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呂真人初入道門之時,曾經常雲遊四海,普度眾生。一日路過桐柏山,發現有穿山甲作亂人間,呂真人想要降服此妖,奈何此妖修行上千年,頗有本領,一身鱗甲又極其堅厚,人間兵器無法傷其分毫,自己亦是初入道門,道行尚不足以與此妖抗衡;後經仙人指點,須從服侍西王母梳洗的牡丹仙子手中,借得由上古神器所化的西王母玉簪,方能一舉除之。


    那時正值西王母於瑤池舉辦蟠桃會,呂真人隨仙人一同赴宴,宴間呂真人趁牡丹仙子為眾仙斟酒、獻桃之際,先後兩戲牡丹仙子。牡丹仙子獻桃後,行出殿外,呂真人跟將出來,笑問道:“仙子若有所思,可是心向人間乎?”牡丹仙子粉麵微紅,垂頭不答。


    呂真人以道法將人世間的種種美好景象,盡數展露在牡丹仙子眼前,笑道:“人間確實美好,我四處雲遊,名山大川,美不勝收;所過之處,無處不是百姓富足,男耕女織,盡享天倫。”牡丹仙子對人間的向往之情愈加濃烈。呂真人右手一揮,在將穿山甲作亂人間,讓無數蒼生家破人亡的淒慘景象展出,頓時讓牡丹仙人心生憐意。呂真人見時機成熟,提出要借玉簪降妖,還人間人人可以安居樂業一事,並且還承諾在降妖之後會請求西王母,帶牡丹仙子下凡雲遊人間。


    隻是在降服作亂桐柏山的穿山甲之後,呂真人還沒有來得及兌現承諾,人間竟已大亂。一亂,是因人世間四處燃起的狼煙烽火,二亂便是因天神心生妄念,而降下讓張家天師都無法阻止的滅世魔禍;呂真人不想讓心向人間的牡丹仙子,看到人間變煉獄的恐怖景象,隻好暫時放下兌現承諾的念頭。


    這一放下,就是六百年。


    呂真人入道漸深,心念亦跟著修行的境界提升而有所改變,後在武當山廣招弟子,成了一代宗師,再也無法像以前一樣無拘無束的雲遊四海了。再三托仙人將情況轉告牡丹仙子,也都沒有收到迴應。


    就從這一點而言,自瑤池一去不返的呂真人,成了有違承諾的不信之人。隨著六百年的時光冉冉,道境大成的呂真人雖一直沒有忘卻當年的承諾,卻終究沒有放下武當山的事務,上瑤池、請王母允牡丹仙子下凡,攜其雲遊人間。


    如今聽得自夢中而來的白影,一語成讖的提起當年之事,大夢空空的呂真人隱隱有些難以平靜。但呂真人並沒有因此而亂了心神,陷入白影事先計劃好的圈套裏,呂真人心裏很清楚,這手持銀槍氣勢囂張的白影,絕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出現在他的夢中。


    這白影的習性,有所成就的修道之人全都了然於胸;其我行我素到極點,行事完全不顧後果,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作風,更是讓每一個遇見的人都深感頭痛。最不可理喻的是,這白影偏偏還是上古大神的後裔,一身與生俱來的修為,不知道到底有多高,凡是被這白影纏上的人,除了認栽,就隻有忍,絕無第三條應對之法。


    若有不服,隻怕是被她硬生生的揍服。甚至很有可能會被她手臂上的那條六爪黑龍,和她手裏的那杆上古神槍,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


    呂真人很是慶幸這白影尚未完全恢複神女之身,壓下心間泛起的漣漪,以及一抹六百年來從未有過的惶恐,打起精神,並起劍指,如臨大敵般的看著那從夢境中飄然落下的白影:“牡丹仙子,貧道自是記得,不過——貧道更加記得你!”


    白影麵若冰霜,冷冷的掃了道氣暗提、衣發皆飄的呂真人一眼:“記得吾,是你的榮幸,不過吾現在想弄明白的是,你這個姿勢,可是在欺負吾尚未恢複真身?”


    呂真人佯裝看向一邊,在心底沉思著憑自身之力,能不能敵得過這尚未完全恢複的白影。


    兩三個眨眼的時間後,呂真人順勢舉起劍指,在頭頂翻動了幾下手腕,佯笑道:“你想到太多啦,貧道乃修行之人,怎麽可能會趁人之危?”


    白影滿目不屑的把頭一抬:“你不妨趁一下試試?”


    呂真人放下舉起的右手:“即是沒有這個想法,又何必要試?”


    白影冷笑一聲:“道貌岸然的呂真人,你果然足夠道貌岸然。”


    呂真人掩了一下鼻子,輕咳了一聲,強行控製著有些躁動的心緒:“你闖入貧道的夢中,應該不是為數落貧道而來。”


    “當然,你沒什麽值得讓吾數落的。”


    “那你是為何而來?”


