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拐上通往遊樂園正門的大路時,艾倫聽到了那聲槍響。


    先是“砰”的一聲,然後連著又響了好幾聲。


    那一瞬間,艾倫突然感到一陣浸透骨髓的寒意,渾身都如被電到一般麻木了。方向盤失去控製,車子險些衝上旁邊的人行道,不過好在司機在那之前重新把正了方向,猛地加大油門,徑直朝公園門口飛去。


    遊客還沒有徹底散去,不少愛看熱鬧的人正擠在大門附近,就著方才的槍聲和地上的血跡議論紛紛。幾名保安正忙著維持秩序,見最前麵那輛標有“fbi”字樣的警車一個急刹停在旁邊,兩名探員從車上衝下來,其中一個保安忙小跑著上前,驚訝地說:“我們兩分鍾前才報的警,居然這麽快!”


    “我們不是接到報警才來的,”布萊克在旁邊解釋,剛想問問是什麽情況,艾倫已經搶先一步道:“怎麽迴事?!”


    聲音低沉而急促,把那名保安嚇了一跳,磕磕巴巴地說:“有、有個年輕人,好像受了挺重的傷,剛才從這兒跑出去了。”


    “你還記得他長什麽樣嗎?”布萊克在旁邊說。


    “是個挺帥氣的年輕小夥,黑頭發,個子差不多……”


    “他往哪兒去了?”艾倫急道。


    保安往右指了指,“應該是往停車場去了,但是”


    話未說話,艾倫已經把槍壓在手裏,拔腿往停車場跑去。保安愣了一下,然後繼續道:“剛才那個方向好像有人開槍了,我們不敢貿然過去,也沒讓遊客往那裏去。”


    布萊克匆忙點頭,簡單交代兩句後,帶著隨後趕到的數名全副武裝的探員,一起往停車場的方向跑去。


    血,到處都是血。


    斷斷續續的血跡從入口開始,順著腳下的白雪,一直延伸到最右邊那列車道,然後向左拐彎,艱澀扭曲地往遠處鋪展,宛如一副用痛苦與絕望繪就的抽象畫。


    艾倫舉槍,沿著那血跡形成的路標,慢慢往裏挪動腳步。


    停車場的光線並不太好,可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一個血點,如此鮮紅刺目,針一般紮在心口。有那麽幾處,雪地上的血不再是寥寥幾滴,而是如溪流般匯成一小灘,於是那便如萬箭穿心,疼得他想痛哭、想尖叫。


    可是沒關係的,他對自己說,那也許不是他留下的。


    艾倫加快了腳步。


    就算是他,就算他真的受了傷,也一定不會有事的,他又不是第一次受傷了,這次也一定能像之前一樣跑掉的。


    艾倫不再看那些血跡,他小跑了起來。


    他肯定能跑掉的看,他都跑到停車場來了!說明他傷得沒那麽重,那幾槍也一定不是衝著他開的,他不會虛弱到讓自己暴露在別人的槍口下,他


    “艾倫,等等!”布萊克在後麵叫道,槍聲響起不過是幾分鍾前的事,開槍的人有可能還沒離開,這麽貿然跑過去相當的危險。


    可是艾倫像沒聽見似的,就這麽一直跑到血路的盡頭,看到了停在那裏的雪佛蘭汽車。


    跟自己那輛雪佛蘭同一個型號,隻不過是銀白色的。


    沒有科恩,沒有潛在的敵人,也沒有謝天謝地,一具了無生氣的屍體。隻有血,一大灘血,主要散布在左前車胎附近,可以料想受傷的人曾因體力不支靠坐在這裏,然後……


    艾倫不敢去想然後發生了什麽。


    布萊克也急忙跟過來,看到眼前的一片狼藉時,不禁低唿一聲:“我的上帝!”


    現場明顯有被清理過的痕跡,除了那一大灘血跡還留著以外,周圍的雪都被翻得亂七八糟,沒法一眼看出有幾個人來過這裏,以及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是從那幾聲槍響,如此大量的血液流失,車門把手上的血跡,以及沒能開走的雪佛蘭來看……


    “先別多想,夥計,”布萊克安撫地握了下艾倫的肩膀,“我們還不能確定這些血是那個人的,而且……”


    “去調監控,”艾倫突然低聲說,猛地轉身的動作宛如一隻被驚醒的豹,“我去調監控,他不會有事的!”


    ***


    “聖誕快樂,親愛的!”克裏斯托弗愉快地說,舉著高腳杯坐到床邊,“幹杯哦,抱歉我忘了,你剛動了手術,不能喝酒。”


    “是的,謝謝提醒。”科恩沒好氣地說,“而且多虧了你那幾枚空包彈,本來我隻是左手不能動,現在卻渾身都是瘀傷了。”


    克裏斯托弗毫不愧疚地說:“當初可是你說一顆子彈‘死不透’,沒法把那女人派來的殺手給騙過去,非要我多來幾顆的。你不是還特意為了這個,往身上多貼了兩個血包嗎?”


