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


    “老太傅,您可要管管啊!”


    倪謙滿臉苦澀:“這一大清早,錦衣衛是全城抓人,多少士子遭了殃了!”


    胡濙陰沉著臉,他也聽說了。


    太陽剛剛升起,錦衣衛就挨門逐戶抓人,審訊之後,將人八光了,用墨汁寫上不堪入目的文字,裝進囚車裏,開始遊街。


    這一大早晨,抓了七八百讀書人。


    全都遊街呢。


    “錦衣衛還有沒有王法了!”俞山大怒。


    他好好的吏部左侍郎,再熬一步,就當上天官了。


    結果,皇帝一腳把他踢進內閣,給白圭讓路。


    張鳳、王偉也滿臉不忿,他們都是於黨啊,如今正是風光的時候,被皇帝一腳踢進內閣。


    若是原來的內閣也行,手眼通天,當個閣臣也算榮耀,可偏偏如今的內閣,完全是皇帝的秘書係統。


    被皇帝唿來喝去的,天天麵聖,天天提心吊膽,誰知道哪天皇帝發瘋,拿他們開刀!


    至於六部的空缺,沒看這兩天,耿九疇、白圭這麽賣力嘛,明爭暗鬥,爭著搶著想當戶部尚書呢。


    “本官這就入宮,為天下士子討迴一個公道!”俞山恨聲道,可等了半天,怎麽沒人攔我呢?


    他走出內閣大門,瞬間尷尬了。


    真沒人攔他。


    又苦笑著走迴來了。


    誰都知道,錦衣衛是聽誰的命令,為何出動,這個時候去觸陛下黴頭,那不是找死呢嘛。


    他俞山最大的功績,就是當年附和於謙,迎立當今皇帝。


    讓他入閣,就是占個位置。


    皇帝看重的是於謙、王偉、張鳳、嶽正、葉盛五人,至於他,就是個吉祥物。


    所以,他生氣,他蹦躂,無非希望皇帝看一看他,我俞山也是有能力的。


    胡濙看了他一眼,無奈道:“本官也沒轍,孔家遷居,本就是朝堂的決定。”


    “再說了,曲阜仍是聖地,陛下也許諾了,香火不斷,不過在四平城新建新城罷了,又派十萬大軍屯守四平,安全無憂。”


    “天子都能守國門,他孔家不能守?”


    俞山更加尷尬。


    胡濙主動幫天子背鍋,他能說什麽?


    “老太傅,錦衣衛做的太過分了,不至於把所有士子都抓了吧?就算抓了,教訓一頓就完了,居然剝光了遊街,讓他們的臉往哪裏擱?”


    倪謙想從內閣寫字,借機攀附升官。


    內閣七名閣臣,上一屆內閣就缺了一人,當時皇帝實在找不出心腹填補,就將錯就錯,用了六個人。


    如今又缺了一人,但如今皇帝羽翼漸豐,並不缺人,無非是想找一個,能頂得住於謙、胡濙的老臣,入閣。


    皇帝八成已經開始物色了。


    倪謙想攀附胡濙,從內閣去六部,平步青雲。


    畢竟六部那麽多空缺,朝臣都紅了眼睛,想擠進去呢。


    “還有臉活著?換做是我,直接就自盡了!”


    王偉冷笑:“倪寫字,本閣勸你,莫要摻和進去,這等大事,不是你一個小小的寫字,能摻和的。”


    “王閣老教訓的是。”倪謙小心翼翼看了眼胡濙。


    “對對對,咱們都別摻和,都別摻和。”俞山表情尷尬。


    王偉指著連椅:“這些椅子,可是陛下恩賞的,若不識相,把這椅子給撤了,咱們以後可就苦了,都好自為之吧。”


    俞山看出來了,王偉怕了,不敢和皇帝頂缸。


    “本閣擔心啊,京畿士子好管,這天下士子可就難管嘍。”俞山心裏不太是滋味。


    王偉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皇帝能在京中這麽折騰,會沒考慮過京外?等著看吧,天下士子都要受苦了!


    於謙即將率軍出京,閣部協同辦公。


    六部隻有胡濙一人支撐,石璞尚在忙碌修繕宮城、重整京師的建築工作,俞士悅在配合錦衣衛抓人。


    其他三部尚書,尚且空懸。


    “老太傅,不好了、不好了,那些遊街的士子自殺了!”禮部右侍郎李紹急匆匆跑進來。


    “什麽?”俞山大吃一驚:“為何自殺?”


    “下官也不清楚,但那些士子全都自殺了,錦衣衛拉著驢車,將屍體送迴其家。”


    李紹小心翼翼道:“驢車也沒個遮擋,屍體上寫滿了字,都是辱罵聖人的醃臢話啊!墨跡清晰,字跡也大,說的都是市井俚語,大家都看得懂呢。”


    “下官聽說,那些士子的家人都不敢收,說不是他們的兒子,讓人丟去亂墳崗呢!”


