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雲崢容貌俊朗,因沾著些病氣,唇色紫白,冷著臉時略顯陰鬱,笑起來卻如春雪初霽,風月澄明。他對餘鶴說:“讓你養足精神,是怕你找借口消極怠工,這是好人嗎?”消極怠工,餘鶴的‘工’是什麽,他二人心知肚明。餘鶴迴想起昨夜的雲雨,心中一癢,調情的話張口就來:“很樂意為您效勞。”傅雲崢眼含笑意,麵上雲淡風輕,手指卻不自覺地勾住毯子上的流蘇:“不急,有你效勞的時候。”二人在走廊分開,餘鶴迴到自己房間後,拉上窗簾到頭便睡。再醒來時,臥室裏徹底黑下來,餘鶴聽見走廊裏有什麽東西拖過的聲音。是餐車嗎?他都睡到晚飯時間了?餘鶴摸出手機,二十一點。說是晚飯時間有點晚,說是夜宵時間有點早。那門外是什麽在響。餘鶴推開房門,隻見兩個幫傭推著一個心電監護儀,正往隔壁房間去。電梯門再次打開,另外兩名幫傭也推著一些餘鶴不認識的儀器走出來,路過餘鶴時還不忘鞠躬行禮:“餘少爺。”“這是怎麽了?”餘鶴有點懵。怎麽在把急診往隔壁搬似的,是傅雲崢病了嗎。幫傭低聲迴答:“傅先生發燒了。”留下這六個字,幫傭又朝餘鶴彎彎腰,繼而推著儀器走進隔壁房間。儀器底部的輪子在地上滾過,發出悶悶的隆隆聲,走廊裏還有淡淡的酒精味。這種氛圍很奇特,餘鶴倏忽生出極不真實的感覺,一時不知自己是夢是醒,過了好半天才迴過神。對了,剛才那個幫傭說什麽來著?傅雲崢發燒了?第9章 發燒怎麽還用上心電監護儀了,餘鶴還沒徹底清醒過來,站在門口發了會兒懵。等等,發燒?靠,傅雲崢發燒不會是因為他吧!餘鶴猛然一驚。關於傅雲崢的可怖傳言一瞬間全迴響在餘鶴耳邊。喜怒無常、高深莫測、陰鷙暴戾、手段狠辣、不留活路.......雖然傅雲崢還沒對餘鶴展現過可怕的一麵,但那也許是因為餘鶴昨晚伺候的還不錯?可這要是病了,可就另要另當別論。餘鶴揉揉臉,為防自己死的不明不白,準備先打探打探傅雲崢的態度。走廊裏人來人往,沒誰注意他,餘鶴自以為隱秘地潛入了傅雲崢的房間。臥室裏,兩個穿白大褂的醫生站在床邊,章杉站在床尾。傅雲崢平躺在床上,已經上了心肺監護,口鼻間還扣著一個唿吸麵罩。不會吧,這麽嚴重嗎。傅雲崢顯然很不喜歡唿吸麵罩,劍眉微蹙,單手扣在唿吸麵罩上,扯著唿吸麵罩上的皮筋,把唿吸麵罩拉下去,露出鼻子。一旁正在調試監護儀的護工迴身正好看到唿吸麵罩滑落下去,就順手把麵罩扣了迴去。再次被扣上麵罩後,傅雲崢的雙眉皺得更深,他五官深邃,鼻梁很高,唿吸麵罩的塑料邊正好卡在鼻梁上,一小會兒的功夫就卡出個印子。瞧見傅雲崢和護工的博弈,餘鶴緊張的心情放鬆了一些。還能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看來是精神尚可。餘鶴走過去,扶住傅雲崢臉上的唿吸麵罩。傅雲崢瞳仁微轉,看見餘鶴露出個有點無奈的笑容。餘鶴見傅雲崢還能對他笑的出來,當即覺著問題不大。他蹲下來,手臂搭著床,把下巴擱在手臂上,就像是家長病了有些無措的小朋友。傅雲崢一看,心就軟了下來。餘鶴的手很熱,扣在塑料麵罩上,塑料麵罩很快被按出個帶著霧氣的指印,這指印又隨著傅雲崢吐出更熱的唿吸而變化。消失又出現消失又出現。兩台無影燈的光打下來,房間很亮。明明是在別墅的臥室中,可餘鶴卻有種置身在醫院急診室之感,宛如能夠看見生命在緩緩流失似的。餘鶴剛醒,有點恍惚:“是發燒嗎?怎麽這麽嚴重?”傅雲崢側過頭,低聲說:“沒事,你迴去歇著吧。”一到晚上,餘鶴的視力會變得更差,他眯起眼睛看對麵心電監護儀上的讀數除了心跳、血壓,別的也看不懂。