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心虛,張仁禮的供狀,全是真實發生的。


    張仁孝的胳膊,是他剁的,人也是他安排人殺的,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多,那幾個商賈都看見了。


    但今時不同往日了,朱祁鈺就說沒做過!


    他看向王複。


    “臣也以為十分荒謬!”王複登時了然,張仁禮供狀上所言,都是真的,但皇帝偏要指鹿為馬,他能有什麽辦法。


    “臣迴去就處置了他們!”王複在向皇帝示好。


    “不必髒了你的手,交給東廠吧,張仁禮羅織罪名,栽贓於朕,夠他們喝一壺的了,你說是吧通政使?”朱祁鈺笑盈盈地看著王複。


    王複趴伏在地上:“臣謹遵陛下聖旨!”


    他王複是聰明人,願意做皇黨的人!


    “快起來,坐。”


    朱祁鈺把玩著扳指:“通政司荒蕪多年,官員也都是屍位素餐之輩,朕不欲用之,你是通政使,通政司的主官,心中可有幹練之才,推薦於朕?”


    王複眼睛一亮,皇帝投桃報李,給他培植黨羽的機會。


    “微臣以為章格、餘子俊、牟俸、林璟、劉升,頗有才能,可勝任通政司的職務。”


    這個王複是個秒人啊。


    舉薦的都是景泰二年的進士,尤其章格、餘子俊、牟俸三人,都是朱祁鈺很看重的人才。


    朕的心思就這般容易被看穿嗎?


    朱祁鈺嘴角翹起:“多調些人入通政司曆練曆練也不錯,但他們在地方任官時間不足,不可入通政司便給高位,如此亂了定製,非長久之計,左右通政,還需在朝中提拔啊!”


    王複心領神會:“微臣以為遼東巡撫劉廣衡和原右都禦史寇深適合擔任左通政。”


    “劉廣衡?讓他屈居伱之下,恐怕他心裏未必爽利,加授他榮祿大夫,暫為左通政。”


    “寇深在家中丁憂,朕必須奪情起複了,朕本打算起複他為左都禦史,看來隻能入通政司了,也加授榮祿大夫,暫為右通政。”


    朱祁鈺對王複很滿意,本來他還打算用自己人替代王複,如今王複主動投靠,省去很多麻煩。


    遼東巡撫劉廣衡很尷尬,商輅被趕去遼東當巡撫了,劉廣衡就要被調入中樞,偏偏中樞沒有他的職位,再讓他去西北吃沙子,恐怕會心有不滿。


    寇深也是同理。


    王複幫著皇帝解決了麻煩。


    “原傑為左參議,薛希璉、朱英為右參議,剩下的便由王卿任命吧,交給朕禦批便是。”


    “臣遵旨!”王複鬆了口氣,張仁禮就是他的投名狀。


    從現在開始,他就是皇帝的人了。


    朱祁鈺對他很滿意:“王卿,通政司欲恢複太祖時之製,未來通政司,大可成為和內閣、六部平起平坐的衙門,你要為朕看好了通政司啊。”


    “微臣謝陛下恩典,必不負陛下厚望!”王複跪下謝恩。


    又說了些關於通政司的安排,才把王複打發走。


    朱祁鈺心情大好,這才是皇帝嘛,大臣就該主動投效,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這大明都是朕的!你們這些文臣端個屁架子!乖乖給朕賣命,多好!


    朕的手該伸向六部了,哪一部能最先成為朕的門下走狗呢?


    “舒良還沒消息傳來?”朱祁鈺又問,他還惦記著裏庫寶物的事。


    “啟稟皇爺,暫時沒有,奴婢已經派人去問了。”


    朱祁鈺頷首,站起來:“去軍機處看看。”


    出了勤政殿,走進軍機處。


    馮孝跟在身後,雙手捧著一隻小匣子。


    入軍機處的大臣、翰林、太監跪拜在地上。


    “請印!”


    馮孝拉開匣子門,朱祁鈺取出一枚金印,鐫刻“軍機處”三個字,是印綬監趕製出來的。


    “從今日起,天下奏章必入軍機處,凡出軍機處奏章,須加蓋軍機處印,方可生效!”


    朱祁鈺語氣冰冷:“凡奏章不加軍機處印者,皆為無效!朕會下中旨,諭令天下!”


    今日入軍機處輪值的內閣官員陸瑜瞪大了眼眸,皇帝要收內閣的權啊!


