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窒息的低氣壓彌漫在傅宅上空。


    餘鶴站在恢宏的前廳,迴望來時走過的路,想起第一次來傅宅,就是在這扇厚重的大門後,他見到了傅雲崢。


    眼神在大門上略微一停,餘鶴轉身走向電梯,來到三樓,從保險櫃裏取出些東西。


    下樓時,他沒坐電梯,大步邁下台階,頭也不迴地離開了傅宅。


    迴到醫院,重症監護室門口圍了好些人,吵鬧著要進去。


    “你們醫院怎麽迴事?我們都是病人的親戚,想看看還不行?”


    幾個護士攔在門前:


    “還沒到探視時間,而且探視也不能這麽多人進,病人還沒有脫離危險期!”


    幾個人各個西裝革履、人模人樣,卻並不理會護士的勸阻,打眼一看,居然還有傅家的幾位長輩。


    “事故調查組現在就在公司,公司的股東們都等著信呢,現在我們主事的人躺在你們醫院,一天一夜了,到底怎麽個情況?”


    “傅家出了大事,傅雲崢作為家主理應將責任擔起來,躲在醫院可不行!”


    餘鶴心頭一沉,越過人群走到門口。


    他擋在護士身前,沉聲問道:“幾位叔伯這是在做什麽?”


    在傅雲崢麵前,傅家人對餘鶴很是客氣,見麵就小鶴長小鶴短地噓寒問暖,如今傅雲崢躺在重症監護室生死未卜,幾個人連正眼都不肯給餘鶴一個。


    更有早看不慣餘鶴的,冷嗤一聲:“跟你有什麽關係?”


    餘鶴眸中擒上了一層涼意:“怎麽?傅雲崢昨天才進急診,今天你們對我就變了臉,是不是也太快了些?”


    那人不屑道:“沒有傅雲崢你算什麽東西,也配和我說話?”


    餘鶴怒極反笑:“沒有傅雲崢,你又算什麽東西?今天我在這兒,你們過不去這道門,傅雲崢是生是死,自有我來擔待,不牢各位叔伯費心。”


    傅海山緩緩站起身,沉著臉看向餘鶴:“我看你擔待不起!難道你一個外人還要做傅家的主?傅家從沒有這樣的規矩!”


    麵對傅家長輩的目光,餘鶴麵不改色:


    “傅雲崢能做傅家的主,那是他的本事,我能做傅雲崢的主,這是民法典賦予的權利和義務。”餘鶴環視眾人,每個字都擲地有聲:“難道傅家的規矩大的過法律?”


    傅海山險些氣得一個倒仰。


    餘鶴不以為意,獨自站在眾人麵前,明明姿態自然隨意,氣勢卻毫不遜色。


    他是一人一身,也是千軍萬馬。


    一種強大的氣場支撐著餘鶴,他的靈魂充滿力量,求勝心前所未有的強烈。


    這些人皆以傅雲崢為倚靠,當如今大廈將傾,一個個又都著急把自己摘出去,生怕牽連上災禍,隻想把事情全推在傅雲崢身上。


    平日裏在傅雲崢身上吸血,關鍵時候還要砸斷傅雲崢的骨頭,連骨髓都一滴不剩地榨幹!


    餘鶴掃視一圈,心涼如水。


    他不能再做落在枝頭上的小鶴了,他也要長成一棵大樹,頂天立地,和傅雲崢相偎相依。


    傅海山搞不定餘鶴,轉身去挑唆傅茹蘭:“小蘭,這就是你弟弟千挑萬選的好弟媳?”


    傅茹蘭攏了攏肩頭的披肩,沒說話。


    傅海山繼續施壓:“工地還差著五個億的缺口,你這麽放任一個金絲雀在長輩麵前胡鬧,傅茹蘭,這可不是借錢的態度。”


    傅茹蘭臉色乍變,她冷著臉,仍勉強笑了笑:“大伯,這是傅家的生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您在這個時候為難餘鶴,將來雲崢醒來......”


