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鶴以為自己看清黃少航的真麵目後,會對黃少航自殘自傷的行為無動於衷,但他顯然高估了自己的狠心。


    如果餘鶴真有一副鐵石心腸,此時就不會留在緬北,上迴在機場時就走了,甚至追溯到更早,倘若他足夠狠心,從高中時代開始,餘鶴就不會管黃少航被同學霸淩的閑事。


    餘鶴本來還擔心自己不會演戲,耐不下性子虛與委蛇,當看到黃少航唇色慘白的模樣,也不用演什麽,關心的話便不受控製地脫口而出。


    餘鶴問:“怎麽不去車上等著,外麵多曬?”


    黃少航搖搖頭,和餘鶴一塊兒坐上車,靠在後座上縮起身子。


    車內開著空調,十分涼爽。


    餘鶴中食二指搭在他脈搏上,聽著懸如遊絲的脈音,又什麽責備的話都說不出了,黃少航會騙人,可他的脈象不會說謊,他傷得真的很重,身體也委實虛弱單薄。


    真皮座椅散發出刺鼻的皮革味,餘鶴很快感到頭暈,他撐起手臂靠在車窗的玻璃上,有氣無力地閉上了眼。


    愛咋咋地吧。


    不知行駛了多久,到達目的地時,車上兩個人都半死不活。


    餘鶴早上沒吃東西,吐又吐不出來,下車時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了,也不知道被誰攙扶著送進了一座很有緬北特色的院子。


    幾個人把餘鶴和黃少航扔進一間屋子,說了幾句緬語,而後在外麵鎖上門走了。


    屋子裏燃著味道清淡的熏香,嫋嫋青煙直上,又龍蛇般蜿蜒四散。


    餘鶴在房間裏掃視一圈,晃晃悠悠地走到木質沙發旁,往軟墊上一倒,半點力氣都沒有了。


    這是他這段時間最嚴重的一次暈車。


    黃少航從冰箱裏拿出一瓶水遞給餘鶴:“餘哥,你暈車還這麽厲害啊。”


    餘鶴接過水,放在茶幾上:“不想喝水,想喝可樂。”


    黃少航又去冰箱裏拿可樂。


    餘鶴打開冰可樂灌了一口,糖分的補充使餘鶴體內的能量迴歸不少,餘鶴聽著可樂瓶中翻湧的沙沙聲,隨口說:“你們緬北人質待遇這麽高?”


    黃少航笑了笑,也在沙發上坐下:“你是貴客,當然應該對你好點。”


    餘鶴看著黃少航淤青的嘴角:“你的傷都處理了嗎?”


    黃少航眼神明亮瞬間起來,明顯很高興餘鶴關心自己:“嗯,昨天大夫就處理過了。”


    “之前的刀傷呢?”餘鶴問:“傷口有沒有裂開?”


    黃少航反手摸了摸後背:“沒有。”


    餘鶴靠在軟枕上,鼻子動了動,輕嗅著空氣中的味道,他揚起頭用下巴一指香爐:“這是什麽香?還怪好聞的。”


    黃少航的目光落在景泰藍香爐上,迴答:“不知道,這邊的佛寺裏都燃這種香。”


    餘鶴抬了抬眉:“你......”他本來想問‘你還信佛啊’,但這麽一問就顯得他已經知道了黃少航老馬的身份,餘鶴就換了措辭,轉而問:“你信佛嗎?”


    黃少航站起身,慢慢走到香爐旁,從下麵的抽屜裏拿出個木盒,裏麵整齊地碼著褐色塔香,他把香盒遞給餘鶴:“原本是不信的。”


    餘鶴接過木盒,聞到了檀香、崖柏、艾草和星洲水沉的味道。


    這是驅邪安神、修正養眠的方子。


    餘鶴的目光落到手中的木盒上,笑道:“這香是安神的,他們難道還擔心咱們在這兒晚上睡不好嗎?還怪貼心的。”


    話說出口後,餘鶴手指微微一動。


    餘鶴雖然不是很擅長察言觀色,但他對某些事情有著奇怪的預感。


    傅雲崢走後,黃少航似乎在他麵前卸下了偽裝。


    自從黃少航進了這間房,就像迴到自己家,並未曾掩蓋對房間內陳設的熟悉,無論是拿飲料還是拿香盒都是手到擒來,連象征性翻找都沒有。


    黃少航恐怕已經察覺老馬的身份在餘鶴麵前敗露,甚至都不再藏一藏。


    餘鶴心中閃過一刹那的緊張,很快又鎮定下來。


    真相這就像團藏在紙中的火焰,即便他們都知道終有一日會東窗事發,但在一切真真切切擺在明麵上前,餘鶴選擇了緘口不言,避而不提。


    在挑破這層窗戶紙之前,黃少航永遠都是那個溫馴乖順地小學弟。


    兩個人維持著微妙的平衡,誰都沒有率先說破。


    第142章


    餘鶴手指修長, 淺色皮膚和指間深色塔香顏色分明,形成種極鮮明的對比。


    緬北陽光充足,紫外線強度更高, 在這裏生活的人膚色普遍較深,而餘鶴細皮嫩肉,打眼一瞧就不像這邊水土能琢出來的瓷胚。


    黃少航垂下眼, 纖長的睫毛掩蓋住了眼睛裏的情緒。


    “我睡不好。”黃少航輕聲說:“餘哥,緬北這邊糟透了,從來到這裏我就沒有一天能睡好。”


