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一驚。


    打開密奏,字跡十分淩亂,墨跡也不是同一人手筆,勾勾抹抹,但內容卻觸目驚心。


    大明驛遞係統,包含水馬驛站、急遞鋪和遞運所。


    水馬驛站,則是依河而建,有水路走水路,無水路走陸路,遍布全國各地。


    急遞鋪起源於宋,凡十裏設一鋪,是用來傳遞消息的,鋪兵鳴鈴走遞。


    遞運所是官方運輸物資的體係,主要是軍事物資和朝廷征收的錢糧賦稅。


    可以說十分細致。


    “這上麵的,是真的嗎?”朱祁鈺完全沒想到,驛遞竟爛成了這樣!


    舒良坐鎮山西大同,查宣鎮到京師路段的水馬驛站。


    結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就說宣鎮附近的保安州,乃是宣鎮到京師經過的第一個驛站。


    急遞鋪的鋪兵和歸檔裏記載的完全不是一撥人,據說是保安州山裏的土匪,把本地鋪兵殺光了,冒充鋪兵,劫掠遞運所的錢糧器械。


    而保安州衙門上下都知道,卻沒人向上麵稟報。


    根據東廠的調查,有人說霸占急遞鋪的不是山匪,而是衛所的兵丁,小打小鬧的遮掩過去就完了,若被打劫得過多,則由保安州衙門去農家裏強征,貪墨一部分,補上一部分,再報上來損失一部分,就遮掩過去了。


    原來的鋪兵被打發下去,強征民戶的錢糧,有不聽話的,輕則打殘重則殺人滅口。


    呈報給皇帝奏章的,就是原保安州十裏坡急遞鋪的鋪兵張小八。


    “都是真的!”


    “奴婢沿著保安州,查到鎮邊城所、沿河口所、到石景山,一路上全是這樣的!”


    “宣鎮正在重建,奴婢偷偷查了從京師轉運過去的物資,到了遞運所,數額全都不對!”


    “而在懷來,懷來衛正在下鄉強征。”


    “東廠的人去問,被人打了一頓,告訴他不許亂問。”


    “奴婢擔心打草驚蛇,就沒讓人深查。”


    朱祁鈺眸中寒芒閃爍:“龔永吉呢?”


    “奴婢沒見到他。”舒良小聲迴稟。


    “曹泰也沒看到?”朱祁鈺皺眉,他們為何沒上報呢?是不知道,還是在瞞著朕呢?


    “趙輔原來是懷來總兵,卻也從未上報過。”


    “中樞對此一無所知。”


    “若非你查,恐怕朕這輩子都被蒙在鼓裏呢。”


    “這種事估計不是一天兩天了!”朱祁鈺胸口起伏。


    難怪宣鎮到京中的消息,路上就走漏了風聲。


    原來不是驛遞係統出了問題,而是徹底爛了!


    這裏麵,肯定和各地官府都有關聯。


    舒良遞交上來的奏章,涵蓋了沿線四個驛站,都有人作證。


    “這條線爛了,說明全國的驛遞係統全都爛了!”


    朱祁鈺目光幽幽:“你為何被刺殺?”


    “迴皇爺,奴婢懷疑是晉商幹的,奴婢挖出了晉商千年家底,晉商上下恨透了奴婢,所以想除奴婢而後快!”


    舒良不懷疑驛遞係統,因為都是小官,不敢刺殺他。


    “朕看了你的密奏,弄出來價值上千萬兩銀子的東西,伱確實辛苦了。”


    “你留五十萬兩銀子在山西,在山西把東廠給朕建立起來。”


    “向西發展,整個西北,朕都交給你。”


    “你的大功,不方便賞,但朕記在心裏,等你在西北做出功績來,朕一並賞賜下來。”


    “晉商的錢糧分別運去宣鎮和河套,一些不好出手的古董珠寶等,再運入京中,存入內帑。”


    “那些煤礦,暫時也由你掌管,出了多少錢,你密奏給朕即可,朕允你全部用來建立東廠。”


    舒良眼睛一亮,皇帝果然大方,沒有全都要求運入中樞。


    這價值一千萬兩銀子,終究是價值。


    多是古董、珠寶、煤炭、物料折價的,其實錢糧約莫價值三百萬兩上下。


    但絕對是一筆超級巨款,功勞極大。


    “老宅子不必動了,留給他們。”


    “朕在京中賜給他們一些生意,此事就到此為止。”


    “至於仇殺,你東廠就是幹這活的,找出來,統統抄家滅族!”


    “你是朕的人,他們刺殺你,就是刺殺朕!”


    “該殺!”


