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場對弈中,傅雲崢最不怕對方意圖明顯。


    他和餘鶴早晚是要迴國的, 就算拿出再多的理由, 傅雲崢和餘鶴又能在緬北留多久?


    時間有限, 現在進攻壓力全在黃少航身上, 動作越多破綻越多,傅雲崢也懶得跟小孩計較。


    傅雲崢攬過被翻了個身:“我先睡了, 你要是迴來就迴自己房間睡吧——如果今晚你能迴來的話。”


    餘鶴奇怪自己為什麽晚上迴不來。


    他套上條褲子,實在是困, 晃晃悠悠往外間走:“誰?”


    外麵傳來小雅的聲音:“餘先生,是我!”


    餘鶴一聽是小雅,又返身迴臥室拿上衣。


    小雅敲門聲很急,像是有什麽迫在眉睫刻不容緩的大事,可真當餘鶴打開門,小雅卻先伸手挽了下鬢邊碎發。


    門外的小雅還是下午時見麵的樣子,盤發、筒裙、珍珠扣,連耳環都沒有摘。


    明明臨近深夜卻妝容整齊,明顯是有備而來。


    餘鶴心裏疑惑,不自覺往後靠了靠,又和小雅拉開了些許距離,問:“怎麽了。”


    小雅微微蹙起眉,露出幾分焦愁:“餘先生,航哥從下午做完手術就一直發燒,晚上剛剛睡下又燒起來,這會兒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下午在望海樓門口,黃少航傷口迸裂流血,迴到文華飯店就請了專門的私人醫生重新做了手術,聽說是打了針安定一直昏睡著,後來也沒出現在餘鶴麵前,隻是派了會講中文的小雅給餘鶴做翻譯。


    醫生已經看過了,怎麽會一直發燒?


    如果開門前傅雲崢沒有和餘鶴說那些意味不明的話,餘鶴估計想也不想就先去看黃少航了。


    論情論理,他去看黃少航是沒什麽問題,可仔細一想,黃少航發燒病重,小雅來找他這事兒本身就有點不合邏輯。


    黃少航有足夠專業的私人醫生,他發燒找餘鶴有什麽用呢?


    餘鶴迴身看了眼房內,總覺得傅雲崢知道些什麽,又不肯跟他明講。


    這種感覺很糟糕。


    餘鶴問小雅:“所以呢?你需要我做些什麽?”


    小雅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沒料到餘鶴會這樣問,她猶豫了幾秒,壓低了聲音說:“航哥說胡話,總是叫你的名字。”


    餘鶴神經粗得要命:“什麽意思?”


    連屋內的傅雲崢都聽不下去,他披著衣服走過來,對餘鶴說:“小雅就是個傳話的,她能知道什麽?”


    小雅很感激地看了眼傅雲崢。


    餘鶴扭頭看向站在身後的傅雲崢:“你怎麽起來了?”


    傅雲崢攬著餘鶴的肩說:“你去看看吧。”


    餘鶴覺得哪裏不對勁:“可是......”


    “快去吧。”傅雲崢雙手抵在餘鶴身後輕輕一推,像是知道小雅會傳話給黃少航一般,不僅沒有阻攔,反而說:“他一個人在緬北不容易,咱們早晚要迴國,下次見麵都不知是什麽時候了,去吧。”


    餘鶴迷迷糊糊被傅雲崢推出門,等房門關上站在樓道裏才反應過來,迴身又去敲門:“我鞋還沒換呢!”


    *


    黃少航的房間就在樓上。


    餘鶴到的時候,門口地守著的人微微躬身,替餘鶴拉開了房門。


    黃少航對餘鶴表現出了極度的禮讓和信任。


    不僅沒有限製餘鶴的自由,甚至允許傅雲崢的保鏢一並住進文華飯店,隻是囑咐不要讓傅雲崢離開文華飯店,最近外麵比較亂,傅雲崢被拐子三的人盯上,離開他的地盤會很危險。


    能夠讓別人的手下持槍進入自己的地盤並且隨意走動,這種態度就足以表明黃少航多麽重視餘鶴,因此文華飯店裏所有人都對餘鶴和傅雲崢非常客氣。


    房間內,黃少航已經醒了,靠坐在床頭,臉上露出一種發青的蒼白,顏色很不好看。


    即便如此憔悴,見到餘鶴還是笑了笑。


    “他們怎麽把你叫起來了?”黃少航神色略顯無奈:“對不起餘哥,吵到你們睡覺了。”


    餘鶴摸了摸黃少航的額頭:“聽說你燒得都說胡話了?”


    “哪有?”黃少航一邊說一邊越過餘鶴去看門口的小雅。


    這一眼很淡,沒什麽特別的情緒,小雅卻嚇了一跳,低下頭躲到了門口保鏢的後麵。


    餘鶴向右挪了半步,擋住黃少航的視線:“你看什麽呢?”


    黃少航又對餘鶴露出那種很乖順地笑容:“沒什麽。”


    餘鶴電視劇看得很多,並沒有被黃少航表麵的乖巧騙到。


    黃少航已經不是當年跟在他身後的學弟了,能獨自在緬北生活下來,手下這麽多人,甚至當街被人追砍,隻靠乖巧可活不到現在。


    餘鶴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手腕給我。”


    黃少航遞出手,他的手腕很細,像竹竿也像樹枝。


    餘鶴抬手握在黃少航手腕上,沒有直接去診脈,而是使勁兒攥了攥手中的腕子,感慨道:“你真是瘦了好多。”


    黃少航垂眸盯著握在自己腕上的手:“餘哥覺得我是胖一點好看還是瘦一點好看?”