    嘶!


    內閣裏,同時倒吸一口冷氣。


    皇帝是真狠啊!


    七八百讀書人呐,說就沒了!


    連其家都不讓收屍,可見皇帝心中之怒,估計這些人家都沒好了。


    “而且,國子監的監生們,去堵著那些士子的家門,辱罵他們的家人,也有好信兒的百姓,往他們家裏扔菜葉,嚇得他們家人都不敢出門。”


    李紹苦笑:“有些落魄文人,家中妻妾,都被拉出來遊街,那些地痞流氓,在她們身上上下其手,簡直不堪入目!”


    咕嚕!


    內閣上下,都咽了口唾沫。


    熟悉的配方啊。


    準是陛下的手筆,就他能用這般無賴的辦法!


    這迴京中文人必然消停了。


    誰敢不消停啊?


    死了這麽多人,妻妾都跟著受苦,估計兒子的科舉之路也斷了。


    都是嘴巴惹的禍。


    “聽說,錦衣衛還在抓人!”


    “你怎麽說話大喘氣啊!”俞山氣壞了,瞪著李紹,伱好像是來看本閣笑話的!


    “俞閣老,您也沒讓我說完啊。”李紹苦笑。


    “還有什麽?都一並說了!”俞山氣急敗壞道。


    “京中所有詩會,都被查了,錦衣衛把近來組織詩會的人,都給抓了。”


    一聽這話,胡濙、王偉等竟鬆了口氣。


    反正他們家的兒子,都在宮中當侍衛,幸好啊幸好,若是沒送去宮中,以那些小子的浪蕩姓子,肯定得招來禍患!


    “誰在詩會上,對孔聖人不敬,大放厥詞的,都被抓走了!”


    李紹這迴說完了。


    俞山聽完,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七八百個士子,隻是開胃菜!


    皇帝究竟要抓多少人啊?


    往深了看,遷居北孔,說明皇帝守住遼東之心。


    遼東,風雨欲來,恐怕於謙整頓完山東,就會率兵北上遼東。


    “好啊,收拾了女真,兵鋒就能對準韃靼,如今韃靼各部爭鋒,互不統屬,草原上化作一片煉獄血潭。”


    王偉振奮道:“正好,於首輔在遼東整兵,不出三年,就能練出一支強兵。”


    “到時候,馳騁草原,皇恩照耀每一寸草原,何其偉業!”


    “乃是吾等之幸啊!”


    他是主戰派,不然也不會成為於謙的人。


    俞山翻個白眼:“錢從何來?張閣老,您之前管著戶部,戶部有多少存糧存錢?”


    “戶部早就空了,這次出兵,都是內帑出的錢,這段時間,戶部欠了陛下多少錢,本閣都記不住了。”張鳳苦笑。


    “你看看,連錢都沒有,談何馳騁草原?”俞山問王偉。


    王偉卻反問他:“那陛下為何強遷北孔?你想想。”


    俞山一愣,皇帝惦記的是孔家千年家資啊!


    用孔家的家資,打大明的仗,孔家能同意嗎?


    “大不了擄掠所得,分孔家一份,要人要錢,都行。”胡濙冷幽幽道。


    聽出來了,朝堂上下都同意啊!


    能不同意嗎?


    北孔遷居四平城,誰敢丟了四平?


    想守住四平,就得把四周強敵全都滅了,把四平變成內地,才行!


    不信你丟了北孔試試?


    甭說天下士子作何想法,你看看皇帝不得把遼東殺個血流成河!


    這就是個神坑。


    皇帝把他胡濙、於謙捆綁在孔家戰車上,再撥動孔家,拿捏住天下文人之心,逼著天下人去守遼東!


    他胡濙、於謙、閣部、朝堂、天下文人,敢不賣力?


    “老太傅,您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啊?”俞山苦笑。


    “怕,但老夫能退嗎?”


    胡濙也想罵娘,皇帝根本就沒跟他商量,就一腳把他踹進漩渦了。


    逼著他,守住北孔,守住遼東。


    完成他心中的偉業。


    皇帝和太宗皇帝何其像啊,太宗皇帝為了偉業,誰都不顧。


    “若退了,老夫不是被戳脊梁骨了,而是被評為千古第一大奸臣!老夫滿門抄斬!”胡濙眼淚都流出來了。


    寶寶心裏苦啊。


    陛下更狠的是,拿胡豅去製衡於謙!


    有你這樣的皇帝嗎!


    胡豅是個什麽玩意兒?賜他天子劍,他敢把天捅出個窟窿!


