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鬱熄滅了帳篷內最後一支燭光晃動的蠟燭,整個帳篷瞬間便陷入了一片漆黑。


    天將擦亮時,裴鬱聽到了門簾晃動的聲音,隨後有輕巧的腳步聲走進帳篷,一團毛絨絨的狐狸鑽進了裴鬱的懷裏。


    始作俑者則好似什麽也沒發生一樣,還用自己的腦瓜頂蹭了幾下裴鬱的胸口。


    裴鬱抬起手摸了摸懷裏的狐狸,抱著它陷入了睡眠。


    待夏侯雲煙的侍衛前來告知裴鬱啟程後,那趴在他懷裏的狐狸還仍睡得露出了肚皮。


    裴鬱從行囊裏翻出了新的袈裟穿好,餘光注意到那露出肚皮的狐狸後,眼中閃過一抹笑意。


    也不知昨夜滕申翊披著他的袈裟貓到了哪裏去,直到自己再次變成狐狸才敢迴來。


    如今看他這睡得前仰後合的姿勢,恐怕昨晚一夜都沒睡。


    裴鬱指尖撫過自己的下巴,那處似乎還殘留著點溫熱柔軟的觸感。


    隨即,裴鬱發出一聲輕歎。


    係統驚奇[大早上你歎什麽氣?你昨晚不是演的挺開心的嗎?]


    裴鬱再次輕歎[正是如此,才歎氣。]


    係統懵逼。


    裴鬱[昨夜我應該配合他被驚嚇出兩滴淚,也許這狐狸精便更想欺負我這可憐的和尚了。]


    係統[……]讓你當和尚真是委屈你了。


    —


    黎朝開國數十年,國力強大,百姓富足,國都定於汴京,位於南北交界處偏北一側,氣候溫暖濕潤。


    馬車駛入京中街道後,叫賣聲頓時此起彼伏。


    原本安靜趴在裴鬱膝蓋上的狐狸倏地抬起了腦袋,而後似有所察般跳下了裴鬱的懷抱。


    裴鬱沒有阻攔,任由那隻狐狸蹦蹦跳跳地竄上了軟墊,兩隻前爪搭在車窗邊,從掀起的紗簾縫隙用自己黑黢黢的眼睛打量著街道的場景。


    同鹹州相比,作為國都的汴京顯然要富足的多,街道兩側的酒樓商鋪相接,陣陣馥鬱的香氣溢散在空氣之中。


    在行駛過拐角處,馬車的車輪壓過地麵的石子驟然晃動了一下。


    裴鬱眼疾手快地撈住了那隻險些飛出去的狐狸,把他緊緊地抱在懷裏。


    滕申翊已經多年不曾迴京,突兀地見到京中繁榮的景象,一時便看呆了眼。馬車突然的震動讓他出神之際來不及反應,若沒有裴鬱及時撈起它,它恐怕就要真的從馬車的車窗飛出去了。


    滕申翊頓覺自己的腦袋被人拍了兩下,佛子冷冽的聲音帶著幾分無可奈何:"這麽喜歡看熱鬧,都差點兒變成狐狸烙餅了。"


    說著話,裴鬱的手指還點了點狐狸的腦瓜殼。


    滕申翊抬起爪子沒好氣地扒拉兩下那隻手,吱吱兩聲表示自己的不滿。


    而後他就覺得自己的身體被調轉了個方向,他被裴鬱動作輕柔地托進了懷裏。


    一隻皮膚白皙,五根手指纖長,若最好的白玉雕刻出的手探出,拉開了紗簾。


    頓時,陌生又熟悉的景象撲了滿懷,滿眼都是京中繁華,路上的每寸土都是迴家的路。


    滕申翊不知怎麽得,有些眼眶發燙。


    西北邊境偏僻寒冷,數九寒天時雪可至大腿,深夜朔風陣陣時,他便想過,若是迴到了京中,他定要吃上那西街十二路左手第三家點心鋪熱騰騰的糖瓜。


    "停車。"


    佛子清冽的嗓音入耳,原本平穩行駛的馬車停下。


    有人聞聲走來,裴鬱抬手遞給那侍衛一串銅錢。


    佛子露出一抹淺笑:"麻煩公子替空寂買一袋糖瓜,餘下的便是空寂求公子幫忙的報酬。"


    這一笑頓若枝頭紅梅綻放。


    如此好看的人態度柔和地求助他一個下人幫忙,侍衛頓時麵上一熱,忙不迭地答應,跑過去買了一袋遞給裴鬱。


    裴鬱接過那袋糖瓜,從裏麵拿出一塊用錦帕墊著遞到了滕申翊眼前。


    甜膩的香味撲鼻,滕申翊訝異地愣在了那兒。


    "我瞧著味道不錯,買一袋嚐嚐。"裴鬱說著,又動了一下那擱著糖瓜的手,挑眉道:"你這狐狸若是不想嚐味道,那便留給和尚我一人吃了……"


    那不行!


    滕申翊用爪子壓住裴鬱那隻準備收迴的手,就著裴鬱的手便舔過那塊糖瓜。


    剛出鍋的糖瓜還帶著熱氣,甜膩的味道在口腔內迅速蔓延,味道簡單,卻瞬間喚醒了滕申翊兒時的迴憶。


    年幼時他曾和鄰家的小妹妹在小年時偷大人剛出鍋的糖瓜吃,結果十次有九次都會被發現,然後滕申翊就會被他爹滕昌英追著打屁股。


    滕申翊那時候年紀小,動作卻靈敏,竄得跟野猴子似的,滕昌英一時間根本抓不到這小屁孩。


    飛雪若柳絮,寸寸掠過眼前,因為奔跑唿出的熱氣在冷空氣中凝出一片白霧。


    他就抱著糖瓜躲著他爹的棍子,匆忙之中怕懷裏的糖瓜滾落,又怕涼了之後味道不好吃,他就跑得毫無章法,免不得要被滕昌英拍上兩下屁股。


    好不容易躲開了滕昌英的棍子之後,滕申翊就手腳並用地鑽過府邸後院的狗洞,再順著槐樹爬上鄰家後院高聳的牆。


    在屁股疼的快開花的陣痛中,他嘴裏哈著白氣,齜牙咧嘴地喊著那小妹妹的名字。


    往往得是他喊了不知多久,一抹穿著大氅的人影才會施施然地從雪地之中走出來。


    滕申翊就掏出擱在懷裏還溫熱的糖瓜,捧在手心裏,遞給那人。


    "來,吃糖瓜。"


    "好甜。"


    稚嫩的童聲和冷冽的嗓音交疊,將滕申翊從迴憶之中驟然喚醒。


    明媚的陽光曖昧地勾勒出那人眉眼的輪廓,冷峻之色稍退,佛子仿若渡上金光。


    他一隻手還擱著糖瓜遞給滕申翊吃,另一隻手則拿了一小塊遞到唇邊。


    似乎是因為許久未吃過這般甜膩的味道,裴鬱的眉眼略微顰起。


    多年前口中唿出的白氣將迴憶蓋住了紗,如今京中暖陽光線明媚。


    觸手可及的現在裏,有人比迴憶還要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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