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北風起,夜半又離營,戰馬雪中立,探人水上行。


    這個冬天,對於阿悉結兩部的人來說,是格外的漫長且寒冰的,帶著刺骨的絕望。


    一個又一個的冬牧場被唐聯軍摧毀。


    許多部落在被攻擊後,甚至都不知道為什麽。


    風雪讓他們與外隔絕,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也有一些年老的牧人哀傷的看著部落被襲破,看著部落的男女老少被聯軍從避風的氈帳中趕出來,站在風雪中瑟瑟發抖,


    他們隱約的猜到,這跟之前大俟斤集結部落戰士們,前往絜山攻突騎施人有關。


    “你們襲擊我們阿悉結,我們的大俟斤不會放過你們的,我們阿悉結幾十萬眾,一定會報複你們的。”一名阿悉結年輕人憤怒的吼道。


    風雪中,鐵甲外罩著裘袍和厚厚大氅的唐騎,聽懂了他的話,對著他不屑的道,“你們的大俟斤勾結步真謀逆叛亂,如今步真已被斬首,懸首碎葉城頭。而你們的大俟斤,雖然一路逃到了石國,也仍被我大唐安西軍擒迴。”


    “現在他們已經被送往長安,算算時間,也應當到河西了,他們以為逃去石國就能逃脫?隻不過把石國大小王牽連了,讓他們跟著也做了俘虜,同去長安的路上多了個伴而已。”


    “不可能,”年輕阿悉結戰士咆哮。


    “哈哈哈,你們躲在這山溝裏避風,外麵的事情一無所知,你們真以為你們敢對大唐一而再的叛亂,大唐就會容忍放過伱們?


    你知道這是我們唐軍攻破的第多少個阿悉結人的營地?


    你知道我們已經俘虜了多少阿悉結人?


    你們可知道,突厥南北兩庭的可汗,還有十箭部落等,早已經跟我家武相達成一致,要一起滅絕你們阿悉結,要把你們的草場、人口、牲畜,連同氈帳、奴婢甚至你們的鍋碗全都給分了?”


    年輕人憤怒的咆哮著,破口大罵,氣的脖梗青筋突起,罵的麵紅耳赤。


    可旁邊的老人,卻憑經驗相信了唐人,


    心中越發的悲傷,如果真如那個唐人所說的,那阿悉結真的要滅亡了。


    可這一切,又怪誰呢。


    風雪中,老人突然一頭栽倒在雪地中,他身旁的阿悉結人連忙上去攙扶,可老人已經沒了唿吸。


    旁邊剛才還在怒罵唐人的年輕人抱著老人跪地痛哭,那是他的祖父,也是他們部落的族長,雖然年老,可幾天前還帶著他出去打獵,風雪中仍騎著馬在野外風雪中呆了三天,他年輕的時候是部落有名的戰士,還是神箭手,能一箭雙雕。


    現在卻突然就倒地不起了。


    這個老人就跟阿悉結部一樣,看著還很強,卻突然就沒了。


    ······


    武懷玉帶兵東巡,在碎葉至天山勃達嶺的熱海道上巡視,這次出巡也是考察他跟薑行本所說規劃的熱海道上三城位置。


    熱海道上的冬季是真的漂亮,仿佛誤入了仙境,


    熱海,又稱不凍湖,湖水清澈澄碧,仿如天帝遺落明珠。


    這個湖很大,這裏的人都稱它為海,東本長約近四百裏,南北寬一百餘裏,湖四麵環山。


    中國稱此湖為熱海或是清池,叫熱海是因為冬日不凍,說清池則是因為湖水清澈。


    長達一千三百裏的湖岸線,有一百多條河注入湖泊。


    湖南岸較為和緩平整,尤其是東麵降雨較多,非常適合耕牧。


    一直以來,從龜茲到碎葉的熱海帶,也因此主要是沿湖南岸而行,雖然淩山翻越艱難,但卻是一條捷道,故此每年不封山的季節,還是會有許多商人經行。


    而南岸也有不少的部落遊牧。


    在湖北岸一帶,主要是當年南遷的契苾部等一些鐵勒人,而南岸則是拔塞幹部。


    武懷玉已經跟諸部達成協議,


    哥舒兩部和拔塞幹部他們都將遷往碎葉川,拔塞幹原來遊牧的熱海南麵,將由天山東的處密部來遷來遊牧,而伊麗川上遊的預支部,則將遷到千泉山。


    冬日裏,


    湖岸是一片白茫茫大雪覆蓋,


    但湖水卻依然如綠寶石清澈澄碧,


    拔塞幹暾沙缽大俟斤陪同武懷玉巡視這片湖濱之地,開春後他們就將遷去碎葉川,雖然新舊牧場相隔也不算遠,以前也是挨著的,但兩地優劣高低還是很明顯的,碎葉川一馬平川,能夠容納更多部落,放牧更多牲畜。


    “這湖水可以飲用和灌溉嗎?”


