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頌

    本篇導讀

    一般學者認為《商頌》是春秋時期宋國的作品,有說是宋襄公時期所作。但據《國語》所載,兩周之際的正考父(孔子的七世祖)校訂商之名頌者十二篇,獻給太師。那麽現存的《商頌》五篇有可能原有所本,屢經修訂,東周初期才逐漸成為今所見的詩篇。其詩的內容也多涉及商代的樂舞和製度。詩歌的風格則頗近《詩經》中的大小二雅。宋國的始封君是微子啟,乃商紂王的庶兄,其首都在今河南商丘。

    那

    猗與那與,置我鞉鼓。奏鼓簡簡,衎我烈祖。湯孫奏假,綏我思成。鞉鼓淵淵,嘒嘒管聲。既和且平,依我磬聲。於赫湯孫,穆穆厥聲。庸鼓有,萬舞有奕。我有嘉客,亦不夷懌。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溫恭朝夕,執事有恪。顧予烝嚐,湯孫之將!

    注釋

    1 猗(ē)與那(nuo)與:即“猗那”一詞的分開表達。與(yu),通“歟”,語助詞。“猗那”即“婀娜”,形容萬舞的舞者舞姿曼妙。

    2 置:樹立。鞉(táo)鼓:即鞀鼓,禮樂中所用大鼓,《周禮》中所說的“建鼓”。

    3 簡簡:鼓聲。

    4 衎(kàn):即“侃”,快樂,使人快樂。烈祖:商朝祖先成湯。

    5 湯孫:成湯的子孫,指正在主持祭祀的人,不是晚商的君主,就是宋國的國君。假:音義同格。奏假,祈求神靈來臨。

    6 綏:安,保佑的意思。思:語助詞。成:成功。綏我思成,指祭祀之後請賜福予我。

    7 淵淵:深沉的鼓聲。

    8 嘒(hui)嘒:管聲。

    9 依:伴隨。

    10 於(wu)赫:即嗚唿赫赫的意思。

    11 穆穆:幽美。厥:其。

    12 庸:通“鏞”,中晚商開始使用的青銅樂鍾。有(yi):即,有次序。甲骨文中有“作庸”、“奏庸”等詞語。考古發現多為三件一組,亦有五件組的亞弜庸。

    13 萬舞:晚商一種宮廷樂舞,甲骨文中寫作“萬”,是大型舞蹈,文舞武舞皆備。春秋時期又在各國流行。有奕:即奕奕,盛大。

    14 亦:語助詞。夷:平和。懌(yi):歡喜。

    15 有作:有所作為。

    16 恪:敬。

    17 顧予烝嚐:請求接受我們的祭祀。烝,冬祭;嚐,秋祭,這裏泛指祭祀。

    18 將:奉獻。

    賞析與點評

    這是宋國國君祭祀先祖成湯的樂歌。其中提到的“萬”舞和庸等都是商代的宮廷樂舞和樂器,詩最後幾句“顧予烝嚐,湯孫之將”,與《商頌·烈祖》的最後幾句一樣,說明這兩首詩都是商族祭祀所用的禮讚之詞。

    烈祖

    嗟嗟烈祖!有秩斯祜。申錫無疆,及爾斯所。既載清酤,賚我思成。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假無言,時靡有爭。綏我眉壽,黃耇無疆。約軧錯衡,八鸞鶬鶬。以假以享,我受命溥將。自天降康,豐年穰穰。來假來饗,降福無疆。顧予烝嚐,湯孫之將!

    注釋

    1 嗟嗟:感歎詞。烈祖:先祖。“烈”字金文中通作“剌”。烈祖意即功績卓越的祖先。

    2 秩:大貌。斯:其。祜:福。

    3 申:重、再,“申”字通“陳”。錫:賜。

    4 及爾斯所:朱熹《詩集傳》:“爾,主祭之君,蓋自歌者指之也。斯所,猶言此處也。”