    “那我也沒讓你直接把彈匣打空啊!”科恩不滿地叫道,可一大聲說話傷口就跟著疼,於是露出個“算了不跟你計較”的表情,往後躺進枕頭裏,閉目養神。


    “哦,都是我的錯。”克裏斯托弗說,雖然那語氣聽上去毫無誠意,“好了,k,你別生氣,氣大傷身,你傷口還沒好呢!想想好吃的,想想聖誕節,想想上帝最重要的是,想想我們的錢!那可是四千萬美元啊!夠咱們三個找個美麗的小島,下半輩子都奢侈得像個黑手黨教父了!”


    “你不已經是個黑手黨教父了嗎,”科恩懶懶地說,“有時候我真弄不懂,克裏斯,你都已經坐這位子那麽多年了,為什麽還像十五六歲那會兒,成天一副沒見過錢長什麽樣的德行?”


    “得了吧,k,錢我當然見過,多少錢都見過,可有用嗎?那錢又不是我的。莫蒂尼那死老頭子,你也不是不知道,當初把我拉進他家,還給了一大堆花裏胡哨的特權,根本隻是為了用我來牽製他那個壞心眼的老婆,好讓她不至於做得太過火。真到他快死了,肯定一分錢都不會留給我不僅不會留給我,還會在那之前找人把我幹掉,免得我和他另一個兒子搶什麽狗屁繼承權。”


    說到這兒,克裏斯托弗冷哼一聲,道:“可笑,他們也真是看得起我。這種整天被人監視著沒有自由,隨時隨地可能被一槍爆頭,還總得應付那個難纏的老妖婆的日子,反正我是一天都不想過了。什麽家族戒指,什麽秘密資料,從一開始就是老教父編出來唬人的,也就那蠢女人信這玩意兒。既然如此,還不如在甩手走人之前,用那破鐵環狠狠敲她一筆,讓我好好開心開心雖然要我說,親愛的,你幹嗎給她打八折呢?直接要她一個億,那女人又不是出不起這筆錢。”


    科恩默默地翻了個白眼:“不管怎麽說,黑手黨的職業生涯的確把你的膽子練出來了,克裏斯,你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怕我妹妹怕得”


    “閉嘴吧,科恩勞伊!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把你扔到海裏喂魚。”克裏斯托弗沉著臉說,一雙藍眼睛頓時如陰天海麵般湧起了駭人的濤浪。


    科恩從善如流閉了嘴閉了三秒,又接著道:“好的,但在那之前,你是不是該跟我討論下,等見到傑西卡以後,你要怎麽跟她解釋這些年來談的那些男友女友?”


    “我為什麽要解釋?”克裏斯托弗的臉色更陰沉了,一副馬上就要掏槍殺人的樣子,“是她先男朋友一個接一個地換的,每換一個還要把合照發到臉書上,設成僅好友可見她那個賬號隻有咱們兩個好友,你說她發給誰看的,嗯?”


    “……”這問題科恩真是沒法迴答,隻是心累地閉了閉眼,說:“總之別跟她吵架,克裏斯,我隻有這一個請求,別再像小時候那樣,動不動就吵起來了,你應該清楚自己不可能說得過她的。”


    克裏斯托弗薄唇緊閉,半晌後說:“那可說不……”


    “別,”科恩打斷他,神色認真道:“別再惹她生氣了,克裏斯,那可是我妹妹,我希望你能替我照顧好她……拜托你,替我照顧好她。”


    “我什麽時候惹過她,一直都是她先等等,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替你照顧好她’?”


    “字麵意思,”科恩說,“銀行卡我不是已經給你了嗎?你拿上錢,全部帶走,然後去找她。那筆錢三個人真不見得夠揮霍一輩子的,但兩個人用,別太過分的話,應該能花上好長一段時間了。”


    克裏斯托弗頓時皺緊眉頭:“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走嗎?”


    “不了,”科恩輕輕地說,“我想……先留在這兒一段時間。”


    “一段時間?那是多久?”


    “我不知道,”科恩說,“也許要挺長一段時間,也可能就不走了。”


    “你不可能呆在這兒那麽久,別忘了,你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壓根就沒有身份繼續留在紐約生活!”


    “我會解決的,這不是什麽大問題,你知道的。”


    “可是一旦被人發現你還活著,莫蒂尼家的人肯定會……”


    “我會小心的,”科恩說。


    克裏斯托弗沒再說話,沉默片刻後,突然猛地站起身,在房間裏來來迴迴大步走著,再開口時,聲音裏滿是克製不住的煩躁:“為什麽,k,這跟說好的不一樣。我知道你總是有自己的主意,可是你不能就這麽躺在那裏,然後突然說什麽‘我不跟你走了’這樣的話,這不公平……真見鬼,你要我怎麽跟小傑說?說你哥哥還在生你的氣所以不想見你?還是我不小心弄錯了子彈,失手把他給打死了?”


