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迴勳臣田莊的事,在大朝會上暫時擱置了。剛一散朝,通往宮外的夾道上,就滿是那些勳臣們的叫罵聲。而且一聲比一聲高,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有些低品級,著急出宮的文官們,聽到這些人的叫罵,幹脆先躲在牆根邊上,不去惹那些晦氣。


    這些勳臣們,越罵越生氣。一邊罵著,一邊眼睛往紫禁城宿衛的腰刀上瞄,眼裏寒光乍現。


    越是武將,其實越是直腦筋,不拐彎。尤其是嘴皮子沒有文官利索,對方直接將朝廷大義、故土民生的大帽子扣下來,心裏是既生氣又委屈。


    陸渾侯白溯的嗓門最大,嚷嚷道:“咱們過咱們的日子,惹著誰了。哦,他娘的一輩子死人堆裏打滾,現在還讓那些文官指指點點的。老子為了國朝跟敵軍廝殺的時候,張耘菽那小王八蛋,毛都沒長呢!”


    “他還在他爹肚子裏呢?”靈武侯蒙獻激動地接口道。


    高望侯晁忠在一旁想想,詢問道:“兄弟,他不應該是在娘胎裏嗎?”


    “都他媽一樣!反正沒出來呢!”此時走到了外廷,蒙獻恨恨的看著文臣們的奏事處,恨聲罵道。


    “當年,爭巴蜀之戰,因為我帶兵先登葭萌關城頭有功,聖上在頻陽老家,賞了我一千頃地!”勳貴之中,陽周侯王廓憤憤地說道,“後來打武威城,我被秦瞌麾下的士卒砍得跟血葫蘆似的,聖上又賞了我一千頃地。都是功勞換來的,憑什麽窮酸文人動動嘴,老子就把賣命換來的田地,交出去?”


    “是呀,越想越他媽憋氣!沒這道理呀!這不是欺負人嗎?”九原侯賀秉搭茬道,又對走在最前麵的定陽侯秦忱問道,“秦侯,您說是不是這麽個道理!”


    秦忱年紀比他們大了一輪,白發蒼蒼,也是滿臉憤恨,恨聲道:“勳田,是咱們拿命換來的。咱們的祖墳都在頻陽,勳田是告訴祖宗咱們出息了!更是咱們這些人,死後留給兒孫立命的家底兒。交勳田,上對不起祖宗,下對不起兒孫。更他媽對不起咱們自己,這麽多年的出生入死!”


    屯留侯唐甸也陰沉著臉,開口道:“我看呀,是文官故意找咱們的茬兒!我大唐就差咱們這點地嗎?這事上咱們要是服軟了,下迴他們那些書呆子,說不上又鬧什麽幺蛾子!”


    “我就鬧不明白,老百姓沒地種,跟咱們有啥關係?這些年,咱們也算奉公守法,怕讓人抓住把柄,約束莊子的管事不能欺負良善!”陽阿侯沈竣道,“當年這些地賞給咱們的時候,整個關中都打爛了,全是無主之地!”


    “對呀,我家莊子雖說大些,有那麽五千來頃,可除了聖上賞的,其他的都是花錢買的!”參合侯欒勇大聲道,“全有地契文書,都是公平買賣!”


    這話倒也不是沒有底氣,這兩年聖上盯得緊,他們這些勳臣都夾著尾巴做人,不敢張揚。


    但其實也不是那麽理直氣壯,勳臣們家家戶戶其實也都不怎麽幹淨。強買強賣不一定,但莊子上的管事的仗勢欺人肯定有。


    不然,怎麽會有百姓種了一年地,還倒欠租子的說法?隻是這些勳臣也沒直到家,專挑自己委屈說,其他事避而不談罷了。


    “都閉嘴吧!”最前麵的密國公蒙翱忽然迴頭,嗬斥道,“少說兩句能死?顯擺什麽老資格?收還是不收,你們誰能拍板?”


    頓時,眾人心裏發苦,這事他們再怎麽委屈,還要聽上麵的意思!


    勳臣們都家大業大,倒也不是舍不得頻陽的田莊。隻是中原人們對土地有著天然的狂熱,天生地看重和癡迷。


    而且因為勳臣們的身上都是軍功,尤其是那些跟著聖上東征西討的武將們,心中滿是委屈和不服。


    “那國公您說說看,兄弟們該怎麽辦?”陸渾侯白溯道,“論嘴皮子,咱們可不是文官的對手,再說了!”


    說著,陸渾侯白溯頓了頓,嘴皮子動動,說道:“我一見聖上腿肚子就抽筋,也不敢在他麵前大聲說話!”


    密國公蒙翱搖頭苦笑道:“說啥呀?有啥好說的,該吃飯了,餓了,找個地方喝酒去。難得老兄弟們,今日這麽齊整!”


    “走走,喝酒去!”眾人紛紛點頭,嚷嚷道,“豐樂樓,那地方大,菜做得好!”


    一群人馬上快出宮門了,紛紛上了自家馬車。


    陸渾侯白溯不經意間迴頭,卻見九原侯賀秉正對著宮門方向咬牙切齒。


    “你瞅啥呢?走哇!”白溯喊了一嗓子,“踅摸啥呢?”


    “張耘菽!”賀秉牙縫裏突出三個字,“吃裏扒外的東西,看老子不揍他!”


    他雖然是侯,但卻是數次跟臨晉侯張鬆奇遠征的大將,軍功比張耘菽不知道高出多少。輩分又高,還真沒把張耘菽的爵位放在眼裏。


    “呸,早就看他不像好人,整日油嘴滑舌的,正事一點不幹!”白溯也破口大罵,“老張家棺材板子都他媽壓不住了,生了這麽一個孽子!”


    說著,白溯拉拉賀秉,勸道:“走吧,真揍他也不能在這!娘的,今日先便宜他!”


    賀秉盯著宮門,恨聲道:“他個不吃好草料的玩意兒!裝什麽大公無私,把咱們爺們都賣了!老侯爺要知道他兒子這麽個揍性,非從府裏跑出來揍他!”


    說完之後,賀秉感覺仍舊不解氣,欲再破口大罵,被白溯連拉帶拽,弄上了馬車。


    宮門口那些親衛們,跟標槍一樣麵無表情,好似渾然沒聽到。其實心裏,都在暗中憋笑。


    長長的車隊遠去,眾勳臣在馬車中脫去朝服,換上普通衣衫暫且不提。


    他們消失之後,張耘菽才小心翼翼地從裏麵出來,不住地四處打量。


    “那些人走了?”張耘菽對宮門的侍衛問道,“就是那些老軍侯們!”


    “迴範陽侯的話,已經走了!”張耘菽是皇後的次兄,聖上的親信,他身上還兼著太極宮防禦使的官職,所以宮門侍衛格外恭敬,小聲道,“方才,那些老侯爺們,可都罵您了!”


    張耘菽眼角跳跳,問道:“罵什麽了?”


    還沒等侍衛迴答,他又改口,說道:“算了,老子也知道,肯定沒好話!”


    話音落下,伸手召喚過自己的家丁親兵,吩咐道:“走,咱們騎馬,走另一條路!”


    頃刻之後,張耘菽打馬遠去。


    宮門口的侍衛稍稍錯愕之後,忽然衝著張耘菽的方向大喊道:“公爺,那邊走不得,路過豐樂樓!”


    他喊是喊了,但張耘菽聽沒聽到卻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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