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墜崖的生死瞬間,想方設法要救下孩子更要救自己性命,當時全憑一股蠻性扛著,其實身軀滾落再滾落,一再與岩壁碰撞,怎可能安然無事?


    此時大抵是事情有了結果,她驟然放鬆,一直忽略的那些疼痛才會如瘋浪般打上來,打得她臂膀酸軟,兩膝直顫。


    她才把孩子摟上,兩腿都沒能撐站起來,又一屁股跌坐在地。


    「噢」挫敗地低嚅了聲,咬牙還想再試,臂彎裏的小身子已徐徐飄起,飄離她,浮在空中相當的閑適安靜。


    秋篤靜立即扭頭去看,一身風雪般清冷的男人仍佇足原地,閑慢的姿態彷佛事不關己,一出口就是氣人的話——


    「你可以再笨拙點無妨,把小家夥多摔幾次,最好摔成你這副狼狽樣,恰好湊作一雙。」


    秋篤靜垂下眸吸吸鼻子。


    暫將隨身寶劍放下,她爬起來站穩時,臉上忍痛表情讓五官小小扭曲。


    白凜還在等她說話,誰知她竟半句不吭,隻是揉著雙肘筆直朝他走來。


    銳利的狐狸美目淡淡眯起,注視她走到麵前。


    他疑惑挑眉,忽聽她喚:「白凜」


    他眉挑得更高,因伴隨那句可憐兮兮的低喚,她身子撲來,兩手環抱他的腰身,帶傷且額角滲血的臉蛋很沒規矩地貼在他胸前,還還蹭?!


    適才在崖壁半空,她撲來就摟,他是見她嚇傻了才沒跟她計較。現下還來?


    他九尾雪天狐是隨隨便便任人要抱就抱、想摟便摟的嗎?那是犬族才有的悲慘奴性,他是狐族!等等,莫非這家夥把他當成狗了?!


    眉眼一黑,正要衝她發難,霸占他胸懷的大姑娘竟然使出更不要臉的招——


    「白凜哇啊啊——嗚嗚嗚哇啊啊——」


    嚎啕大哭!


    非常沒有節製,且完全不想克製,秋篤靜哭得極慘烈又極淒楚。


    「你這」天狐大人難得玉身僵直,毒舌也鈍了。


    「嗚嗚孩子的娘嗚嗚然後孩子被丟下山崖嗚嗚沒有救到小婦人嗚嗚奪舍殺丈夫吃孩子找妖物拚命嗚嗚嗚死得冤枉啊嗚嗚嗚掉下去好可怕好痛孩子報仇嗚嗚嗚她還那麽小」


    大姑娘哭哭啼啼,白凜聽了老半天才大致弄明白。


    今日峰頂之上,她目睹小婦人被奪舍而後遭殺害,又為了救孩子墜崖,緊接著是女娃兒很堅持的為母報仇,終於所有亂事告一段落,心裏的疲累和肉身的痛楚全都湧出,她不是不怕,與妖對峙、掉落山崖等事,她既驚又懼,卻在此刻,在他哼著氣冷嘲熱諷時,才能夠很坦然承認害怕和疼痛。


    白凜垂目盯著她發心好一會兒,僵硬身軀不由得緩緩放鬆。


    盡管將她的氣血給「染指」,如此親近時,依然嗅出她獨有的飽滿香氣。


    他深深吸食、吐納,周身暖熱。


    原本那股不痛快的心緒不知何時轉換了,胸內同樣熱熱的,他歸因於是兩人血氣相通,所以隨便一個行氣,身與心便都熱起。


    撇撇美唇,他終於慢吞吞抬起一袖,略遲緩地拍撫她的背。


    「哭吧,用力哭,好歹是新招,就看你眼淚能不能把人淹死?」


    秋篤靜當真太習慣他嘲諷的調調兒了,他由著她抱,拍撫她背心的手勁緩而溫柔,她能感受到他有些笨拙的安慰。


    當他毒舌的話一出,她突然就破涕為笑。


    大哭後神智漸穩,她開始感到臉紅懊悔,尤其腦袋瓜離開他胸口,卻見雪淨白袍上不是她的淚就是她的鼻水,更別提那些小血印。


    「你、你被我弄髒了」淚雖止,仍輕輕哽咽。


    「很高興你留意到了。」男嗓清冷。


    她禁不住低笑,抬臉忽跟他四目相接——啊,離得太近了呀!


    她臉紅紅,趕緊撤迴環在他腰上的手,後退一小步。


    「對不起。那我幫你洗幹淨?」兩手攥著,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要我立時脫下來給你帶迴去洗嗎?」


    「呃?」


    「我全身上下就一件袍子,你是想我光溜溜、赤條條在鬆林裏晃?」


    「呃」被問得啞口無言,眸珠滴溜溜轉。


    白凜其實也沒要她答話,挑眉哼哼兩聲。


    接下來,秋篤靜目睹了所謂修仙成魔者必煉的秘技之一——


    振衣滌塵。


    他手臂抬都沒抬,僅發氣鼓動,袍子上的淚漬、鼻水和血點瞬間被彈作虛無,那件罩袍又恢複向來的潔白出塵。


    真教人好氣又好笑啊!


