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帶糖了嗎?”我注視著他,輕聲問道。


    何正武微微一愣,顯然沒能立刻領會我的深意。


    我揚起嘴角,綻開一抹淺笑,“你連糖都沒有,就想哄我跟你和好?”我揶揄地瞧著他,如同兒時逗他一般。


    何正武恍然大悟,還真從懷中摸出一粒糖來,極力按捺著雀躍的心情,攤開掌心呈到我麵前,“阿瑤想起我了?”


    他眼中流光溢彩,璨若星河,全然不見方才的自卑陰鬱。


    我笑著接過他掌心的糖果,剝去糖衣,毫不猶豫地放入口中。甘甜的滋味立刻從舌尖蔓延開來,不禁調侃地瞥他一眼:“小氣鬼,每迴隻帶一顆。你都做將軍了,還是隻帶一顆嗎?”


    “阿瑤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何正武笑起來,仍是一派溫文爾雅,眼底滿溢了無盡寵溺。


    “果然是在騙我!”我鼓著腮幫,不滿地撇嘴,“從前你說,說吃多了要牙疼。還說一次隻能吃一顆。分明就是小氣。”


    聽著我的抱怨,何正武顯而易見的開懷起來,情不自禁地靠近我,溫言軟語地哄道:“那時我每日隻有一顆。都給你了。”


    ……


    我怔怔地望著他,心中百感交集。


    原來,何正武不是何正武。


    他與何老將軍沒有半分相像之處。他戎馬仕途,沒有投入何家父兄掌管的狼牙軍,而是在壽城駐紮的鎮威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明早過了成婚的年紀,他不願娶親,就能由他拖著。何家可以為他脫身,送來一匣黃金。他幾番任性胡鬧說是要攔,卻也都是做做樣子。


    不是因為何家寵溺他。


    而是因為,他不是何家子。


    他是高高在上的那位,遺落民間的長子。


    因宮中未有記錄,不循嫡庶長幼,尊為長。長皇子,蕭景宸。


    ……


    這些年何家唯一不許他的,恐怕隻有我這一件。可當真是何家退讓嗎。細想來,當時多半是皇帝有心許下盛青山的軍令狀,橫插一杠。他的身份猶如棋局上的暗子,可以不用,不可濫用。他身後有何家撐腰,又與盛青山情同手足,若再與榮家聯姻,勢不可擋。這樣的蕭景宸,難保不會成為太子的心頭大患。毀了這樁婚事,一箭雙雕,是君子聖意。就算沒有盛青山,恐怕也難結親。


    盡管我在夢中未曾見過何正武,也未曾見過蕭景宸。可我對他的名諱並不陌生。


    世人皆知,輾轉歸來的長皇子,暴戾恣睢,嗜殺成性。連屠十城,猶如惡鬼纏身。他不沾酒色,孑然一身。戰勝歸來,萬民跪伏。嬰孩噤聲,無人敢視。


    ……


    我曾在城中遇過他的車駕,在禦花園撞見他醒酒,也在宮中路過他的行蹤……我懼怕他,一再迴避。如今想來,我外出的次數屈指可數,所有的狹路相逢,可能都是他的有意安排。


    我還得過他的一支發釵。說是戰利所得,府中沒有女眷,見者有份。當時以為幸運,我的那格外精美,想必也是他的心意。隻可惜畢竟來自外男,我從未用過。


    我蠱發身亡,最先發難的就是長皇子蕭景宸。薑家獲罪,盛青山勉力自保。我當時以為他借機發難,是權勢之爭。卻原來,隻有他始終信我、護我。


    ……


    “在想什麽?”何正武耐心地將我看著,眼中隱約流露忐忑。


    我自沉思中迴神,強忍著心裏的酸澀,盯著他的臉龐道:“在想你啊。原來你長大以後是這副模樣。還是那麽好看。”


    “……”何正武訝異地望著我,“阿瑤覺得我好看?”


    “嗯。”我堅定地點頭,實難想象眼前人往後會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嗜血惡鬼。究竟是什麽將他拉扯到那樣的地獄裏。雖我枉死,不知他未來如何。可那時的局勢,想也知道他如履薄冰舉步維艱。我不由地心疼起來,想要哄一哄他,“頂頂好看。”


    記憶中,他兒時也是這般白皙清秀,說起話來撓得人心裏癢癢發不起火。若不是如此,我一個小淑女,怎會每天爬狗洞去找他玩耍。加上他那時身形單薄,稍一蹙眉,我都跟著要傷心。


    何正武臉上漸漸升起紅暈,輕咳了一聲,連視線都遊移開去,“男子不肖這些。”


    清風拂過,窗畔花木搖曳,沙沙作響。


    “對不起,沒能早點認出你來。”我垂著頭,不想讓他發現自己的情緒。


    “認不出也不要緊。”他故作輕鬆,“是我不夠好,不能讓阿瑤歡喜。其實想想認不出更好。不會連累你記憶裏的人也少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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