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說完,纖纖玉手往棋盤上放去。


    燭光下,瑩白的手指,和羊脂玉的棋子,交相輝映,如同一副動靜相交的畫卷。


    而她剛才那句問話,卻仿佛是那樣的漫不經心。


    韓嘯斂眉,漠然道:“來,是他聰明!不來,是他魯鈍!”


    說完,拿起一粒黑子,緩緩放了下去。


    雪花聽了韓嘯的話,想了想,看著桌子上的棋盤,思忖了片刻。


    “爺,皇上的文采和治國之道雖然是席大哥教的,可是於武功上麵,卻受過許多你的指點,怎麽說也與你有半個師徒之情,他這幾日若是不來,你難道真的舍棄他?”


    雪花語氣很是淡然。


    韓嘯冷哼一聲,“他若是今夜不來,那麽師徒之情盡!”


    雪花抬眸,“那若明日不來呢?”


    “君臣之情盡!”


    “後日再不來?”雪花說著,拿起了一粒白子。


    韓嘯看向雪花,沒有說話。


    但是寒星般的眸子中,散發出冰冷的肅殺之氣。


    雪花放下手裏的棋子,明白了。


    韓嘯仍是那個意思——


    另立新君!


    好吧,算她多此一問。


    她家男人已經說過了,給趙騁三日的時間。


    而且,她也相信,韓嘯若是想另立新君,肯定能做到。


    “爺,你想想呀,皇上畢竟還年輕,又剛剛經曆了一次暗殺,一時想不透,不信任我們,也是有可能的。”雪花下意識的給趙騁找理由。


    “你這是給他求情?”韓嘯看著雪花,淡淡的問道。


    他就知道,自家女人,一直都是心軟之人。


    雪花眨了眨眼,有嗎?


    仔細一想,嗯,確實有。


    不過,雪花還是說道:“爺,這其實不怪皇上,畢竟,我們出現在這裏,實在是太湊巧了,皇上若是懷疑我們,也情有可原。”


    誰讓人家剛在這裏遭到暗殺,自己夫妻就出現在這裏了呢。


    “沒有情有可原!若是他這麽多年都分辨不出忠奸,他就不配坐在那個位置上!”韓嘯斷然道。


    “爺,你不是也沒有判斷出,想害皇上的幕後之人是誰嗎?”雪花眨巴著眼睛,一副無辜的模樣,戳著她家男人的短處。


    韓嘯一瞪眼,對於自家女人這副模樣,既愛又無奈。


    他是判斷不出嗎?


    他是不想參與太多!


    該是誰的責任,就要讓他自己去抗!


    趙騁又不是他兒子,他幹什麽要都替他擔著?


    況且,讓他帶兵打仗還可以,朝中那些勾心鬥角,他懶得參與。


    於是,韓嘯靛黑的眸子,看著雪花,眸底跳躍出簇簇火焰,真想把麵前的女人抓到懷裏,好好的懲治一番。


    既然想,當然就心隨意動了。


    不過,韓嘯的手剛一伸出,耳朵動了動,又收了迴去。


    “四平,備茶!”韓嘯冷冷的吩咐了一聲。


    雪花一挑眉,看了看桌子上的茶盞。


    “是,爺。”四平在門外應了一聲,腳步聲遠去了。


    而這時,窗子輕輕一響,從窗外跳進來了一個黑影。


    雪花看到來人,不知不覺的,鬆了一口氣。


    **


    直到趙騁完好無損的從客棧裏出來,隱藏在暗處的黑豹和白鷹,才狠狠的吐出了一口氣,把心放到了肚子裏。


    這若是自家皇上判斷失誤,那麽今晚皇上的行為,就純屬是羊入虎口,自投羅網。


    迴到別院,黑豹覺得他必須要盡臣子的職責,再次勸諫皇上一番,免得皇上以後行事再如此的輕率。


    於是,黑豹慎重的說道:“皇上,恕屬下直言,您今晚的做法,實在是太危險了。”


    趙騁淡淡的掃了黑豹一眼。


    “朕今晚若是不去,那才是危險。”趙騁平靜的道。


    “皇上,您的意思是……”黑豹不解。


    皇上不去見護國公和大長公主,怎麽會有危險?


    畢竟,皇上已經發出了消息,重傷不治,連屍體都運送迴京了。


    今晚皇上去見護國公,若幕後之人就是護國公,皇上的詐死,就直接成了真死了。


    趙騁聽了黑豹的疑問,負手而立,看著窗外的明月,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撼然不動的山峰,又如同一柄寒光四射的寶劍。


    “朕去的時候,護國公和大長公主,正在等著朕。”趙騁的眸中,一片漆黑,深不見底。


    黑豹一驚,“皇上,他們知道您沒有死?”


