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雙手撫上他的臉頰。耳畔有嘩啦啦的水流聲,很遠地方的海浪,還有兩個人的唿吸……謝虞川抬起頭,用赤紅的雙目怔怔的直視在水霧中的人。林溪雙膝跪地,用袖子擦拭他臉上的水痕。一下又一下,專注的像在擦拭最心愛的瓷器。那清秀的麵龐上無喜無怒、無憂無懼,琥珀色的瞳仁中沒有任何其他東西,隻有他一個人的倒影。那樣虔誠、那樣純粹,一如信徒在服侍最高的神明。“不痛了,”林溪湊上前,輕輕往他紅腫的額頭吹氣,那溫暖氣流讓謝虞川眼皮發癢。林溪用兩隻手一起握著他的手掌,將他往外拉。不吭聲,隻是固執的拽他。謝虞川啞聲:“溪……”林溪不為所動,埋著腦袋接著拉他。但轉瞬,反而被更大的力氣拖住,掉進了謝虞川的懷中。謝虞川抱他抱的那樣緊,好像連皮膚血管都融化在了一起,心髒的搏動都聯結了起來。“不痛,”林溪卻還竭力維持著自己聲調的平穩,發出聲音安慰他,並用手輕輕拍打他的後背。其實是我更需要他,謝虞川腦中浮現出了這樣的念頭。是啊。從想起一切,隻身遠走,意欲埋身於雪山之中,再到多年隱居,隱姓埋名,自始至終,都是他需要林溪更多一點。反叛軍惹出國際眾怒,治安署早有行動部署,即便無他,林溪也會被營救,說不定他們會聯係國內力量為他尋找父母,讓他早早迴歸親生父母的懷抱。那樣的話,林溪會長在父母的關愛下,上普通學校,有老師同學,過平凡而閃光的日子。而他,如果沒有了林溪,大概早在一開始,就消失在了雪山的風暴之中。他本想放逐自己的命運,但卻因為一場相遇而有了牽絆,此後被牢牢拴在了世間。米多瑪女神山上的風終年不止,他的牽絆也越種越深,再無法拔除。他以為那是魔種,但其實是救他性命的神。第80章 海上的夜幽藍深邃, 一望無際,即便是如此諾大一隻遊輪,飄在海上仍顯得似一片落葉, 於波浪之上起起伏伏。謝虞川找來幹毛巾將自己與林溪身上的水都擦幹淨, 又用毯子裹著,一並靠坐在床頭。海浪聲聲入耳, 莫測的夜中,唯他二人相依。他閉目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門口傳來細微動靜, 服務生推著小推車進入。服務生把食品、清水、藥物都一一拿出, 放在房間內唯一一張桌上。完畢,仍不走, 看著那邊一動不動的二人,很輕的“嘖”了一聲。謝虞川收緊攬住林溪肩背的手, 麵無表情的看著來人。“是你。”那麵色蠟黃、但細看下五官非常出眾的男生抬起頭,展顏一笑:“啊呀,被認出來了。”……“所以你們就這樣上了船, ”謝虞川冷冷望著坐在對麵的人, “把他弄成了這個樣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小光蹺著二郎腿, 搖著腦袋, “而且什麽叫這個樣子, 你看他連一根毫毛都沒有掉好不好。”謝虞川懶於與之爭辯, 這少年行事風格不著邊際, 沒有必要多談。小光方才告訴了他,他們是怎麽到這艘船上的。他們前去交換, 說好一手交人,一手交出原始藥物配方。實驗室在貴呷港的站點是一個破舊的醫藥公司,外表尋常,內藏玄機,隱形門打開後有著一個具備高精尖研究條件的生物實驗室。別的地方不好說,但這裏,九尾狐卻比誰都熟悉,他們離開三角區後,正是在這裏渡過了頭三年。表麵是交換,實際上,小光偷偷潛入,在機房安好了自己寫的程序,把所有內容一律拷貝傳輸了出去。動作完成之後,廢物安全員才恍然夢醒,發出警報,接著組織撤離。他們混在紛亂的人群之中,本要逃之夭夭,然而安保力量不知道聽了哪來的命令,忽然變得非常有秩序,挨個篩查,逆流而上,準確的抓住了於昭和林溪兩個人,丟進車裏。那車一路駛向港口,最後一行人全部登船,船上迎接他們的,正是謝瑉。謝虞川:“你拷貝了什麽資料?”“唔什麽都有,我把他們機房服務器內容全部上傳了,還把經緯度公開了。”