    5 載:設。酤:酒。

    6 賚(lài):賜。思:語助詞。成:平。

    7 和羹:調和五味之羹。

    8 戒:謹慎。平:和。

    9 鬷(zong)假:指神靈降臨。“鬷”字通“奏”,進告的意思;“假”字通“徦”,即“格”,到來的意思。

    10 時:是。靡:無。爭:爭吵。

    11 綏:安,保佑。眉壽、黃耇(gou):陳奐《詩毛氏傳疏》:“眉壽,黃耇皆壽征,言安我以無疆之福壽也。”金文中“綏”字作“妥”,常有“妥福”一語。

    12 約軧(qi):以皮纏繞的車轂。錯:文采。衡:車轅前端的橫木。

    13 鸞:鈴。鶬(qiāng)鶬:同鏘鏘,鈴聲。

    14 假:音格,通徦,即至,金文中作各。享:獻給。

    15 溥:廣。將:大。

    16 康:安康。

    17 穰(ráng)穰:指收獲之多。

    18 假:音格,即至。一說通侃,喜悅的意思。饗:指神靈享用祭品。

    19 顧:指神靈來顧。烝:冬祭。嚐:秋祭。烝嚐在這裏泛指祭祀。

    20 湯孫:湯的子孫。將:進奉。

    賞析與點評

    全詩鋪寫祭祀先祖的盛況。與前麵一首詩《那》相比,《那》著重祭祀中的音樂場麵,而本詩則著墨於祭祀中的祭物、儀節等。

    玄鳥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後,奄有九有。商之先後,受命不殆,在武丁孫子。武丁孫子,武王靡不勝。龍旂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裏,維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來假,來假祈祈。景員維河? 殷受命鹹宜,百祿是何。

    注釋

    1 玄鳥:傳說中的神鳥。商朝人向有玄鳥誕生的創生神話。其始祖契的母親有娀氏之女簡狄,因吞食了玄鳥的蛋,而生下契。

    2 宅:居住。芒芒:即茫茫,廣大。

    3 古:從前。帝:上天。武湯:成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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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正:治理。域:疆域,這裏用作動詞,指劃定疆域。

    5 方(páng):並的意思。命:任命。厥:其。後:君主,與下麵“先後”的“後”同。

    6 奄有:擁有。九有:九州,即天下。

    7 不殆:不已。

    8 武丁孫子:武丁這個子孫。

    9 靡:無、沒有。武王靡不勝,均沒有不勝過武王成湯,此即讚美武丁之詞。

    10 旂(qi):畫有龍形圖案的旗。乘:車輛計算單位。龍旗十乘,指有龍旗的大車十輛。

    11 糦(xi):酒食。承:供奉。

    12 畿:王畿,京師。

    13 維:是。止:居住。

    14 肇:開始。域:有。肇域彼四海,指擁有京師之外,開始擁有天下。

    15 假:同格,至。

    16 祈祈:眾多貌。

    17 景:大。員:幅員。河:黃河。

    18 何(hè):負荷。

    賞析與點評

    這是殷後代祭祀祖先的樂歌。內容提及殷商的起源,包含“玄鳥生商”這個神話,又多讚美武丁。其詩的最早版本可能始於武丁時期的祭祀樂歌,現在這個版本已經過從晚商到春秋時期的踵事增華。

    長發

    浚哲維商,長發其祥,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外大國是疆,幅隕既長,有娀方將,帝立子生商。

    玄王桓撥,受小國是達,受大國是達。率履不越,遂視既發,相土烈烈,海外有截。

    帝命不違,至於湯齊,湯降不遲,聖敬日躋。昭假遲遲,上帝是祗,帝命式於九圍。

    受小球大球,為下國綴旒,何天之休。不競不絿,不剛不柔,敷政優優,百祿是遒。

    受小共大共,為下國駿厖,何天之龍。敷奏其勇,不震不動,不戁不竦,百祿是總。

    武王載旆,有虔秉鉞,如火烈烈,則莫我敢曷。苞有三蘖,莫遂莫達,九有有截。韋顧既伐,昆吾夏桀。

    昔在中葉,有震且業,允也天子,降予卿士。實維阿衡,實左右商王。

    注釋

    1 浚:當作睿。浚哲即睿智。維:是。商:指商朝的國君。

    2 長發其祥:指商國發祥已久。長,久。

    3 芒芒:廣大貌。

    4 敷:鋪。方:四方。

    5 外大國:王畿之外的諸侯。

    6 幅隕(yun):指國土。幅指廣長,隕通員,通圜,指周廣。

    7 有娀(song):國名,此處指商朝始祖契之母簡狄,因為簡狄是有娀氏之女。將:娶。

    8 玄王:契也。桓撥:剛勇。

    9 率:循。履:禮。越:逾越。

    10 遂:遍。視:視察。發:感發,指人們都能為契所感發。

    11 相土:契之孫。烈烈:威武貌。金文中作剌。

    12 截:整齊,指一致服從。

    13 至於湯齊:《毛傳》:“至湯與天心齊。”