    皇帝偏偏賜了,還賜他王命旗牌!


    那東西是輕易賜的嘛!都是賜給總兵、總督、欽差的便宜行事的特權啊!


    於謙都沒賜下!


    偏偏賜給胡豅,皇帝是什麽意思?


    不就是告訴胡豅,萬一於謙有不臣之心,你直接用天子劍殺他!


    那個蠢孩子,迴來給他爹顯擺,他爹心驚肉跳啊,想死的心都有了。


    於謙,於太保,連皇帝都怕的存在,卻把王命旗牌賜給你,讓你去捅於謙。


    你小子,卻真敢捅啊!


    於康、胡豅,兩個愣頭青,再配合一個叫齊卓的太監,那個太監蔫壞蔫壞的,這倆小子,早晚聯手把於謙送上黃泉路。


    皇帝最高明的是,先拿山東,給兩個孩子練練手,漲漲殺氣,別怕殺人。


    等去了遼東,還有李賢、商輅聯手呢,先殺他倆,再殺於謙。


    升級也得有個過程不是。


    胡濙心裏苦啊。


    皇帝一招連著一招,不讓他消停啊!


    他這輩子最注重養生,按時吃飯、按時睡覺,這段日子,他茶飯不思,夜裏睡不著覺,本來隻是頭發白,如今毛都白了!


    至於北孔,愛不死不死吧,老夫管不了了。


    什麽身後名啊,能活到安樂死,就知足了。


    這皇帝,太損。


    “老太傅,您這……”俞山不解。


    “把事商量完,老夫便迴官邸了。”


    “外麵什麽事,跟咱們沒關係,不能管,也不該管。”


    “當務之急,就是於太保率兵出京的大事,把錢糧都計算齊全了,這是咱們的任務。”


    “都忙吧,別說廢話了。”


    胡濙真累了。


    ……


    勤政殿。


    “內閣有什麽動靜?”朱祁鈺問許感。


    “迴皇爺的話,內閣風平浪靜。”


    許感將內閣裏麵的對話,全都呈上來。


    朱祁鈺嘴角翹起。


    胡濙這是給朕聽呢,倒是苦了當父親的心啊。


    “告訴胡豅,別讓他爹擔心,他爹歲數大了,天天為了朝堂奔波,不容易,讓他體諒些親爹。”朱祁鈺叮囑一句。


    “奴婢這就去!”費寵躬身道。


    “讓方瑛帶著兵丁,駐入原京營的營盤裏。”


    於謙帶走的京營,不會迴來了。


    朱祁鈺看著十個字的貼黃,舒服多了。


    那些事無巨細的小事,他沒工夫處理。


    又必須要看,哪裏處置得不對,直接把貼黃的人叫過來罵他一頓,打迴去重新處置。


    “把耿九疇宣來。”


    耿九疇迴到家裏,找了很多郎中瞧病,腸胃壞了,要喝藥慢慢調理。


    聞聽皇帝宣他覲見,馬不停蹄的入宮。


    “苦了你了。”


    朱祁鈺看他麵色發白,給他賜座。


    “為陛下做事,微臣不敢叫苦。”耿九疇很會說話。


    “遷居北孔,你有大功!”


    朱祁鈺苦笑道:“孔弘緒是孔聖人的子孫呀,朕也不敢動手打他,隻能殺雞儆猴,所以拿你做筏。”


    “遷居了北孔,遼東勢必不會丟掉了!”


    “耿九疇,朕知道你心中不解,朕為何對遼東心心念念。”


    “因為朕做了一個夢,夢裏遼東女真崛起壯大,推翻了大明,建立了新的王朝。”


    “所以,朕一定要把遼東攥在手裏。”


    耿九疇滿臉不解:“陛下,夢境罷了,當不得真的,女真雖說強大,那是因為大明被瓦剌、韃靼、兀良哈挾製,又無暇針對他,才給了女真犯境的機會。”


    “等到李督撫整軍完畢,守住遼東防線,非常容易。”


    “所以,請陛下安心。”


    看著耿九疇的神色,估計天下人都是這樣想的,根本沒人能想到,女真人能得了這天下。


    就連韃清剛剛入關的時候,都沒想過能做中原皇帝。


    結果,天下稀裏糊塗地掉他手裏了。


    “罷了,已經做了的事,不必說了。”


    朱祁鈺道:“如今六部空虛,朕打算提拔你做戶部尚書,讓項忠、呂原,做戶部左侍郎,朱英、馬瑾做戶部右侍郎。”


    等到了!終於等到了!


    耿九疇配合皇帝演戲,巴結皇帝,不就為了戶部尚書的位子嘛!