    “吾來,隻是想幫你完成一樁心願。”


    呂真人看著白影若有其事的樣子,搖頭苦笑起來:“你想幫貧道完成的這樁心願,指的是貧道那個沒有來得及兌現的承諾?”


    白影理直氣壯的點了一下頭:“不錯。”


    為避免惹惱了白影,憑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呂真人隻好順從著白影,苦笑著問道:“可是貧道的那個承諾,已是六百年前的事,你縱是上古大神之後,又如何能夠幫貧道完成呢?”


    白影將手中的銀槍一揮,一卷天書般的畫卷現出槍尖:“憑這個!”


    呂真人雙目一亮,驚唿道:“河圖——”


    心頭卻吸了一口涼氣,暗自附道:“幸好剛才沒有動手…”


    白影手中的銀槍輕輕一劃,龍馬河圖由小化大,山山水水、奇人怪物從圖中交錯疊出:“吾可以讓你迴到六百年前,去完成你還沒來得及完成的風流事跡。”


    呂真人再一次輕咳了幾聲:“你有上古神物在手,確實可以助貧道完成心願,可貧道與你雖然相識,卻並沒有太多的交集,你又為何要為貧道完成心願呢?”


    白影將銀槍向圖上一點;“為了幫天生道心之人重鑄道心。”


    銀槍點處,河圖中浮出的詭異畫麵,似水波一般消散開去,一片全新的畫麵從圖裏化出。


    那畫麵中,先是現出在血色煉獄中施出“三五之神”的全陽子,然後現出力竭墜下山崖的混樸子,接著現出被血海吞噬的天生道心之人;最後現出一個八溪並流的蓮台,一名粉衣少女靜坐在蓮台上。


    呂真人驀然見得六百年前的那一場滅世之劫,一顆沉凝的道心瞬時猛的悸動起來。


    他垂下的右手,無聲的搓動了兩下,想要算一算天機,卻什麽都沒有算出來,隻好將目光從河圖上移開,看向絕世孤立的白影:“這隻怕…還不是你的目的。”


    白影冷冷一笑:“道貌岸然的呂真人,吾的目地你無需知曉,你隻需在入圖之後,點悟圖中的人,讓他們喚醒坐在蓮台上的玉兔,便可去完成你那沒有完成的心願了。”


    呂真人微一闔眸,記起那些六百年前發生的事情:“那一場淩霄染盡紅塵血的詛咒發生之時,正值貧道入道不久,貧道雖無力像張家天師一般竭力遏禍,卻也知曉這一場劫難從始至終的整個過程…”


    白影麵上,冷意更濃。


    對於她而言,那是最不堪迴首的一段記憶。


    呂真人道:“張家天師當時卜出兩條遏禍之法,一條是用上古大神遺留下來的封印之法進行封印,一條即是與天生道心之人有關;可惜天生道心之人那時候久久都沒有降世,張家天師隻能采用第一條遏禍之法,而第一條遏禍之法又需借助消失已久的河圖洛書,張家天師被逼的沒有辦法,隻得…”


    白影一襲垂至腳跟的長發,突然向後狂飄而起。


    一股刺人心墾的冷風,瞬時在呂真人的夢境中橫掃開來。


    呂真人看著那一杆緩緩指向自己的銀槍,沒有在將下麵的話說出來。


    白影以銀槍指著呂真人,頭卻迴過去看向身後:“你——為何不說了?”


    呂真人知道,每一個遇到白影的人,幾乎都被白影這樣明目張膽的恐嚇過。這並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情,每一個遇到白影的人都心知肚明。


    呂真人歎了口氣,坦白道:“可能是怕與你相殺,落得一個身死元滅的下場。”


    白影滿目痛苦之色:“吾的要求很簡單,要不要答應,由你自己決定。”


    呂真人沒有立即迴答,隻將目光重新看向河圖。


    河圖裏的畫麵,停在被血氣包裹著的天生道心之人身上。


    天生道心之人身上的三個黑色窟窿猶為醒目。


    呂真人一動不動的看了一陣,悸動不已的心頭,漸漸有了領悟:“貧道明白了,你是想通過天生道心之人,逆改天命?”


    白影眸子一合,冷冷道:“你錯了,吾不想逆改天命,吾隻想改他的命。”


    “他的命,百世經綸之命?”


    呂真人目中一定:“命既已注定,你如何能夠改之?”


    白影道:“這是吾的事,與你無關。”


    呂真人無奈的笑了笑:“確實與貧道無關,不過貧道還是想要提醒你一句,逆改已經注定的命格,必然會付出對等的代價,你乃上古大神之後,自是不懼任何天譴,但他——”


    白影睜開眸子,抬頭看向夢境裏星光璀璨的天際:“這個無需你來提醒,吾自有準備。”


    呂真人悸動的心緒平靜下去,笑道:“即是如此,那貧道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了,貧道可以答應你的條件,這不過是三言兩語便可解決的事。”


    言罷,呂真人如被春雨淋洗了一番的目光,亦清澈的看向了天際:“實不相瞞,貧道也有天命尚待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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