    14 降:出生。不遲:指適逢其會。

    15 躋:升。

    16 昭假:神明降臨。假字同格,是至的意思。遲遲:即“舒遲”的意思,指祭祀時莊敬的樣子。

    17 祗(zhi):敬。

    18 式:法則。九圍:九州。

    19 受:指受命於天。球:法。

    20 綴旒(zhui liu):表率。

    21 何:荷、承蒙。後同。休:福澤。

    22 競:爭。絿(qiu):急。

    23 敷政:即施政。優優:溫和貌。

    24 遒(qiu):聚。

    25 共:法。駿厖(máng):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駿與恂,厖與蒙,古並聲近通用。……為下國恂蒙,猶雲為下國庇覆耳。”

    26 龍:鄭玄《毛詩箋》:“龍,當作寵,寵,榮名之謂。”

    27 敷奏:布陳、表現。

    28 戁(nǎn),恐。竦:懼。

    29 武王:即商湯。旆:音義同旗。

    30 有虔:虔敬。秉:持。鉞(yuè):斧類兵器。鉞代表權力。

    31 曷:即遏,阻止。

    32 苞:根,比喻夏朝。蘖(niè):樹木砍伐後再生的芽。

    33 遂、達: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遂與達,皆草木生長之稱。莫遂莫達,以喻國之不能複興。”

    34 韋、顧、昆吾:夏桀的屬國。

    35 中葉:中世,指商湯未興之時。葉字通枼,即世的意思。

    36 震:震動。業:危險。

    37 允也天子:謂真的是名副其實的天子,指商湯。

    38 阿衡:即伊尹。

    39 左右:輔助。

    賞析與點評

    此詩歌頌商的祖先契。詩作一方麵迴顧了契的功德,另一方麵則敘述商湯建立九州,討伐夏桀的經過。

    殷武

    撻彼殷武,奮伐荊楚。罙入其阻,裒荊之旅。有截其所:湯孫之緒。

    維女荊楚,居國南鄉。昔有成湯,自彼氐羌,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曰商是常!

    天命多辟,設都於禹之績。歲事來辟,勿予禍適,稼穡匪解。

    天命降監,下民有嚴。不僭不濫,不敢怠遑。命於下國,封建厥福。

    商邑翼翼,四方之極。赫赫厥聲,濯濯厥靈。壽考且寧,以保我後生。

    陟彼景山,鬆柏丸丸。是斷是遷,方斲是虔。鬆桷有梴,旅楹有閑,寢成孔安。

    注釋

    1 撻:疾、勇武。武:武力。

    2 奮:奮起。荊楚:泛指南方諸侯國,非春秋時期的楚國。

    3 罙:音義同深。阻:險要之地。

    4 裒:通俘,俘虜。旅:眾。

    5 有截其所:整治該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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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湯孫:商湯之子孫。宋國為商之後裔,故雲。緒:功業。

    7 維:發語詞。女:即汝。

    8 鄉:音義同向。南鄉即南方。

    9 氐、羌:西方外族。

    10 享:獻。

    11 王:朝見天子。

    12 曰:發語詞。常:通尚,輔助。

    13 多辟:諸侯。

    14 都:城。設都,即立國。績:通跡,遺跡。

    15 歲事:指朝見天子。來辟:指每年朝見之事。

    16 禍:音過,罪過。適:責罰。

    17 解:音義同懈,懈怠。

    18 監:義同臨,下視。嚴:畏懼。

    19 僭:超越本分。濫:任意妄為。

    20 遑:暇。怠遑義同怠荒,鬆懈,懈怠。“不敢怠荒”是當時習見的成語。金文中亦常見。

    21 封:大。厥:其,下同。

    22 商邑:商之都城。翼翼:嚴整。

    23 極:正中。

    24 赫赫:盛貌。厥聲:即其聲,指祭祀時莊嚴肅穆的聲音。

    25 濯濯:明淨貌。厥靈:指祭祀的對象,祖先的神靈。

    26 陟:登高。景山:山名,商丘附近。

    27 丸丸:平滑順直貌。

    28 方:是。斲(zhuo):砍削。虔:砍伐。

    29 桷(jué):方形的椽。梴(chān):木長貌。

    30 旅:眾。楹(ying):廳堂前的柱子。閑:大貌。

    31 寢:宗廟中藏祖先衣冠的後殿。孔:甚、非常。安:安寧。

    賞析與點評

    此篇可看作是商人的史詩。全篇前五章寫商王的文治武功,最後一章寫祖先宗廟落成的情景,可見前者是追憶,後者是眼前實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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