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殺案結之後,曹府的帖子也送到了齊宅,曹雨柔果真來請她了。


    淺靈本意不想去,但有感於曹雨柔那天在珍寶閣裏的仗義,到底信守諾言去了。


    “我告訴了她們你要來,她們都說想來見見你,跟你當麵道個謝,我們人多愛說話,你一會子別嫌煩。”


    曹雨柔親來垂花門外迎接她,細聲細語地叮囑了兩句。


    “婁相的千金也來了,她嫁給宣王在即,想多出來走動走動。她這個人性子有些傲,說話帶刺兒,你不想聽就當耳旁風,我也會幫你擋的。”


    “多謝。”


    淺靈很客氣,但態度有一些疏淡。曹雨柔看在眼中,暗暗驚歎,她與她們想象中的性情大相徑庭。


    淺靈未到永章之前,她們這些官家小姐聽信外麵的傳聞,以為淺靈是齊瑞津豢養的揚州瘦馬,心機深重,貪婪無度,這樣的人,她們連說都不屑說起。


    可真見了人才知道流言有多假。


    留碧園裏,她二話不說救了她們,保了她們清白,功成身退,這麽多天也不見來攀關係,好像絲毫不在乎別人感不感激她。


    曹雨柔一想到那件洗幹淨放在自己衣櫥裏的衣服,良心便過不去,暗暗唾棄自己。


    不管是為自己的狹隘偏見贖罪,還是要感謝救命恩人,曹雨柔覺得自己都該對淺靈好一點。


    她把淺靈引到與好友們聚會的花園。


    平常她與好友愛玩些詩啊畫啊的,但怕淺靈不會,因而曹雨柔早早就定好了今日隻玩投壺。


    她另外自備了彩頭,在婢女的暗箱操作下,把最好的那一樣給了淺靈,補了淺靈之前不收禮物的遺憾。


    座上其他姑娘都看得明白,也沒說什麽。


    她們都是讀著聖賢書長大的,縱使有人心裏對淺靈還存著疑慮,也會溫和體麵地感恩致謝,跟她保持著麵上的和諧。


    婁瑤倩是當中的例外,她自始至終都神情淡淡,間或向淺靈瞥來一眼,帶著審視,不發一語,可偏偏這麽多人裏,她看淺靈最多。


    曹雨柔低聲道:“婁小姐是要嫁給宣王的,她大抵也在考量分寸,畢竟你與定王和皇後娘娘走得近。”


    而宣王不日前被下旨停職,手頭的差事全放了,如今閑居在王府裏,大家也都知道了,宣王對定王落井下石,還想把淺靈也弄進牢裏。


    婁瑤倩冷眼旁觀許久後,終於開了口:


    “聽說你在揚州過得很是不錯,連刺史都要給你幾分麵子,既然如此,又為何要到永章來?天子腳下,可不是什麽人都能混得開的。”


    淺靈平常連衛晏洵的說教都不愛聽,更別提婁瑤倩失禮地審視她半日忽然來這樣一句更失禮的話。


    沒等曹雨柔開口解圍,淺靈就道:“我剛才看見園裏有株櫻花開得不錯,你們聊,我去賞花。”


    說罷她就走了,曹雨柔焦急喚了兩聲:


    “鄉君,鄉君!”


    這個季節,沒有櫻花的啦。


    好歹找個像樣的借口,這麽不給麵子叫宰相千金怎麽下得來台?


    曹雨柔都不敢去看婁瑤倩臉色。


    這麽多人看著,婁瑤倩臉上如何掛得住,她猛地拍案站起,竟是追了過去。


    “你給我站住!”


    淺靈在一棵金桂下站定,轉過身來。


    “有事?”


    婁瑤倩怒道:“你竟敢對我如此無禮!”


    “婁小姐對我有禮了嗎?”


    “你算什麽東西?我要對你有禮?”


    “算你的救命恩人,”淺靈道,“你如果覺得你自己的命不值,我不需要救你,就當我沒說。”


    “我乃左相之女,未來的宣王妃,我的命自然珍貴,你能救我,你該感到榮幸!”