    依著他的資曆,恐怕要熬十年,才能摸著尚書的官位。


    就演一出戲,就當上了戶部尚書。


    可見皇權之恐怖。


    “微臣一定秉承聖恩,勤懇做事,謝陛下天恩!”耿九疇激動之色溢於言表。


    同時,耿九疇也猜到了,他做戶部尚書,那麽禮部尚書,就是白圭的了。


    “白圭任禮部尚書,宋琰、薛希璉為禮部左侍郎。”


    “劉廣衡任吏部左侍郎,年富、程信為吏部右侍郎。”


    “寇深做大理寺寺卿。”


    朱祁鈺沉默片刻:“兵部尚書暫且空懸吧,儀銘為左侍郎,俞綱為右侍郎。”


    “以後兵部負擔最重,朕再思量幾個人,補入左右侍郎。”


    耿九疇卻聽出來了,兵部就是一根香噴噴的骨頭,等著百官來爭搶。


    “耿九疇,朝中可有孔家族人?”朱祁鈺又問。


    耿九疇目光一閃,他和北孔是結了死仇了。


    “刑部左侍郎孔文英,是北孔的族人,但是陛下,孔文英近來身體愈發敗壞,怕是承不了多久了。”


    耿九疇更狠,挑個快要死的。


    卻和皇帝一拍即合。


    “孔文英,倒也允文允武啊,竟是孔氏族人,那正好,賜他太子少保,到軍機處來辦公。”


    朱祁鈺沽名釣譽了。


    得給北孔一個好名聲,都把人家遷走了,又得了人家的家財,給人家點名聲還不理所應當?


    “陛下聖明!”耿九疇暗笑。


    孔文英是永樂十九年的進士,眼看著都不行了,賜他個身後名,反正沒什麽實際作用,擋不著誰的道。


    皇帝是絕對不肯給孔家實權的,有千年名聲,再給實權,會幹什麽呢?


    不得不防啊。


    “耿九疇,朕賜你軍機大臣,閑時也來軍機處辦公。”朱祁鈺越看越順眼。


    當初耿九疇的管家,就幫了他大忙了。


    如今耿九疇配合演戲,把孔弘緒拿捏住了。


    “微臣謝陛下天恩!”耿九疇恭恭敬敬。


    他和李賢等人不一樣,李賢他們都看見了皇帝最卑微的一麵,所以對天潢貴胄,沒太多敬畏之心。


    但耿九疇不一樣,他苦熬多年,才來到中樞,看到的皇帝時,皇帝坐在龍椅上,高不可攀,自然不敢起丁點反對的心思。


    “去了戶部,你就是朕的錢袋子。”


    “朕叮囑你幾句,多多培養計相,今年科舉,朕打算多出一些計算的題目,朝堂、宮中都缺這方麵人才。”


    國子監也有計算的科目,奈何科舉中計算類題目占比非常低,所以天下學子學的不多。


    “朕打算開發京畿荒田,沒有耕種的、無人認領的土地,朕都要收迴來,建皇莊。”


    “和以前的皇莊不一樣,進項都歸戶部。”


    “用來安置流民,吸引流民入京。”


    “朕還打算減免夫役,你也聽說了,朕已經下聖旨,勒令天下商賈入京。”


    “促使京畿丁口豐盛。”


    “還有,如今皇家商行的紡織廠辦起來了,朕打算在京畿推廣桑樹,奈何桑樹成長期長,民戶不願意出錢買桑樹苗,朕上次說完後,京畿百姓都無甚意趣,把朕晾在這了。”


    “所以呀,朕打算把桑樹苗送給百姓人家,每家領五棵,這錢朕的內帑出。”


    “京中的百姓也給發,家中庭院閑著也是閑著,多種些桑樹,到時候皇家商行來收絲,也是百姓家一筆進項。”


    “還有就是,在京畿推廣果樹種植。”


    “朕不瞞你說,朕愛吃果子,但從各地采購,價格太高,如今宮中人口豐茂,都是些貴公子、貴小姐的,都是長身體的時候,他們總該吃一些的。”


    咯噔!


    耿九疇心裏一跳,皇帝不會讓各家自己掏錢買吧?


    還真可能!


    “所以呢,朕打算在京畿大肆種植果樹,果子呢,到季節了,宮裏花錢收。”


    “實在種不了果子的土地,就種棗樹,棗子朕也愛吃,也收。”


    “果樹苗,也是內帑出錢采購,每家發三棵,再多了朕也負擔不起。”


    “全都交給戶部。”


    “戶部設一個農業局,以後民間土木之事,全都交給農業局來管,便讓朱英做這農業局的郎中。”


    朱祁鈺有心直接設農業部,但開支太多,不利於精簡部門。


    “微臣遵旨。”


    耿九疇擔心道:“但是,陛下。”


    “樹木成長是需要時間的,短則兩三年,長則十餘年。”


    “微臣擔心,過些年後,朝堂又有了新政策,不收取民間種出來的果子和絲,老百姓可怎麽辦?”


