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


    登州西北六十裏海中的沙門島上,一片喧囂熱鬧。


    營州都督安東都護蘇定方站在島上最高的鷹山頂烽火台上,今日天氣晴好,站在這不僅能把沙門島一覽無餘,甚至可以看到廟島群島不同島嶼依次排列在渤海上。


    沙門港裏停泊著無數的船隻,還有船在不停的駛來。


    這些船上的旗幟也是五花八門,畫狼畫鷹畫骨骼頭長劍盾牌的,這些船在渤海水道上有個響當當的共同名字,海賊船。


    這裏距離大唐北方第一港登州港如此之近,卻有那麽多的海賊船停泊,甚至這些海賊還大多是新羅、百濟、東瀛甚至高句麗以及靺鞨人海賊,就很奇特。


    但大唐官方這些年不僅沒有出兵圍剿驅趕這些海賊,甚至還對他們提供著各種保護和便利,


    沙門島這個原本跟海南島一樣的囚犯流放之地,現在卻也興盛無比,島上酒館飯店青樓茶館賭場金銀鋪米店無數,馬球場等很多。


    這裏還有一個熱鬧無比的海市,各種海賊弄來的商品在這交易拍賣。


    從罪犯流放地,到如今熱鬧的海賊島,隻有十年時間。


    而這些都緣於當年武懷玉那次經過登州,


    “都督,各路人馬基本已經到齊了,”一名校尉過來道。


    蘇定方點頭。


    “萬事俱備,依計行事。”


    “都督,那些海賊能信的過嗎?”校尉有些擔憂,“若隻是讓這些人襲擾遼東沿海,搞些破壞,倒是沒問題,可這次要用他們為前鋒,甚至是襲取卑沙城的主力,就怕他們緊要時刻沒用,此次行動事關重要,可不容有失啊。”


    蘇定方卻道,“你不相信這些海賊,難道還不相信本都督,還不相信武太尉?”


    校尉聽到武太尉三字,趕緊道,“我對太尉和都督敬仰如黃河之水濤濤不絕,又如,”


    “好了,此事是太尉親自擬的方略,這些海賊也是朝廷豢養控製多年的,你擔憂的事情,上麵也都有仔細的考慮過的,”


    “陛下旨意,要調李道宗和執失思力、契苾何力他們前來協助都督,我們不等他們了嗎?”


    “等到什麽時候?既然我們已經做好了準備,那就動手,夜長夢多,拖的越久,情報泄露的可能也就越大,若是讓高句麗人知曉了情報,可就別想突襲了。”


    一座有準備的卑沙山城,跟一座沒準備的卑沙山城,那是完全不一樣的。


    甚至讓高句麗人提前有了防備,就是青泥浦和石馬津兩個港口水寨,也都會很難打。


    這次的行動,是出自武太尉。


    李道宗契苾何力執失思力三人,雖也都是大將,但蘇定方等不了他們了。


    尤其是李績捷報傳到登州後,蘇定方更不能等。


    李績紫河一戰,蘇定方了解後並不覺得有多了得,甚至瞧不起這個曾經的手下敗將。


    二十多年前,李績就曾敗在他手下。


    多年過去,李績在紫河打贏了薛延陀,可蘇定方覺得也不過如此,四萬對八萬,還打的有來有迴的,也好意思吹噓?


    如果是他蘇定方來統兵打那一仗,哪還有這麽多事,直接就把那八萬薛延陀人給聚殲了。


    遠的不說,十幾年前他做為師弟武懷玉的先鋒總管,與老師李靖和師弟懷玉在漠南打東突厥頡利可汗,


    當時頡利多少人馬?


