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懶得解釋了。


    吃完飯,餘鶴拿出針灸給自己放血,施針後,沈銘樂用虎口擠出他指尖的淤血。


    這一迴,沈銘樂隱隱瞧出餘鶴施針的高明之處。


    四個字:過於精準。


    仿佛在餘鶴眼中,人的皮肉是透明的,一眼就能瞧出來穴位的深淺,手也穩得驚人,好像設定了程序的機器,指哪兒打哪兒,沒有毫厘偏差。


    這種施針的手法獨一無二,自成一派。


    沈銘樂終於明白餘鶴口中的‘感覺’,就是世人求之不得的天賦。


    這就是爺爺口中的‘天才’嗎?


    何止是望塵莫及,簡直令人恐懼。


    沈銘樂大受打擊,看著餘鶴隨手紮在自己手上的針:“師父,你這手法,我是真學不會。”


    感覺這東西上哪兒去學呢?


    天賦又該上何處去求呢?


    餘鶴看出沈銘樂的失落,采取鼓勵式教學:“你也很厲害,難怪才上大學就能在專業期刊上發表論文。”


    小孩兒還是很好哄的,餘鶴才捧了沈銘樂一句,沈銘樂就跟被捋順毛的小貓一樣,肉眼可見地乖了起來。


    沈銘樂心裏明明很高興,卻謙遜地迴答:“我爸說,學醫不在年頭,在天分,他們都說你很有天分。”


    餘鶴說:“我哪兒有什麽天分,隻是運氣好罷了。”


    沈銘樂又換了個手指擠血:“嗅覺靈敏是天分,旁人求都求不來。”


    餘鶴不怎麽在乎,隨口說:“狗的鼻子也很靈。”


    沈銘樂:“......”


    沈銘樂覺得,他這師父人真好相處,不像他爸總是端著,好像隻有足夠嚴肅謹飭才是好大夫。


    沈銘樂不喜歡這樣。


    家是家,師門是師門,沈銘樂最討厭他爸動不動就拿病例來考問他,無論他爸說點什麽,最後都要繞到病人身上。


    餘鶴正好相反,沈銘樂就算和餘鶴說與專業有關的事,餘鶴也能繞到別的上麵。


    這是種沈銘樂從沒見過的灑脫。


    餘鶴盯著自己指尖的黑血,心想自己確實該忌忌口,再抓點清熱解毒的湯藥喝。


    沈銘樂擠血的手法很專業,餘鶴沒覺得疼,但血可淌了不少,直到再擠不出血,沈銘樂才收迴手,用沾了酒精的無菌棉給餘鶴消毒。


    十個指尖都放過血,沈銘樂又親自去餐廳廚房把熬好的中藥端給餘鶴。


    餘鶴端過濃黑藥汁輕嗅,也沒問什麽,皺著眉一仰頭,把碗裏的藥都喝掉了。


    這份瀟灑和信任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尤其是沈銘樂這種看起來很高傲,實則內心很需要認同感的叛逆少年。


    行動永遠比言語更有力量。


    沈銘樂心裏高興,聲音歡快:“師父,你都不問問是什麽就直接喝嗎?”


    餘鶴放下碗,咂麽著舌尖的苦味,將湯藥中的藥材說了出來:“丹皮、生地、白芍、茯苓、黃柏還有地骨皮,是清熱涼血的清經散,你又額外加了水牛角。”


    沈銘樂有理有據,和餘鶴斟酌起藥方:“你內裏火盛陰虛,五心潮熱,水牛角清心解毒,化血熱效果很好,我就加了半兩,喜食辛辣的人都這樣。”


    聽到‘喜食辛辣’四個字,傅雲崢不動如山的眉眼似乎輕輕一抬,再仔細去看卻又像是錯覺。


    餘鶴:“......”


    完蛋。


    遇見一件事,要是能看出傅雲崢情緒,那說明這事兒不嚴重,不需要刻意掩蓋情緒,但當傅雲崢擺出這副晏然自若、恍如無事的神情,那才是真的糟糕。


    這會兒傅雲崢心事難測,不辨喜怒,全悶在心裏,必定是在琢磨餘鶴的食譜。


    看來餘鶴最愛的辛辣一項,多半是要從食譜上暫且劃去,歸期未定。


    不能再讓沈銘樂留在這兒了,這小子就是個大漏勺,專撿著餘鶴那點不怎麽健康但很快樂的生活習慣往外漏。


    這還得了?昨天已經把牛羊肉海鮮從餘鶴食譜上劃走了,再沒有辣菜,那餘鶴生活的樂趣不是越來越少?


    餘鶴眸光流轉,找了個理由把沈銘樂打發走了。


    可惜為時已晚,等沈銘樂一走,傅雲崢就冷漠地宣布:“你最近先別吃辣的了,包括油炸食品,還有豬油烙的餡餅。”


    餘鶴心虛理虧,又不想認命,裝作沒聽到的樣子窩迴床上:“傅老板,我身上好疼啊。”


    傅雲崢晨跑迴來,開了外間的小窗通風:“等我洗個澡,迴床上給你按按。”


    一聽傅雲崢要洗澡,餘鶴也想洗。


    傅雲崢說:“行,我給你放熱水,你泡泡澡發汗。”


    浴室裏水汽氤氳,雙人浴缸裏放滿了一池熱水,餘鶴用腳試了試溫度。


    “好燙。”餘鶴坐在池沿上往池子裏兌涼水:“傅老板,你不泡嗎?”