    這才是軍機處設立的根本原因!朝臣都被皇帝給騙了!


    皇帝要用軍機處,收內閣的權!


    不對,不止內閣!


    軍機、軍機,皇帝還要收五軍都督府的權!


    收天下軍政大權!


    “即日起,軍中都督、將領、軍事調動等一切任命,均出軍機處,必須加蓋軍機處金印,否則一應任命,均為無效!”


    沒錯,朱祁鈺就是要用軍機處,收軍政大權!


    收迴皇權,隻是第一步,最重要的,是收天下軍政大權!


    把天下軍政大權攥在手裏,他才是真正的皇帝。


    軍機處靜悄悄一片。


    入軍機處的諸臣心中惴惴,覺得皇帝可能玩大了。


    軍機處本就是一個秘書部門,皇帝卻要變成天下中樞。


    關鍵皇帝剛剛殺了陳循,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收天下軍政大權?


    朝堂上必然反對聲如潮,甚至,李王黨、胡黨,很有可能聯合起來,對抗皇黨。


    本來皇帝安安穩穩收權,大家心照不宣,你好我好大家好。


    偏偏皇帝又鬧幺蛾子了。


    等等!


    皇帝的真正目標不是內閣,而是軍權啊!


    他要借著京營不在京城的時機,收攏兵權入軍機處!


    “皇爺的話,爾等沒聽到嗎?”馮孝陰惻惻的聲音響起。


    “臣等遵旨!”陸瑜等人都是小蝦米,哪敢跟皇帝掰腕子。


    他們明白,皇帝沒在早朝上說出來,是擔心群情激奮,他下不來台。


    所以,今天把風放出來,等著和朝臣討價還價。


    “馮孝便為軍機處掌印太監。”


    馮孝忠心可靠,這是他應得的。


    沒錯,設立軍機處之初,他就是要收攏軍權。


    如今五軍都督府形同虛設,又被各方勢力滲透,他就算完全拿迴來,也未必能猶如臂使。


    幹脆在五軍都督府之上,設立軍機處,收天下軍權於軍機處。


    此事必須要快,在京營迴京之前,把大義名分定下來,傳諭全國,生米煮成熟飯。


    他也要做好不溶於水的準備。


    馮孝跪下謝恩。


    “陛下,微臣請問,軍機處是內官部門,還是朝堂部門?”丘濬咬牙問。


    他覺得若設掌印太監,軍機處豈不成了司禮監?


    作為進士出身,他們天然厭惡太監,讓他們和太監一起共事,已經勉為其難了,若由太監掌印,是不是說軍機處裏,是太監說了算?那跟進入屎坑有什麽區別?


    “兼得。”


    朱祁鈺要用軍機處,統領內閣、司禮監、五軍都督府。


    “還請問陛下,這軍機處裏的主官是否是掌印太監?”丘濬真夠楞的,這話居然直接問。


    偏偏朱祁鈺喜歡這樣的官員:“軍機處裏,隻有朕是最大的!”


    “掌印太監,隻是掌金印而已。”


    “蓋印,要經過朕朱批,方可蓋印!”


    “軍機大臣由內閣、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及五軍都督府輪值擔任,不固定人數,也不授固定官職。”


    朱祁鈺坐在主位上:“都平身吧,在軍機處裏,沒太多規矩,大家放鬆些便好,禮節能省則省,能不跪便不跪,這裏不是朝堂,沒那麽多規矩。”


    他又不是韃子,沒必要奴化大明。


    “在這設幾把椅子,軍機大臣可坐。”朱祁鈺兩排。


    諸臣大驚失色,從趙匡胤撤椅子之後,群臣在君主麵前就沒有椅子可坐,甚至,在內閣裏也沒有椅子!


    皇帝居然要在軍機處裏加椅子?


    這是用臣權,換軍權?


    皇帝自知用軍機處,收五軍都督府之權極難,所以想用臣權做交易,讓閣部同意,讓文官同意。


    “陛下,此舉,恐怕於禮不合!”尹直跪在地上,支支吾吾道。


    撤了椅子,皇帝就是皇帝了?


    皇帝是不是真的皇帝,不看群臣是坐著還是跪著,而是看皇帝,能不能舉刀殺人!


    人都隨便殺,還在乎跪著,還是坐著?