    趙騁一臉冷凝的點了點頭。


    “皇上,他們怎麽知道您沒有死,難道他們就是幕後之人?”


    黑豹說完,出了一身冷汗。


    趙騁看向黑豹。


    他怎麽覺得自己當初選擇護衛的眼光那麽差勁呢?


    這一刻,因為黑豹,趙騁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懷疑。


    他怎麽就選擇了這麽蠢笨,沒有腦子的護衛?


    不過,平時這黑豹看著挺精明的?


    黑豹被趙騁看得有些毛骨悚然。


    “皇上……”黑豹訕訕的道。


    趙騁搖了搖頭,目光依然轉向了窗外,轉向了夜空。


    不,應該是轉向了夜空中,一顆隱藏在深處的,散發著清冷光輝的寒星。


    “若他們是幕後之人,那麽朕現在還能站在這裏嗎?”趙騁的聲音,一如寒星冰冷。


    呃?黑豹終於明白自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


    白鷹站在一旁,看向趙騁,懷疑的說道:“皇上,您是說,護國公和大長公主猜到了您沒有死,所以在客棧等著您現身,您若是不去,他們就會認為您不信任他們,那麽……”


    沒等白鷹說完,趙騁就點了點頭。


    “那麽,朕就真的危險了。”趙騁冷聲說道。


    此時,趙騁幽深不見底的眸子中,飛快的閃過了一道暗芒。


    當時,那桌子上的棋局和茶盞,以及燭光下對弈的兩個人,分明是在等著他的。


    特別是看到他的時候,護國公一臉淡然,毫無吃驚之色,而大長公主,甚至鬆了一口氣。


    這一切意味著什麽,他焉能不明白?


    他今晚若是不去,恐怕護國公心裏就對他有了罅隙了。


    聽了趙騁的話,白鷹略一思忖,就出了一身冷汗。


    而黑豹,這時候也終於想明白了內裏的兇險。


    話說,韓嘯這幾年雖然不怎麽過問朝中之事,隻是帶著雪花四處遊玩,但是沒有人懷疑韓嘯在朝廷,最主要的是在軍中的影響,即便他早就把兵權上交了。


    更何況,雪花在民間的影響力,也不容小覷。


    黑豹和白鷹,同時想起了他們手裏所掌握的,關於韓嘯和雪花的情報。


    這一刻,兩人真心覺得,韓嘯確實沒有什麽野心,否則的話,這天下,恐怕早就易主了。


    於是,兩人一起對著趙騁躬身,大聲道:“皇上英明!”


    若說以前他們對趙騁說這句話,那是冠冕堂皇的奉承話,必須如此說,可是現在,他們卻是發自內心的這麽認為了。


    自家皇上,的確英明!


    趙騁聽了兩個屬下發自內心的稱讚,冷硬的眉心,並沒有舒展,那如同刀削斧刻般俊朗的麵容上,依然一片肅然冷凝。


    這個江山,是他的!


    那麽,便永遠是他的!


    除非,他不想要了!


    跳躍的燭火,打在趙騁年輕的臉上,顯示著堅毅和果斷,甚至有一絲嗜血的兇殘。


    而他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高貴與威壓,更是向四外散發出去,讓黑豹和白鷹,都深感壓迫。


    趙騁對著黑豹和白鷹揮了揮手。


    兩人連忙躬身向外退去。


    “對了,黑豹,明日你去城裏的乞丐那裏,按照朕的身形,買幾套衣服來。”趙騁吩咐道。


    黑豹一愣,“皇上,您這是……”


    趙騁銳利的眸子,看向黑豹。


    黑豹立刻一激靈。


    “屬下遵旨!”


    出了房門,黑豹暗自反省,他現在怎麽越來越放肆了?


    皇上的吩咐,他照辦就是了,竟然白癡的問為什麽?


    這不是找死嗎?


    白鷹一臉同情的看向黑豹,他也覺得黑豹最近變得愚蠢了。


    黑豹瞪了白鷹一眼,不屑的低聲道:“難道你就不好奇,皇上為什麽要找乞丐的衣服?而且,還是和他的身量相當的?”


    難道皇上是想自己穿?


    話說,都想穿乞丐的衣服了,幹嘛還要身量相當?乞丐不是有件衣服穿就行嗎?


    難道是穿上乞丐服,還是保持身材,保持美觀嗎?