    朱祁鈺目光淩厲:“驛遞係統你沒在朝堂上報上來,做得很好,這裏麵牽扯太大,你不必摻和進去,否則你無法安穩坐鎮山西的。”


    “奴婢謝皇爺關懷。”舒良也知道。


    不然不會冒著生死危險迴京。


    驛遞係統的雷,太大了,牽扯不知道多少人,若是全國的話,恐怕地方官員都跑不了。


    “這次迴京,你在京中休整些日子。”


    “朕打算派金忠坐鎮江西,整飭江西。”


    “你在京中幫朕盯著,朕昨晚一夜沒睡,閉不上眼睛,你們不在京中,朕更無法安枕了。”


    朱祁鈺眸光森然。


    舒良跪在地上:“皇爺,奴婢在京中伴駕吧,不如請王公公去山西……”


    “不用,京中重要,山西同樣重要。”


    “晉商被拔掉了爪牙。”


    “朕打算派人清理山西!”


    “等山西犁清,東廠遍地都是眼睛,給朕盯著山西,然後你就坐鎮西安,為朕經營西北。”


    “郭登、趙輔可信,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們,朕給你密旨,可調大同、宣鎮精兵,助你成事!”


    可該派誰去犁清山西呢?


    江西也需要人。


    “奴婢遵旨!”舒良恭恭敬敬磕頭。


    “去休整一番吧,給朕盯著京中,任何風吹草動,都不要放過。”


    朱祁鈺盯著他:“舒良,你在京中,朕才能安枕。”


    “奴婢遵旨!”


    舒良咬牙道:“奴婢為皇爺清理京中!”


    他恭恭敬敬行禮後才退出乾清宮。


    朱祁鈺想讓軒輗去,但軒輗去了宣鎮,等宣鎮建成,山西也該犁清完畢了。


    “調商輅迴京!”


    “皇爺,遼東大戰在即,不應該調動人事,當以平穩為主。”馮孝小心進言。


    “商輅要資曆有資曆,要能力有能力,讓他坐鎮山西,犁清山西,是最好的人選。”


    朱祁鈺也隻能放棄:“彭時的資曆也夠,但他是不是和朕一條心呢?罷了,就讓王偉去吧。”


    “孫原貞入京了嗎?”


    “迴皇爺,孫尚書已到京中,估計晚間就會來乾清宮拜見。”馮孝說道。


    “到了便直接帶進來,不必問朕。”


    朱祁鈺歎了口氣,若外部沒有戰事就好了,就能把商輅、林聰等人調到各地,犁清地方了。


    等把全國攥在手心裏,他就能捏起拳頭,對外出擊。


    朱祁鈺開始處置政務。


    “皇爺,陳將軍遞了奏疏,說五月初十,講武堂掛牌,請皇爺蒞臨。”馮孝說著,把奏疏放在書案上。


    “告訴陳友,朕會去的。”


    朱祁鈺暫時沒看,鄭有義進來通稟,談選侍來了。


    “讓她去寢殿歇息,朕忙完便過去。”朱祁鈺頭也不抬。


    馮孝鬆了口氣,皇爺恢複常態了,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麽,是和仁宗皇帝有關嗎?


    他趕緊驅散了這個想法,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朱祁鈺皺眉,又是薛瑄上奏。


    他認為兩廣暗流湧動,請中樞派兵坐鎮兩廣。


    “宣方瑛過來。”


    朱祁鈺隻能啟用方瑛了。


    “迴來,把朱儀和朱永一起叫來。”


    成國公一脈在京中礙眼,倒可以踢出京去。


    天色擦黑。


    方瑛、朱儀、朱儀三人匆匆而來。


    方瑛麵如縞素,沒了往日意氣風發的模樣,一身素衣,不敢過於招搖。


    他最近可成了勳臣中的笑話,他對僧道恨之入骨。


    進入乾清宮。


    三人叩頭行禮。


    “起來,賜座。”


    朱祁鈺沒提那茬,把薛瑄的奏章拿給方瑛三人看。


    朱儀眸露喜色,皇帝終於要啟用他了!


    英國公山頭倒塌後,那些勳臣沒有投靠成國公府,反而在觀望,皇帝本來想立方瑛為新山頭的。


    奈何方瑛自己不爭氣,失去了皇帝寵幸。


    如今皇帝大肆提拔土木堡殉難者一脈,有意提拔李瑾,但李瑾資曆太淺,祖上也不甚耀眼,一時半會成不了山頭。


    若這個時候,成國公府能得到皇帝寵幸,就能一飛衝天,成為勳臣中的最大山頭。


    “你們怎麽看?”