    “朕說過了,軍機處不是朝堂,也不是內閣,沒太多規矩,把朕的椅子抬高便是。”


    朱祁鈺淡淡道:“中間再設連椅、杌凳,諸卿疲勞時可坐下歇息。”


    尹直張了張嘴,他其實想說,您給了臣子權力,可就拿不迴來了,您可殺人,但您的後世子孫,未必能殺人啊!


    但是,他並沒往深層次想。


    朱祁鈺要收軍權,總要拿出東西做交易的,從太祖建立大明以來,臣權被軍權死死拿捏著。


    朱祁鈺想用一點點臣權,換取閣部支持,拿迴兵權,至於於謙迴來,洪水滔天,到時候再解決吧。


    起碼要把大義名分定下來,軍權名義上是屬於皇帝的,是在軍機處手裏的!


    “便成定製吧。”


    “陛下,微臣請問,軍機處所出奏章是否經過內閣?”劉珝低聲問。


    朱祁鈺剛想說不經過,但轉念一想,若不經過,內閣必然不同意。


    他的計劃就泡湯了。


    “經過,特殊奏章,內閣必須通過,不許阻攔。”朱祁鈺又加了一句,便覺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留到朝堂上再爭辯吧。


    其實說來說去,都是利益交換罷了。


    劉珝還想問。


    “劉珝,把朕說的,寫成奏章,下到內閣,明天早朝討論。”朱祁鈺給出明確時間,讓文臣們商量出個籌碼來,無非就是做買賣,朕看合不合適,合適的話,給你們也無妨。


    他低聲跟馮孝道:“宣蕭鎡、嶽正覲見。”


    “奴婢遵旨!”


    “迴來,再宣張鳳和項文曜來,間隔開。”


    這兩個是於謙的人。


    李賢和王直忙著爭權奪利,讓給他們一點好處,應該能夠擺平,隻要說服胡濙、於謙,軍機處也就傳諭全國了。


    馮孝剛走,覃昌貓著腰進來:“啟稟皇爺,舒公公上了奏章。”


    朱祁鈺接過來,掃視一圈:“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吧,從今往後,朕就在這裏批閱奏章,朱筆拿來!”


    翻開舒良呈上來的奏章,朱祁鈺眉頭緊鎖。


    奏章上說,在陳循家中,找到了部分裏庫失竊的寶物!


    還有大量白銀,根據管事的說,白銀是最近拉進府中的,舒良推測是倒賣裏庫寶貝換來的錢。


    從陳循家中抄出了24萬兩白銀。


    以未追迴的裏庫寶物估算,裏庫寶物賣了18萬兩,陳循家中僅有6萬兩白銀。


    “不對勁!”


    朱祁鈺覺得太巧了,查抄陳循家,就查抄到了裏庫寶物?


    就算真是陳循偷的,陳循偷完寶物,會傻得藏在自己家中?又光明正大的銷贓,大搖大擺把白銀拉進自己府中,當科道言官是吃屎的?


    這是最明顯的栽贓陷害。


    反而說明,裏庫寶物不是陳循偷的。


    “宣舒良覲見!”


    朱祁鈺站起來,出了軍機處,走入勤政殿。


    正在處置奏章的官員放下筆墨,跪在地上,恭送皇帝。


    舒良正在宮外等候,此刻他紅著眼睛進入勤政殿。


    “幾天沒休息了?”朱祁鈺看了他一眼,把參茶賜給他一盞。


    “奴婢謝皇爺賜茶。”


    舒良跪在地上喝了一口,說了些表忠心的好聽話。


    “說正事,抄家情況,你怎麽看?”朱祁鈺問。


    “奴婢以為是栽贓。”舒良斬釘截鐵。


    “說來聽聽。”


    舒良磕個頭,才站起來:“陳循家中的奴仆,奴婢問過了,都知道裏庫寶物,仿佛這些寶貝不是偷的,而是皇爺賜下的,這很不尋常。”


    “還有一點,藏銀子的土是新的,做法很粗糙。”


    “所以奴婢懷疑是栽贓陷害。”


    朱祁鈺微微頷首:“銀子上可有蛛絲馬跡?”


    “皇爺是懷疑內承運庫的銀子?奴婢也查了,銀子上沒有鑄刻。”舒良迴答。


    做的這麽粗糙,卻還要做。


    什麽意思?


    把人當傻子?


    “皇爺,奴婢以為是黔驢技窮了……”


    朱祁鈺擺擺手:“不可能,必然是另有目的。再查查看吧,朕倒要看看這個張軏,有什麽神通本領!”