    餘鶴放下手中的手腕,轉而診脈:“男人好看有什麽用,身體好才是關鍵,你血氣雙虧正是虛弱的時候,又過度思慮,費心傷神,難免會被夢魘著了。”


    黃少航輕笑一聲:“我沒有被夢魘著,我是夢見在學校三樓的廁所裏,第一次遇見你。”


    餘鶴也笑:“你第一次遇見我就是在挨欺負,夢見不高興的事兒還不是夢魘?”


    “不是。”


    黃少航沒頭沒尾地說了兩個字,也不知是在說不是夢魘還是在說不是不高興的事兒。


    餘鶴也沒往下問。他還是有點困,撐著手坐在椅子上,感覺一閉眼睛就能睡著。


    他半闔著眼,好半天才應了一聲:“嗯。”


    見餘鶴都快睡著了,黃少航才慢慢說:“再說那算什麽欺負,來到緬北之後我才知道,高中生逗弄取樂人的手段實在沒什麽意思。”


    餘鶴動了一下:“誰欺負你了?”


    黃少航迴答:“好多人。餘哥,如果當時你能一起跟我來緬北就好了,你一定不會讓他們這樣欺負我的。”


    餘鶴換了個姿勢,仰頭靠在椅背上:“你什麽時候來的緬北?”


    黃少航說:“高二那年暑假,爸爸忽然死了,九月份,媽媽就帶著我來了緬北,這些年我過得一點也不開心。”


    這同樣是一句信息量很大的話,可惜餘鶴實在太困了,隻留了半個腦子勉強和黃少航對話,每一句都迴答得很慢。


    “嗯,我知道,”餘鶴撐著頭,語速很慢,顯然是困了:“傅總也說,你一個人在緬北不容易,讓我多陪陪你。”


    黃少航語氣聽不出情緒:“你怎麽這麽聽他的話?”


    餘鶴困得不行:“他說的有道理,我們早晚要迴國,下次和你見麵就不知是什麽時候了。”


    黃少航深吸了一口氣,後背微微發抖。


    他就知道傅雲崢這樣的人不會吃一點虧。黃少航才尋個借口把餘鶴找過來,傅雲崢就通過餘鶴提醒他:


    你沒多少時間了,餘鶴總是要和我迴國的,你留的住嗎?


    那個男人明明什麽都沒對他說,卻又無時無刻不再向他宣告勝利。


    他碰都不敢碰的寶貝,傅雲崢早就得到了。


    這個念頭隻要一過腦,黃少航心就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連唿喘息都變得艱難。


    屋內安靜了片刻,餘鶴很快唿吸漸沉,已然快睡著了。


    但黃少航不以為意。


    或者說,有很多話他就是要等餘鶴半夢半醒間才能說出來。


    餘鶴喝醉酒不會斷片,但他犯困的時候會。


    這一點,黃少航很了解。


    “餘哥,”黃少航探身靠近餘鶴:“你被從餘家趕出來的時候我已經在緬北了,如果那會兒我在國內就好了,我也會把你從錦瑟台帶出來,我什麽都不要,餘哥,我就想跟你一塊兒上學。”


    餘鶴意識昏沉,唿吸悠長,並沒有答話。


    黃少航心跳得飛快。


    這些年,他做了許多從前連看都不敢看的事情,在這個吃人的緬北,不做獵人就隻能做獵物。


    那些可怕的事,黃少航見過太多太多,已經能做到無動於衷,麵不改色。


    可在餘鶴麵前,他總是緊張。


    他慢慢靠近餘鶴,感受著餘鶴的唿吸輕輕打在口鼻之間,失血般的眩暈侵襲了黃少航全部的理智。


    黃少航全身的血液都在顫抖,他的聲音輕如煙霧,濃烈的情感是無法在陽光多存活一秒的薄靄。


    “我說謊了,餘鶴。我也會把你從錦瑟台帶出來......會像傅雲崢一樣獨占你、擁有你,你也會愛上我的對吧。”


    黃少航閉上眼,長長的睫毛蝶翼般抖動:“那個狡猾的老男人憑什麽讓你這麽喜歡,還這麽聽他的話。”


    “這不公平,明明是我先遇見你的。”


    如果餘鶴醒著,餘鶴一定會很認真地告訴黃少航,這件事沒法談公平。


    愛情一點道理不講,從來也不遵循什麽先來後到的規矩。


    它想來的時候就來,而且來勢洶洶,不可抵擋。


    就像在路上偶遇一場滂沱大雨,當它落下來時,你身上就注定要沾染雨絲。


    和你撐不撐傘,腳步快慢都沒關係。


    所以餘鶴會愛上傅雲崢,是因為他該愛上他,和什麽時候遇見的、什麽方式遇見的、什麽場景遇見的都無關。


    他們在彼此最巔峰時相遇會相愛,在彼此最落魄時相遇也會相愛。


    哪怕錯過了一次機會,後麵也再有千百次重逢等著他們。


    可惜餘鶴早睡著了,所以,他沒辦法告訴黃少航這些。


    他甚至什麽都沒有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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