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


    喬大寶的綢緞鋪終於開業,因為淺靈出錢給她開的,所以很舍得花錢。位置選在了最好的地段,鋪子沒那麽大,但裝潢下了大手筆,裏麵賣的料子也都是十裏八鄉難尋對手的好料子,定價也合適,不愁客源。


    喬大寶穿起了紅豔豔的綢緞衫子,團花暗紋配上金燦燦的銅錢元寶刺繡,配上兩腮甜到心裏的酒窩,整個人渾似財神婆一樣,喜氣洋洋,站在門前大大方方地接受街坊鄰居的祝賀,再熱熱鬧鬧地請人進門看布。


    陳小娥卻沒那麽高興,反而拉著淺靈在一旁訓話:


    “又是絲線,又是織房,又是染坊,這麽燒錢敗家,你也任她瞎胡鬧?真要開鋪子,還不如開間食肆,事兒沒那麽多,我來下廚還能少給一份工錢呢!”


    淺靈沒敢說讓她下廚隻怕要虧得血本無歸的大實話,隻道:“娘,鋪子都開了,您就別跟大寶唱反調了,您不想把鋪子做好嗎?”


    陳小娥往她額上用力一點,氣唿唿道:“誰說我不好好做的,我這不氣你們嘛!一個個的,主意這麽大,都不聽我的話!嫌我老了唄!哼,我明明年輕又貌美,昨兒還有個白臉兒的後生勾搭我,喊我姐姐呢!”


    “不是的娘,大寶有主意是好事,她要是做不好,您就給她兜底;做得好,您就跟著她享清福嘛。娘是有福氣的人,該少勞碌了。”


    “哼,你就是嫌我老了……”


    為了做生意,喬大寶特意雇了兩個女工,一個負責巧言賣布,一個負責量體裁衣。除此之外,還雇了一個令淺靈意想不到的人。


    樊樂伏在笸籮上忙忙碌碌,把畫了線的布一片一片裁下來,兩指捏著針,一針一針地縫合,針腳那叫一個細密漂亮。


    喬大寶指著他,對淺靈道:“那天我去看貨,正好遇上他了,這冒失鬼正給人當苦力呢,笨手笨腳的,蹭壞了我一塊最好最貴的料子。他怕賠錢,可勁兒給我道歉,千求萬求把我求到他家,然後用弄壞的料子給我做了一身衣服,喏,就是我身上這套。”


    喬大寶轉了個圈,飄逸的裙擺蕩開,裙擺上繡的錦鯉栩栩如生,仿佛在波瀾中深淺遊動。


    淺靈點頭讚賞:“好看。”


    “是吧!”喬大寶笑眯眯道,“我這個人呐,天生就是當掌櫃的料,慧眼看出他的好手藝來。這手藝,換作在大的綢緞莊,一個月少說也得開五兩銀子,嘿嘿嘿,我一兩半就把他拿下了……因為我告訴他,他要是跟著我幹,我就許他白天也把祖母帶在身邊照顧。他一下子就答應了,我聰明吧?”


    喬大寶搖頭晃腦,得意得都快飛起來了。


    淺靈無奈淺笑,然後道:“你的事好了,我也該跟你說件事,我打算去一趟南仡國,會有些日子不在揚州。”


    “啊?是茶行有事,還是你的私事?”


    “都有。”


    喬大寶不是傻子,和她認識這麽久,哪會不知道淺靈心裏一直存著事,隻是心裏明白自己幫不上忙,也不想揭她傷疤,因此從來沒過問。


    她微微嘟著嘴問道:“你走了,揚州這邊怎麽辦?”


    淺靈道:“茶行傳信快,事務在哪裏都可以處置,至於府裏,我也讓人代管了。你如果有事,就寫信給我,或者找給古月茶樓的掌櫃唐鏡,讓他幫你。”


    喬大寶低頭嘟囔:“我能有什麽事要找你,不是怕你又怎麽怎麽地嘛……”


    嘟囔幾句後,她又振作起來,拍著淺靈的胳膊道:“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你現在是大東家了,肯定會順順利利的!”


    淺靈頷首。


    她一直記著姬殊白給的線索“附子椒”,而在華醫案的卷宗上,也記錄了案犯一家三口有過數次當試藥人換取報酬的事跡。


    為了心中困惑不再止步不前,南仡國之行一直在她的計劃之中。


    正好魁濟在南仡有茶園,她可以以巡視茶園為由而去。


    辭別了喬大寶和陳小娥,淺靈迴府。


    快到時,車夫突然停了下來,對她道:“姑娘,有個老人在牆外徘徊,好像是要上咱府。”


    淺靈聞言,往車窗外看了眼,果見圍牆之下有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兒,耷拉著眼皮,抿著嘴巴。腳步往東走幾步,又踱迴來;下定決心後再走幾步,然後還是踱迴了原來的地方。


    淺靈認出了人,喊道:“師父!”


    此人正是傳授淺靈醫術、曾在揚州州署當過醫學博士的老大夫付辛唯。


    他這人沒別的毛病,就是怕生。七十多歲的老頭兒了,還跟個新瓜蛋子一樣害怕跟別人打交道,陌生人跟他說一句話,他都如驚弓之鳥,嚇得半天不能吭聲。


    所以明明想上齊府找她,卻又遲遲不敢找門房問話。


    淺靈扶著他進府,親手泡了他愛喝的茶葉,等把下人都揮退到門口後,才問道:“師父,您是不是有事找我?”


    淺靈太了解他了。付辛唯這樣的人,哪怕快要餓死,還得在心裏琢磨無數遍向人討飯吃的第一句話該怎麽說,不到萬不得已,是絕不會到別人家裏去的,現在他肯定遇到了麻煩。


    老頭兒雙手拘謹地放在膝蓋上,低垂眼皮,整個人隻有嘴皮子在微微地動:


    “朝廷下旨著太醫院修大藥典,把天下草藥全部囊括在內。西南草木多雜,在錄的卻有限。所以朝廷召集了一批醫官,送去西南采錄草藥,我就在名單中。”


    “名單上的人我都不認識,我不敢去,不知道該怎麽辦。我聽說你剛好要去南仡,能不能捎上為師一起?”


    南仡是西南少數族聚居之地,亦是由少數族自行治理的藩國,不必向朝廷交納賦稅,但要受安南都護府監管,並且需每歲遣使至永章城賀歲納貢。


    那裏亦是苗疆之地,盛行蠱醫蠱藥,蠱醫還被南仡王奉為國醫。


    蠱醫與漢人的醫理並不相通,故同樣的藥草,藥性藥效在漢醫與蠱醫中各自一套說法,朝廷無法直接取用蠱醫的藥典,隻好派漢人醫士去采錄。


    負責領隊的官員楊大人步程已經快到揚州,付辛唯馬上就得去匯合,走投無路,這才找到淺靈幫忙。


    淺靈清楚他的脾性,知他這是一輩子的毛病,改不了的,因此答應下來。


    “師父勿煩憂,我與楊大人打個招唿,您屆時坐我的馬車。”


    於是出發這日,魁濟茶行的商隊,與朝廷遣送漢醫的隊伍一起,彼此照應,往南仡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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