    朱祁鈺頷首:“你有什麽看法?”


    “微臣以為,朝堂幹脆好人做到底,給百姓桑苗、蠶苗,百姓隻是付出一把子力氣,就算到時候沒人收絲,也不至於一賠到底。”


    耿九疇道:“而且,桑苗成長為桑樹,還有一段時間,中樞的錢也周轉的開,不是一次性開支。”


    “不錯,耿九疇,你這個想法不錯!”


    朱祁鈺笑道:“你是個為民著想的好官,朕允了,苗兒錢,朕都出了!”


    “朕會讓都察院、廠衛配合,絕不可讓戶部官員上下其手。”


    “樹苗必須送到每家每戶的手中,讓百姓們栽種起來!”


    耿九疇跪在地上:“微臣向陛下保證,必須讓每一棵樹苗,都到百姓之手!”


    “好,朕這就安排人采購樹苗,等適合種樹的季節,便種下去。”


    朱祁鈺讓耿九疇坐下:“還有件事,這不要大建四平城嘛,山東還要遷人過去。”


    “總不能讓人凍著。”


    “所以,朕想在京畿的荒田上,種上棉花。”


    “等攢足了棉花,讓皇家商行,製成棉衣,再賣給那些遷居的民戶們。”


    “朕讓人算過了,賺的這些錢,足夠給十萬大軍,製一年的冬衣了。”


    “戍守遼東呢,是個苦活兒。”


    “朕打算給每個兵卒,配兩套棉衣。”


    “朕也算過了,棉花是自己種的,花不了什麽錢,製衣廠是朕的,費用朕也不向朝堂要了。”


    “再加上賣棉衣賺的錢,足夠遼東大軍兩套棉衣。”


    “但也不能厚此薄彼,朕打算今年,給邊軍,所有士卒,配一套棉衣!”


    朱祁鈺歎了口氣:“往年中樞沒有盈餘,邊軍也跟著挨冷受凍的,今年不同於往了,朕可以不穿棉衣,邊軍必須人人一套,過個暖和的冬天!”


    “聖天子臨朝,天下何其之幸啊!”耿九疇跪在地上磕頭。


    就是聖天子苦了那些強遷的百姓了,這些土匪山賊,還沒被遷走呢,就要付一筆衣服錢。


    “少來這套。”


    朱祁鈺讓他起來:“朕跟你商量,是因為僅靠京畿的荒田,種出來棉花,不足以支撐邊軍的棉衣。”


    “等山東清理出來,朕打算在山東種植棉花。”


    “但是,山東沃土啊,種植了棉花,口糧萬一不夠了可怎麽辦呢?”


    民以食為天。


    山東又是產糧大省,京畿多靠魯糧支撐,所以,這個決策,朱祁鈺舉棋不定。


    “陛下,微臣以為,山東仍以種田為主,魯糧安,則天下安,絕不可輕易改動。”


    耿九疇反對山東種棉花:“陛下欲收複河套,何不在河套種棉花呢?”


    朱祁鈺搖搖頭:“現在的河套,不是太祖、太宗時候的河套了。”


    “都被漠北牧民禍害完了!”


    “於太保說,現在連漠北的牧民都不願意在河套放牧。”


    “那裏真的成為了不毛之地啊。”


    朱祁鈺苦笑:“而且,河套是朕收複西域的跳板,必須苦心經營,朕寧願年年賠錢,往裏麵砸銀子,也不能禍害了。”


    耿九疇忽然目光一閃:“陛下,湖廣呢?”


    朱祁鈺眼睛一亮,旋即暗淡下去:“想在湖廣種植,得先清理一番,可如今都三月中了,該種下棉花了,等湖廣清理完,最佳播種日期都過了,還種什麽棉花了!”


    見耿九疇也沒什麽好辦法。


    朱祁鈺歎了口氣:“你先迴去吧,朕再思量思量,總該有個兩全其美辦法的。”


    耿九疇叩拜後退下。


    “懷恩,你有什麽看法?”朱祁鈺忽然問。


    懷恩跪在地上:“奴婢不敢置喙。”


    “讓你說就說。”


    “奴婢以為,可讓西番種植棉花。”懷恩張嘴就是絕戶計啊。


    朱祁鈺來了興趣:“仔細說說。”


    “皇爺要對關西七衛用兵了,等皇爺收了河套之地,就能重開西域了。”


    “奴婢最近看了關於哈密的記載,哈密也算富庶,往西還有土默特部、吐魯番,都是富庶之地。”


    “倘若我朝能派出使者,和哈密等西番聯絡,願意花重金收購棉花,讓哈密等地大麵積種植棉花。”


    “哈密是小國,一旦國內大麵積栽種棉花,必然產生糧荒。”


    “等哈密糧荒時,要麽求助大明,要麽求助瓦剌,奴婢以為求助大明的可能性更大。”


    “到時候,皇爺想收哈密入大明國土,或者扶持哈密,做大明西部強藩,都依著皇爺的心意。”


    懷恩夠狠啊,對付小國,直接來絕戶計。


    “朕以前沒發現,你小子是個人才啊!”


