了。


    這一仗,打了近半個月,李賢和孛來打得難解難分。


    李賢確實允文允武,是個帥才,胡濙又說他是首輔之資,看來得換個用他的辦法。


    “前些天,朕和孔氏達成一致。”


    “孔氏為朕漢化兀良哈,將漢文明,推廣到更遠處!”


    “太宗皇帝未竟的事業,朕來繼續做!”


    朱祁鈺端起酒杯:“諸王,這杯酒,敬遼東軍民!”


    您不會喝了三杯就打人吧?


    換換套路吧,求求啦。


    一飲而盡。


    “諸王都是朱家子孫,自小學的是經義,爾等認為漢文化如何?”朱祁鈺高聲問。


    “陛下,這還用贅述嗎?”


    魯王嗤笑:“漢文明乃亙古至今最偉大的文明。”


    諸王附和。


    “魯王說得對,漢文明乃是最優秀的文明!”


    “兩晉時漢人衰微,五胡亂華。”


    “結果如何?”


    “五胡被漢化!”


    “那五胡至今安在?”


    “早已成為了漢人,成為了吾等的先祖!”


    “隋唐雄風,胡漢並存,盛唐以寬廣的胸懷,容納百川,化胡為漢,鑄就不朽豐碑。”


    “遼宋金又如何?”


    “入主中原的遼金,俱被漢化,成為漢文明的一顆明珠。”


    “大元何其遼闊,何其強大!”


    “入中原不足百年,被漢化者不計其數,最終其部族將漢文化烙印自己的心中!”


    “若再給大元五十年國祚,蒙人早就不複存在嘍。”


    “全是漢人!”


    “諸王去問漠北諸族,他們可說明人羸弱,卻不會說漢文化是垃圾!”


    “因為,在他們心中,漢文化也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他們也向往漢文化!向往漢文明!”


    朱祁鈺神情亢奮:“諸王,朕之心,爾等應該清楚,朕的心,不在於一城一地之得失,朕的心在天下!”


    “大明承元製,大元領土的法統永遠在大明手中!”


    “而不在北元,更不在韃靼、瓦剌這等部落手裏!”


    “法統在朕!在大明!”


    “朕要恢複大元疆域,重振大明榮光!”


    “所以,朕的心,在你們想都不敢想的更遠處,在泰西,在海洋的盡頭!”


    “你們以為,朕會看得上,你們王府那點小小的家財嗎?”


    朱祁鈺話鋒一轉:“近來,泰西國佛郎機人朝覲天朝,卻言行不恭,說大明之弱,不及佛郎機一百艘戰船。”


    “朕初時大怒,怒而閹之!”


    “事後,朕令人反複問詢,方才得知,泰西諸國之強盛,不比大明弱。”


    “唉,現在已經不是蒙古帝國時長子的西征的時代了。”


    “蒙古人,已經被泰西人,掃進曆史的垃圾堆了!”


    “朕聽完,方知自己坐井觀天,方知自己夜郎自大!”


    “但心中,更多的是憤恨!”


    “蒙人,乃華夏苗裔,朕可殺可屠,但不許泰西人來殺!”


    “瓦剌、韃靼,和大明爭的是國力,乃是一家兄弟,關起門來內鬥。”


    “泰西人算什麽東西?”


    “曾經蒙古人的走狗罷了,如何翻身撕咬主人?”


    “泰西人打他們,那就是打朕這個天可汗的臉!”


    “朕已經派人去將近海的佛朗西人全都殺光!”


    “以平胸中憤懣之氣!”


    朱祁鈺語氣高亢,神情激昂。


    皇爺您可輕點吹吧。


    您何時將蒙人看成自己人了?


    諸王聽個熱鬧。


    反正大明好與賴,跟他們沒有關係,他們隻是負責混吃等死就好了。


    但是,樣子得做。


    “臣等微陛下賀,為大明賀!”諸王叩拜。


    朱祁鈺端起第二杯水:“諸王。”


    “爾等是不是在想,你們就算有能力,那又如何呢?”


    “朕也不會用。”


    “朕是該防備你們的,萬一給了你們兵權,你們再來一場靖難,朕可怎麽辦呢?”


    “是不是?”


    “都是這樣想的?”


    朱祁鈺嗤笑:“上一場宴會,朕就說過了,朕可以給你們權力,讓你們出去做事。”


    “就連漠北王,朕不也令其管宗人府嘛!”