    淺靈反問:“你爹是左相,你未來丈夫是宣王,那你自己是什麽?剝去了他們,你還剩什麽?婁小姐,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如果你爹不再是宰相,宣王不再是宣王,你要怎麽辦?”


    婁瑤倩驚怒之中,腦中又不自覺思索起這個可能。


    如果宣王奪位敗了,他的兄弟又不饒他,那她……


    到底是一隻腳踏進皇家的女子,婁瑤倩很輕易就想到了後果。


    “你的父親是賭徒,要博一場富貴,自願拉著你走在懸崖邊上。你想站得穩妥,就不該為了討好宣王到處樹敵,反而該廣結善緣,關鍵時候,沒準能拉你一把,不是嗎?”


    淺靈說著,手從金桂梢頭拂落,折了一枝底下的月季,遞了過去。


    婁瑤倩臉色有點緊,但傲色已經消失不見。


    她落水之後,惹了宣王很大不滿意,或者說在那之前,宣王已經對她不滿意了,嫌她容色寡淡不夠美。


    她才十七歲,這樣青春年少的男男女女,誰不想要甜蜜的情愛,幻想與心愛之人如膠似漆地過一生?因此她才那樣在乎宣王對自己的看法,知道宣王現在不如意,想打壓淺靈以討好宣王。


    可她怎麽忘了,牆倒眾人推,宣王未必扛得過成王和定王,她現在把人都得罪完了,以後誰會放過她?


    她的頭顱仍高傲地仰著,身姿驕矜,卻緩緩抬手,接下了那枝月季。


    曹雨柔以為兩人要大吵一架,讓所有人嚴陣以待,誰知兩人竟是一前一後地迴來了,互相不說話,但也算相安無事。


    曹雨柔大鬆了口氣,悄聲道:“婁小姐曾經罰過一個小官之女在太陽底下跪了兩個時辰,那小姐迴去就病了一個月。我以為她也要收拾你呢,嚇死我了。”


    淺靈搖搖頭道:“我不是老實人。”


    “沒事就好,我就怕你來了我這兒卻鬧得不開心,倒是我的過錯了。”


    正說話間,不遠處的迴廊上有抹窈窕的纖影款款而來,曹雨柔定睛看了片刻,掩口道:“是她。”


    淺靈隨之望過去,正好看到薑雲如停住了腳步,向這邊屈膝行禮。


    曹雨柔是主人,便起身迴了個禮。


    “薑三小姐是我隔房的妹妹請來的,不會過來。”曹雨柔邊說邊坐了迴來,“聖旨下來了,薑小姐也要出嫁了,馬上就是成王側妃,以後我們見到她,都得行禮了。”


    “說到這兒,你們聽說了嗎?”另一個小姐道,“薑三小姐的姐姐,那位薑家大姑奶奶被連家休了!”


    “啊,我也聽說了!我還聽說,她現在被送到城郊的尼姑庵裏了,成天發瘋,說薑小姐一家害她呢!”


    “顛倒黑白的話安鄉伯府說得還少嗎?誰不知道薑三小姐一家是出了名的老實好欺負啊。”


    “就是……”


    淺靈沒說話,安安靜靜待到宴客結束,坐馬車來到了京郊的靜心庵。


    “我不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短短幾日,薑映如已經從一個貴婦人變成了一個瘋婆子,蓬頭垢麵,抱著一個髒兮兮的枕頭不停地親啊親,嘴裏不斷重複著“安氏害她,薑雲如害她”諸如此類的話。


    她身邊有一個四五歲的女童,小臉蠟黃,哭著扒拉她,嘴裏不住喊娘。


    薑大夫人帶了兩個仆婦,一邊哭一邊道:“娘也不想這樣,但隻有把你送走,家裏和你才能都有活路啊……”


    淺靈掀著簾子看了一會兒,對棲月耳語了幾句,隨即打道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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