    朱祁鈺忍不住笑:“不錯不錯,不愧是讀過書的。”


    “以後,你們都去內書堂讀書去,看看懷恩,給朕出的良策!”


    “真是不錯。”


    “哈哈哈!”


    “用糧食控製哈密!”


    朱祁鈺哈哈大笑。


    這叫良策?這叫損招吧!煌煌大明,怎麽能做如此醃臢的壞事呢?


    胡貴菊不懂,自小在父祖栽培之下,讀的是聖賢書,雖是女子,卻也知道,煌煌中華,當行正道。


    可皇帝卻在歪門邪道的路上越走越遠。


    還鼓勵宮裏的太監,都這樣學。


    難道聖賢書都是騙人的嗎?


    “胡氏,你也有良策?”朱祁鈺看向胡貴菊。


    胡貴菊嚇得跪在地上:“皇爺,婦寺不得幹政,奴婢沒有良策。”


    “哈哈,什麽幹政啊,就隨便說說。”


    朱祁鈺笑道:“懷恩這辦法真不錯,但以糧食控製哈密,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而且哈密距離京師太遠,一來一迴估計得幾個月,他們種植的棉花,今年估計指望不上了。”


    “皇爺,不如開發遼東,讓遼東種植棉花呀。”穀有之小聲道。


    對呀!


    怎麽把東北這個大糧倉給忘了!


    從山東抓去的山賊土匪,不都是最好的勞力嘛,用來平整遼東的土地,填補沼澤、開發荒田,累死也無所謂。


    還有女真、朝鮮的勞力呢。


    都得好好利用利用,最好都累死,省著同化,糟心。


    “嗯,辦法不錯。”


    朱祁鈺微微頷首:“等於太保出京,朕就讓方瑛帶著各軍,出去見見血,正好清理京畿的匪患,抓著的土匪山賊,往宣鎮、遼東送,當苦力去。”


    這迴天下山賊要倒黴了,皇爺要拿著去填充遼東人口。


    得到皇爺誇獎,穀有之連說不敢。


    這幾天,他心驚膽寒,看著林鈺,總感覺林鈺會報複他,可等了幾天,報複遲遲未到,心裏更加擔憂了。


    “去讓人製作一幅大明地圖,掛在勤政殿上,要大、要詳細。”


    朱祁鈺指著一麵牆:“讓人在這麵牆上製圖,把遮擋物統統拆除。”


    “奴婢遵旨!”穀有之立刻應諾。


    ……


    翌日,早朝。


    “陛下,昨日錦衣衛大索讀書人,帶著讀書人遊街,有辱斯文,據臣所知,錦衣衛在京畿抓捕了三千餘人,微臣請奏,處置錦衣衛!”韓雍膽子夠大的,大清早就頂撞皇帝。


    “韓雍,你是去浙江啊,還是留在京畿啊?”朱祁鈺忽然問。


    “啟稟陛下,微臣留在京畿!”韓雍怡然不懼。


    “那些有辱斯文的讀書人,還活著嗎?”朱祁鈺問他。


    韓雍一愣:“迴稟陛下,都死了。”


    “看來還算有點氣節,辱罵孔聖人,莫說裝籠子遊街,就是將他全族淩遲,都不為過!”


    朱祁鈺高聲道:“朕看錦衣衛做的不錯,不止京畿要做,還要在全國做!”


    “傳旨,錦衣衛立刻出京,巡撫天下,任何辱罵孔聖人之人,絕不輕饒!輕則裝車遊街,重則滿門抄斬,絕不姑息!”


    一句話,蓋棺論定!


    “陛下,那些人是辱罵孔聖人嗎?懇請陛下莫要被錦衣衛搪塞視聽,那些人是為了孔聖伸冤,是為了孔家伸冤!”


    韓雍擲地有聲道:“陛下強遷孔家於四平,天下沸騰,諸臣不服,是以讀書人以辭令反駁陛下,請陛下收迴成命,按照祖製歸置孔家!”


    又來個勇士啊!


    和耿九疇一樣的勇士啊!


    可耿九疇,卻因為直言勸諫,步步高升,當上了戶部尚書。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強遷孔氏?衍聖公,朕可有強遷?”朱祁鈺看向孔弘緒。


    孔弘緒小小的身子一抖。


    本來,他對內官推拒稱今日生病,不去上朝,但內官不準,逼他上朝。


    他不想見皇帝!