    諸王狂翻白眼。


    是啊,漠北王確實在管束諸王,但隻是漠北王府的太監出來管束諸王,那個叫許彬的太監,對他們那叫一個狠啊。


    至於漠北王,影子都見不到。


    綜上,斷定,皇帝的話一個字都別信。


    “朕是要給宗室權柄的。”


    “大漢,宗室諸王都是有權力的。”


    “朕也想恢複大漢之製。”


    朱祁鈺說著違心話。


    大明是皇帝集權的巔峰,他會放權給諸王?


    但是,人嘛,都是追求權力的動物,聽到皇帝這番話,百爪撓心,想試一試。


    年輕的荊王很有想法,他已經從郡王到親王實現三級跳了,想再跳一下,當個真的諸侯王。


    “請陛下細說!”荊王挺身而出。


    朱祁鈺都懵了,朕在釣魚,你看不出來嗎?


    從都梁王晉升了荊王,飄了?


    朱祁鈺都不會接了。


    朕能給你們權柄?讓你們靖難?跟朕打仗玩呢?


    “荊王打算如何為國朝效力呢?”朱祁鈺反問,他不會迴答,就讓荊王自己說。


    荊王認真想了一下,竟然真的說:“漢朝時,諸侯王乃一國之主,名副其實……”


    諸王目瞪口呆,荊王這麽勇嗎?


    皇帝在釣魚,你真沒看出來?還主動往槍口上撞?


    你今天想當真的諸侯王,明天是不是就想當皇帝了?


    在你麵前的是皇帝啊!


    燕王係的皇帝,那是靖難出身的家族,他們家就是造反起家的,他會允許諸脈造反?


    對了,你也是燕逆的後人,那沒問題了。


    “哈哈哈!”


    朱祁鈺不怒反笑:“荊王說得有道理,既然是諸侯王,就該有諸侯王的樣子嘛!”


    諸王登時就傻了,真要分封?


    可不對呀,之前您強征諸王入京,又不許諸王出京,擺明了要把諸王困在京師。


    如果真分封的話,一道聖旨,諸王樂不得的拿到權柄,傻子才不要呢,何必這麽麻煩?


    “怎麽?就荊王想當諸侯王,諸位都沒興趣嗎?”朱祁鈺語氣有些失望。


    來真的?


    慶王咬牙道:“微臣想做諸侯王!”


    有慶王出頭,諸王陸續跟進。


    看樣子,都想做真的諸侯王。


    當諸王全都表達了真實想法後,朱祁鈺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變得如冰塊一般:“都想做諸侯王啊?”


    “看來分封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啊。”


    諸王趕緊點頭。


    都跪著呢,沒人看到皇帝的臉色。


    甚至都在崇敬,當諸侯王的第一件事是幹什麽,肯定暗戳戳屯兵靖難啊。


    “看來朕之前做了不少,逆反人心之事。”


    “難怪朕不得人心呢。”


    “原來問題出在這裏呀。”


    朱祁鈺歎了口氣:“慶王,你說說,該怎麽搞分封呢?”


    慶王一聽,皇帝難道真的要恢複太祖時的諸王權柄?


    “自然是恢複太祖祖製。”慶王也真敢說呀。


    也不想想,第一個推翻祖製的是誰,貌似是建文,第二個就是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推翻得最徹底。


    現行的祖製,都是太宗皇帝擬定的,如今坐皇位的,也都是他的兒孫,自然不敢違背祖製。


    你想恢複太祖祖製,想效仿太宗事?


    造我們這一脈的反?


    “諸王都是這樣看的?”朱祁鈺又問一遍。


    隻有鄭王人間清醒,小聲道:“護衛隻有太祖時的一半就足夠了。”


    太祖時給的兵額太多了。


    皇帝不會放心的。


    畢竟削藩之事,曆曆在目。


    經過六十餘年持續不斷的削藩,才瓜熟蒂落,徹底削藩成功。


    鄭王的意思是,當個富貴閑王就好了,享受好日子多舒服呀。


    “哈哈哈!”


    朱祁鈺陡然大笑:“說得都不錯,把兵丁給你們,朕也好垂拱而治。”


    “反正現在大明欣欣向榮,有你們為朕戍守天下,這天下也就徹底安穩了。”


    “都是親戚,你們不能造反朕,對不對?”


    啪嚓!


    忽然,朱祁鈺把手中的瓷杯砸在地上,聲音陡厲:“諸王是真敢想啊!”


    “裂土分王,當真的諸侯王!”


