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澎!崔湃!”


    衛晏洵愕然轉頭,便看見他曾經最得力的兩個手下,從門外走了進來。


    兩人穿著一模一樣的黑色布袍,外罩武官鎧甲,看樣式已經是六品驍騎尉。


    崔湃還是那副老樣子,年輕氣盛,眉眼間透著一股桀驁。


    而崔澎……


    他卻是好多年不見了。


    衛晏洵眼底滾燙,燙得他幾乎要掉下淚珠來。


    禎和三十二年,他奉旨靖邊,與他新婚不久的薑雲如要來找他,路上遇刺,崔澎為了保護定王妃安全,長眠於那場刺殺之下,他家中的賢妻稚女連他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現在的他,卻活生生地站在跟前,大方,穩重,躬身一禮,便成了前世那個二十八歲的他。


    “屬下見過王爺。”


    ……


    “屬下見過護軍。”


    衛晏洵迴過神來,忍下心裏的酸楚與激動,假裝不認識地與他們二人互相見過。


    “這是新晉封的武騎尉,你們二人帶他去營中熟悉熟悉。”


    “是!”


    三人一道出門來,崔湃把手背在身後,率先打量了衛晏洵幾眼,道:“你就是那個奇襲了赤突兵的人?我們都聽說了,才當了兩個月的新兵蛋子,就能進到大都督府來,晉升夠快的啊。”


    他眼角飄著不服,話裏含著挑釁。


    崔湃從來都是這麽個爭強好勝的性子,上輩子雖把他調教得略穩重了些,但骨子裏的不馴一直都在。


    但衛晏洵並不覺冒犯,他們曾出生入死、同甘共苦度過無數劫,哪怕地位懸殊,一句情同手足卻半點不為過。


    他在心中暗笑,道:“沒點真本事,也不能叫護軍看到。小崔大人不信,我們可以去校場痛痛快快打一場。”


    崔湃是直脾氣,若拐彎抹角地跟他打機鋒,他定會心生厭惡;可你若真刀真槍跟他來一場,他反而會覺爽利。隻要能讓他服氣,他亦會敬重有真本事的人。


    果然他聞言,眉頭微微挑起,眉心鬆了一點:“這可是你說的,我……”


    崔澎一掌拍在他頭上,訓道:“人家初來乍到,你就要跟人家打架,這是你該有的禮數教養?”


    訓完,他反過來對衛晏洵表露歉意:“舍弟無狀,叫你見笑了,齊兄弟,你不要放在心上。”


    衛晏洵迴以一笑:“無妨,其實我亦想領教一下二位的風采,畢竟往後要在一個軍營裏共事,彼此了解熟悉,才能配合默契。”


    是這個道理。


    崔澎不是那等扭捏優柔之人,聽衛晏洵這麽說,便也笑了,抬起手來:“那就請。”


    再次踏上定北軍營地的校場,衛晏洵仿佛聽到了它的唿喚,無形的氣從場地的灰土之下噴薄而出,吸流進他的兩肋之間。


    熟悉的滄湟城,蒼茫的天祝嶺,還有一望無邊的銀灰色天穹,這一刻,他仿佛又變迴了前世羚甲加身、號令群雄的定王,變迴了遨遊在西北群山之巔的雄鷹。


    崔澎崔湃揮起刀劍向他衝來,他像以往無數次演習練武一般,毫無餘地地,又不急於取勝地,把這兩兄弟的功夫從左手右手、左足右足,再到肩腰背腹,各個方麵全部試了一遍。


    他武功不及前世,因此對付起這兩兄弟也稍有吃力,因此這一架打得可謂是酣暢淋漓。打到最後,三個人已經分不清誰打誰了,崔澎崔湃竟也互相揮起拳頭來。


    他們累躺在校場上,全出了一身汗,這一架打下來,彼此服氣,衛晏洵與他們關係一下子親近起來。


    “崔兄,崔弟,你們二人是如何來這的?”


    崔澎知無不言:“我們兩個是八年前一起進的軍營,最開始年紀小,連城門都守不得,隻是每日操練,習武,後來才上了前線。立了一點小軍功,護軍錯愛,便把我們兄弟調到身邊曆練調教。”


    衛晏洵暗自點頭。


    前世他初入軍營時,崔澎崔湃並不知他的身份,隻是出於年齡相仿且性情相投,便與他十分親厚。而他也覺得這兄弟兩人是可造之才,後來自己開始領兵之後,就把他們二人提為心腹。


    “你呢,齊兄弟,你怎麽會投軍來?”


    衛晏洵仰頭望天,拿起酒囊暢飲一口,帶著日光熱意的酒水灑進衣襟裏,洇深了一片,仿佛有誰在他心口落了淚。


    “我,有債要討,有恨要報。”


    出口的言語無風無浪,但細聽之下,卻能聽出其中的咬牙切齒,仿佛已把仇人含在口中,啖其肉齧其骨。


    崔澎雖是武夫,但心思細膩。第一眼見到衛晏洵的時候,便覺得他眉宇間始終縈繞著一縷鬱氣,哪怕臉上在笑,鬱氣亦揮之不去。


    如此滄桑與悲恨的底色,崔澎隻在一個全家被赤突人屠盡的士兵臉上見到過。


    他也是貧苦人家出身,自然能明白老百姓的苦楚。


    於是把手按在衛晏洵肩上,拍了兩下,以示安撫。


    衛晏洵一笑:“不說別的,今日遇到你們,我很高興。崔兄,崔弟,可願意跟我喝一杯?”


    “那是自然!”崔澎笑道,“就當是給齊兄弟的接風宴了!”


    興許是因為終於有熟識的人迴到了自己身邊,衛晏洵緊縮的心放開了一些,放縱自己與前世的兄弟痛飲了一場。一番推杯換盞之後,三人惺惺相惜,崔湃更是直唿自己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兄弟。


    既然是親兄弟,說話就沒有那麽多顧忌了,衛晏洵半醉半醒地給他們倆挑毛病:


    “崔澎兄,你本性周全,柔中帶剛,而刀法不適合你,你該使劍。你從前用劍不就很好,怎麽這輩子反而改用刀了?不行不行,你換了來……”


    “還有崔湃,你性格太莽,以致耳目不夠聰敏,敵人從背後偷襲你算計你怎麽辦?你該學學你哥……”


    三人都醉得厲害,誰也沒計較到他說的“上輩子”三個字。


    崔湃醉醺醺地扶著他的胳膊,不服氣道:“你別光說我,我可發現了,你武功雖然不錯,但是,左手不行……哈哈哈,你輸了!快喝!”


    衛晏洵端起酒壇,咕咚咕咚地往下灌,最後壇子一摔,三人橫七豎八地醉倒,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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