    “奴婢有一計,皇爺可詔常德公主,一問便知。”


    朱祁鈺瞥了他一眼:“太陰險了吧,常德畢竟是朕的皇姐……好吧,詔入宮吧,就說皇太後病了,想念公主了,讓公主過來侍奉皇太後吧。”


    “皇爺英明!”


    舒良壞笑道:“皇爺,其實他們有什麽心思,都不用猜,隻要拿捏住常德公主,張軏就逃不出手掌心。”


    “你別用那般陰險的眼神看著朕,朕乃仁君!豈能戕害親姐?”朱祁鈺很生氣,一把將他推開。


    “是是是,都是奴婢陰險,奴婢陰險。”舒良跪在地上請罪,居然在笑。


    朱祁鈺氣得踹他一腳。


    舒良笑嘻嘻跪在地上,笑容促狹。


    “罷了罷了,罵名讓朕擔吧,你這小身板,扛一個東廠不容易,還是朕為你遮風擋雨吧,反正朕有仁君的名聲頂著……你笑什麽?朕不是仁君嗎?”


    朱祁鈺氣壞了,舒良可真是沒大沒小,居然敢笑話朕!


    “皇爺恕罪,皇爺恕罪,您就是千古仁君!”舒良像在哄傻子。


    “滾一邊去!”


    朱祁鈺氣壞了:“說正事!那些罪臣家屬是怎麽迴事?”


    “啟稟皇爺,也是栽贓陷害,這個陳首輔呀,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被張軏玩的團團轉。”


    舒良收斂玩鬧之意,表情認真。


    他認為皇爺太苦了,從奪門開始,皇帝就沒真的笑過,甚至吃穿用度,極為小心謹慎,實在太苦了。


    所以想逗皇爺開心開心,王誠離京時就提點過他,讓皇爺開心點,憂思生病,恐傷龍體啊。


    “奴婢以為,陳循的幕僚,被張軏買通了,所以才被人當猴耍。”


    “奴婢抓到了兩個幕僚,跑了一個。”


    “那人姓姚,是正統七年的舉人,乃陳循的入幕之賓。”舒良道。


    朱祁鈺皺眉:“姚什麽?”


    “姚平。”


    朱祁鈺對這個舉人沒印象,不過重用師爺的風,此時已經興起了。


    “找了嗎?”


    舒良苦笑:“迴皇爺,此人八成找不到了,要麽改頭換麵離開京師了,要麽被滅口了,奴婢以為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張軏不在京中,卻能操縱京中大事,真是可怕啊。”朱祁鈺麵露憂色。


    舒良跪在地上:“皇爺莫憂,奴婢已經有了線索。”


    “經過王翱的妻子透露,在王翱被處死的夜裏,有一夥人將他們接出宅子,她形容出此人的麵容,奴婢已經抓到了!”


    “還在審訊之中,想來不久,就能順藤摸瓜,抓到更多的人!”


    “張軏的人,隻要還在京中,奴婢保證,十天內都能抓到!一個也跑不了!”


    朱祁鈺站起來,神情振奮:“好!十天!好啊舒良!保護賦的銀子,你不必送入宮中,全部用來擴大東廠!舒良,朕就知道你能行的!”


    “奴婢謝陛下隆恩!”舒良跪拜。


    “記住,大肆培植心腹,不必怕朝堂彈劾,朕給你兜底兒。”


    “你要利用征收保護賦的機會,把番子安插到市井之中。”


    “你是朕的眼睛,你看到的,就是朕看到的!”


    “你也是朕的手,朕要處置的人,都要你來做!”


    “不必怕花錢,朕會想辦法籌錢的。”


    “舒良,你要永遠記住,彈劾東廠的奏章越多,你越安全,朕越安全!”


    “東廠的勢力越大,朕便能每日安枕!”


    朱祁鈺提點他:“朕能不能睡覺,全看你了!”


    “奴婢謹遵聖命!”


    舒良跪在地上:“奴婢一定壯大東廠勢力,讓京畿的一切,都在皇爺的眼睛裏,在皇爺的手裏!”