“……”實驗室不得恨死這幫搗蛋鬼。連日來治安署的追查讓實驗室的研究站點陸續暴露,謝虞川的步步緊逼讓他們的客戶也日漸減少,他們選擇迴到貴呷港的老站點,在這個海陸交界點上,無論是繼續研究還是離開都很方便。然而,九尾狐的一通亂來,摧毀了他們在貴呷港的根本,讓他們隻能選擇後者。“你別看他們搞的像個熱鬧集會似的,其實根本就是在逃難。”小光托著下巴腮,笑嘻嘻的,“我看船舶航向的方向,估計是去某個島,這海上的島可太多啦,總有那麽些是連地圖裏都找不到的,方便他們避避風頭。”謝虞川不置可否。小光好奇:“你有什麽打算?不會真是要繼承你親爹的偉大事業吧。”謝虞川有什麽打算都不必和他說。不說就不說吧,小光也無所謂。他上下打量謝虞川,思緒蔓延開……說起來,逃難不就是應該帶上最珍貴、最必不可少的東西麽?可謝瑉好像,在這裏盯得最緊的就是林溪,又或者說,能釣來謝虞川的餌。奇怪,謝虞川有那麽必不可少嗎?他的確是有能力叫停追查,並支持重建實驗室,但謝瑉的其他擁泵也沒有差到哪裏去吧。所以他有什麽特殊之處呢?“你不會其實有什麽唐僧肉基因吧,”小光忍不住胡亂腦補。謝虞川理也不理他。“再要不就是,你母親臨終教你怎麽完善藥物了?”迴憶如針,細細密密的紮進腦髓,然而謝虞川眉目卻如石塑一般,毫不動容,冷酷非常:“沒有。”小光是第六感非常強的人,當即覺得自己好像隨口問中了什麽。他眸色愈深,若有所思。……一晃次日,船上變得喧鬧,謝虞川從窗口往外望去,是船靠了岸。但這岸並不是船舶的航行終點,那隻是一個風景秀麗的小島,島邊停了數艘其他船舶,大多是旅遊觀光所用。船上一些客人下船上岸,轉頭登上了其他船隻。謝瑉站在甲板,同他們微笑道別,客人們或是作揖或是揮手,依依不舍的離開。這樣陸陸續續的,離開的人幾乎占上了船隻原本載客的大半。中間大多數麵孔,都是謝虞川在“賜福會”上見過的。隨著客人們下船,更多的食品和生活物質被搬運上船,數量之多,幾乎把全部倉庫都占滿了。這不是航行用的,而是為到目的地後準備的。船舶的航行速度也肉眼可見的比之前要快了。當日傍晚,謝虞川的門被敲響,依然是服務生來送藥。但這迴是個陌生麵孔,且手中端著一個杯子、捏著一隻試劑。“是博士吩咐的,”對方道,“博士說,希望您能服藥,像上次一樣,不要添麻煩。”謝虞川頓了頓,在那人緊盯的目光之下,將一杯淡紅色液體一飲而盡。看他喝完,對方鬆一口氣,朝外走去,臨走還“善意”的提示,說可以去外麵逛一逛,現在船上都是自己人了。安靜下來的房間,謝虞川扶著頭靜坐了片刻。二次服藥的反應遠不如上次激烈,大概也是劑量、配方有所調整的緣故吧。約莫一會兒,那反應下去,謝虞川便轉頭問洋娃娃一般乖巧文靜的林溪:“溪溪,想走一走嗎?”林溪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然將頭倚在他肩窩裏。謝虞川有讀他後腦勺的獨門絕技:“想是吧,那就出去走走。”他牽著林溪出去,看了海,坐在甲板上吹了風,還找了些新鮮水果,剝好喂給林溪。正是晚飯時間,他問路去到餐廳。海上吃海鮮早就膩了,島上送了些豬牛羊肉上來,謝虞川進廚房,做了炭燒豬頭肉,端出來和林溪吃。他時不時拿餐巾給林溪擦嘴角,動作輕柔而自然。拉開椅子的聲音響起,一盤西梅被放在林溪手邊。來人坐下,溫和說:“我妻子也愛吃這道菜,餐後總要配西梅解膩。”那是在賜福會出現過的一名中年人,生的斯文儒雅,服藥後並不如其他人一般瘋魔,隻是看著空中微笑和流淚。據謝瑉說,他是在懷念亡妻。參與賜福會的大多非富即貴,沒有人會同謝瑉跑去犄角旮旯的海島當魯濱孫,這所謂賜福會,差不多是踐行和募捐,所以他們都在之前的島嶼下了船。但這人卻沒有。看出謝虞川心中所想,對方笑著搖頭。“沒必要。”塵世中已無眷戀,能追尋的隻有這一點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