    他明明可以很幹脆告訴她解決之法,卻愛為難人!


    但,唉,這就是他,許多時候頗幼稚,但也能是溫柔的、可以依靠的。


    吸吸鼻子,她低聲嚅著。「這招真好,學會了就不用洗衣。」


    白凜鼻子不通般又哼——


    「你嘛,就兩條路能走。其一,把自個兒當丹藥讓修行者吞了,那人把你的血肉、神氣化作己用,他道行大增,於是已成他血肉與神氣的你,自然跟著雞犬升天,何須洗衣?其二,把自個兒當「爐鼎」跟著修行者過活,他領你修煉,你任他取用,雙修相進,共修相養,如此這般滋滋潤潤,也許真能修煉到不洗衣。」


    「爐鼎」?!


    瞧他一臉坦率,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結果細長美目帶碎光,在偷笑呢


    哼,想坑她是不?


    修行者雙修用的「爐鼎」,她知道那是什麽!


    【第四章】


    巫族當然有爐鼎用以煉藥。


    她家竹姨就常用大小爐鼎煉製藥丹、藥膏,但修行者以人為爐鼎,那是以真身深進對方肉身,在對方身子裏神煉行氣,待有成果後再迴流己身。


    當她不知嗎?


    她耳根潮熱,麵上故作鎮定。


    「哪,我也知自己不是修仙的料,也沒想修的,人家我這三年也不是毫無建樹啊,我通過武試進到峰下城大衙裏當差,可不是靠姨爹牽線,是我實打實一關關打上去,我我才不要當丹藥,更不要當誰的「爐鼎」。」


    白凜似笑非笑,然不管他到底有笑沒笑,睥睨表情是絕對的。


    「進大衙當差,結果是險把一條小命玩完,官差姑娘好威能。」


    「唔」又被刺了。


    好吧。今日倘若無他,她與那孩子都不知是何下場,他很有資格笑話她。


    原垂頭喪氣小小遭打擊,但換個想法唉,算了。


    她撓撓臉,苦笑歎氣。「白凜,謝謝你啊本以為死定了,沒想到你真的出現,見你虛空現身,就懸在那兒,還跟我臉對臉、眼對眼,嗬,你不會曉得我有多驚喜,喜到隻會傻怔怔瞪你。」


    這一次白凜沒有立即毒舌迴去,倒是靜了會兒才冷悠悠道——


    「你喊我名字喊得淒厲響亮,整座凜然峰都山震了,我耳力奇靈,怎可能沒聽到?自然需來瞧瞧地盤上出什麽事。」


    「才沒山震。」她頰麵紅撲撲駁道,悄悄溜動的眸光瞥見那棵刹那間枯槁的鬆樹,神情微凝。「所以作怪的是一隻老鬆樹妖了?」因此遭她暗器飛刀所傷後,才會拖著傷躲迴真身裏。


    白凜亦睨了眼那棵枯鬆。「木化成精,稱不上妖,僅是一團魑魅。」


    「老鬆枯死,它也就沒了是嗎?」不想又有奪舍附身的事發生啊。


    「誰知道呢?春風吹又生也是可能。」黑墨墨的細眉輕挑。


    秋篤靜心頭小驚,卻聽他宛若自言自語嘲弄道——


    「也該好好收拾,衝關久沒露麵,不象樣的玩意兒都能稱大王了。」


    噢,竹姨說狐族的男女皆美,她想,眼前這位定然是皆美中的最最美。


    尤其睥睨眾生時,他耍起來實是氣場強大,快把她的魂魄拖過去。


    兩手暗攥了攥,穩下心,她問:「你不是在大樹心裏閉關嗎?」神識既進入另一個境界,哪能輕易聽到她?


    清逸俊顏又露出譏誚神色,頷首道——


    「是啊,今日今時好不容易圓滿出關,閣下這樣迎接我,當真有心了。」


    所以說噢,他又衝關成功,修煉至更高層級了!


    「白凜——」歡唿,開心,完全不理他的嘲弄,就是單純為他歡喜。


    她雙眸晶晶閃亮,笑得太顯柔軟的梨渦又跑出來見人。


    忘情地抓住他一隻闊袖,她搖啊搖著。「這三年來,我偶爾還是會因為血氣驅動,睡著、睡著就發現自個兒神識又出竅到樹心那兒尋你。你入定的樣子彷佛跟老樹連根,而根深入地中,像在那靈寂之地得到許多我就想,你究竟什麽時候出關呢?會不會我七老八十了才會再見你靈台醒轉,那時你見著我,定是認不出我來,想著就令人惆悵啊。」


    一頓,她低笑了聲。「如今你衝關大成,這樣真好,真的太好太好白凜,恭喜你啊!」終能再相見,能說上話,真的太好。


    「嗯。」白凜頷首,難得笑了。是那種淩厲盡去,僅留優美柔軟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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