    “好!去辦!”朱祁鈺扶他起來,使勁拍拍他的肩膀。


    他要用軍機處,強收五軍都督府的權,恐怕又是一番血雨腥風,所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保護自己的安全。


    宮中暫且維持原樣,不許無關緊要的人入宮。


    宮外,東廠與錦衣衛,緹騎與禁衛,彼此唿應,互相製衡。


    明槍易擋,暗箭難防。


    他能殺陳循,卻不知道什麽時候飛出來一支暗箭,取走他的性命。


    所以,隱藏在水下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


    皇帝易溶於水,不是一句虛言。


    “皇爺,蕭閣老等人到了。”馮孝打斷了朱祁鈺的思路。


    朱祁鈺輕籲口氣:“馮孝。”


    “軍機處的提督太監,雖不如司禮監提督太監風光。”


    “但這裏卻會成為天下最要緊的部門。”


    “未來會和內閣並列,高於司禮監。”


    “所以朕不給你提督大權,是為了你好。”


    朱祁鈺擔心馮孝心裏有落差,特意提醒他。


    “奴婢明白!”馮孝跪在地上。


    “倘若你想獨當一麵,和朕說,朕成全你。”朱祁鈺時時刻刻都注意身邊人的想法。


    人心難測啊,他的小命攥在身邊人的手裏,所以他盡量滿足他們的權欲,也不過分苛責他們,最重要的是,互相監督,互相製衡。


    給好處,也要上夾板。


    他骨子裏,誰也不信。


    “奴婢謝皇爺恩典!”馮孝磕頭。


    “起來吧,讓蕭鎡等進來吧。”朱祁鈺安撫好了馮孝。


    很快,蕭鎡、嶽正覲見。


    “免禮,賜座。”


    看著蕭鎡,朱祁鈺有點想樂,這老頭以前挺剛直個人,如今變成了應聲蟲,讓他說話就說話,讓他閉嘴就閉嘴,看樣子是被嚇壞了。


    被一蓬血,嚇出毛病了。


    真是個廢物。


    “蕭愛卿,你對陳循的死,有何看法?”朱祁鈺直來直去。


    蕭鎡心頭一跳,眼淚奪眶而出。


    趴伏在地上:“老臣不敢有想法,老臣如今身體不適,請陛下賜恩,允許老臣辭官歸鄉。”


    “蕭愛卿別鬧了,如今朝堂多事之秋,你還要留在朝堂上多幫幫朕啊。”


    “老臣是真的精力不濟,憂憤成疾,身體不中用了,求求陛下,讓老臣歸鄉靜養吧。”蕭鎡真被嚇壞了。


    從高穀死到陳循死,才多長時間啊,朝堂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之前朝中的風向還是把皇帝當成吉祥物。


    現在,事事都要奏報給皇帝。


    他擔心啊,再等一段日子,他們這些屍位素餐的,就會被皇帝趕出朝堂。


    皇帝的動作太快了,又狠又絕,不惜把自己陷於危難之間。


    這樣的皇帝,要麽溶於水,要麽成為千古一帝。


    反正跟著這樣的皇帝混,沒什麽好下場。


    “老愛卿,你真忍心棄朕而去?”朱祁鈺有點急了,若蕭鎡辭官,他沒有合適的人選入內閣,豈不便宜了其他人?


    “陛下,老臣實在有心無力。”


    蕭鎡拿出寫好的奏章,高高捧起,跪伏在地。


    朱祁鈺陡然收起了笑臉,寒聲道:“蕭愛卿是想步陳循後塵?罷了,朕允了。”


    蕭鎡渾身一顫,臉色瞬間煞白一片:“陛下……”


    “出去吧,朕允你歸鄉了!”朱祁鈺真生氣了,叫你一聲愛卿,真把自己當成人了?


    “陛下,老臣失言了,老臣昨夜沒睡好,神情恍惚,說錯了話,請陛下恕罪!”蕭鎡嚇得瑟瑟發抖。


    步陳循的後塵,那是個死啊!


    “迴鄉就能永遠睡了。”朱祁鈺冷冷道。


    這……還是死啊?


    蕭鎡嘭嘭嘭磕頭,旁邊的嶽正也瑟瑟發抖,不敢幫蕭鎡說話。


    嶽正在內閣裏也十分尷尬,他資曆不足,硬被提拔上來,當個隨風草左右倒。


    連泥胎木塑都不如,還夾在中間,受夾板氣。


    “嶽正,扶起蕭鎡,讓他退下吧。”


    朱祁鈺淡淡道:“你的辭呈,朕批了,也不必走三讓三辭的流程了,你收拾收拾東西,直接下去吧。”


    下去?下哪?下地獄?