    “迴稟陛下,薛督撫不會無的放矢,想來兩廣情況危及。”朱儀立刻道。


    “恩,薛瑄雖是個書呆子,但眼光是有的。”


    朱祁鈺頷首:“朕打算派你們三個之一,去坐鎮兩廣。”


    “朱儀、朱永,朕知道你二人的能力。”


    “過去的事,朕可以不追究,但你二人以後該知道誰是你們的主子。”


    噗通!


    朱儀和朱永嘭嘭磕頭:“陛下是我們唯一的主子,微臣等絕對不敢再有旁的心思了!”


    二人說著,眼淚流了下來。


    這段日子被皇帝折騰的苦啊。


    方瑛卻如坐針氈,不想皇帝最信任的人,卻淪落到和朱儀、朱永這兩個二五仔,共處一室。


    “都說說,你們三個到了兩廣,會如何做?”朱祁鈺問。


    朱儀率先道:“若微臣坐鎮廣西,會主動出擊……”


    他意氣風發。


    朱永卻在深思,等朱儀說完,他才緩緩道:“微臣以為,當以懷柔為主,陛下三番五次強調,土人也是我大明子民。”


    “當以好處引誘土人,供出賊首,將一場叛亂消弭於無形。”


    “再真的拿出獎勵,換取土人的信任。”


    這番話說得朱祁鈺眼睛一亮。


    沒發現啊,朱永竟是個人才。


    難怪當初朱祁鎮叫門的時候,他主動叩拜朱祁鎮,事後得到朱祁鎮的好感,是個麵麵俱到的人。


    他看向方瑛。


    “啟稟陛下,微臣坐鎮兩廣,當以不變應萬變,日日操練大軍,穿行於城池之外,震懾賊首,令其不敢異動。”


    方瑛辦法也不錯。


    朱儀也可以。


    但都不如朱永。


    朱祁鈺微微頷首:“你們考慮過沒有,打仗的目的是什麽?”


    三人一愣,他們造反自然要平叛了。


    “打仗的目的是震懾土人。”


    “大明是去亮肌肉去了。”


    “告訴土人,造反是什麽下場。”


    “再施之以利,令其迅速歸化。”


    “所以,打仗不是目的,目的是同化土人,令其對大明產生歸屬感,下一代的時候就徹底變成了明人。”


    “你們去了地方,要記住朕的目的,才能打好這一仗。”


    “方瑛,朕任你為廣西總兵,朱永為副總兵,鎮守兩廣。”


    “朕招天下諸王的王府護衛入京,你們從中去蕪存菁,挑選精銳先用著,定額兩萬人。”


    “這兩萬人,賜號鎮國軍。”


    “到了廣西,整合廣西衛所,朕再賜下軍號廣西軍,實額三萬人,分散在廣西各衛所之中,合並時方為廣西軍,鎮守廣西。”


    “微臣領旨!”


    方瑛和朱永眸中異彩連連。


    方瑛清楚,鎮守廣西有功,皇帝不會再讓他坐冷板凳了,以後肯定謹言慎行,不再給皇帝惹麻煩了。


    朱永也知道,這是皇帝對他的考校。


    皇帝要用他了!


    唯獨朱儀,滿臉失望。


    “朱儀,你去廣東,朕給你五千人,鎮守廣州,協鎮廣西!”


    “微臣謝陛下天恩!”朱儀恭恭敬敬磕頭,但心裏是不滿意的。


    朱永做了副總兵,他卻隻帶五千人,做偏師。


    “朱儀,你這五千人,除了打仗之外,主要負責鎮守市舶司,廣東可變,市舶司絕對不能出事!”


    朱祁鈺叮囑道:“朕令市舶司和番邦貿易,尋找農作物。”


    “你到了廣東,這項任務就交給你了。”


    “若你能找到能播種的作物,比你打幾場勝仗,都更有價值,就如那禦米,你若呈上來類似的作物,朕許你一枚金符!”


    朱儀眼睛一亮。


    不用打仗,還用功勞。


    “你這支軍隊暫為市舶司駐軍,隻有方瑛能調動,其他人,一概不聽調令,明白嗎?”


    “微臣知道!”


    朱祁鈺要啟用成國公一脈了。


    之所以重用朱永,閑置朱儀,就是讓成國公一脈分不清主次,令其內鬥。


    若換了別人,他會準許其練海軍,但朱儀就算了吧,讓他去市舶司尋找農作物,省著在京中礙他的眼。


    他也能借機,培養出新的山頭來,取代英國公、成國公一脈。


    “方瑛、朱永,這場仗打得好,朕晉你們的爵位!”