    “夢裏都做不到這麽好的美夢吧?”


    諸王本來美滋滋的,卻不想瓷杯一碎,皇帝忽然暴怒。


    這不是您要封王的嘛,又不是我們要的,您這不就是找茬罵人嗎?


    鼻子輕輕一嗅……沒有酒味,像是水?


    皇帝一直在喝水!


    一個個又氣又怕。


    “就憑你們,居然想分朕的土地?”


    “你們憑什麽?”


    “憑你們姓朱嗎?”


    “還是憑你們腦袋大脖子粗啊?”


    朱祁鈺冷笑:


    “想屁吃呢?”


    “朕告訴過你們幾百遍了,這萬裏江山,是朕的私產!”


    “你們說好聽點算朕的親戚,說難聽點,就是朕手裏的玩物!”


    “朕能封你們為王!”


    “也能封一頭豬為王!”


    “就算真讓你們當諸侯王,你們敢當嗎?你們配當嗎?”


    “一群廢物,天天做白日美夢!”


    朱祁鈺麵容兇厲:“慶王,你捫心自問,你配當王爵嗎?”


    慶王知道,自己捅馬蜂窩了,渾身哆嗦,連連磕頭說不配。


    “你就是不配!”


    “你為大明做過什麽?”


    “為朕的江山,做過什麽好事?”


    “什麽都沒做過,配當王爵?”


    “一群豬狗不如的東西!”


    “居然妄圖當漢朝時的諸侯王?”


    “哼,朕還真沒發現,你們個個都狼子野心啊!”


    “就算朕把諸侯王國給你們,你們會治理嗎?會嗎?”


    “一群廢物!”


    朱祁鈺目光灼灼,語氣微緩:“荊王,你是怎麽想的?”


    荊王眼淚都出來了。


    我想迴家。


    “就憑你,還想裂土分王,當大漢的諸侯王,配嗎?”


    “拿麵鏡子照照自己,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


    “朕封你撒馬爾罕當王,你敢去嗎?”


    朱祁鈺盯著荊王:“說話!”


    荊王嚇傻了,都沒聽過撒馬爾罕這個地方,怎麽去呀?


    “微臣不敢,求陛下恕罪啊!”


    他爹,被他給害死了,百天還沒過,難道他就要追隨而去嗎?


    他要成為大明坐王位最短的藩王了。


    “連區區撒馬爾罕當王都不敢去,還能幹什麽!”


    朱祁鈺冷笑:“再看看你們,一個個麵如土色,像個廢物一樣。”


    “不,你們不是像廢物,就是廢物!”


    “太祖皇帝若睜開眼睛,看見他這些沒用的曾孫,直接掐死!方消心頭之恨!”


    “朕可以給你們封王!”


    “但你們敢受嗎?”


    “敢去嗎?”


    乾清宮內外靜悄悄一片。


    諸王沒一個敢說話的。


    被養豬一樣養著,徹底養廢了。


    練不成了。


    “連孔氏,都能為朕漢化兀良哈。”


    “你們都是大明的王!”


    “能為朕幹什麽?”


    “刷恭桶嗎?”


    “看看這大明的王吧,一個個麵如土色,肝膽俱裂,有點王爵的樣子嗎?”


    “啊?”


    “若把你們推上戰場,你們隻能跪地求饒!然後去當俘虜,丟朕的臉!”


    “廢物!”


    “朕就不該舉辦這場宴會,讓自己生氣!”


    “看見你們,朕就生氣!”


    朱祁鈺暴跳如雷。


    諸王心悸的同時,又鬆了口氣,皇帝沒掄大鞭子抽人呀,還算幸運的。


    看來是喝了兩杯酒後暴怒,是不抽人的。


    皇帝的怒吼聲停止了,卻有迴聲在迴蕩。


    終於不罵了。


    諸王心裏憋屈,明明是你挑頭讓我們說的,結果挨了一頓臭罵,好在沒挨鞭打。


    慶幸啊。


    “諸王。”


    “朕是想讓你們為朕做事的。”


    “奈何你們不頂用啊。”


    “大明的爵位,何其難得?”


    “你們不能靠著姓朱,和朕血脈偏遠,就舔著臉要做真的諸侯王吧?”


    朱祁鈺忍俊不禁:“別做那美夢了,朕的兒子都舍不得封當真的諸侯王,你們也配?”


    笑場了!