    蕭鎡身體一軟,五體投地,老淚縱橫:“陛下啊,老臣知錯了!隻要能在陛下禦前伺候,哪怕不許臣做這個閣老,老臣也絕無怨言啊,老臣此生隻求侍奉陛下身邊!”


    這番話說得極為肉麻,這些年蕭鎡自以為清白,多年來犯顏直諫,追求的就是流芳千古。


    卻不想,老了老了,居然活成了佞臣。


    “想侍奉朕的,天下間如過江之鯽,還不缺你蕭鎡!”朱祁鈺冷喝:“提禦筆來!”


    馮孝立刻去取禦筆。


    “陛下啊,老臣真的老糊塗了,說錯了話了。老臣還當閣臣,隻聽陛下的話,當陛下的忠犬!”蕭鎡以頭點地,嗚嗚痛哭。


    他畢竟當了多年閣臣,是懂皇帝心思的,皇帝就讓他在內閣裏當泥胎木塑,等著給後來人讓路。


    所以之前他說要離開內閣,皇帝才大發雷霆。


    “朕的狗,可不是誰都能做的!”


    朱祁鈺冷笑:“林聰揚言要做朕的狗,朕告訴他,成吉思汗有四狗,你等自問,可如哲別?可如忽必來?”


    “都不如!遠遠不如!”


    “你們以為,狗是蔑稱?錯!狗是最忠誠的,你們啊,還不夠資格當朕的狗!”


    那就是狗都不如嘍?


    蕭鎡哭得更兇了,老了老了,想當狗,人家都不收,豈不更諷刺?


    啪!


    朱祁鈺將奏章砸在蕭鎡的臉上:“別哭了!像個娘們一樣,如此姿態也配當朕的狗?你還有很大一段距離啊蕭鎡!”


    “罷了,朕看你過去有苦勞的份上,饒你一命!”


    “以後不要不識好歹!”


    “記著,這天下是朕的,能當朕的狗,是一件非常光榮的事情!”


    就是把你們慣壞了!


    韃清來了,你們不還是老老實實跪下了嗎?


    朕就是心慈手軟,不然就把你們都剖了,換上一群狗,放在朝堂上,太陽也照常升起,天下也照常運轉!


    “老臣謝陛下隆恩!”蕭鎡收斂了哭聲,但滿臉悲戚。


    那一蓬血,澆滅了他心中的熱血,讓他變得麻木,如今又屈膝做狗,把文人的風骨都丟了,他愧對聖賢啊!


    “起來吧。”朱祁鈺緩了口氣,蕭鎡必須留下,等他有了新人選,再把他踢出京城。


    蕭鎡擦了把眼淚,戰戰兢兢站起來。


    “蕭鎡。”朱祁鈺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噗通一聲,蕭鎡跪在了地上。


    他被驚到了。


    朱祁鈺翻個白眼,不爽道:“起來!你是閣臣,是大明的脊梁,朕沒讓你跪,你不許跪!朕讓你跪,你必須跪!明白嗎?”


    “老臣明白。”蕭鎡爬起來,帶著哭腔。


    廢物。


    “內閣是皇權的延伸,朕的聖旨到了內閣,也是聖旨!”朱祁鈺提點蕭鎡。


    “老臣明白,聖上說的一切都是對的!老臣都同意!”蕭鎡有點轉過彎來了。


    朱祁鈺看向嶽正。


    嶽正維持跪姿,高聲道:“陛下乃世間明主,臣願用餘生侍奉明主,在成為陛下忠狗的路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瞧瞧,這才是聰明人!


    “狗,貴在忠誠,獒犬亦是犬,你心領神會便好。”


    朱祁鈺對他很滿意:“說說吧,你們心中有何人選,推薦給朕?”


    嶽正眼睛一亮,皇帝這是要為他培植黨羽呢。


    蕭鎡剛想說不宜結黨,趕緊收住話頭,恨不得扇自己一個耳光,你已經不是清流了,是皇帝的走狗,是皇黨!再不結黨,是傻的嗎!