    薑行本問暾沙缽俟斤,


    “這湖水味鹹,人不喝,但牲畜飲用卻是可以的。”


    暾沙缽說他們拔塞幹牧民也會種一些糧食,但一般是種在河畔,但大多數都是靠天降雨,並不會修專門的引水渠道灌溉。


    東南海岸有幹草原,甚至還有黑土地,山上則還有高山草地,這裏放牧的條件還是不錯的。


    不過到了冬季時,牧民們也隻得在山溝裏的冬牧場裏避風過冬。


    這裏最美麗的景色在夏天,最有活力的時節也在夏秋時。


    武懷玉他們覺得此時冬季的雪景好看,但卻是不用考慮生活的。


    薑行本還真就去湖邊,捧了一把湖水嚐了嚐。


    “嗯,確實苦鹹,不過還好,勉強能喝。”


    武懷玉笑道,“誰會喝這苦水,這熱湖四周可是有一百多條河注入,這裏根本不缺飲用甜水,就算我們在這裏築城修堡,以後軍屯墾耕,也可以利用河水,根本用不著這湖水。”


    嚴冬不凍,湖水微鹹,對於遊牧民來說,這微鹹的湖水卻也是能夠飲牛飲羊的好水。


    “漢代時,烏孫與康居就是分界於熱海,而密點到西征後,熱海地區也成為五弩失畢部的中心,碎葉北的羯丹山,西南的千泉山,一個是十姓突厥的聖山,一個是可汗駐牙的汗庭,碎葉城還是絲路上重要的城鎮。”


    “而熱海道把碎葉城和龜茲姑墨撥換城相通,連接天山南北,也是交通要道。”


    武懷玉站在熱海南岸,指點江山,


    來之前,隻看地圖,覺得熱海是個四麵環山的山間湖泊,四麵都是山,可來了後才發現,這湖極大如海,而四麵環山不假,但湖沿岸卻很緩和都是平地,尤其這南岸有許多河流和草地,甚至還有許多黑土地,


