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鼎文帶著無限悲傷和惆悵離開淒穀寺,離開曾經朝夕相處情同兄妹的上官杏鵑,坐船迴吳江去,船頭的冷雨敲打艙板的“笮笮”聲,更激起他的悲楚,不禁低聲抽泣起來。曾春蘭見了強摁妒火,忍不住發話:“男兒有淚不輕彈,你這樣成何樣子,豈不被人笑話!”司馬鼎文被激怒了,吼道:“你別管我,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這個樣子。”春蘭也發怒說:“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哪點對不住你,嫁到你家陪了多少嫁妝,金銀首飾、地產,還有傭人、丫環,你身上穿的用的都是我家的,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司馬鼎文說:“這些你都拿迴去吧!我隻願過清貧悠閑的生活。”


    春蘭氣得流淚說:“你總想氣死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恐怕你後悔也來不及了!”司馬鼎文見她流淚,心裏也不是滋味,歎氣說:“還是我死了好,大家都清靜了,要不我離家出走更好!”春蘭見他說得這麽絕情,眼淚像船外的雨水流個不停,他們就這樣呆坐著一直到蘇州上岸。春蘭對司馬鼎文說:“你先迴去吧,我要迴娘家去一趟。”司馬鼎文隻得獨自迴家去。


    曾春蘭迴到曾府,早有丫環接她進去,看到家中熟悉的一切,又勾起了心中的酸楚,司馬明華問她何事來家,曾春蘭把去蕭山勸繡花女杏鵑迴家,她鐵心出家不還俗的事說了,又說到司馬鼎文心中隻有繡花女時,不禁對媽哭道:“媽,當初我們選他真是錯了,俗語說‘強扭的瓜不甜’,現在才體會深刻!”司馬明華說:“別傷心,那繡花女出家當尼姑是好事,時間久了,不怕司馬鼎文不迴心轉意。”


    曾春蘭告別母親迴吳江家去,端午節將近,河中的龍船鼓敲得“咚咚”作響,曾春蘭特意準備了豐盛酒菜和家人們一起歡度端午節,司馬鼎文想起三棵樹繡坊河邊的龍船對賽,和杏鵑並肩看比賽的情景,杏鵑怕他太熱,替他擦拭額上的汗水,那種關切曆曆在目,他含淚借酒澆愁,不禁喝得酩酊大醉,被春蘭扶迴房中安息,春蘭穿了一身杏鵑常穿的綠衣裳,上麵繡了幾朵鮮紅的牡丹,坐在司馬鼎文床邊,輕輕拍打著他,司馬鼎文漸入夢鄉,夢見上官杏鵑在床邊向他招手,司馬鼎文抓住她的手說:“你不出家了?”杏鵑點頭。司馬鼎文興奮異常,從睡夢中醒來,見到杏鵑果然坐在他旁邊,緊緊抱住她說:“好了,現在好了,我們終於在一起了。”他把坐在床邊的曾春蘭當作了夢中人,曾春蘭順勢也緊緊抱住他,兩人度過了甜蜜的一晚,這一晚是曾春蘭嫁過來後第一次的歡樂和幸福。


    第二天,司馬鼎文酒醒了,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隻覺得那一晚很舒暢很溫馨。不久,曾春蘭就懷孕了,她心裏喜滋滋的,懂憬著做母親的幸福。


    司馬鼎文迴到吳江不久,接到上海丁舉人的信函,信中請他到上海替他家當私塾先生,束修從優,另外兩人還可以切磋製藝,以備會試京師。司馬鼎文看了大喜,本來就想離開這個家,這下正中下懷,等曾春蘭來時把信一丟,說:“我要到上海去,明天就走!”春蘭看了信不好說什麽,說:“去吧,有空寄信來。”


    司馬鼎文來到上海丁舉人府上,投上名帖,門傭說:“老爺在府外的花園裏,你去花園裏找他去。”司馬鼎文按門傭指點來到郊外一個臨湖的圍牆外,透過那鏤花的牆洞往裏窺探,隻見裏麵亭橋連樓閣,點綴在荷花搖曳的池塘上,隱隱有幾個妙齡女子和幾個文人雅士在裏頭喧鬧。司馬鼎文整了下衣冠,生怕被人看不起,小心翼翼挨進園內,抬眼看去,丁舉人正端茶和眾人談笑,見到司馬鼎文立刻放下茶碗,高興地說:“我企盼的吳江雅士終於來了,歡迎,歡迎!”眾人也一起聚攏目光往司馬鼎文身上看,看到這麽一個臉帶清臒,文質彬彬的人都有些欣慕。