    他們推薦了幾個內閣官員,朱祁鈺大方的提拔了。


    “蕭愛卿,你兒子蕭詧可考中進士?”朱祁鈺問。


    “迴稟陛下,考中了,乃正統十三年進士,尚在地方曆練。”


    “也有快十年了吧?入通政司吧,朕欲大用通政司,於他前途有大好處。”朱祁鈺丟出個餡餅出去。


    蕭鎡跪下謝恩。


    “嶽正,你哥哥嶽端也是進士出身,也入通政司吧。”朱祁鈺其實很重視嶽正,嶽正以後可有個了不得的女婿,就是李東陽。


    打發走蕭鎡和嶽正。


    趁著間隙,朱祁鈺喝了藥,假寐一會。


    張鳳和項文曜到了。


    張鳳心中惴惴,謹慎地掃視一圈,今天勤政殿沒死人?奇哉怪也?


    “朕沒殺人。”朱祁鈺沒好氣道。


    “臣絕無此意。”張鳳跪下請罪。


    “起來,在勤政殿就放鬆一些。”


    “這勤政殿雖叫勤政殿,卻是西暖閣改的,算不得殿,姑且這般叫了吧。”


    “朕也不想讓欽天監嘮叨個沒完沒了,直接就改了。”


    “朕親自題的字,你們看朕的字,如何?”朱祁鈺和他們話家常,拉近距離。


    張鳳可太了解這位皇帝了,皇帝示弱,準要求人。


    “陛下的字,自然是極好的。”張鳳也學聰明了,捧著嘮唄。


    朱祁鈺把各宮改了名字,親筆題字。


    至於欽天監,敢說個屁,想步入陳循後塵嗎?


    “兩位愛卿,朕詔你們前來,乃是有一事不決。”朱祁鈺讓馮孝把劉珝寫好的奏章交給張鳳。


    張鳳看完臉色一變,交給項文曜看。


    兩個人對視一眼,都明白了,皇帝要強收五軍都督府的軍權啊。


    “陛下,此事事關重大,還需在早朝上討論,再說,臣乃禮部尚書,此事也不歸臣管呀。”


    張鳳這是抱怨,皇帝把他的戶部尚書拿掉了,心裏不滿呢。


    “愛卿,如今朝堂乃數十年未有之大變局,各部尚書來去如走馬觀花。”


    朱祁鈺斟酌著說,他不肯將戶部讓出來。


    好不容易到手的,除非張鳳願意轉頭他的門下。


    可能性微乎其微,別看皇帝蹦躂的歡,那是於謙沒在京中,若於謙在京中,於謙和胡濙合璧,皇帝分分鍾老實了。


    所以朱祁鈺才拚命蹦躂,拚命收權,就是等於謙迴來。


    朱祁鈺也沒讓張鳳入閣,那等於在打張鳳的臉,閣部之爭,六部和內閣勢同水火,張鳳入了內閣,是投降?還是當奸細?


    張鳳不接話。


    “罷了,就調葉盛入禮部,張卿迴戶部吧。”朱祁鈺咬牙決定,讓出戶部。


    為了收軍權,他也豁出去了。


    張鳳目光閃爍,能當戶部尚書,也是好的,如今皇帝正有求於他,是不是該多要一點?


    “朕欲重用通政司,張卿與項卿兒子,皆可入通政司。”朱祁鈺眼巴巴地看著他。


    張鳳還不滿意。


    朱祁鈺皺眉,這個張鳳有點得寸進尺了!


    於謙沒在京中,朕若剪除了他的羽翼,他難道真敢派兵攻打京城不成?


    張鳳莫名一抖,他看到了皇帝殺氣騰騰的眸子。


    心裏發苦,皇帝到底會不會做買賣呀?你漫天要價,我落地還錢,很正常呀,哪你有這樣的,不問價不還價,直接把刀架人脖子上了!你可真不怕被宰,但還讓不讓臣活了!


    “微臣謝陛下隆恩!”張鳳跪伏在地。


    他不敢再討價還價了,皇帝都要掏刀了,投降得了。


    今天勤政殿還沒死人,他再囉嗦,獻祭的就是他了!


    這殿太邪性了,打死都不來了!


    答應了?


    朱祁鈺一愣,沒想到張鳳這麽好說話,朕的天子劍都準備好了。


    登時笑了起來:“愛卿快快請起,朕的聖旨馬上就下,你依舊是戶部尚書。”


    “項卿?”