    諸王隻能磕頭,說自己絕無僭越之心。


    你們有也好,沒有也罷。


    反正也發揮不出來。


    朱祁鈺長歎口氣:“罷了,朕不和你們置氣。”


    “朕作為宗族的族長,還是希望你們好的。”


    “那孔氏,都要為朕漢化兀良哈了。”


    “你們作為宗室諸王,總要為大明做點什麽。”


    “否則。”


    “這爵位,就別留著了。”


    轟!


    乾清宮直接地震。


    削藩!


    這是削藩啊。


    皇帝哪裏是允藩王做諸侯王啊,而是變相削藩。


    這才是皇帝的真正目的!


    我們都被困在京中了,連一點宗祿都舍不得發給我們嗎?


    同樣姓朱,都是太祖的子孫,朱祁鈺你不要太過分!


    沒飯吃的話,我們也會造反的!


    諸王心裏哀嚎。


    “有用的人吃飯,沒用的人吃屎。”


    “這是朕送給你們的一句話。”


    “牢記在心中。”


    “以後每天端起飯碗的時候,大聲念一百遍,讓你,讓你的族人都變成對大明有用的人。”


    朱祁鈺冷淡開口:“如今邊關在打仗,地方在治理,機會遍地都是,你們自己要善於抓住機會。”


    “等過些年,沒用的人,朕就令其去鳳陽老家守墳去。”


    諸王渾身顫抖。


    有氣的,有被嚇的。


    皇帝卸磨殺驢,先削了諸王衛隊,然後又收迴王府的權柄,禁錮諸王在京中。


    如今才過去一個月啊,皇帝就要選人去鳳陽老家守墳了。


    您這麽不顧親情血脈,就不怕天下人戳你脊梁骨嗎?


    “怎麽?”


    “不滿意?”


    朱祁鈺目光閃爍:“不滿意就說出來,今日是家宴,不是朝堂,朕也沒下聖旨呢。”


    “等了下聖旨,就不容爾等置喙了。”


    諸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肚子話說不出來啊。


    看似皇帝廣開言路,讓諸王說真話,你說一句真話試試,拿大鞭子抽你!


    可是,要是再不說,王爵可就隨時要丟了!


    周王被推舉出來,他咬牙道:“啟稟陛下,微臣等姓朱,王爵來自太祖一係,封王乃理所應當。”


    “陛下希望重振宗室,令諸王振奮,乃陛下拳拳之心,臣等心知肚明。”


    “隻是請問,如何劃分有用、沒用?”


    周王問到點子上了。


    總要有個標準,不能什麽都沒有標準吧?


    想削就削,就提就提,那成什麽了?


    “這話問得好!”


    “那朕就和你們掰扯掰扯。”


    “何謂對大明有用?”


    “做個對大明有用的人,如於謙、胡濙、耿九疇、李賢、範廣、梁珤等等,都是對大明有用的人。”


    “做對大明有用的事,比如安置流民、賑濟災情、巡視地方、靖邊肅邊等等,都是對大明有用的事。”


    “隻要對大明有用,你們的王爵才有價值,朕才不會削掉。”


    “反之!”


    “若你們貪墨民脂民膏、視百姓如豬狗、壞朕的江山等等,大明律中不允許的事情,就是對大明無用的人!”


    “還要再加一條,就算什麽都壞事都不做,哪怕是躺平吃閑飯,那也是罪!”


    “糧食從土地裏種出來,那是不容易的。”


    “朕寧願拿這錢糧養一個兵,也不養一個廢物,何況是諸王呢?”


    “那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朱祁鈺這番話說得極為無情。


    宗族是靠血緣聯係的,但朱祁鈺卻反其道行之,用利益維係。


    那樣的話,聖賢書千年來的教誨,可就一朝崩塌了,和大同世界漸行漸遠。


    “今天,朕和爾等,不敘親情。”


    “隻說利益。”


    朱祁鈺直截了當道:“你們直接告訴朕,能為大明帶來什麽?能為朕帶來什麽?”


    “換句話說,你們能做什麽?”


    “都說出來,朕酌情安排,給你們機會發光發熱。”


    諸王卻眼睛一亮。


    這不是允許諸王參政嗎?


    這不比分封出去當鄉下土霸主更香?


    除非那些有意染指皇位的個別藩王,才會難受,否則誰不想在中樞享受權力?


    “沒錯,朕要改變祖製了。”


    “之前就允許各級將軍入京參加科舉,令他們當官。”


    “如今朕左思右想,幹脆就讓諸王參政。”


    “給你們一個發光發熱的機會。”


    朱祁鈺淡淡道。


    這會不會又是一個坑?