    司馬鼎文細看眾人,認得一位是浙江名士宋先生,他一直在上海書院講書,另一位是昆山文舉人,自己的同科,還有一位是廣東的康廣仁,幾個妙齡女子都明眸皓齒,衣裳華麗,含笑而立,大概是丁舉人請來的名伶。


    這時,從園內走出兩人,向司馬鼎文招唿道:“司馬兄久違了,今日得見好極了!”司馬鼎文定晴細看,不禁驚喜異常,你道此二人是誰?原來是姑蘇學堂同窗學友莊興楚和吳桃芳。司馬鼎文欣喜問道:“你們二位如何在此?”莊興楚笑說:“我們和丁舉人有緣,所以在此。”司馬鼎文聽了一頭霧水,丁舉人笑說:“原來你們是學友,這事真巧了。是這樣……”丁舉人說開了。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莊興楚和吳桃芳兩人從姑蘇學堂畢業後,分派到上海電報局工作,兩人乘休假之日結伴到這個位於郊區的湖園邊遊玩,一條小河彎彎曲曲流向遠方,河邊長滿了野草,開著迷人的小花,河邊有個靜謐的莊園,園門緊閉,透出幾分神秘幽深。


    柳蔭下一個衣冠楚楚的人正聚精會神地盯著魚標釣魚,莊興楚對吳桃芳說:“這裏環境真好,下次有空我還約你到此相聚。”吳桃芳說:“好,城裏麵太擁擠了,來這裏放鬆一下確實好。如果能進這個園子逛逛,更好,不知這園主人是誰?這麽有錢。”


    兩人正說著,那釣魚的人釣到了一條大鋰魚,金色的鱗片隨著魚身翻滾,時隱時顯,在陽光下泛著鮮豔奪目的光采,釣魚人興奮地跳起來使勁拉魚線,魚被拉到岸邊,可惜沒帶網兜,魚大了拉不上來,用力一拉恐怕要脫鉤,釣魚人情急之下下河去抓,誰知河水深,腳下一滑,“卟通”掉進水裏,他不會遊泳,大叫救命,莊興楚見了跳下水去,把他救上岸。


    釣魚人神情初定,對莊興楚說:“謝謝先生救命之恩,請先生到我寒舍一聚,換掉濕衣。”莊興楚說:“好,我還有個女朋友在旁,可否一起去。”釣魚人聽說看了近旁的吳桃花說:“就是這位姑娘嗎?真好,長得如此美妙,我們一起去吧!”


    釣魚人的魚跑了,他收拾起釣具,帶著莊興楚兩人來到花園門邊,打開園門讓兩人進去,這時,莊興楚才明白釣魚人就是園子的主人。到了園子內,已有傭人和丫環迎出來,釣魚人吩咐丫環拿衣服給莊興楚換了,坐下喝茶,互通了姓名,才知園主人叫丁默聲丁舉人,丁舉人也知道他叫莊興楚,他的女友叫吳桃芳,都是上海電報局的職員。


    吳桃芳剛才還羨慕這園子的清幽,想進也無法進,現在已成了園主人的座上客,喝著熱茶不禁笑了。丁舉人說:“我喜歡交朋友,我們交個朋友好嗎?以後有空隻管來我這裏遊玩,別的沒有,粗茶淡飯總歸有的,是不是。”莊興楚說:“多謝丁先生盛情,我們有空一定來。”就這樣,他們和丁舉人成了好朋友。


    司馬鼎文和莊興楚、吳桃芳互訴別後之情,似有千言萬語說也說不盡,丁舉人笑著打岔說:“以後慢慢敘舊,現在還是說正事為好。”


    司馬鼎文點頭說:“接到丁兄的信就飛速而來,想不到丁兄還有這麽個幽靜的好去處,有錢真是好!”丁舉人笑說:“是嗎,這也是托祖上的福,給我一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對了,我想在此園裏成立一個詩社,詩社的名字還沒有敲定,大家出出主意,有什麽好妙名。”文舉人說不如就叫“荷心詩社”,司馬鼎文說:“以詩明誌,不如叫‘心泉詩社’”莊興楚說:“好,詩是從心中來的,好詩就要像泉水一樣流出心田才對。”丁舉人、康廣仁、宋先生、吳桃芳都說好,就叫“心泉詩社”。


    丁舉人說:“這詩社還要請許多名人來參加才有意思,我想請倪士輝先生還有譚君子等人一起來才有意思。”莊興楚問道:“是不是日華女子學校的總辦倪先生?”丁舉人說:“正是,你也認識?”莊興楚說:“當然,他還是我和吳桃芳、司馬鼎文的老師,當年在蘇州姑蘇學堂教我們英文。”丁舉人大笑,說:“好極了,越來越親近了!”