    朱祁鈺看向項文曜,此人已經是吏部左侍郎了,實在沒法再安排了。


    “啟稟陛下,臣剛升遷左侍郎不久,尚無功勞於社稷,不敢求官,隻求陛下調教臣子,調教其成材,臣先謝過陛下了!”項文曜很懂事。


    他自知不能升官了,幹脆把好處讓給兒子,不讓皇帝難做,這是個聰明人啊。


    “項卿如此識大體,兒子想來是不會差的,朕會特殊關照的。”朱祁鈺很滿意。


    得到張鳳的支持,就等於搞定了於謙一脈。


    隻要再說服胡濙,軍機處收權之事,就大功告成了。


    打發走張鳳、項文曜。


    朱祁鈺又去軍機處批閱奏章。


    整個下午都心情愉悅。


    天色漸漸黑下來,朱祁鈺問馮孝:“算算日子,南和伯應該到京了,怎麽還沒到?是否出現意外?”


    “啟稟皇爺,尚無消息傳來,想來不會發生意外,南和伯、石尚書率領千人快速迴京,路上賊子恐怕不敢打劫。”


    朱祁鈺頷首:“讓內閣再下一道聖旨給葉盛,葉盛轉為禮部尚書。”


    “朕今晚不去承乾宮了,讓貴妃來乾清宮伺候。”


    “對了,罷了明天早朝,有大事遞奏章進來,朕近來沒休息好,明天睡個早覺。”


    朱祁鈺抻個懶腰。


    主要是沒和胡濙談好交易,已經派人去請胡濙,胡濙還在忙拍賣的事情,走不開。


    交易達成後,後日直接一錘定音,省著扯來扯去的。


    朱祁鈺脫了龍袍,在殿內活動身體,身體除了調理和將養,還要適當鍛煉。


    馮孝看著皇帝怪異的運動方法,滿臉懵。


    “這是朕琢磨出來的鍛煉身體的妙招,是以關了門自己練。”朱祁鈺解釋。


    “馮孝,宮中可有能工巧匠?”朱祁鈺琢磨來琢磨去,賺錢的妙招還得點亮科技樹。


    “兵仗局、銀作局倒是有一些。”


    “明日召集起來,朕看看可不可用。”朱祁鈺想搞點發明。


    但他也深知一件事,發明這種東西非一日之功。


    比如說玻璃,是用沙子燒製的,這個年代已經出現了小塊玻璃,但做不成大塊玻璃,如何做成大塊,需要工匠們鑽研,也就需要朱祁鈺提供研發成本。


    可他就是想賺錢,才搞小發明的。


    而搞發明,又需要大量的錢財投入,簡直是個惡性循環,走一步看一步吧。


    運動後,朱祁鈺洗個澡,便歇下了。


    清晨時分,門外響起馮孝的聲音:“黎明即起,萬機待理,勤政愛民,事必躬親!”


    “陛下,您今天有早朝嗎?”唐貴妃懵懵地睜開眼睛。


    “沒呀?”


    朱祁鈺撐開眼皮子:“馮孝,滾進來!”


    吱嘎一聲,房門開啟,馮孝撲倒在地上:“給皇爺請安,奴婢叫醒皇爺,是迫不得已啊。”


    “出了什麽事了?”朱祁鈺睜開眼睛。


    他清楚,馮孝不是沒分寸的人,大早晨叫醒他一定是出事了。


    “天還沒亮,就傳來宣鎮奏報,皇爺……”馮孝支支吾吾的。


    “說!”朱祁鈺坐起來。


    “皇爺,宣鎮總兵楊信傳來戰報,我軍戰敗了,興安伯歿於陣中!”


    “什麽?”


    朱祁鈺頓時清醒了,伸出手,要奏章來看。


    看了一眼,登時大怒:“十幾萬大軍,怎麽會敗呢?京營帶去五萬大軍馳援,就守不住一個宣府?”


    馮孝趴在地上,不敢應答。


    “何時送來的?”


    “啟稟皇爺,天還未亮,奴婢不敢影響陛下睡眠……”


    朱祁鈺眸子要殺人,馮孝不敢說下去了。


    他吐出一口濁氣:“罷了,你也是為朕好,朕不怪你,但不許再有下次,下次無論何時,前線奏報,必須第一時間呈給朕看!”


    “謝皇爺恩典,謝皇爺隆恩!”馮孝磕頭。


    “伺候朕更衣。”


    朱祁鈺好心情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百思不得其解,楊信怎麽會敗呢?


    “愛妃,你睡吧,朕得去奉天殿了。”朱祁鈺安撫唐貴妃。


    “臣妾準備了早膳,等陛下迴來吃。”唐貴妃不敢說其他。


    朱祁鈺點點頭:“召集百官於奉天殿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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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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