    而山上也還有高山草場。


    可以說在南岸不僅可以按規劃建立三座大城,


    甚至可以建立許多定居點,可耕可牧。


    一千三百多裏長的湖岸線,這南岸也有四五百裏了,這條湖岸走廊,有極大的開發潛力。


    這意味著,安西軍碎葉鎮在此建三個大的城堡據點後,還能在周邊建立更多的據點、屯莊,並且憑這裏的條件,完全足夠屯墾自給自足,


    隻要能夠解決軍需糧草問題,那麽駐軍就可以長期維持,則這條重要的熱海道,也就完全掌控在安軍西的手中。


    熱海道一頭是碎葉,一頭是龜茲和疏勒,


    可以想象控製了這條熱海道在手,以後不僅可以征收這條路上商貨的稅收,更重要的是在軍事上,對天山南諸國的威懾力。


    唐軍不僅可以從天山工麵的伊、西、庭三州,經焉耆而來,還可以從他們背後的碎葉,翻越淩山、勃達嶺過來。


    要是之前唐軍能夠直接出現在疏勒背後,疏勒敢跟著阿悉結反唐?換句話說,要不是阿悉結就在疏勒背後,疏勒三國也不會這般聽從阿悉結的反唐。


    這就是地緣政治。


    地理區位因素,本來就是影響國家政治的重要因素。


    中國人也講遠交近攻,


    安西軍拿下碎葉,控製熱海道,然後一把劍就抵在了龜茲、疏勒的後背上,他們今後做任何決策,都得考慮到大唐,否則這一劍就刺過來了。


    哪怕唐軍就把劍不動,


    可懸而不發,一樣具有極大的威懾力。


    這就是武懷玉想要的,也是他願意讓拔塞幹遷去更好的碎葉川,而讓處密來熱海南岸的原因,


    拔塞幹在這幾次動蕩中,實力未損,仍是十箭中保全實力的,但處密本就隻是十箭之外的別部之一,又在此前隨賀魯叛亂時受到不小打擊,


    他們實力遠弱於拔塞幹,又被安西軍狠狠教訓過,故此遷來熱海南岸後,也會比較聽話,尤其是唐軍要在湖濱區建立城堡、軍屯,其實就是拿走了沿湖地區,而給處密的是山地草場。


    如果拔塞幹不遷去碎葉,唐軍提這樣的要求,他們未必願意,但換成處密過來,安西軍給他們的地盤,起碼是比之前安置在焉耆北的地盤要大也更好。


    就算最好的湖濱區給了唐軍,也還是劃算的。


    況且,武懷玉也說了,湖濱的草場,唐軍有空餘的,他們也可以來放牧的。


    “龜茲西出柘厥關,渡白馬河,一百八十裏至俱毗羅磧,經苦井,一百二十裏至俱毗羅城。又六十裏至阿悉言城,又六十裏至撥換城,西北渡撥換河、中河,至思渾河一百二十裏,至小石城,又二十裏至於闐境之葫蘆河,又六十裏至大石城,又西北三十裏至粟樓烽,又四十裏至勃達嶺。”


    “過勃達嶺,便進入熱海道,通碎葉城。”


    暾沙缽俟斤在雪地上,給武懷玉他們劃了絲綢之路天山南道接熱海道的具體路線。


    一程又一程,都很詳細,從龜茲一路過來,這條路並不好走,卻又是天山南龜茲疏勒於闐等國通往碎葉甚至河中粟特的便捷之路。


    龜茲城到撥換城,五百六十裏,而撥換城到大石城又有二百裏,大石城到勃達嶺還有二百四十裏,


    路遠倒不是問題,


    龜茲通往碎葉,最難的不是路遠,而是要翻越天山中梁的淩山,


    淩山,又被稱為蔥嶺北原,淩山,積雪結冰的崇山峻嶺。


    淩山最最難翻越的,不僅每年很早就大雪覆蓋封山,而且結的冰要到夏天才化,翻越淩山有一段要爬冰梯,甚至有的地方,隻能把馬和貨吊過冰梯,而到盛夏冰化為水,冰梯就變成了瀑布,人馬俱不敢過。


    一年隻有幾個月時間是能正常通行的。


    翻越淩山,過了勃達嶺,至熱海東頭,還有四百餘裏。


    而從熱海東頭,到碎葉城,還有五百多裏。


    武懷玉看著地圖,


    碎葉城至勃達嶺,就有近千裏了。


    而從勃達嶺到龜茲,又有千裏。


    這一路上,又是冰山又是石磧,又是沙漠,又是河流又是湖泊,又是草原,又是綠洲的,還真是艱難。


    可就這樣的一條登天般的險道,


    居然還是此時天山南北間通行的一條便捷之路。


    “盛夏淩山冰梯化凍之前,軍隊能否翻越勃達嶺?”武懷玉直接問暾沙缽俟斤。


    “可以,隻要避開最冷的寒季大雪季,再避開盛夏化冰時節,淩山勃達嶺是可以通行的,雖然不好走,甚至還得過一段冰梯,但商人們往來販貨都能過馬駝,過兵自然也沒問題。”


    武懷玉也覺得沒問題,


    畢竟高仙芝都能帶兵翻越帕米爾高原,安西軍走這條商道肯定更沒問題。


    “一般商隊越過淩山後,從撥換城到疏勒城,得走一個月。”


    而從碎葉到撥換城,商隊大抵也是要走一個月的。


    不過軍隊行軍打仗,速度肯定要快一些。


    “武相真要出兵征疏勒、朱俱波、渴槃陀三國?”暾沙缽俟斤問。


    “嗯,敢犯大漢者,雖遠必誅。”武懷玉說出一句經典名言,暾沙缽俟斤心頭一震,他對這句話是一點也不懷疑。


    咄陸可汗、賀魯葉護,還有步真小可汗,以及預支俟斤幾位俟斤,再加上闕俟斤等兩位阿悉結大俟斤,甚至兩位石國的小大王,


    可都已經用親身經曆,驗證了武懷玉的這句雖遠必誅。


    石國不過是拒絕唐軍進入他們都城搜捕闕俟斤等,結果就被唐軍直接攻破王城,大小王被俘,王宮和國家府庫被搜奪一空。


    暾沙缽大俟斤現在對武懷玉和大唐的敬畏,是與日俱增的。


    “待明年開春後冰梯還未化時,安西軍就發兵越淩山,征三國。”


    “到時還請暾沙缽大俟斤派人為向導啊。”武懷玉笑嗬嗬的道。


    暾沙缽俟斤卻被這笑容弄的渾身起雞皮疙瘩,這位武相的笑容,總感覺笑裏藏刀。


    “請武相放心,明年安西軍征三國,我拔塞幹部必起精銳為向導前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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