    司馬鼎文說:“還要請日華女子學校的女教習曾蓮子來參加。”莊興楚、吳桃芳聽了都興奮而急迫地問:“什麽,曾蓮子,我們的同學?她不是嫁人了嗎?怎麽也在上海?”司馬鼎文說了她的經曆,點頭說:“她現在是倪先生手下的教習。”吳桃芳拍手說:“好極了,我又多了個朋友加姐妹。”


    到了詩社正式成立的日子,邀請到的人都來了,有倪士輝、譚君子、丁舉人、司馬鼎文、文舉人、康廣仁、宋先生、曾蓮子、莊興楚、吳桃芳等人。眾人都推舉倪士輝先生為詩社社長,倪士輝謙虛說:“還是由你們年輕人帶頭為好,我湊個數就行。”莊興楚說:“您是我老師,我還不大會作詩,要請您指教,您若不當領頭人,我也不參加了!”倪先生推辭不了,隻得應允。


    曾蓮子見到司馬鼎文往一個無人的亭榭中去,趕上來輕輕問道:“你什麽時候來上海的?為何不來看我?”司馬鼎文無言以對,鬱鬱寡歡答非所問說:“你近來可好?”曾蓮子說:“孤身一人有什麽好?”司馬鼎文聽了非常同情,說:“我受丁舉人之托,來上海當私塾先生,可以常來看你。”


    曾蓮子見司馬鼎文鬱鬱寡歡的樣子,問道:“你近來可好?”司馬鼎文歎了口氣,欲言又止,曾蓮子問:“是春蘭待你不好嗎?”司馬鼎文搖頭說:“不是,一言難盡,還是別說為好。”蓮子說:“有什麽不可以說的,我雖不是你內人,畢竟還是表妹,說給我聽聽,也許心裏會舒服些。”司馬鼎文見她緊逼不放,隻得把被逼和蓮子分手,無望之下和三棵樹繡坊的杏鵑姑娘訂婚,又被姑媽拆散勉強和春蘭結婚的事說了,他動情地說:“我心中原本隻有你,你出嫁後,我心中隻有她。”


    蓮子說:“既然如此,你可以離家出走,像我一樣,做個自由自在之人,或者去找她,了結心中的掛念。”司馬鼎文說:“我也去找過她,可是她被我姑媽強逼出蘇州後,曆經磨難,已看破紅塵,去寺院當尼姑去了。我心裏很愧疚,總覺得欠她太多,日夜不安。”蓮子聽了,心中也產生幾分同情。


    蓮子迴到學校,倪士輝先生和譚君子正在談論時事,見蓮子進來關心問道:“司馬鼎文和你說了些什麽?”曾蓮子毫無隱晦地把司馬鼎文的現況和心情說給恩師和義兄聽,倪士輝說:“都是這封建的婚姻製度造成的惡果,如果不是家長的阻撓,你們兩人應是美滿的一對,現在可好,兩人都苦不可言。”譚君子憤憤道:“依我看,你們要衝決一切牢籠,破除一切舊觀念,重新結合為夫婦才對!”蓮子見譚君子說得這樣酣暢流利,不禁半開玩笑說:“如你所說,你來給我們當紅娘。”譚君子說:“可也,這有何不可!”倪士輝說:“說管說,事情做起來還是有困難的,以後看情況再說吧!我也多麽希望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


    日本蓄謀巳久的大陸政策開始實施,借口朝鮮事件對中國駐朝軍隊發動攻擊,中日戰爭正式開始,以當時的滿清政府政治腐敗透頂,經濟衰落,文化陳舊迂腐,如何是剛剛改革維新成功,國力蒸蒸日上,文化全麵西化的日本帝國的對手,通過平圵大敗,大東溝海戰大敗,旅順口大敗,威海海軍基地被攻破,北洋水師全軍覆沒,徹底證明了落後就要挨打,不革新圖強就要滅亡的道理。


    這種慘敗的痛苦與屈辱壓迫著每個中國人的心,沉重得喘不過氣來,想不到自稱有幾千年文明曆史的泱泱大國,竟然被東海中這麽一個小小的彈丸之國打得暈頭轉向,滿地打滾求饒,這是何等屈辱!何等羞愧!何等痛苦!上至皇帝大臣,下至黎民百姓都痛心疾首,不知該怎麽辦?不改革維新,不發奮圖強就沒有出路,這幾乎成了每個有識之士的共識。


    戰爭的慘敗在上海心泉詩社中引起了巨大的震撼,譚君子奮筆疾書一首:《有感》


    “世間無物扺春愁,合向蒼冥一哭休。


    四萬萬人齊落淚,天涯何處是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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