    “我問過大夫了,雲崢幾年前車禍就受過嚴重的外傷,這次屬於二次傷害,非常兇險。”


    傅輝出言打斷,慢聲說:“小蘭,有些話大哥不想說這麽明白,但你、我、傅家,咱們得做好傅雲崢醒不過來的打算。”


    傅茹蘭被這話氣得全身發抖:“我弟弟醒不醒得過來,不勞大伯一家費心了。”


    傅海山聲音不疾不徐:“是嗎?”


    他知道傅茹蘭是大小姐脾氣最受不得激,原本傅茹蘭找他家出錢,他家還不好拒絕,這會兒惹急了傅茹蘭,正好一拍兩散。


    其餘傅家人都是隨著傅海山行事,見傅海山作勢要走,也紛紛千方百計地找出借口推辭。


    臨走前,還一個接一個地給傅茹蘭出餿主意,氣得傅茹蘭胸口發悶,對傅家人徹底失望。


    “小蘭,城東那塊地你再考慮考慮。”傅海山胸有成竹,仿佛勝券在握,終於顯露出真實目的:“這塊地現在那麽燙手,除了我們還有還敢接呀。”


    餘鶴抬起頭,看向眾人:“我接。”


    刹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餘鶴身上。


    傅輝眯起眼:“餘鶴,你可別說大話閃了舌頭,就算傅雲崢每年給你兩千萬,五個億也足夠買下你後半生了!”


    餘鶴勾起唇,學著傅海山的語氣悠悠反問:“是嗎?”


    他將手機屏幕按亮,把賬戶餘額展示給傅輝看。


    傅輝漫不經心掃了眼手機界麵。


    移開視線後,傅輝又瞪大眼睛轉過頭。


    他緊緊盯著餘鶴手機上的那串數字,數了一遍又一遍,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傅聰林沒那麽多心機,說出了所有人內心深處的想法:“我靠,你這一串0是p圖p的吧。”


    餘鶴麵無表情,把手機放到傅茹蘭手中:“茹蘭姐,大伯說的沒錯,我是個外姓人,傅家的是本來我不該管,也輪不到我做主。但現在,他們的態度你也看到了......”


    傅海山心頭猛跳,他步步為營,等著傅茹蘭走投無路。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餘鶴就等著傅家人圖窮匕見,在最後時刻獲得了傅茹蘭的全部信任!


    餘鶴對傅茹蘭說:“五個億的資金不是問題,接手的建工集團也不必憂心,我已經和我大哥陳思健說好了,明天就能動工。”


    傅茹蘭低頭一看,餘鶴的手機停留在手機銀行的界麵上,九位數的餘額連傅茹蘭都感到不可思議。


    “小蘭,你可不能聽這個餘鶴的話,”傅海山當即轉變態度:“我們才是一家人。”


    傅茹蘭冷笑一聲,沒在理會:“不勞大伯費心,這筆錢有餘鶴幫忙就夠了。”


    傅海山不可置信,看向餘鶴:“你怎麽有這麽多錢?”


    餘鶴看著在場瞠目結舌的傅家人,沒有絲毫炫耀的語氣,可內容足以令這些視財如命的人妒紅了眼。


    “當然是傅雲崢給的。”


    傅聰林一臉懷疑人生:“雲崢小叔是瘋了嗎?”


    一行人麵麵相覷。


    本是都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來逼傅茹蘭交出城東那塊地,結果好處沒沾著,反倒被餘鶴秀了一臉。


    誰家能在一天的時間裏弄來五億的資金。


    這不是天方夜譚嗎?


    一個靠美色上位的金絲雀,怎麽能掌握如此龐大的經濟大權?


    傅聰林脫口而出的感慨,是所有人內心真實想法的映射。


    傅雲崢是瘋了嗎?