    諸王有點怕。


    絕對被皇帝坑怕了。


    本來留在中樞參政,那是一件好事啊,可想到在這位皇帝手下做事,恐怕生不如死啊。


    “怎麽?都認為自己無甚才能?”朱祁鈺麵容陰沉下來。


    還別說,諸王真的沒啥才能。


    會的也說不出口啊。


    “一群廢物!”


    朱祁鈺忽然暴怒,跨步走下台階:“鞭來!”


    啪!


    直接掄鞭子就開抽。


    “你們這群不學無術的廢物!”


    “朕說你們在封地裏,為何怨聲載道呢?”


    “原來你們除了吃喝玩樂,別的什麽都不會啊!”


    “難怪那些將軍,都不敢入京參加春闈。”


    “敢情他們自知什麽都不是,擔心來了中樞,被朕剁了腦袋?”


    啪啪!


    朱祁鈺一邊罵,一邊抽。


    宗室親王又倒黴了。


    剛養好的身體,又完了!


    不是要喝三杯酒才抽鞭子嗎?這才兩杯啊,還都是水,就直接開抽,有點過分了吧?


    朱祁鈺抽完親王還不過癮,跨殿出去,大鞭子抽在郡王的身上。


    郡王們也倒黴了。


    被皇帝無差別抽打,諸王慘叫個不停。


    累得朱祁鈺氣喘籲籲進殿:“一群廢物!”


    “從頭給朕學!”


    “漠北王不是掌宗人府令了嗎?”


    “督促你們給朕學習!”


    “馮孝,每日朕看的書,抄送一份給他們,讓他們抄寫一百遍!”


    “都給朕記住了!倒背如流!”


    “即日起,諸王不許出門,給朕在家裏學習!”


    “什麽時候把經義讀透了,再出來。”


    “否則,誰也不許給朕丟人現眼!”


    朱祁鈺真的生氣了。


    他每天累得像條狗,諸王可倒好,舒服得像神仙。


    心裏極致不平衡。


    那就拿諸王出氣。


    諸王嗚唿哀哉。


    憑什麽啊?


    我們靠的是血統,和那些狗屁讀書人搶什麽飯碗?掉價!


    “對了,翰林院忙得腳打後腦勺,連朕要看書,都沒工夫給朕編纂。”


    “幹脆,從江南詔一批人入京!”


    朱祁鈺目光陰冷:“傳旨,朕為教育諸王,特為諸王延請天下名師,令江南各縣出一百個文人,入京教化諸王!”


    “令各縣把本縣有名聲的文人全部聚集起來,膽敢蒙騙中樞者,全縣官吏全部誅族!九族塞邊!”


    “凡接詔不入京者,誅九族!”


    “限期一個月,必須到京,不到京者,誅九族!”


    嘶!


    乾清宮內諸王瑟瑟發抖。


    皇帝哪裏是要為他們找老師啊。


    就是因為江南文人罵皇帝,他生氣又無處撒氣,幹脆找個由頭,宣他們入京。


    敢不入京的,統統誅族。


    這才是皇帝的心狠之處!


    凡是敢反對他的,都該死。


    朱祁鈺盯著諸王:“朕為了你們,可是費盡了苦心啊。”


    “到時候你們要是不給朕長臉。”


    “不能學有所成。”


    “朕可不是令你們迴老家看墳了,而是令你們去塞邊!”


    “若死了,就把你們砌進城牆裏!”


    諸王渾身一抖。


    皇帝這是要一勺燴了啊。


    江南文人不聽話,您忍而不發。


    等到為了諸王延請名師的時候,才借機強征江南文人入京,豈不是讓我們擔負罵名。


    您出氣又占便宜。


    到頭來還是我們倒黴。


    “臣等必不負陛下天恩!”諸王委屈的磕頭。


    想到被江南文人教化的日子,他們全都打了個哆嗦,還不如直接去死呢。


    “學成者,優先觀政。”


    朱祁鈺開始給甜棗了。


    諸王一聽,還真燃起了希望。


    “都起來吧。”


    朱祁鈺語氣一緩:“和諸王商量一件事。”


    “因為朕派人去犁清地方。”


    “所以不可避免的,從諸王的王府之中借了些錢糧出來。”


    您管那叫借?


    那叫強搶好不好!


    有的都鬧出了人命,皇族的命都不如狗,想殺就殺,說背後沒您撐腰,誰會信呢?