    朱祁鈺又囑咐幾句,才允其離開。


    他沒留下方瑛單獨敘話,沒有必要,犯了錯就該受罰,沒必要搞區別對待。


    看了眼書案上堆積如山的政務,朱祁鈺歎了口氣。


    “幾時了?”朱祁鈺看得頭暈腦脹。


    “迴皇爺,一更天了。”


    一更天是晚上七點到九點。


    朱祁鈺打個哈欠,放下冗雜的政務。


    走出殿門,這迴天氣涼爽了不少,他活動活動身體,一天不練身體發緊。


    他在院子裏走動。


    太監、宮女冗長的隊伍跟隨。


    “皇爺,孫尚書正在宮外求見。”懷恩小跑過來。


    “宣進來。”


    朱祁鈺指了指涼亭:“就在那裏詔見他。”


    不多時,一個身材高大,說話聲音洪亮的人由太監引著進了涼亭,三拜九叩行大禮。


    “起來!”


    朱祁鈺興致勃勃地看著他:“孫原貞,坐!”


    “一別經年,你還是從前那般。”


    孫原貞恭恭敬敬磕了個頭:“微臣受陛下天恩庇護,方能一路高升,是以才鶴發童顏。”


    “哈哈哈。”


    朱祁鈺大笑:“你還是那般風趣。”


    “朕這次調你迴來,是用你當兵部尚書的,於太保如今改任內閣首輔,為朕南征北戰,無暇管束兵部。”


    “朕左思右想,想到了你。”


    可皇帝話沒說完,孫原貞竟說:“微臣也能為陛下南征北戰。”


    孫原貞雖久不在京中,但和軒輗是好友,互相常有書信往來,他也經常給皇帝上密奏。


    對京中諸事了如指掌,何況,他是景泰年間得到重用的,算是皇帝的人。


    “你想帶兵打仗,也可以。”


    朱祁鈺摸著下巴:“薊州、遼東都有仗可打,你要是想去,朕調你過去。”


    “罷了,微臣不想和於太保爭功,也不想去當他的標下。”孫原貞十分坦蕩。


    這就是朱祁鈺讓他來當兵部尚書的原因。


    他不服於謙。


    資曆也比於謙老,讓他來當兵部尚書,能摘除於謙的印記。


    朱祁鈺笑了起來:“那就在中樞,幫朕一段時間,等以後有了戰事,朕就調你去。”


    “微臣謝陛下天恩!”孫原貞叩拜。


    朱祁鈺笑了起來:“朝堂上人才太少啊,你給朕舉薦幾個,最好是能打仗的,現在天下都在打仗,就缺能征善戰的人才。”


    孫原貞眼睛一亮。


    皇帝這是為他搭建班底呢。


    省著去了兵部,被於謙的人耍的團團轉。


    “微臣是有兩個人才舉薦給陛下。”


    “說!”


    孫原貞恭敬道:“微臣舉薦溫州都指揮使李信,此人用兵穩紮穩打,處州指揮使張楷,此人也是將才。”


    “李信朕記得。”


    “溫州餘賊,就是李信帶兵平定未果,調你討之,才平定了溫州餘賊。”


    “他確實夠穩的,抓不到敵酋,自己損失也不多,沒有功勞隻有苦勞。”


    “那個張楷,是被陶得詐降誆騙的張楷?”


    朱祁鈺笑道。


    “陛下好記性,正是此二人。”


    孫原貞道:“所謂將才,隻要聽命行事便可,不必有自己的想法,將帥方才運籌帷幄,決勝千裏。”


    “行軍打仗,哪有百戰百勝的?勝敗乃兵家常事。”


    “李信、張楷,絕對是很好的執行者。”


    “所以微臣舉薦。”


    孫原貞說得對。


    是人就會犯錯,失敗乃成功之母。


    名將也是從一次次失敗總結出來的,沒有人天生是將軍,都是磨練出來的。


    “那便調入京中,暫且入京營當個千戶,曆練一番,讓朕看看他們的能力。”


    朱祁鈺笑道:“可還有別人?”


    “那微臣隻能舉薦自己的好友,陳文了。”孫原貞道。


    “可是那個把雲南治理得井井有條的陳文?”朱祁鈺皺眉,對這個人印象不佳。


    “陛下果然博聞強記,就是他!”