    他常在夜裏驚醒。


    黃少航以為站在高處不再受人欺淩就能睡個安穩覺,確實, 當他手裏的人越來越多,地盤越來越大時,沒有誰敢在吵他睡覺了,可他卻睡不著了,就像站在鋼絲上,腳下是萬丈懸崖, 連做夢都得睜著一隻眼睛。


    睡眠質量甚至不如之前,即便黃少航那會兒每晚都睡得很不踏實, 不知道何時就會被突發事件吵醒。


    但他是能睡得著的。


    繼父家裏簡直就像個混亂的鬥獸場,不知道何時會傳來的槍響, 嘈雜的人聲、哭聲, 醉酒後衝到他房間發瘋的三哥......任何風吹草動都讓黃少航感到恐懼。


    最荒誕的一次時, 有人往院子裏扔汽油瓶, 即便火勢在蔓延到別墅前就已被撲滅,但盛怒的繼父還是把所有人叫起來, 聚集了好些打手討論如何報複迴去。


    那晚,幾十號人聚集在議事廳, 表麵上說是議事,其實就是聽繼父發火。


    繼父生起氣來如同一隻盛怒的老虎,踱著步喘著粗氣,全身肌肉繃緊,結實的肱二頭肌虯結著,仿佛一拳能打死人。


    黃少航最為最不起眼的存在,躲在層層疊疊的人群後麵撐著手打瞌睡。


    他三哥是個瘋子,發瘋時恨不能弄死他,可不發瘋也像個正常人,會把黃少航當做自己的弟弟照顧。


    那一晚,黃少航困得不停點頭,引得周圍的人總是看他,他三哥看到後,把凳子搬到他前麵坐下,用高大魁梧的後背擋在黃少航身前。


    黃少航迷迷糊糊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額頭正抵在他三哥後背上,流出的口水洇濕了三哥後背一小片衣服。


    他來到緬北後,首當其衝的惡意來自他三哥,可那麽一星半點的善意也來自三哥。


    人真是很矛盾的生物。


    因為矛盾,黃少航吩咐手下開車去撞三哥時,交代了一句:‘留條命。’


    同樣是因為矛盾,他明明用老馬的身份給三哥下令‘殺了黃少航’,可他三哥派來砍他的人,卻在落刀的那一刻卻收了力。


    在黃少航原本的計劃裏,他應該是以一種瀕死的狀態出現在餘鶴麵前,逼餘鶴在瀕死的自己和傅雲崢之間做出選擇。


    如果餘鶴沒有選擇救他,那他就這樣死掉也很好。


    他真的活得太累了。


    如果連餘鶴都放棄救他,他就失去了所有堅持下去的理由,死亡反倒成了一種永恆的解脫。


    他一直在用自己的命逼餘鶴選他。


    因他三哥那罕見的心軟,黃少航順勢改變計劃,無論如何,最後結果是一樣的,他成功將傅雲崢送迴國,現在隻剩他和餘鶴留在緬北。


    有餘鶴在他身邊,他總算能睡個好覺了。


    一種難言的倦意從心底滋生,黃少航閉上眼,對餘鶴說:“餘哥,我太累了,想睡一會兒。”


    餘鶴點點頭:“你睡吧,我在沙發上待著。”


    黃少航返身往臥室走,在胡桃木大床上躺下。


    臥室裏拉著窗簾,很暗,絲絲縷縷的光在縫隙中若隱若現,似有似無。


    麵朝房門的方向,能看到沙發上的餘鶴。


    餘鶴察覺到黃少航在看他:“怎麽了?”


    黃少航很輕很輕地迴答:“特別困,但睡不著。”


    餘鶴點燃一塊兒塔香,用小瓷碟盛著端進臥室,放在了黃少航枕邊的床頭櫃上。


    黃少航拉開抽屜,拿出個藥瓶,倒出一粒白色的藥片吞了下去。


    餘鶴:“......”


    就真一點也不掩飾了嗎?


    這就是黃少航在華人街的家吧!


    餘鶴在床邊坐下,拿過黃少航手裏的藥瓶:“吃什麽呢?”


    黃少航笑了笑:“褪黑素。”


    餘鶴耷拉下眼皮,很不高興地說:“我不認識緬語,難道連英文也不認識?你家褪黑素的主要成分是地西泮?”


    黃少航閉上眼,生硬地轉移話題:“啊,困了。”


    床頭的塔香燃起青煙,環繞在黃少航身邊。


    隔著這層淡淡的煙霧,黃少航唇角滿是笑意與放鬆。


    餘鶴斜坐在床邊,這個姿勢有點抻腰,他就動了一下。


    黃少航馬上睜開眼:“餘哥!”


    餘鶴嚇了一跳:“怎麽了。”


    黃少航有點不好意思,臉頰染上一層淡淡的粉,吞吞吐吐地說:“你能......你能在這兒陪我嗎?”


    “怎麽?發燒了還是哪兒不舒服?”餘鶴伸手去摸黃少航的額頭。


    黃少航微微發抖,額頭也有點燙。


    餘鶴問:“你冷?”


    黃少航點點頭:“我從車上就開始冷了。”


    餘鶴拿起床頭櫃上的空調遙控器,打開空調調高溫度:“那我去給你燒點熱水。”


    黃少航伸手想握餘鶴的衣角,可惜沒有摸到。


    餘鶴向來風風火火,行動如風,在黃少航猶豫的須臾間,已經起身走到門外。


    等他燒完水迴來,黃少航已經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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