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午宴說夢(上) 9洪鷁決意敲警鍾,蜥蜴頓變霸王龍2


    在鳴放前,李健人以為憑藉手中的權力,能穩操勝券左右局麵。他又用慣常使用的暗地裏布置親信爪牙的方法,將矛頭直指洪鷁,可群眾運動起來,如萬馬奔騰,似狂濤洶湧,像胡潔那樣的幾個蝦兵蟹將,不僅無法阻擋,就是連放支冷箭他們也不敢。運動起來後,洪鷁老師無毫髮損,而李健人卻被群眾口誅筆伐的狂濤吞沒。大家說他獨斷專行,把自己當作昆師的皇帝;多吃多占,把昆師看成是自己的私產;作風敗壞,視校內女子為宮女。他簡直成了中山狼,過街鼠,人人痛恨,個個喊。他鎮日慘黑著臉倒吊眉,真正成了隻不敢出家門的縮頭烏龜。洪鷁覺得運動雖然有些偏離了整頓作風的宗旨,變成了人身攻擊,但讓那些專橫跋扈的人,接受一次民主的洗禮,會使李健人甚囂塵上的霸道風氣,有所改變。不過,他還是一再苦口婆心勸說大家對事不對人,要實事求是,正本清源,明辨是非。對待學校的工作,如對一個患病的人,癰疽必須割去,但不能傷及健康的肢體;如果亂割一氣,不能割去癰疽,倒戕害了健康的肢體。由於他一向是昆師師生的大公無私的偶像,由於他對實際情況切情中理的剖析,使多數人過熱的頭腦冷靜了,過火的言行略有節製。學校裏那種像火藥庫爆炸的混亂不堪的局麵,有所改觀了。人們不再用仇視地主**的眼光來看待李健人了,他的龜頭就漸漸地敢於探出龜殼,蟹足也漸漸敢於邁出戶外,鼠目也漸漸地敢於窺園了。李健人心裏也有幾分感激洪老師,覺得洪老師不僅不計較自己過去對他的捕風捉影、甚至是無中生有的算計,不對他落井下石,反而擯棄前嫌,實事求是地為他主持公道,給自己解了重圍,可親可敬。他覺得前一向自己鼓動起來的蟬噪蛙鳴,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現在應該是讓蟬蛙息聲,鳳凰啾鳴的時候了。他組織了幾次前一向因不願與蟬蛙一道鼓譟而不願鳴放的資深的老教師座談。他們一分為二,說夠了昆師幾年來取得的成績,也講透了工作中存在的缺點錯誤。


    洪鷁看到了李健人的進步,受到了極大的鼓舞。會上誠懇地指出李健人品格上的嚴重的缺點,及其工作中的重大失誤。既而進一步條分縷析,指明了產生錯誤的思想根源及其嚴重危害。中師畢業教中師,按理說是疲牛拉重車,能力不夠,不拚死命拉不動,可他不思學習,不學無術,教學中錯誤百出,視教課如同兒戲,課前不備課,上課胡亂扯。「月(讀音應為『肉』)氏」讀作「月(與月亮的『月』音同)底」,說蘇武牧羊的「北海」就是廣西南邊的「北部灣」。情況不調查,問題不分析,摸摸腦殼,喬太守胡亂點鴛鴦。廁所建在水井旁;師範學校招生不麵試,麻臉、結巴、癩痢統統收。德才兼備的棟樑,視為眼中釘,獻媚悅己的蛆蟲,延為座上賓。武大開店,個子比自己高的就容不得。不務真槍實幹,轉靠弄虛作假。心甘情願當外行,什麽事他都敢胡弄,辦錯事就找替罪羊。名利榮譽的肥羊肉自個兒獨占,讓別人背錯誤缺點的黑鍋。為了把昆師辦成一流的學校,洪鷁建議:一、教師實行資格任職製,大學本科畢業才能教中師。學歷不及的限期通過學習,取得相應的學歷才能繼續任教;二、學校成立校委會,學校的大事必須校委會論證`通過,方可實行,以期減少失誤、減少盲目性。


    洪鷁的發言在教師中引起了廣泛的共鳴。大家說,薑還是老的辣。他一語中的,說透了問題的癥結所在,為保證做好學校工作提出了切實可行基本製度。這樣,由李健人躁動起來的鳴放的十二級颱風,總算登陸後,變成了低氣壓。雨不再暴,風也不再狂,火藥似的語言變得柔和了。教育自己從嚴,追咎別人的錯誤從寬。洪鷁對李健人在招生中弄虛作假、利用工作之便收受禮物、存在男女作風等方麵的具體問題,也隻隱隱約約示意,並未劍拔弩張地挑明。啟發他改惡向善,棄舊圖新。洪老師並不恨他是鈍鐵,而隻望鈍鐵速成鋼,其用心良苦,顯現了嚴父對逆子的拳拳摯愛。他一時似乎被感動了,鬥牛的紅眼裏也似乎滲出了愧疚的淚水。像久未歸家的逆子突然良心發現,帶著無限愧疚的心情,還登門拜謁了洪老師,似乎誠懇地檢討了自己的錯誤,深深感激老師對他的殷殷關愛。