    還真別說,確實是個人才。


    但是,他的舉主是高穀。


    之前朱祁鈺也想重用他,可想到高穀,他心裏就膈應。


    卻不想,陳文竟和孫原貞是朋友。


    “雲南被他治理得很好,朕確實看到了他的能力。”


    朱祁鈺斟酌沉吟。


    孫原貞在京中沒有根基,支撐不起來兵部。


    需要給他構建班底。


    隻有孫原貞掌控了兵部,才能架空於謙,讓於謙成為無根之萍,最後他這根線,隻能乖乖任由皇帝攥在手裏。


    “那就調入中樞吧,年富去了地方,他就去吏部做右侍郎吧。”朱祁鈺目光閃爍。


    “微臣謝陛下天恩!”


    孫原貞明白,皇帝討厭高穀,順帶著討厭陳文。


    之所以啟用陳文,是為了給他構建班底,讓他坐穩兵部尚書的官位。


    而去吏部,沒放在兵部。


    說明皇帝對他掌控兵部有信心,掌控局麵之後,去吏部的陳文,能更好的幫到他。


    “孫原貞,你迴去休整一番,明日便上任,中旨很快下達。”


    “微臣謝聖上隆恩!”孫原貞恭恭敬敬磕頭。


    又聊了幾句,才打發他走。


    朱祁鈺有溜達一會,才進入內宮,詔談允賢給他診脈。


    “陛下身體大好。”談允賢請脈之後,眉眼彎起。


    “當真?”朱祁鈺眼睛亮起。


    “陛下脈象潤而有力,可見身體康健。”


    “但時常肝火大動,怒火攻心,這可不是好事。”


    “臣妾會加幾樣藥材,放入吃食中,到時候陛下要連用幾日。”


    “味道可能不佳,卻能調養陛下的身體。”


    談允賢囑咐道。


    朱祁鈺連連點頭,心情更好。


    他示意馮孝等人退出去。


    “談氏,朕的脈象,是長壽之象嗎?”朱祁鈺忽然問。


    “啊?”


    談允賢不知道該如何迴答:“陛下,長壽和脈象沒有關係,長壽和心情、吃食、運動等方方麵麵都有關係,不能憑脈象就斷定一個人的壽元。”


    “那朕是早夭之象嗎?”


    談允賢嚇了一跳,趕緊跪在地上。


    朱祁鈺攔住她:“朕隻是和你說說體己話,不必那麽大的規矩,你照實跟朕說。”


    談允賢鬆了口氣,報以苦笑:“陛下,您身體壯若蠻牛,怎麽可能會早夭呢?隻要您按照臣妾的方子做,不說長壽幾何,也絕對不會早夭的。”


    一聽這話,朱祁鈺眉頭漸漸鬆開:“都說人過三十天過午,朕近來總有不好的預感,所以才胡思亂想的。”


    “陛下就是胡思亂想。”


    談允賢白了他一眼:“臣妾嫁給陛下,豈能不盼著自己的丈夫好?臣妾粗懂醫術,又在宮中侍奉,必然讓陛下無虞。”


    “當真?”


    朱祁鈺牽起她的手:“談氏,朕一定要和你多生幾個兒子,給他們大富貴。”


    談允賢俏臉微紅。


    “你說朕的身體大好,可否?”朱祁鈺食指大動。


    談允賢立刻掙開了他的手,跪在地上,鄭重道:“陛下萬萬不可,行百裏而半九十,如今陛下身體雖然康健,卻是假象,一旦陛下行.房.事,必將前功盡棄,請陛下暫且忍耐。”


    “你說的對,忍耐、忍耐。”


    朱祁鈺笑了起來:“有你坐鎮宮中,朕才能睡得著,今晚你伺候朕安枕後,再迴宮吧。”


    “臣妾遵旨。”談允賢行禮。


    翌日早晨,朱祁鈺神采奕奕起床,在院中練石鎖。


    馮孝鬆了口氣,皇爺終於恢複了。


    懷恩給他讀《詩經》。


    朱祁鈺聽得入神,步行進入奉天殿。


    “還是不下雨啊!”


    朱祁鈺正襟危坐:“老天爺不肯降下甘霖,徒唿奈何,唉。”


    “王偉。”


    “朕打算派你去犁清山西。”


    朱祁鈺直言:“你允文允武,又是內閣宰輔,為朕犁清山西,還山西上下一個朗朗乾坤。”


    王偉直接懵了,皇帝沒跟他打招唿啊。


    他是犯了什麽錯了嗎?被皇帝一腳踢出內閣?


    “你們知道,東廠從山西抄出多少東西嗎?”


    朱祁鈺壓根就不打算瞞著:“價值上千萬兩!”


    嘶!


    奉天殿朝臣個個瞪大眼睛,晉商竟然這麽富嗎?


    “陛下,貨真價實的錢糧共有多少?”白圭人間清醒。


    “糧食折算成銀子,錢糧共值三百萬兩!”