    黑豹皺著眉頭,一副沉思狀。


    白鷹閑閑的道:“我當然不好奇,皇上還讓把他當日受傷時所穿的,那套快成了白布條的裏衣留著呢。”


    “……”黑豹。


    他家主子皇上,越來越奇怪了。


    **


    此時,葉家的所有人,無論是興奮的,還是傷心的,抑或是矛盾糾結的人,都陷入了沉睡。


    明月西斜,給靜謐的小山村,渡上了一層恬淡安靜的銀輝。


    唯有西廂房的床前,坐立著一個人影。


    月光透過破舊的窗紙,隱隱的灑入屋中,卻反射出一道道寒厲的銀光。


    啞妹闔眼坐著,腦袋上和身上,共紮著九九八十一根銀針。


    這些銀針雖然不能祛除她腦袋裏,壓迫神經的血塊,卻能慢慢的疏散她體內阻塞的筋脈。


    再加上白日老道給的藥丸,她的身體暫時不會有危險了。


    至於以後會怎麽樣,一切隨緣吧。


    緩緩的,啞妹睜開了雙眼,清冷的眸子中,仿佛有星光流轉,在夜色中,散發著攝人心魄的光芒。


    而此時那張驚豔的臉上,哪裏有什麽隱隱跳動的紋路?


    那肌膚,瑩白如同最為上等的玉瓷,細膩如同凝脂玉露,在朦朧的月色中,整個人如同一座上帝親手締造的,最為完美的雕像。


    啞妹看了一眼熟睡的葉大嬸,伸手快速的拔下了身上的銀針。


    然後探查了一下體內的氣息,嘴角勾了勾。


    這時,她臉上的那些紋路,又隱隱浮現了出來。


    “囡囡……囡囡……”低低的囈語聲響起。


    啞妹順著聲音,向葉大嬸看了過去。


    美目中的寒氣散去,換上了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柔和。


    這個便宜的娘,給了她真正的母愛,若是有一天她死了,那麽……


    柳眉蹙起,啞妹搖了搖頭。


    她必須要盡力活下去,並且,要在她有意外之前,給石頭娶個媳婦,最好再能生個孩子。


    有了孫子或是孫女的牽絆,自己這個娘應該就不會把心思過多的放在自己身上了吧。


    不過,在這之前,先要致富,要找一條長久的生財之道,讓葉大嬸和石頭,即便沒有了她,也能一輩子生活無虞。


    否則,一切都是枉談。


    啞妹的眼簾微斂,陷入了沉思。


    **


    葉家分家的消息,如同當初啞妹被說成精怪一樣,在百草村迅速傳開了。


    一時間,人們議論紛紛,說什麽的都有。


    有看笑話的,有幸災樂禍的,有說葉家欺負孤兒寡母的,有同情葉大嬸一家的。


    畢竟,這分家卻一分田地都不分給,房子隻給兩間草棚,這種分家方式,在百草村,也是頭一份了。


    不過,不管人們怎麽說,看笑話和幸災樂禍的,都躲在後麵說,而同情葉大嬸一家的,一早就來幫忙了。


    這不,剛吃過早飯,張大山父女就上門了,同來的,還有石頭本家的一個叔叔,叫葉壯實。


    話說,當年葉大柱和張大山以及葉壯實,都是村裏的獵手,幾個人性情相投,處的關係很好。


    葉大柱死後,張大山和葉壯實,對石頭也是多有照拂的。


    張大山等人說明了來意,石頭滿臉的感激。


    因為葉二叔還沒有吃早飯,就催促石頭快點搬家,所以石頭臉色鐵青,咬著牙,恨不得立刻搬出去。


    對於葉二叔,石頭已經沒有什麽親情可言了。


    但是那兩間草棚,不好好的收拾一番,根本就不能住人。


    如今看到有人來幫忙,石頭當然高興。


    石頭也沒客氣,帶著張大山和葉壯實,直接就去了後院。


    那草棚裏的柴草都要倒出來,透風的地方,還要用黃泥堵上,房頂也要再加一層茅草,否則下雨的時候,會四處漏雨。


    而且,還要盤鍋灶,土炕什麽的。


    葉三叔今天也沒有下地,吭哧著爭取了葉老頭的同意,幫著石頭修理屋子。


    當然,葉三叔的做法,引來了葉二叔的不滿。


    但是葉二叔想到石頭早點把草棚拾掇好了,可以早點搬走,也就沒在囉嗦什麽。


    男人們去了後院,秋禾把手裏的籃子放到炕上,從裏麵拿出了一套半新的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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