    前日下朝,他就和家中長輩商量,用錢開道,拜訪諸多京官,又穿梭數個詩會,請讀書人為孔氏發聲,允諾其好處雲雲。


    不想,昨天錦衣衛就把那些發聲的壯士統統抓起來了,剝咣了,寫上辱罵孔聖人的文字,裝車遊街。


    事後殺掉,將屍體送迴家,哪家也不敢收這等孽子,都被丟在亂墳崗了。


    錦衣衛不但不許人收屍,還勒令京中讀書的,去亂墳崗觀賞。


    整個京中,風聲鶴唳。


    讀書人第一次感受到錦衣衛的恐怖,好多人去亂墳崗看了一眼,都嚇死過去。


    而昨天夜間,錦衣衛出京,開始整飭京畿各縣,順天府內,所有牽連此事的讀書人,都死了。


    孔弘緒心如死灰。


    “迴、迴稟陛下,並未強遷,乃是我家自願的。”孔弘緒戰戰兢兢道。


    “那為何京中流言四起呢?”朱祁鈺問他。


    “微臣並不知道呀,微臣下朝後,便在陛下賜的官邸裏,閉門不出,家中老仆皆可作證。”孔弘緒瑟瑟發抖。


    “看來和衍生公沒關係啊?”


    朱祁鈺冷笑:“那衍生公,朕問你,辱罵孔聖人,是什麽罪啊?”


    “這……大不敬之罪!”孔弘緒小心迴答。


    “那是不是該誅九族呢?”朱祁鈺目光如刀。


    您殺了說話的人還不夠?


    還要殺人全家?


    可那些遊手好閑的讀書人,就算不是京中權貴,那也是權貴的親戚,在京畿這地方,誰家沒個三親六故的。


    若是誅九族的話……


    孔弘緒看了眼朝堂上,朝中文武都得死!


    可能嗎?


    那死的是誰?


    我這個衍聖公唄!


    好毒的皇帝呀!


    “請陛下寬恕那些無知豎子,若有罪,微臣願意全部扛下來,陛下若殺,便殺了微臣。”孔弘緒哭著說。


    “衍聖公,朕能殺你嗎?敢殺你嗎?”


    朱祁鈺怪笑:“朕不過下了一道聖旨,請孔家人遷居四平城,更是派十萬大軍鎮守四平城,就被天下文人罵成狗了!”


    “朕看啊,這天下不是老朱家的,是老孔家的。”


    “朕這皇帝啊,不如退位讓賢了吧。”


    嘭嘭嘭!


    孔弘緒磕頭如搗蒜:“孔家絕對沒有僭越之心啊,求陛下恕罪啊!”


    朱祁鈺卻站起來:“來,坐這吧,朕去跪著。”


    孔弘緒嚇得暈過去。


    他瞄了眼金柱,撞上去疼不疼啊?


    要是能一下撞死,也挺幸福的。


    胡濙翻個白眼,您至於這麽嚇唬個孩子嘛?您這招,連我都撐不住,他孔弘緒都能受得了?


    真把這孩子給弄死在奉天殿,看您怎麽收場?


    “咳咳!”


    胡濙見孔弘緒瞄著金柱,就知道這小子要撞上去,趕緊輕咳一聲:“陛下息怒,衍聖公定無僭越之意,還請陛下收迴此言。”


    “是啊,是啊,天官說的對啊!”孔弘緒哭著說。


    “沒有僭越之心,是最好的。”


    胡濙給遞了台階,朱祁鈺順勢下來:“那你說說吧,這些士子怎麽處置?”


    他這招,連於謙都受不了,何況一個孩子?


    “陛下,人不是都死了嗎?”孔弘緒訝然。


    “你怎麽知道死了?你不是閉門不出嗎?”朱祁鈺語氣一冷。


    完了!


    又撞槍口上了!


    胡濙都救不了這傻子,你還是迴家爛殺百姓去吧,你這智商也就欺負欺負老百姓了,別在朝堂上丟人現眼了!


    李賢也是蠢,怎麽挑了這麽個女婿!


    而且,上一代衍聖公,孔彥縉何其精明,曆經五朝,得到五朝皇帝的青睞。


    這孔彥縉早年喪子,景泰六年,不得不落到孫子孔弘緒的頭上。


    孔彥縉那般厲害,卻沒教會孫子啊。


    可惜了,若是孔彥縉還活著,陛下說不定還會看重,予以重用呢。


    “啟、啟稟陛下,微臣是聽人說的!”


