禎和帝聞言,慢慢閉上了眼,周皇後和棲月都緊緊盯著他,見他緩緩吐氣,像把胸臆間那口濁氣都吐出來了,才問:


    “什麽理由?”


    “謀害河清王。”


    “河清王?嗬,”禎和帝笑了,“不是被坍塌的亭子壓死的麽?陳芝麻爛穀子倒是翻出來了。”


    “大理寺拿到幾個人證,說春和台是有人故意損毀,意在殺了河清王和範成,隨後木材商潤州齊家也通通下獄,這其中獲利的正是義清鄉君,義清鄉君從齊瑞津正兒八經的親屬手中奪走了全部家業。”


    棲月哭著磕頭:“陛下,娘娘,這都是汙蔑啊!魁濟茶行是老爺白紙黑字讓姑娘繼承的,魁濟的管事,還有揚州的顧老先生,都可以作證……”


    禎和帝舉手止住了棲月的話。


    他對這些家長裏短的是非黑白不感興趣,他想知道的是,到底有哪些人、有多少人在極力阻撓軍器案的調查。


    醉浮生賬目作假,長公主府大量錢財來曆不明;


    多戶官員的妻妾、包括宮中的妙嬪,皆出自錢塘的一家女學,而好巧不巧的,這家女學是現任薑三夫人林蕙所辦;


    而更巧的是,之前淺靈告發薑琢君,薑琢君命懸一線,卻在牽扯到淳王之後形勢突變,十年前的悍將趙躍忽然迴來,為薑琢君洗清了冤屈,隨後薑琢君又續娶了林蕙。


    他的朝堂上有許許多多才能輩出的忠臣良將,但再是忠心不二,也會有自己見不得人的秘密,每一個人瞞一件,一件一件湊起來,一環一環扣起來,就是一個天大的陰謀!


    有心之人就躲在他的泱泱朝臣之後,等著他束手無策,抑或是昏招頻出。


    偏偏他哪個錯都不想犯。


    他隱忍十年,步步為營,方將大權一點點收迴手中,敢跟他比沉得住氣,還早了。


    “該早朝了,為朕更衣。”


    周皇後親力親為,末了不忘說道:“陛下身為明君,自該秉公主持,但臣妾是完全信任淺靈的,如今也習慣了她在身邊,陛下即便不用她了,也把她全須全尾還給臣妾吧。”


    禎和帝握了握她的手。


    “朕知道該怎麽做。”


    天剛擦亮,柔和的曙光從殿門口照進來,而窗外還是黑的,因翊坤宮東北角有一棵大樹,亭亭如蓋,已經擋住了日光,每每修枝剪葉,又會很快再長出來。


    如若把樹連根拔起,那深不見底的根係,隻怕能把整座宮殿翻個底朝天。


    縱觀史書,盛世之後,往往極快滑向衰敗,說到底,是朝堂內外出了病根,唯有把病根除了,方能延續王朝昌盛。


    淺靈就是他挖掘樹根的第一把斧子,果真不濟事折在了此處,換一把就是。


    金鑾殿上,禎和帝麵不改色地坐上了龍椅。


    “誰能告訴朕,朕禦用的女官去哪兒了?”


    姬殊白瞥過去,大理寺卿翟彌站了出來,低著頭道:“迴稟陛下,臣收到報案,義清鄉君身上有謀害河清王和花鳥使的嫌疑,不僅罪大惡極,更是藐視皇威,必須嚴查,否則有這樣一個陰險女子在身畔,陛下的安危會受威脅的啊!”


    “那查出來了嗎?”


    “臣等還在查,隻因義清鄉君遲遲不肯如實招供,拖延了辦案。”


    衛晏洵冷笑,當即道:“陳年舊事,當年便已經了案,怎樣是如實,怎樣又是不如實?你說春和台坍塌乃有人故意所為,那春和台塌落的殘物呢?可能拿出來做物證?彼時淺靈被拘於齊府,能不能繞開齊府守衛且不說,她又是如何躲過官府洞察,致春和台坍塌的?這可是區區一個普通老百姓能做得到的?”


    “定王所言,正是臣等疑惑之處,所以才要查個水落石出。”


    “查可以查,但你們可要拿出真憑實據來,鄉君是本王帶進京來的,若叫她受了半點冤屈,本王拿你是問。”


    禎和帝開口道:“定王說得沒錯,重刑之下必多冤獄,不可屈打成招,好好地查。”


    最後一句擊在耳廓,叫人無端生出幾分寒意。


    翟大人覺肩頭沉了幾分。


    “臣,遵旨。”


    禎和帝又問起牟世敬為何不來上朝,點卯的官員便隻以“牟大人身子不適”粗粗交代了。


    禎和帝卻又道:“牟世敬年老多疾,六根不淨,留他在禦史台這個事務繁重的地方,倒是朕不體恤他了,如此便叫他安家歇著吧——姬殊白。”


    姬殊白迴神,站了出來。


    “無新官人選之前,便由你代牟世敬行大夫之權吧。”


    眾人皆是一個激靈,姬懷謹亦覺不妥,連忙站出來道:“陛下,犬子愚鈍,擔不起如此重任,請陛下三思,收迴成命。”


    禎和帝道:“禦史台確然人員繁多,資曆莫不在殊白之上,但若不能上承帝令,下約官屬,鎮得住場子,也是無用。朕說了,朕一直盯著,做得不好,自會下令裁撤官位。”


    聖上用人不拘一格不是頭一迴,姬懷謹不善言語巧辯,也隻得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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