    嘶!


    奉天殿上下倒吸冷氣。


    朝堂拚死拚活的,八年了,也沒存下三百萬兩銀子啊!


    還有不計其數的珍寶、煤炭、物料等等。


    朝堂年年攢錢,都不如抄家一次賺得多。


    “山西人擅長經商,有這些錢並不奇怪。”


    “這些錢糧,主要供應給宣鎮和河套。”


    “煤炭暫且不運。”


    “其他東西都運迴京師。”


    朱祁鈺簡單說了下處置辦法,話鋒一轉:“這次晉商對國朝貢獻很大啊。”


    “朕打算允晉商開一晉商票號,朕發給他們牌照,在京中賜一宅子給他們做票所。”


    “京中生意,優先讓晉商經營。”


    “畢竟晉商為國為民做了不少好事啊。”


    朝臣狂翻白眼。


    您把搶劫變成了貢獻,又給晉商補貼,不就是想用人家繼續賺錢嘛,等著下次割韭菜。


    “像這種為國朝做貢獻的商人。”


    “朝堂要予以高度重視。”


    “大力扶持他們發展起來。”


    朱祁鈺說得比唱得好聽,等再發展起來,割第二次韭菜。


    “臣等遵旨!”朝臣算服了。


    不過,這不又寬敞了嘛。


    難怪皇帝有錢犁清山西呢,晉商是好人啊,貢獻了這麽多錢財。


    “不如這樣,朕允晉商一個科舉名額,算是對他們的貢獻予以肯定了。”


    朱祁鈺夠壞的,晉商群體上萬人,卻隻賜下一個名額。


    那不明擺著讓他們打翻天嘛!


    “陛下聖明!”群臣高唿。


    朱祁鈺大樂,百官也都蔫壞蔫壞的。


    估計心裏也嫉妒了,我們食物鏈頂端的人,竟沒有幾個商賈有錢,心裏肯定不平衡。


    “明日,金忠就要去江西了。”


    朱祁鈺問:“誰願意去為朕犁清江西?”


    江西可是個老大難題。


    大明有多少朝臣出自江西?


    解縉、黃子澄、楊士奇、練子寧、胡儼、陳誠、夏原吉、金幼孜、胡廣、李時勉、陳循、周忱、彭時……簡直不計其數。


    江西可是個火藥桶,誰動就容易炸死誰。


    朝野上下一片安靜。


    沒人想去捅這個馬蜂窩。


    “怎麽?沒人願意?”


    朱祁鈺嗤笑兩聲:“怕什麽?怕楊士奇從棺材裏麵蹦出來,殺了你嗎?”


    “朕又不是派你們去殺江西官員!”


    “怕什麽?”


    “犁清江西,主要是拆分士族,遷移百姓,填充湖廣、兩廣。”


    “江西人多地峽,士紳土地兼並極為嚴重。”


    “若是不及時拆分,後果不堪設想。”


    “而且,你怎知那些士紳大族,不想被拆分呢?”


    “他們就不想獨享江西利益嗎?”


    “那些被嫡脈壓榨的士紳庶脈,就不想換個地方稱王稱霸?”


    皇帝是不怕。


    但官員害怕,天下輿論操縱在文人的手中。


    天下文人出江南,一旦誰去強拆江西,遷居士紳和百姓,必然遭到口誅筆伐,身後名肯定沒了,富貴能不能撈到都難說。


    所以,這是一件出力不討好的事。


    “江西籍的官員,帶頭拆分自己的家。”


    “主動把旁支別脈遷去湖廣,朕會妥善安置,將文風傳到湖廣去。”


    “再令南孔,拆分出兩支來,去湖南、湖北安置。”


    “這樣一來,江西也寬敞了,湖廣也帶去了文風,便能迅速繁榮起來。”


    朱祁鈺盯著朝臣。


    還是沒人願意站出來。


    奉天殿落針可聞。


    終於,有一個人慢慢出班,將笏板恭敬放在地上,磕頭道:“微臣願為陛下分憂!”


    馬瑾!


    “好!”


    朱祁鈺站起來:“朝野上下,隻有你馬瑾不畏強權,肯為朕分憂!”


    “區區江西,有什麽可怕的?”


    “馬瑾,朕命你為江西督撫,軍政大權操於你手。”


    “朕再賜你王命符牌,可調動駐紮在龍虎山上的虎豹軍。”


    “朕賜你天子劍,任何人皆可斬,權宜之權!”