    等其他人都離開後,傅茹蘭才問:“小鶴,你哪兒來的這麽多錢?”


    “我把觀雲山的宅子抵押給銀行了。”餘鶴靠坐在排椅上,搭著手擋住眼:“你說的那個神經外科的教授我查過了,確實很厲害,等傅雲崢病情穩定了......你送他出國治療吧。”


    傅茹蘭麵露愁容:“可事故調查組那邊還沒太大進展,不知道雲崢出境會不會受到限製。”


    餘鶴麵色沒什麽特別的變化,隻像是在說一件很尋常的事情:“我做他的擔保人,留在國內,傅雲崢就可以出國了。”


    傅茹蘭猝然一驚:“什麽?如果查出什麽問題,作為他的配偶,你可是要承擔連帶賠償責任的!”


    餘鶴無所謂道:“那又怎麽樣呢?”


    一時間,傅茹蘭居然無言以對。


    是啊,那又怎麽樣呢?


    在餘鶴眼中,當務之急是傅雲崢的病情,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要往後退。


    包括他自己。


    傅茹蘭內心動容,顫抖著手撫了撫餘鶴的鬢角:“小鶴,雲崢能遇見你,是他的福氣......”


    餘鶴垂下眼:“他遇見我以後,倒黴的事兒也不少,城東這塊地本來早就該親自視察,是因為陪我才一推再推。”


    “這是孩子話,難道他去視察,就能看著工人把燈裝上嗎?你別把事情都怪到自己身上,這迴所有事兒都趕在一起,實在是太巧,他們就是衝著雲崢來的。”


    餘鶴沉默半秒,說:“我知道,所以我會替他留在傅家,守著他的位置,傅老板贏了一輩子,我不能讓他輸。”


    傅茹蘭心疼地看著餘鶴:“大不了就讓銀行把宅子拍賣好了,好在那宅子倒還值錢。”


    “我不想賣宅子。”餘鶴微微斂眉:“那是我和傅雲崢的家,如果傅老板......真的不能醒來,我和他所有的迴憶都在那裏。”


    觀雲山中的一草一木,都是餘鶴最珍貴的迴憶。


    他在那裏和傅雲崢一起生活,朝夕相伴,還有傅雲崢為他建的籃球館、一起搭建的貓爬架。


    餘鶴對傅茹蘭說:“傅宅的醫療設施挺齊全的,就算他一直不能醒來,我也能在觀雲山照顧他。”


    傅茹蘭這才明白過來餘鶴為什麽非得保下傅宅。


    他竟然是連最壞的打算都做好了!


    頭一迴見餘鶴,餘鶴還是個半大的少年,漂亮又伶俐,脆生生的像一株剛冒頭的青竹,勢頭迅猛但終究纖細,不堪風雨摧折。


    不知不覺間,曾經站在傅雲崢身後的少年悄然成長為男人的模樣,能夠在傅雲崢倒下時扛起滿天風雨,將傅雲崢護在羽翼之下。


    餘鶴長大了。


    他再也不是麵對離合生死時,那個躊躇不前的少年。


    人生中的意外就如晴天霹靂,誰都無法預測。


    當風暴降臨時,無論做沒做好準備,都得麵對,也必須麵對。


    餘鶴第一次聽傅雲崢走南闖北的經曆時,隻覺驚心動魄、蕩氣迴腸,感慨這才是男人本色。


    在山區支教,在非洲發展醫療,保護環境,救援野生動物,和偷獵者鬥智鬥勇......傅雲崢永不服輸,用自己的力量一筆一筆改寫著萬千人生。


    可當餘鶴親自陪傅雲崢走過,才知道原來每段蕩氣迴腸的故事後麵都是生死一線。


    水晶燈墜落的瞬間太快,餘鶴已經無法迴想起具體細節,隻隱約記得相擁的那一刻,傅雲崢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在緬北的笸籮峰,重傷的傅雲崢和餘鶴說了很多話,交代了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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