    您卻輕飄飄一句借?


    諸王心裏全是憤怒,卻不敢表露分毫。


    “借的東西呢,恐怕也無法歸還了。”朱祁鈺道。


    果然。


    就是明搶吧?


    承認了吧。


    “但是!”


    “朕說過多少次了,你們的錢,朕不會要的。”


    “你們的東西,還是你們的東西。”


    難道說,還給我們?


    朱祁鈺笑道:“朕打算把皇家票號的股份,分給諸王,就當還賬了。”


    什麽?


    您在逗我們吧?


    那票號,連個空架子都沒有,就用它來換我們王府的百年家財?


    拿我們當傻子?


    諸王表情吃屎,想說卻不敢說。


    “這票號,現在確實不值錢。”


    “但你們想過沒有,大明隻有三家票號。”


    “一家隸屬於朝堂;一家隸屬於朕;一家分給諸王。”


    “你們用自己的豬腦子想一想,這東西能不能賺錢?”


    朱祁鈺懶得廢話。


    朕賜給你,你就接著。


    不賜,你們也得受著。


    倘若不用王府家財來換的話,那諸王肯定樂意要啊。


    問題是,用百年家財換一個未來可能賺錢的東西,那就不值當了。


    “你們在封地,都放過印子錢吧?”朱祁鈺問。


    諸王不敢說話,肯定放啊。


    “明年,朕就會下旨,令天下裁撤錢莊、黑市,派大軍下去殺一批。”


    “不管是誰,沾著這件事的,就殺了立威。”


    “到時候朕就將印子錢收歸票號,把錢莊收歸票號,未來,把所有跟錢有關的東西,全都收入票號裏。”


    “你們說,這票號,值不值錢?”


    朱祁鈺直言不諱。


    一聽這話,票號肯定值錢啊,會非常非常值錢。


    “那這票號,換爾等的家資,值不值?”朱祁鈺又問。


    有點值。


    不完全值。


    諸王不吭聲。


    “朕就知道你們貪心。”


    “罷了,朕再把皇家商行的一成股份拿出來。”


    “給天下諸王。”


    “這皇家商行,爾等應該不陌生吧?”


    朱祁鈺笑眯眯問。


    皇家商行確實還沒發展起來,那是因為皇帝在令其做一些賠本的買賣,比如改革毛紡、發展造紙、探清礦藏等等,都是賠本的。


    但等過些年,皇家商行完成積累之後,再發展,會無比迅猛。


    諸王有些意動。


    “陛下,不如給微臣等五成股份。”鄭王漫天要價。


    “就是一成。”朱祁鈺不肯多給。


    因為皇家商行分出一成股份給朝臣做養老銀,未來還會分出一些給勳臣。


    皇帝沒錢,可就是亡國之君了。


    這錢必須大頭入內帑,不容商量。


    “三成!”


    鄭王咬牙道:“臣等自願上書給朝堂,請朝堂收迴封地、王府等,臣等願意定居京師!”


    朱祁鈺眼睛一亮,鄭王是個聰明人啊。


    這些都是沒用的東西,早晚都被皇帝一道聖旨收迴去的,幹脆現在賣個好價錢,大家麵上都好看。


    可再看其他諸王。


    臉色都不怎麽好看了。


    這些都是傻子。


    以為入了京師,還能迴去呢。


    “兩成吧,不消十年,皇家商行會成為龐然大物。”


    “每年銀子進項,肯定比爾等在封地賺得多。”


    “還有皇家票號,朕都賜給你們了。”


    “也算是仁至義盡。”


    用錢,把封地買迴來。


    關鍵皇帝先抄了王府,倒逼諸王同意。


    鄭王還想多要一點。


    “鄭王的舞練得如何了?”朱祁鈺岔開話題。


    給甜棗的事,告一段落。


    鄭王的臉色頓時僵住了。


    還跳啊?


    您不嫌辣眼睛?


    “微臣還在練習中。”鄭王悶聲迴稟。


    “那就展示一番,淮王,你來彈唱。”朱祁鈺可不見外,就是要看。


    鄭王臉色一垮。


    淮王也跟著吃瓜落兒。


    “諸王,朕對爾等是仁至義盡。”


    “要宅子給宅子,要錢給錢,要權力給權力。”


    “朕要看到爾等的能力。”


    “就給你們一年時間學習,到時候朕就要考校你們了。”


    朱祁鈺靠在椅背上:“來,鄭王,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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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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