    傅雲崢從旁邊的淋浴房衝澡:“你泡吧,不知道你今天下午還燒不燒,我先去把工作對接一下,騰出空來看著你。”


    餘鶴偷偷給自己診了脈,知道自己這迴血熱一天兩天是好不了,病去如抽絲,他曾經仗著年輕不在意身體而留下隱患,多半要都借著這迴發出來。


    所以別說是今天,這七日內,反複發熱恐怕是常態,他昨天第一天燒,還能有勁兒洗澡,過兩天可能就沒這精神頭了。


    等餘鶴洗完澡出來,床單被罩已經換成幹淨的了。


    傅雲崢在外間打電話,像是在安排工作。


    皮膚直接和綢緞接觸的感覺很美妙,餘鶴蜷在被裏,把傅雲崢的枕頭抱在懷裏。


    他不覺得冷,相反血熱的表現是五心潮熱,餘鶴的手腳心總是很熱,和微涼的綢緞接觸起來特別舒服。


    現在想來他會在梅雨天裏生濕疹,應當也和血熱脫不了幹係,不過這可不能讓傅雲崢知道,否則餘鶴被封禁的食譜更加解封無望。


    不一會兒,傅雲崢迴到房間,他穿著棉質睡衣,長袖長褲,衣領的扣子板板正正地係到最上麵一顆,和隻穿了條內褲就鑽進被窩裏的餘鶴對比鮮明。


    傅雲崢在外麵講了很久電話才迴到臥室,像是公司裏有什麽棘手的事情需要處理。


    餘鶴說:“傅老板,公司有事你就忙你的事兒去吧,我一個人沒問題,再說還有沈銘樂呢。”


    傅雲崢整理著項目資料:“不是什麽大事,城東有一塊兒地要開盤,需要我去考察現場,等你身體徹底好了,再去也一樣。”


    餘鶴垂著手逗貓,和小野貓玩‘彈牙’的遊戲:“那塊地挺重要吧,我聽我大哥提來著,你要考察就去,別耽誤了大事。”


    傅雲崢有些詫異:“你什麽時候開始關心生意上的事兒了,你不是不喜歡這些嗎?”


    餘鶴撥弄著小野貓的耳朵,漫不經心地說:“哦,錢放在手裏也不急著用,隨便投點項目賺點錢。”


    傅雲崢在餘鶴床邊坐下,斜長入鬢的劍眉微微皺起,似是擔憂:“怎麽?你缺錢花了?”


    餘鶴在平板電腦上劃來劃去地刷短視頻:“不缺啊。”


    傅雲崢還是覺得不對勁,他拿過餘鶴手上的平板電腦,很嚴肅地問:“小鶴,你是不是在外麵被誰騙錢了?”


    餘鶴哎喲了一聲,躺迴被子裏蒙起腦袋:“沒有!你就別問了,看不出來我不想說嗎?”


    傅雲崢:“被騙了多少?欠高利貸了嗎?”


    餘鶴:“......”


    “真沒有!你再問我生氣了!”餘鶴從被裏伸出頭,惡聲惡氣地威脅:“人還能不能有點隱私了,你煩不煩啊!”


    聞言,傅雲崢掀開被子的手微微一頓,果然不再問,起身迴書桌前繼續整理文件。


    餘鶴兇了傅雲崢一句,又開始後悔自己說話沒輕沒重。


    在床上窩了一會兒,短視頻也不好笑了,遊戲也不好玩了,他偷偷瞥了傅雲崢一眼,見傅雲崢並沒有看他,正往本子上抄錄著什麽,一副專心工作的樣子。


    餘鶴從床上下來,去書架上拿了本醫書,狀若無意地問傅雲崢:“你幹什麽呢?”


    傅雲崢筆尖不停,邊寫邊說:“推算數據。”


    傅雲崢語氣和以往沒什麽差別,餘鶴也聽不出傅雲崢到底生沒生氣。


    在書桌邊晃蕩了兩圈,餘鶴從酒水櫃裏拿了瓶冰鎮可樂,打開金屬拉環‘哢’的一聲,傅雲崢抬眼看了看,什麽也沒說。


    完蛋。


    他發燒喝冰可樂傅雲崢都不管了,是不是生氣了?


    傅雲崢以後不會都不管他了吧!


    可他在投資賺錢,攢和傅雲崢結婚的錢啊,這讓他怎麽好意思說!


    雖然餘鶴一點都不喜歡做生意,但他真的很喜歡傅雲崢。


    愛屋及烏,做生意也沒那麽討厭了。


    第158章


    雖然餘鶴總是抱怨傅雲崢管他太多, 但餘鶴其實是喜歡傅雲崢管他的。


    確切地說,餘鶴是喜歡當他表現出不服管時,傅雲崢對他無限的寬容與退讓。


    傅雲崢什麽都縱容他是一種感覺, 傅雲崢想管他又管不了是另一種感覺。


    反正心裏都很爽就對了。


    餘鶴故意把喝了一半的可樂放在書桌上。


    金屬罐底和桌麵輕輕一磕,發出聲輕響。


    傅雲崢終究還是說了一句:“養身體的時候就不要喝可樂了。”


    餘鶴側身坐在傅雲崢大腿上:“我很快就會好的,哪裏就需要養身體了?”


    傅雲崢托住餘鶴的腰:“我問了大夫, 血熱症是慢病,都是你之前的作息和飲食習慣慢慢累積出來的,不是一兩天就能好,需要慢養。”


    餘鶴心裏清楚病要慢養, 嘴上又不願意承認,他最近這一段時間精神緊繃,晝夜顛倒,每天不論幾點醒來都覺得很累。


    那種淡淡的疲倦感並不難受,反而很舒服。


    累了困了迴床上就能睡著,一場午覺睡上四五個小時, 醒來天都黑了,這會有種極端愉悅地醉生夢死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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