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為這兩個原因,你就這麽希望他死?”


    “是——”


    天涯淪落人沒有答話。


    他細細的打探著藍衣人,想要看看這個被稱為是天下第二智者,卻以腹黑和懶著稱於世的清都山水郎,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可惜曆經百年滄桑,看遍人間萬象,向來可以洞察人心的天涯淪落人,這一次偏偏洞察不了眼前的人。


    都說一個人的眼睛,是一個人心靈的窗戶,一個人的情緒都會通過臉色表現出來。無論這個人在怎麽偽裝,在怎麽掩飾,也始終會在不經意間露出端倪。但藍衣人並非如此。


    藍衣人的眼睛看似炯炯有神,冠玉般的臉上,亦顯現出喜怒哀樂各種情緒;可天涯淪落人看得出,藍衣人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僅僅隻是浮於表麵而已,不管是哪一種眼神、哪一種臉色,都不是藍衣人心中的真實所想。


    天涯淪落人隻感覺眼前這位來自清都的山水郎,是一個十分出色的人,也是一名十分出色的戲子。出色的天下間,除了他自己之外,再也沒有人能夠看穿他的心中所想。


    天涯淪落人打消了原來的想法,直接說道:“這兩個原因,與你都沒有太大的關係,甚至可以說是完全沒有關係。根據你清都山水郎一貫的作風來看,你現在的所作所為,根本不像是出自你的手筆。”


    藍衣人以往的行事風格,一向是以算計人、坑人為樂。哪怕是明明在做一件好匡扶正義、大快人心的好事,也會給人一種隨時都會被連累、隨時都會變成壞事的感覺。


    隻要有藍衣人在、或是被藍衣人插過手的地方,就沒有一個人是能夠安下心的。


    如今的藍衣人,態度無比誠懇、言辭無比慷慨,不但沒有絲毫想要算計人,或是坑人的意思,還頗具類似於成人之美的君子之風。這絕對是藍衣人自出生以來破天荒的第一遭。


    藍衣人聽天涯淪落人這麽一說,自己也覺得如今的行為有些不可思議,不禁仰天哈哈大笑起來:“想不到淪落人,也聽說過本山人的事跡。雖然那些事跡,被某些居心叵測的人以訛傳訛,失去了原來的真實,但本山人還是不得不承認,那些事跡確實不太光彩。”


    天涯淪落人道:“然而,你剛才所說若都是實話,那卻是十分光彩。”


    藍衣人目色一轉,似笑非笑道:“可如此光彩之事,卻還是讓淪落人覺得,其中另有蹊蹺。”


    “蹊蹺不說,至少你沒有將真實的意圖告訴我。”


    “換而言之,那就是淪落人覺得,本山人剛才所說並非都是實話。”


    “縱是你剛才所說,都乃千真萬確之言。你也有所隱瞞。”


    天涯淪落人目色堅定,接著道:“像你這樣智高才絕,向來是以天地為盤、以眾生為子的人,絕對不可能大費周章的去做一件與你無關的事。”


    藍衣人抒了口氣,搖著頭道:“想不到在如今的這片江湖之上,最為了解清都山水郎的人,竟然是不與世出的天涯淪落人。”


    藍衣人的笑容中,有了一抹無奈之色:“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本山人若是不將隱瞞之言說出,那淪落人想必是不肯罷休的。”


    “不肯罷休到不至於,有所防備,卻是在所難免。”


    “能讓堂堂天涯淪落人都產生防備之心,不可謂不是對本山人的一種認可。隻不過…”


    藍衣人沉吟了片刻,一雙英氣橫溢的眸子,微微垂了下去:“…這個時候的淪落人,必須要做到心無旁鷲。那皇帝雖然昏庸無道,可終究還是一個全掌天下的皇帝,身邊仍然聚集著不少能人異士,絕非是隨隨便便,想殺就能殺得了的。”


    天涯淪落人看著眼前的清都山水郎,似是在思量要不要將心中真實想法說出的樣子:“能不能殺得了那皇帝,不是你該考慮的事情。你若實在不想說,我亦不會勉強。”


    “以淪落人的氣度,自然是不會勉強於人。但淪落人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本山人若還是繼續堅持,那就有些不識抬舉了。”


    “以你清都山水郎的智慧和口才,不管你說什麽、做什麽,理虧的永遠都隻會是站在你對麵的人。”