    “抱歉,克裏斯,”科恩說,“我隻是……還有一些沒完成的事。”


    “哦是麽,‘沒完成的事’,能告訴我那是什麽嗎?”克裏斯托弗狠狠擰著眉說,“你是又有什麽委托要接,還是有什麽人想殺?拜托,k,你不能總是像這樣,什麽都不告訴我。我是你最好的兄弟,不管你要去做什麽,你知道我都會幫你的,不是嗎?”


    對此,科恩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克裏斯托弗站在那裏盯著他,盯了好半天,然後突然明白過來什麽似的,長長歎了口氣:“我知道了,是為了那個條子,對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科恩說。


    “得了吧,k,你就是為了他。你愛上那個fbi了,不是嗎?”


    “怎麽可能,”科恩說,把頭深深埋進枕頭裏。


    “別嘴硬了,你當我瞎嗎?反正你可從來沒用那種害羞又期待的小眼神看過我。”


    “閉嘴,”科恩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聽聞此言,克裏斯托弗頓時絕望地扶額歎息道:“天呐,科恩,你是真的迷上他了,迷到連借口都不知道該怎麽找了。可是為什麽,那可是個條子啊!我真是不敢相信,你居然為了一個條子,拋棄我和小傑……而且何必呢,他隻要看到停車場的監控,肯定相信你已經死了,你難道還指望他像你一樣,為了一個不可能的人孤獨終老嗎?”


    科恩閉著眼睛,一副完全沒聽到他在說什麽的樣子,片刻後開口道:“我覺得你應該去收拾離開要帶的東西了,克裏斯。雖然那監控沒拍到你,但警方也很可能順著線索去找你的麻煩。”


    周圍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克裏斯托弗說:“看來我是無論如何都勸不動你了。”


    “抱歉,”科恩睜開眼,靜靜地看著對方,“替我照顧好傑西。”


    “當然,我會的最後再問一次,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


    科恩輕輕搖了搖頭。


    克裏斯托弗盯了他一會兒,終於妥協地歎了口氣:“也是,你總這樣,從小就是,我早該想到的……好吧,你不跟我一起走,那就算了。隻是答應我,k,照顧好自己,我可不希望哪天聽到你真死了的消息,小傑會瘋掉的。”


    “我盡量,”科恩說,嘴角勾起個淡淡的笑。


    “我……我也會很傷心的,”克裏斯托弗說,一貫沒心沒肺的臉上竟罕見地露出點羞赧的神色,“這迴不是開玩笑,我真的會傷心的。”


    “我知道,”科恩笑著說,衝他張開雙臂唔,勉強吧,這個動作現在對他而言有點困難“不來個擁抱嗎?”


    “我怕把你弄散架了,還是算了吧,而且我又不是現在立刻就走。”克裏斯托弗說著,卻還是走過去給了對方一個很輕的擁抱,然後說:“你還是會來找我們的,對吧?”


    “嗯,”科恩說,“也許吧。”


    “別說什麽也許,你一定會的,我知道。就算你不來,傑西也早晚會過去找你的。”


    “別讓她來找我,”科恩說,一雙綠眼睛定在對方臉上,“你答應過會保證她的安全,那就看好她,別讓她來找我。”


    “可是……”


    “答應我,克裏斯。”


    “……好吧,我答應你,我會看好她的,前提是你發誓會來找我們。”克裏斯說。


    “我……”


    “承諾總是雙向的,k,你不能要求我一定要怎樣,自己卻一點不願意付出。”


    “那好吧,”科恩無奈道,“雖然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但我會去找你們的。”


    “一言為定!”克裏斯托弗笑了笑,然後朝科恩伸出了小指,“來”


    科恩頓時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拜托,克裏斯,你不會又要來這個”


    “來嘛,pinky swear(拉勾勾)!”


    科恩:“……”


    猶豫片刻,到底還是把自己的小指勾了上去。


    “完美,”克裏斯托弗滿意地笑笑,起身在他右肩膀上輕輕按了一下,“那你休息吧,我去收拾東西了。如果你明天沒醒得太晚,也許還能趕上看我最後一眼,我的愛。”


    “去你的,”科恩笑罵道,“別太入戲。”


    克裏斯托弗不置可否聳聳肩,轉身向外走去,快到門口時,又停下腳步,想起什麽似的轉過來說:“你知道他配不上你的,對吧?”


    科恩一愣:“什麽?”


    “你是最棒的,k,那條子根本配不上你。”克裏斯托弗說,帶點憤世嫉俗的意思,“如果有一天當然,我知道那天永遠不會到來,我隻是說假如你要跟他結婚了,我絕對不會去參加婚禮的。我是不可能祝福這門婚事的,想都別想。”


    科恩:“……”


    --------------------


    所以克裏斯托弗其實是妹夫,大家不用再糾結科恩跟他誰上誰下的問題了,他倆壓根沒那一腿,之前都是演戲給別人看的。


    (某探員估計已經蹲牆角偷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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