    二十餘萬眾,還是在頡利的老巢打,結果是頡利一敗再敗,最終也沒跑掉,一戰擒王滅國。然後此前他又隨武懷玉西征,那前後打了多少場仗,哪次不是以少擊多,大獲全勝。


    如今老師和武師弟都已經算是隱退了,


    李績倒是被捧的那麽高,他蘇定方得為自家爭份榮耀。


    這次的行動,


    很機密。


    朝廷對外也沒有半點風聲,


    甚至也沒有如隋朝征遼那樣,提前很久就開始做準備,比如在沿海沿江的諸造船廠,大肆打造戰船、運輸船,各地征召士兵,征集民夫,調動糧草器械等。


    沒有,


    統統沒有。


    蘇定方接受皇帝密令後,得到武懷玉的支持,給他協調了那些海賊,又協調了許多沿海的商船,甚至連在長江、嶺南等地跑的一些商船,都秘密調集到登萊。


    從登州港或青島港等幾個港口出發,沿海岸、廟島群島出發到遼南半島,其實就算江船,天氣好的時候,也是可以跑的。


    第一批士兵其實也不需要太多。


    蘇定方的先鋒部隊,是海賊們,然後是他從營州帶來的一支精銳,還有幽州、登州調的兩支人馬。


    海賊們熟悉遼南半島沿海情況,對青泥浦、石馬津兩港也了如指掌,就連卑沙城,他們也是掌握了不少底細的。


    用這些海賊打頭陣,可以說是一個奇招。


    明日天氣會很好,


    是個很適合出海航行的日子,


    蘇定方還特意看了下日子,是個吉日。


    沙門島上,


    殺豬宰羊燉魚,好不熱鬧,


    這些年,這些海賊實際上早就被大唐招安收編,他們雖然不能上岸,但大唐在離登州這麽近的島上,給他們建成了一個世外桃源。


    這裏可以采購各種物資,連船都能訂製和修補,也可以訂製武器,


    同樣的,他們劫來的貨,這裏也全都可以收購。


    另外,他們還可以在這裏購房居住,或是休閑度假,想把妻兒老小安置在島上都可以。


    在這裏,他們能享受安寧的生活,也能得到安全的保障。


    當然這些也是有代價的,他們不能劫掠大唐沿海邊境,也不能劫掠渤海航線上的大唐商船,


    甚至他們還有一個任務,要幫忙解救那些被滯留在高句麗的隋朝老兵,還要幫忙收集高句麗的各種情報。


    總之,早在多年前,武懷玉已經為將來攻高句麗做準備了。


    如今,正是用他們的時候。


    夜盡天明。


    蘇定方傳令揚帆啟航。


    港口,無數的海船隻,還有許多商船,組成的一支征遼水師艦隊。


    船上除了海賊,就是從幽、營、登三州抽調的五千精銳唐軍,他們是陸戰主力。


    海賊船和商船的任務就是將他們送到青泥浦港登陸,並負責拿下另一個港口石馬津。


    清晨的海風很涼爽,


    唐軍士兵安靜的呆在船艙裏,有些士兵受不了風浪顛簸,已經開始暈船,


    海賊們則很興奮,


    有些海賊船長還在跟手下炫耀十年前,他曾跟著武太尉乘夜潛入青泥浦附近,然後上岸解救了不少隋征遼老兵。


    當年他還隻是一名普通海賊,如今卻已經有了自己的船和兄弟。


    他相信這次受大唐征召,跟著武太尉的師兄渡海是個更大的機遇。


    拿下青泥浦、石馬津,還有卑沙城後,他們能得到的賞賜也會很豐厚,最重要的是,他從這裏看到,大唐的打算。


    奪取青泥浦、石馬津,占領卑沙城,這可不得了。


    這是要再啟征遼大戰啊。


    海賊們可不怕亂,大唐真要開始征遼,那他們海賊可是更大有作為了。


    “船長,咱們這次跟著蘇都督,真能拿下卑沙城?”一名海賊在旁邊道,他曾去過卑沙城銷贓過,那城負山麵海,扼水陸要衝,依山勢而建,易守難攻,僅有一條小路可通山上。


    四麵懸絕,唯西門可上。


    西南門所在的城門寨口,是一段長約二裏東西走向的山穀,如果強攻硬打,這一段那就是死亡之路。


    但蘇烈可從頭到尾都沒打算正經的攻城,


    突襲奪取卑沙城的計劃出自武懷玉,得到皇帝支持,然後交給他執行。蘇定方自然也有自信完成這個任務,正因卑沙城如此堅險,敵人才更可能麻痹大意。


    大唐和高句麗也互不相犯二十幾年了,高句麗人雖然花十六年修了座遼東千裏長城,


    但也隻是以防將來,


    現在並沒多少人認為大唐馬上會進攻高句麗,尤其是眼下大唐還在打薛延陀。


    此時的卑沙城,並不會有多少駐兵守衛,


    這就是可乘之機。


    海賊們天天跑渤海航線,對遼南沿岸也是了如指掌,天氣又好,很快他們就抵達遼南沿海附近。


    選了離岸不遠的小島附近下錨等待。


    靜待天黑。


    當夜幕降臨,


    海賊們輕車熟路的再次駕起船隻,滿載著唐軍向著青泥浦和石馬津兩港而去,


    這兩座港口,倒也還算興旺,但駐紮的高句麗兵並不多。


    海賊船很順利的就偷偷駛入港灣,


    停泊碼頭。


    碼頭有人聽到動靜提著燈籠來查看,


    結果被跳上岸的海賊一記飛斧,給砍倒了。


    一切都是那麽的順利,就如蘇定方所計劃的那般。


    成功搶占碼頭,順利攻入軍營,


    接著奪取市鎮,


    前後不到一個時辰,就結束了戰鬥,奪取了青泥浦港。


    蘇烈上岸的時候,海賊們已經掃平了青泥浦,還順便搶光了這座港口小鎮。


    唐軍士兵搭乘著商船,也進了港,一批批下船。


    不少暈船厲害的士兵,下了船後還感覺天旋地轉。


    蘇定方下令,讓這些暈船嚴重的士兵,就留在青泥浦休整,負責留守港口,接應後續部隊和物資。


    他抬頭看天,


    天色還早。


    “出發,大黑山城。”


