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朝會,尚書令皇甫堅的奏折在朝廷內一石激起千層浪,他直接上書,言說頻陽皇莊乃是與民爭利。


    大朝會一般沒有軍國大事,勳貴武將們隻當是走個過場。但今日忽然見文官們,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居然說起皇家的不是。紛紛來了精神,更是心裏盼著王鐔大發雷霆,砍了那些文臣的腦袋。


    誰知,王鐔不但沒發火,反而稱讚皇甫堅有為國之心。並且當場寫下聖旨,詔令頻陽除卻東鄉王家祖地所需的田地和祭田之外,其他田地皆充公於頻陽縣府,準備授予百姓耕種。


    勳貴們大為驚奇,王鐔的脾氣,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了?但接下來,中書令褚堃直接把火,燒到了他們的頭上。


    “頻陽,大唐龍起之地。然頻陽百姓未受大唐之福,卻受盡勳貴之苦!”


    太極殿內,褚堃的跪奏,鏗鏘有力,隻聽他說道:“從大唐開國以來,頻陽勳貴之家行不法之事已是常態。早些年,有人縱容家奴掠奪人口,強占土地,販賣私鹽,收斂錢財。得了田地不算,甚至鬧出人命。以至元武元年,犯罪之人被國法處置之後。陛下親自下旨,公侯不得強占民田。情況雖微有好轉,但頻陽百姓,亦受豪門之苦!


    如今皇莊已為國,將皇莊田地分於百姓,朝廷更應當收迴國初所賜的勳田。一來,還地於民。二來,還頻陽朗朗乾坤!”


    一開始,勳貴武將們還沒聽懂,忽然見褚堃慷慨激昂地跪奏,又見那些文臣們不住點頭附和,全是文縐縐的詞兒。


    但聽到最後,他們個個都是怒發衝冠。看著褚堃的眼神要吃人一樣,若不是現下是在太極殿上,隻怕當場就要動手。


    許多人心中破口大罵道:“日你八輩先人,褚堃這個酸文人,是在鼓動聖上,收迴咱們頻陽老家的莊子!”


    “好端端的,怎麽說到這個上頭?”王鐔坐在寶座上,開口道,“頻陽的勳田,是開國的勳貴們拿命換來的,是賞給他們光宗耀祖的,怎能隨便輕易收迴!”


    聽聖上如此說,勳貴們心中安定不少。


    哪知,褚堃繼續跪奏道:“聖上此言差矣!”


    王鐔故作一臉疑惑地問道:“朕哪裏說差了?”


    “臣知頻陽幹係重大,但頻陽不隻是開國武臣的頻陽,更是大唐百姓的頻陽!”褚堃怡然不懼勳貴們殺人的目光,朗聲開口道,“軍功不能和民生混為一談,若因為彼等勳貴生於頻陽,就使得頻陽百姓無地可種,此乃大謬也!


    彼等軍功,朝廷已有封賞,活為勳臣,死配太廟,位極人臣之殊榮足夠酬功!而頻陽百姓世代居住,祖宗墳塋亦在頻陽,卻無立足之地,豈非貽笑千古!”


    “夠了!”王鐔嗬斥一聲,“越說越不像話!你在這胡扯呢!他們的莊子勳田,都是當年朕賞的,他們一沒犯錯,二沒削爵。朝廷再難,也不能打他們田土的主意!”


    聽到聖上都幫著他們說話,勳貴武將們大為振奮。


    “若聖上以勳臣為先,百姓為末,則本末倒置!”褚堃繼續說道。


    武將們心裏紛紛破口大罵,但朝堂之上沒有王鐔的準許,他們可不敢開口。再者他們笨嘴笨舌,說也說不到點子上,隻能腦子裏大吼三字經。


    “諸位勳臣!”哪知,褚堃話頭轉向了他們,說道,“本官知道,諸位當年艱難。更知諸位九死一生,才換來傳家的田地。可頻陽一地,田地都在諸位手中,百姓如何過活!


    汝等家鄉在頻陽,頻陽百姓卻在背後戳你們脊梁骨。整個頻陽城,近半數百姓都在你們家中做佃戶。每年的租子分文不少,若有荒年還要跟你們莊子上借貸。


    秦朝末年,馮翊郡便是如此,田地都在豪族手中,百姓賣兒賣女死中求活。如今諸位都是國家大臣,不以天下為先,反而又要讓家鄉父老,再受此磨難嗎?”


    “這……”


    武將勳貴們互相看看,隻覺得心裏憋氣,卻說不出話來。


    那些田土是他們賣命換來的,和百姓何幹?


    這些窮酸文人,說起這些來頭頭是道,髒水一盆又一盆,奶奶的!


    忽然,勳貴之中有人出列奏道:“臣,有本奏!”


    眾人一看,頓時眼睛一亮。範陽侯張耘菽,在武將之中是能說會道的,定能讓那些窮酸文人好看。


    “奏來!”王鐔道。


    “臣,慚愧!”張耘菽叩首,說道,“聽了中書令的話,臣慚愧萬分!”


    頓時,武將勳貴們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他,一時間張耘菽成了殿中的焦點。


    張耘菽立於殿中,跪奏道:“臣前些日子跟著家父迴晉陽祭拜祖廟,臣的先祖畫像掛於廟中,音容笑貌仿若昨日!父祖創業不易,當年不過隴西黔首,受盡人間困難,其苦慘絕人寰!


    虧皇天庇佑,幸托明主,才有今日富貴!大唐,乃是天下之大唐。不能因為臣父祖微有功勞,就讓頻陽父老受苦。更不能因為一己貪念,使大唐蒙羞,使君父憂愁!


    耕者有其田,方為盛世。臣祖昔日為大雍而死戰,臣父昔日為大唐而死戰,後世子孫怎能為區區田土,讓百姓受窮困之苦!


    聖上,臣願把頻陽張家勳田獻給朝廷,發還百姓,使民安樂!”


    咚!咚!張耘菽說完,就重重地叩首。


    武將勳貴們看著張耘菽的眼光變了,頗有些咬牙切齒。張耕黍麵無表情,瞟不瞟一眼張耘菽,兩兄弟的父親臨晉侯張鬆奇已經不再上朝了,此時並不在朝堂上。


    “日你先人,你張耘菽他娘的吃裏扒外?”


    而寶座上,坐著的王鐔卻在心裏發笑。


    “張耘菽,小詞兒整得挺硬呀!”


    “日他姥姥的,這是大白天見鬼了,那些書呆子為啥跟咱們過不去,要收咱們的勳田?”


    “那些田地,是咱們老哥們,當初跟著聖上後頭,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換來的!是咱們該得的,怎麽就礙了他們的眼了?”


    “讀書人都他娘的沒好東西!奶奶的,見別人日子過得踏實,他們非得說三道四,暗中下絆子!”


    “對,他娘的沒一個好東西。還什麽老百姓沒地種?他們要是真那麽鐵麵無私心懷天下,自己掏錢給老百姓買去,打咱們的主意,這不是他媽的明搶嗎?”


    “好話都讓他們說了,一個個大義凜然的,壞事都是咱們老哥們的,老子日他祖宗八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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