    來自清都的藍衣人,沒想到冷漠孤傲的天涯淪落人會突然說出這麽一句話。當即不自覺的咳嗽出聲。


    兩個眨眼的時間後,藍衣人以扇掩唇,將臉轉向一邊,作出被人拆老底,有些不自在的樣子:“淪落人的這一句話,實在不能算是什麽好話,但卻是雷打不動的大實話。本山人確實具備話中所說的這項能力。”


    天涯淪落人一動不動的看著眼前足以以假亂真的表演,默然不語。


    他從藍衣人的話中聽得出,藍衣人並沒有想要繼續隱瞞真實意圖的打算。


    藍衣人不自在的神色,恢複成原來的樣子,搖著羽扇,悠然道:“其實,本山人想要那皇帝死的第三個原因,非常非常的簡單。”


    天涯淪落人闔首道:“確實簡單,簡單的到現在都未曾提及。”


    “本山人不曾提及,並不是因為它很複雜,而是它便是本山人這次步出清都的動機所在。”


    “我亦很想知道,這會是什麽樣的一種動機。竟然能讓以懶聞名於世的清都山水郎,不惜坐在輪椅之上,都要由童子推著現身江湖。”


    “其實也沒什麽的,不過是本山人在記錄最近這些年的江湖事時,有了一個不好的發現。”


    天涯淪落人的心頭莫名一動。似是也覺得這幾年的江湖,和往年的江湖大為不同。


    天涯淪落人知道,是哪裏不同,可他還是問道:“什麽樣不好的發現?”


    藍衣人搖著羽扇,抬起頭,看向遠處與青色山巒融成一色的天際:“本山人發現,最近這些年的江湖上,缺少了萍水相逢處的高山流水鼓琴,缺少了海誓山盟時同首相知按劍;名士在醉眼迷離之間,尚無法對月當歌,浪子在白衣振眉之後,亦無法錦衣還鄉;就連昔日奔湧著金戈鐵馬的塞北秋風裏,都聽不見英雄氣衝雲霄的仰天長嘯,就連時時鶯歌燕舞的江南煙雨中,都看不見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倩影…”


    天涯淪落人掩在青紗下的眼睛裏,漸漸的掀起了一層霧。


    霧裏,有數不盡的花影,也有數不盡的人影。可惜種種身影,都已遠去。


    遠去的已然看不清楚。


    天涯淪落人任由那些影子在眼中模糊,最後消失不見:“那這片江湖,還剩下些什麽?”


    “殺戮!荒誕之談。”


    藍衣人將手中的羽扇一招,吐出兩個詞,接著又悵然補充道:“一場又一場的殺戮。妄想著以江湖氣運來,彌補國運的荒誕之談。”


    天涯淪落人目光一定,一雙瞳孔也似身形一般一動不動:“所以,你坐著輪椅也要現身江湖,是想製止這一切?”


    藍衣人手中的羽扇,連連搖了三下:“不不不,本山人深知自己的斤兩,從來不敢有製止這一切的想法。更何況,自古以來,江湖便和殺戮共存,任何人都無法將其分開。”


    “那你又是為何而入江湖?”


    藍衣人意味深長的一笑:“為了給這一片滿是腥風血雨的江湖,增添一份該有的風流意氣。”


    天涯淪落人猶如定格了一般的眸子中,湧出了一股奇怪的目色。


    目色中有詫異,也有欣賞。


    “你覺得那皇帝的生死,也能為如今的江湖增添一份風流意氣?”


    “當然。那皇帝的生死,不但能為如今的江湖增添一份風流意氣,還有可能成為近十年的江湖上,最具風流意氣的事。”


    藍衣人微作沉吟,眸子中放出一抹神秘的光:“隻不過,需要滿足一個前提。”


    “什麽樣的前提?”


    藍衣人輕搖著羽扇,微笑道:“死在,淪落人的手裏!”


    天涯淪落人掩在青紗下的目光,微微一顫:“你覺得那皇帝要是死在我的手裏,就會成為近十年的江湖上最具風流意氣的事?”


    “不錯。”


    “你為何會這麽認為?”


    藍衣人笑道:“本山人說過,淪落人隻要殺了那昏庸無道的皇帝,還一個大好人間於天下蒼生,便可以輕輕鬆鬆的將那一段百年恩怨一杯飲盡。而飲盡了那一段恩怨的淪落人,久久不能解開的心結,也會自然而然的迎刃而解。飲盡了恩怨,解開了心結的淪落人,又會是一個什麽樣的淪落人呢?”


    藍衣人的笑容中,有了無法言喻的神采:“是否可以重披金衣,再續風流,悟劍——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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