“你心跳有點慢啊。”餘鶴說完才意識到自己沒用敬語,補了一句:“您。”傅雲崢側頭看一眼屏幕:“55,不慢。”餘鶴伸手摸了摸傅雲崢的額頭,果然很燙:“好燙。”餘鶴猶豫了一會兒,這裏人太多了,他覺得有些難以啟齒,就單膝跪在地上,撐著床探身湊在傅雲崢耳邊,用氣聲問:“是因為我嗎?”“沒事。”傅雲崢早已經過了遷怒於人的年紀,他展現了上位者的胸襟,抬起手臂扶住臉上的氧氣麵罩,對餘鶴說:“不怪你。”餘鶴沒動。若是傅雲崢罵他一頓、甚至打他一頓倒還好,傅雲崢越不計較,餘鶴就越自責、越覺得自己不是東西。這是少年人珍貴又無用的純良,餘鶴沒辦法把傅雲崢的病和他昨晚的行為完全分割,當做事不關己。他昨晚不該轉身就走的。傅雲崢趕他走大抵是不因為喜歡被當做殘疾人照顧,否則也不會住在這麽大的別墅裏,晚上一個人也不留。餘鶴又在傅雲崢耳邊問:“那你有不舒服嗎?”傅雲崢神色不變,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還好。”正在這時,其中一個醫生拿著幾隻采血管過來,傅雲崢挽起袖子,將臂彎處的靜脈露出來。醫生伸出手,用拇指在傅雲崢靜脈處輕按兩下:“傅先生,需要驗個血常規,查清致病體。”發燒都是要驗血的,一般來說醫生可以通過驗血結果中外周血白細胞數值,判斷發熱的原因病毒性感染還是細菌性感染。餘鶴聽到傅雲崢嗯了一聲,他正在看傅雲崢,傅雲崢也恰巧側過頭看了他一眼。二人對視的彈指間,餘鶴臉忽而有些熱。他和傅雲崢心照不宣,都知道傅雲崢發熱的原因是什麽。可滿屋子的醫生不知道,護工不知道,章伯黎姐不知道,侍從幫傭們也不知道。隻是餘鶴不會說,傅雲崢也不會說。他們擁有了共同的秘密。醫生俯下身,拆出一根采血針。餘鶴側過頭閉上了眼睛。“暈血?”傅雲崢問。餘鶴:“暈針。”傅雲崢仿佛輕笑了一聲。屋子裏有些吵,有壓低了的人聲、有儀器運行的嗡嗡聲、還有涓涓血流進采血管的聲音,餘鶴也不確定傅雲崢是不是真的笑了。但他很確定,在他說自己暈針後,傅雲崢淡淡評價了兩個字:“嬌氣。”采血結果出來後,醫生有些凝重地說:“傅先生,血常規報告顯示您身上有炎症,您有必要去醫院做個詳細檢查。”略顯吵鬧的房間一下子安靜下來。餘鶴和傅雲崢關於發熱原因的秘密被血常規報告戳破,但他們又多了一個新的秘密。那就是,炎症發生在什麽地方。傅雲崢說:“不用去醫院,掛點抗生素明天就好了。”醫生很嚴肅,這位病人是出了名的諱疾忌醫,不配合治療是傅先生的常態。他還想繼續勸些什麽,可傅雲崢的態度十分堅決,他畢竟隻是傅家的私人醫生,傅雲崢不願意去醫院,誰都沒轍。掛上吊瓶,傅雲崢便把醫生打發走,章杉看起來想說些什麽,然而終究也沒說。眾人離開後,擁擠的房間一下子安靜下來。傅雲崢第一時間摘下臉上的氧氣麵罩。餘鶴坐在傅雲崢床邊的椅子上,仰頭盯著不斷滴落的藥劑發呆。人來人往時,餘鶴和傅雲崢還說幾句話,可當人都離開,他們倆也沉默下來,誰都不說話了。一時間,房間內隻有儀器運行的聲音。已經十點了,這是傅雲崢平時入睡的時間,他又發著燒,在醫療儀器的嗡嗡聲中,困意很快就湧上來。餘鶴聽到傅雲崢唿吸逐漸變深。當他低下頭去看時,傅雲崢已經睡著了,鼻梁上還掛著一道唿吸麵罩壓出來的印子。餘鶴隨手調慢輸液管的流速,拿出手機靜音玩開心消消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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