    他們在青泥浦灣的北邊登陸,距離大黑山城僅有四十裏左右,就算夜晚行軍,有一個時辰也足夠了。


    今晚月色很美,也很圓很亮。


    蘇烈挑在今天,也是方便夜襲。


    一群海賊為前鋒,四千唐軍精銳緊隨其後。


    雖是步行趕路,也依然迅速。


    半夜時分,


    他們就趕到了大黑山城下,


    西南麵山穀,


    很寂靜。


    如蘇定方得到的情報一樣,卑沙城確實很艱險,但也確實沒什麽防備,快三十年沒戰爭了,


    已經換了一代人,這代高句麗,好多都快忘記與中原的戰爭了。


    卑沙城畢竟是山城,是為戰爭做準備的,平時並沒有多少兵,也沒啥百姓,百姓都在山城下和周邊村鎮生活。


    隻有當戰爭來臨,他們才會撤入山城,並調派士兵,增派青壯百姓,加強山城防禦,山城可以讓他們在城中堅守上一年半載。


    但日常山城生活不便,並沒有多少士兵。


    許久沒有戰爭,也讓守城的士兵很懈怠,晚上值夜的人少,也沒有幾人認真的。


    輕裝的海賊們一路都摸到了西南關寨門前,


    仍沒被發現。


    那條兩裏多長的狹窄穀道,本來會讓進攻者死傷遍地,難以逾越,但現在卻被輕鬆的就穿過了。


    一直來到了卑沙城西城門前。


    海賊們拿出提前準備好的梯子部件,迅速開始組裝,很快數支唐軍提供的便攜拆裝式梯子就組裝完成,


    梯子架在城牆上,


    最擅長敢偷襲的海賊們,輕手輕腳偷偷摸摸的往上爬,


    城下擠滿了人,大家屏神靜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驚動了守軍。


    終於,


    那幾個最敏捷的海賊,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成功登上城頭。


    白色的月光照耀下,這些家夥身形那麽高大。


    他們對著下麵揮手,


    於是後麵的人加緊攀爬。


    一個又一個海賊上了城頭,


    他們沒急著去找守軍,而是守好那塊城頭,接應更多的人上去。


    而在城下不遠處,


    蘇定方的親兵校尉有些不敢置信,


    這一切太順利了,


    順利登陸青泥浦港,然後又順利的登上了卑沙城頭,


    “都督,這高句麗人怎麽毫無防備?”


    蘇烈看著城頭上搖晃的燈火信號,也是鬆了一口氣,笑道,“高句麗人為何要防備?都太平安穩幾十年了。”


    忘戰必危,卑沙城的高句麗人明顯沒弄明白這點。


    戰爭就這麽悄無聲息的降臨了。


    而且還是在卑沙城,


    隋幾次征遼,戰前都是早有風聲,而且都是遼東那邊先開打,就算海路,也是進攻平壤那邊。


    卑沙城不是第一時間進攻的目標。


    隻是以往的經驗,並不是一直管用的。


    “好了,城門已經打開,進城接收我們勝利的果實吧。”


    蘇烈的情報顯示,城中大概有幾千軍民,但現在唐軍已經奪取了西門,這座險要堅固易守難攻的卑沙山城,也就不再堅險了。


    現在的卑沙山城,已經是唐軍的戰利品了。


    終於,山城裏開始響起了警報聲,號角聲、鑼鼓聲,還有驚惶的喊叫聲,高句麗人終於發現了襲擊。


    可一切為時已晚。


    幾千的海賊和唐軍已經殺了山城,卑沙山城裏的高句麗人反抗毫無作用,


    天明時分,


    整座高句麗山城,已經徹底被唐軍占領並肅清,


    城中男女八千餘口被俘虜,還有千餘人被斬首。


    一個都沒逃出去,


    本來是堅固的堡壘,昨夜卻成了困住他們的牢籠。


    蘇定方一夜未眠,此時依然精神抖擻。


    統計了戰果後,他親自給皇帝寫露布,派士兵進京報捷!


    不負使命、拿下卑沙,連奪兩港。


    最重要的是,如此大勝,傷亡不過數十而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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