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盛青山帶藍鳳秋離開,迴春堂又恢複了秩序。


    隻是周遭的視線仍然圍繞著我,仿佛要在我臉上找出些答案。


    我轉過身,顧忌堂中人多眼雜,對何正武道,“你跟我來。”


    他不知在想什麽,默默地跟著我來到花廳。


    陽光透過雕花木窗,在地麵上投下斑駁的碎影。廳角的青銅香爐裏,猶自燃著午間未燼的沉香,嫋嫋青煙升起,於空氣中彌漫著一絲莊重的氣氛。


    我在廳中站定,轉身麵對他。


    卻不小心撞進他深如寒潭的雙眸。


    恍惚怔愣了一瞬。


    往日,我在他眼中見過冷淡疏離、見過決絕果斷,都不像此刻寒徹骨髓。


    他的麵容依舊俊朗,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透露著生人勿近的冷意。


    這種陌生的感覺讓我不由地後退一步,隱隱不安。


    一時不知自己該不該開口。


    “怎麽?”就在我猜測他到底為何這樣的時候,何正武似乎迴過神來,臉上複又像往常那般溫和,“阿瑤為何這樣看著我?”


    “你方才……是在生氣?”那些斥責他的話我說過太多太多,那些道理他怎會不懂,索性統統咽迴肚子裏,毫不掩飾地審視他。但已然找不到一絲憤怒的痕跡。


    何正武嘴角微微抿起,似乎壓抑著什麽,“你怕我?”


    “我為什麽要怕你?”我的確是不怕的。他從未做過傷害我的事。他救我、護我,雖給彼此帶來麻煩,但我始終心存感激。


    我真誠地看著他,“你為何生氣?”


    他出乎意料地坦率:“因為他不想放你 。”


    何正武別過臉去,突如其來的沉默,仿佛凝結了四周的空氣。


    我隱隱察覺他的介懷,可全城百姓都知道我和盛青山已經義絕。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於國於家,都不是他三言兩語就能反悔的。


    “他說了不算……”我輕聲說道。覺得這事沒什麽好解釋,也不該由我來解釋。像是我怕他生氣,有意哄他似的。


    何正武迴過頭來,認真地看著我:“他收迴義絕書,撕毀告示,若當真耍賴,要接你迴去,你可願意 ?”正意外他何時知道我沒有義絕書。


    話音落下,我心頭一凜,“……怎麽可能。老夫人也不會應允的。我已經不是相府的女兒了。他、他堂堂大將軍,反反複複豈不做人笑柄。”


    “若是這些能攔得住他,當年就攔住了。”何正武眼中劃過一絲寒意,定定地望著我道,“無論他要做什麽,我隻在意阿瑤心裏可還有他?”


    我凝視著他,不置一詞。我竭盡全力掙脫囹圄,不是為了迴答這樣的問題。


    何正武靜靜地等著我迴答,良久,到底是輸給了我的緘默。自嘲地笑了笑,“是我僭越了。”


    那笑容淒涼破碎,叫人難以忽視,硌得我心頭一陣陣鈍痛。


    “我隻是……怕不小心做了讓阿瑤厭惡的事。”何正武垂下頭,目光落在虛空某處,語氣依然溫柔,卻卑微得宛若塵埃,“若你願意和他迴去,我斷不該成為你的阻礙。來日盛家若以此輕視你,我此舉無異於害你。無論你怎樣罵我,我都可以接受。但……我不想你討厭我、恨我。”


    我喜歡他夕陽下閃閃發光地身影。喜歡他燦爛的笑。看著眼前如此卑微陌生的他,竟與腦海中消失的玩伴漸漸重疊。


    薑家是書香門第,並不富貴。隔壁府上,也算不得富貴人家。他每天有糖吃,還總是一個人悶悶不樂。我們一牆之隔,全憑我爬狗洞去哄他開心。那時沒有人喚他正武。所以我總記不起他。


    他們喚他景宸。他說他隨母姓,名叫韓景宸。


    何家的嫡次子斷不會隨母姓。何家的老夫人也不姓韓。


    我恍然大悟,為什麽夢中沒有他……


    幼時的點點滴滴曆曆在目,稚嫩的麵容終於與眼前的何正武重合。


    小小的韓景宸也曾這樣討好地對我說:“阿瑤不要不理我,阿瑤不要討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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