    朱祁鈺話音一緩:“朕知道,江西不好犁清。”


    “但你不必擔心,金忠坐鎮南昌,沒人敢有異動。”


    “再傳旨,令楊信為虎豹軍總兵官,暫任江西總兵,收攏江西各衛所,建江西軍,實額三萬人!”


    “馬瑾到了江西,萬不得已之時,可用王命符牌調江西兵丁,為你平叛!”


    “朕會交代金忠,他會時時配合你。”


    “再傳旨,令胡長寧出京,任湖南布政使。”


    朝臣登時明白了。


    皇帝和胡濙達成協議,用胡長寧為湖南布政使,壓製江西本地士紳。


    馬瑾愁眉苦臉的臉上竟露出了笑容。


    本以為是地獄級難度,結果皇帝一頓操作之下,竟隻是普通困難級。


    犁清江西,遠沒有想象中那麽大。


    “微臣必不負陛下眾望!”馬瑾知道,憑借此功,他完全可入閣部了。


    若做勳臣,皇帝肯定賜他侯爵,未來做個國公也不難。


    “馬瑾,江西乃鍾靈毓秀之地,又水網縱橫,交通便利。”


    “你到了江西,除了安置移民之外,也要利用好水網,讓當地百姓富裕起來。”


    “光有文脈不行,還要有錢。”


    “你多多建造船廠,利用水運優勢,勾連東西南北貨物,鼓勵百姓從商,多做些生意。”


    “有了錢,就要讀書。”


    “江西文脈亨通,正好你到了江西,鼓勵本地士紳多建書院,為國培養人才。”


    “告訴那些地主老財,若書院辦得好,朕額外給江西開個恩科,多多提拔江西人才。”


    馬瑾卻明白了,皇帝這是在多給他加籌碼呢。


    登時萬分感動。


    他允文允武,是個帥才,奈何他上麵沒有靠山,曾經看重他的楊士奇、郭璡都已逝去,他在朝中勢單力孤,所以遲遲得不到重用。


    今年,他才被皇帝從地方詔迴京師,加以重用。


    本以為士為知己者死,他豁出去了,冒著身背罵名去犁清江西,卻萬萬沒想到,皇帝竟處處為他著想。


    皇帝不是要讓江西板蕩不安,而是以柔克剛。


    這不是讓馬瑾去死,而是送政績給馬瑾。


    “王偉,你去山西也是一樣,朕賜你天子劍,賜你權宜之權。”


    “雖然無兵可派給你,但若有事,你可去大同找郭登,去宣鎮找趙輔。”


    “山西,朕同樣交給你了。”


    “衛所或裁或用,中樞不幹涉,若裁撤掉衛所,你便建山西軍,編製不變,戰時合並為山西軍,非戰時仍駐守各衛所,定額三萬人,實額三萬人。”


    “朝野上下,你看上誰了,就帶誰去山西。”


    “朕同樣給你三年時間,犁清山西之後,讓山西老百姓富起來。”


    “山西人善於經商,你要鼓勵他們從商,若鈔關礙著你了,便可裁撤,一切都歸你說了算,朕不幹涉。”


    “朕就要看到,三年後一個嶄新、富裕的山西。”


    朱祁鈺說完。


    王偉叩拜謝恩。


    “王偉、馬瑾,你們去了山西、江西,不必事無巨細地給朕報告,有困難的時候找朕即可。”


    “朕給你們三年時間,朕要看到一個全新的山西、全新的江西!”


    “準備準備,便出京吧,帶上醫者,注意水土不服。”


    朱祁鈺又交代幾句。


    二人哽咽拜別。


    他的皇權,正在極速膨脹之中。


    過了三五年之後,整個天下都會攥在他的手心裏。


    他還會忽然暴斃嗎?


    “無事退朝吧,閣部重臣留下。”


    待朝臣退去。


    朱祁鈺走下丹陛,將舒良呈上來的密奏,交給胡濙。


    “這?”


    胡濙大吃一驚。


    閣部重臣傳閱。


    張鳳喃喃自語:“難怪各個遞運所,每次運輸都有固定數量的損失,微臣一直以為,這是遞運所上下貪墨掉了,殊不知,這是用來還賬的,他們貪的比微臣想象中的多得多!”


    “觸目驚心啊。”耿九疇喃喃自語。


    本以為朝臣在京中貪汙,又容易又多。


    卻不想,驛遞貪汙是既粗暴又暴利。


    登時心裏不平衡了。


    “陛下要如何查?”胡濙問。


    朱祁鈺看向王偉:“所以朕派你去山西,到了山西,你要先抓衛所的軍權。”


    “那時候,就是朕動手的良機!”