    孔弘緒撒了一個謊,就要撒無數個謊,彌補第一個謊言。


    “聽誰說的?誰把外麵的事情告訴你的?”朱祁鈺語氣陰鷙。


    孔弘緒渾身一跳,知道說錯話了。


    若祖父還在,陛下一定得給三分薄麵,無非是欺負他太小了。


    他想哭,隻能忍著。


    “沒有這個人,是微臣胡說八道的!”孔弘緒又犯錯了。


    他幹脆從孔家賣出去一個人,也好過反複無常。


    “朕看你真是胡說八道!”


    “把奉天殿當成什麽地方了?”


    “孔彥縉在時,在朕麵前,也得如履薄冰,一句話不敢說錯!”


    “你倒好,仗著年歲小,便想說錯就說錯,事後跟朕說一句,逗你玩呢,就完了?”


    陡然,朱祁鈺聲音提高:“當朕不能罰你嗎?”


    “來人,將孔弘緒的身邊人,全都抓起來,抽三十鞭子,生死不論!”


    “伺候孔弘緒的下人,悉數處死!”


    “孔弘緒,朕再教你個乖。”


    “在這京師裏,朕想讓誰知道什麽?誰才能知道什麽!朕不許人知道的,胡亂打聽,那就是罪!”


    孔弘緒嚇得不停磕頭,雙股之間,有熱流出來了……


    胡濙又輕咳一聲。


    差不多得了,別戲過了,把衍聖公真給嚇死嘍,那可就壞菜了。


    “帶下去,換身衣服。”


    “堂堂衍聖公,好的不學,偏偏聽牆根的壞毛病學會了。”


    “看來,朕得給你配個師父,好好學學禮。”


    朱祁鈺又給孔弘緒一個下馬威。


    這是教訓他,前日四處串聯。


    他以為,自己做的密不透風,其實他所做的一切,都在廠衛的眼皮子底下。


    就算他放個屁,朕都知道是幾時幾刻放的。


    還有,那些收了他禮物的官員,都上了密揭,誰若敢沒上,此刻已經舉族去宣鎮了。


    還以為自己挺聰明!


    你爺爺孔彥縉活著的時候,都不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耍小伎倆,你個乳臭未幹的毛孩子,敢?


    很快,孔弘緒進殿,臉色慘白慘白的,跪在地上。


    “接著說呀,那些士子怎麽辦呢?”朱祁鈺問他。


    “陛下說怎麽辦,便怎麽辦,微臣不敢有異議!”孔弘緒學乖了。


    “朕在問你,沒工夫跟你說車軲轆話。”


    孔弘緒臉色更白,皇帝逼他,和天下士子做切割。


    他這話說出來,孔聖,隻能做偶像,存在於曆史之中了,孔家再也不能入世了。


    丟了天下士子人心,他孔家就剩下一個漂亮皮囊了,其他什麽都沒有了。


    畢竟,孔弘緒自己出賣了天下士子,天下士子不把他噴成狗,都是看在孔聖人老人家的麵子上!


    偏偏,皇帝要的就是這個目的!


    他不給皇帝一個滿意的答案,他得耗著。


    “啟稟陛下,微臣請陛下誅其族!”孔弘緒絕望地閉上眼睛。


    “衍聖公倒是陰狠。”


    “不過一個人犯了錯,便殺人全家,未免過於陰狠了。”


    “朕的大明,還是有人情味兒的。”


    朱祁鈺淡淡道:“便讓這些士子人家,十年不許參加科舉,十年後再議吧。”


    噗!


    您這才是真狠啊!


    不如直接殺光了,起碼還能罵幾句痛快痛快嘴。


    您直接不許人家參加科舉,等於斷了人家的未來啊!


    而且,您把孔弘緒裝進去了!


    孔弘緒請求誅族,您網開一麵,讓孔弘緒當這個惡人啊!


    經此一事之後,恐怕沒人再敢為孔家鳴冤了。


    孔弘緒終究太嫩了,被皇帝玩弄於股掌之中。


    若換做他爺爺孔彥縉,以不變應萬變,自然反製皇帝,皇帝根本就不敢拿孔家人動手,就是嚇唬他而已!


    所謂的打三十鞭子,也就做做樣子,能殺人嗎?


    不死,你怕什麽?


    皇帝就是欺負孔弘緒歲數小,偏偏孔家衍聖公是他,若換個人,皇帝都被拿捏了。


    “好了,這件事就這樣定了吧。”


    “起居郎,都記下來了?恩,把朝堂上的對話,發邸報,發出去。”


    朱祁鈺揮退孔弘緒:“衍聖公也累了,先退下吧。”


    孔弘緒乖乖磕個頭,哭著離開的奉天殿。


    孔家的千年名聲,毀在他手啊!


    還不如狠一狠心,一頭撞死呢。


    起碼孔家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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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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