    可是風雲難測。天幕才顯現一角藍天,突然又亂雲飛渡,電閃雷鳴。在鳴放中站在被告席上的狗熊李健人,如今晨雞亮開嗓子高聲唱:《人民日報》社論早說了,從《文匯報》那幽深的山洞裏冒出的那股黑煙,經過右派刮來的狂風的恣意鼓弄,頃刻間,在昆師幻變成重重黑霧,嚴嚴實實地將整個學校封鎖,使昆師的桑田突然變滄海,美女瞬間成魔鬼,如今是將被他們倒轉過去的倒過來時候了。魔鬼一聲吼,一場魔鬼變戲法的表演又在昆陽開鑼了,昨日還被他大力表彰的幫助黨整風的昆師英雄,清晨醒來,便變成了眾人不齒的狗熊,反黨反社會主義的急先鋒,罪不可赦的資產階級右派。他們殺氣騰騰地說,對資產階級右派來說,言者不隻有罪,而且罪不可赦。讓他們鳴放,那是讓他們充分表演,那是「引蛇出洞」、「放長線,釣大魚」。這不是陰謀,而是陽謀。資產階級右派是客觀存在,他們遲早會跳出來的。此後,一些別有用心的人說,對右派,就是要心狠手辣。就是打一隻蚊子,也萬炮齊發。小會批,大會轟,他們隻能低頭認罪,不許他們亂說亂動。把草繩當作蛇,將兔子說成象,那也是實事求是,因為他們認為右派分子的狗嘴裏根本吐不出象牙來。人心叵測,昨日低聲下氣唿人親爹的的龜孫,今天板起賣牛肉的麵孔,個個滿臉冰霜,開口蜂螫劍刺,電劈雷擊。他們要將別人的屍體爭著拉過來做墊腳石,以圖後日升遷有台階。一些膽怯的,怕引火燒身,就快刀斬亂麻,與以往同他過從甚密的人,斷絕幹係,甚至瞎編胡湊,密織羅網,以顯示自己立場堅定。於是,你說無此事,他說親眼見;你說無此言,他說親耳聞。謊言反覆千遍,便成定論治罪。千人所指,百口莫辯。當然,知道這是莫須有的皇帝的新衣的,也大有人在,但是他們都已不是小孩了,他們隻能視而不見,充不耳聞,他們知道講良心將付出多麽高昂的代價!自古以來黃泉路上冤魂多,何況右派分子大概還不會冤死!自己家還有嗷嗷待哺的幼男弱女在,他們輸不起啊輸不起!於是他們就閉上眼睛,即使別人有天大的冤屈,也由他去!就這樣,鬼魅晝行,豺狼擋道,徇私枉法,挾仇報復,上窮碧落,下究黃泉,無中生有,落井下石,把那些敢於說皇帝穿了新衣就等於皇帝裸行的正道直行者,統統打入了右派的行列。革命要徹底,當然要寧左勿右。上麵說右派是一小撮,可他們如用拖網拖,大魚小魚、蝦子螃蟹、螺陀蚌蛤全都都拖上來,管他是不是右派,就是要痛痛快快拖出黑壓壓的一大片,淒悽慘的一長串。按李健人的說法,昆師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而洪鷁就是這座小廟裏刮妖風的魔鬼,這眼淺池中掀巨浪的大王八。李健人暗中盤算,你洪鷁總以為自己身子不歪行得正,不怕狂風惡浪船頭坐得穩。可這次反右派啊,十二級颱風挾著如山狂濤鋪天蓋地,看你有什麽超天本事能抗拒?雖然,洪鷁也曾苦口婆心地教育他,他生活困難時也曾多次幫助他,有時他也心存感激,可他也自知形貌猥瑣,才德卑下,要堅持真理正義,清清白白做人,他誘怎麽能出人頭地?他隻能走他的獨木橋,陰險狡詐地去攫取他想要得到的東西。而洪鷁既然是確確實實橫在他前進的險窄的獨木橋上的不可逾越的頑石,這次如果不借十二級颱風的偉力推下橋,他就會被它困住,甚至被壓死。因此他不能心慈手軟,隻能心狠手辣,昧著良心去打殺。成則為王敗為寇,亙古如此,他又何必猶豫?他不能再做善變顏色、能斷尾求生的蜥蜴,如今他要做統治昆師的恐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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