    “諸卿,一條線爛成這樣,說明天下水馬驛站全都爛了,那就不能一條一條的查,幹脆來個一網打盡。”


    胡濙眼皮子一跳,皇帝又要殺人了。


    “等殺空了,朕會改革驛遞係統。”


    朱祁鈺其實想修大馳道,奈何朝堂沒錢,那就擴建驛遞係統。


    還得想個法子,讓驛遞係統盈利。


    驛遞是中樞連結天下的大動脈,絕對不能爛掉。


    “諸卿,等把喀喇沁部打退了,朕打算改遼東都司為遼寧省。”


    “改軍管為政府。”


    “一如內地十三省,設第十四省。”


    “再拆分陝西,為陝西和甘肅二省,河套劃歸陝西。”


    “以後就為兩京十五省。”


    “諸卿意下如何?”


    朱祁鈺走到奉天殿的地圖前,指著地圖劃分區域。


    “陛下,改遼東都司為遼寧可以,但拆分陝西、甘肅,完全沒有必要。”


    耿九疇斟酌道:“陛下有西進之心,微臣明白。”


    “但建兩個省,就要建立兩套行政班底,行政經費提高。”


    “而且,西北地廣人稀,又胡漢混雜,以陝西一省行政,有利於化胡為漢。”


    “若陛下拆分,就需要從內地省份移民填充,可這樣一來,糧食又不夠吃了。”


    “所以微臣請陛下慎重。”


    朱祁鈺微微頷首:“耿卿說的有道理,那就再等等,等西北糧食充足了,再拆分西北。”


    又聊了一會,朱祁鈺才返迴乾清宮。


    金忠在殿門口等著拜見。


    “金忠,你做得很好。”


    朱祁鈺笑道:“舒良不在京中這段時日,多虧了你,坐。”


    “奴婢乃是皇爺的眼睛,都是奴婢的分內之事。”金忠磕個頭,才小心坐下。


    “此去江西,朕交代你三件事。”


    “其一是犁清江西,老生常談了,不必多提。”


    “其二,朕要查天下驛遞係統,你要給朕暗查秘訪,但切記不要打草驚蛇,做到心中有數即可。”


    “其三,等江西大體平定後,你就坐鎮廣州,為朕盯著市舶司,給朕尋找番邦的作物,任何農作物都要。”


    “這三件事,你做得好,朕賜你金符一枚,保你富貴。”


    “奴婢不敢受皇爺恩賞,皇爺交代的事,奴婢豁出性命也要為皇爺辦成。”金忠恭恭敬敬磕頭。


    “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出門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舒良被刺殺七次,你身邊要帶足了人手。”


    “錦衣衛以南昌中心,輻射湖廣、兩廣、閩浙、甚至雲貴川,能搶多少地盤就看你的本事了。”


    “若有人暗殺你,一定要謀定而後動,把幕後主使找出來,殺掉報仇。”


    “你是朕派去的人,你代表的是朕,誰也不準刺殺你!”


    這話說得金忠大為感動。


    磕頭謝恩。


    “龍虎山的東西,道經等謄抄一份,原本運到京中館藏起來,謄抄本則交給正一道保存,運去賀蘭山。”


    “至於財貨,拿出一半來,用來犁清江西用。”


    “另一半交給你,發展錦衣衛,朕要讓江西,遍地都是朕的眼睛。”


    “明白了嗎?”


    朱祁鈺反複交代。


    金忠磕頭,表示明白。


    “朕賜你王命符牌,不得已之時,可調江西衛所,及虎豹軍,為你所用。”


    “你去江西,要和楊信、馬瑾相互配合。”


    “路上,你去湖北都指揮司,傳朕的聖旨,調參將張善為江西副總兵,聽命於楊信。”


    金忠知道張善。


    張善和李震、馬瑾關係匪淺,正統十四年,馬瑾與張善破湖南淇溪諸寨。


    這個張善和馬瑾多次合作,數次提拔,都和馬瑾有關。


    “皇爺,張善隻是參將,貿然提拔為副總兵,越過數級,奴婢擔心軍中不服。”金忠不看好這個張善。


    當時同為參將的李震,已經成為總兵了,他卻還是參將,可見其人。


    “馬瑾敢去江西,他的人朕就破格提拔,到時候不好用,你給朕上密奏,朕再酌情罷黜也可。”


    朱祁鈺鐵了心扶持馬瑾。


    金忠不敢說話了。


    “馮孝,給軍機處下旨,令李震屯兵於南直隸。”


    南直隸空虛。


    正好李震率領無當軍向南行軍,屯兵於南直隸,震懾宵小,正好。


    省著江南文人那些臭嘴,天天噴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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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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