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公看著韓嘯的背影,剛張嘴怒喝了一句“孽子!”,隨即就住了口。


    然後暗忖,這樣也好,先讓兒子和外甥女在鬆鶴堂多接觸些日子,等有了些感情,就會水到渠成了。


    定國公相信,以自己外甥女的模樣秉性,兒子隻要接觸多了,應該會有些心動的。


    不用多,隻要有一點點心動就行。


    到時候隻要把人收進房裏,以兒子的性子,絕對不會虧待外甥女的。


    且不說定國公在書房裏百般心思,單說韓嘯。


    韓嘯踏出書房後,腳步立刻沉重了起來。


    月華如練,透過繁華的枝葉,撒下斑駁的光影,隨著微風,在地上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遠處有花香,有蟲啼,為靜謐的夜,增加了鮮活的氣息。


    原本是時光交替,編織出的美好,但是今夜,卻讓人感到無端的悵惘。


    韓嘯的眼前,浮現出了幾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是個血光交織的晚上,鮮血伴隨著生命,不斷的流失。


    一雙靈動冷靜的眼睛,在暗夜中散發著聰慧的光。


    一雙纖白的手指,緊張而又笨拙的為他止血包紮……


    暗香浮動,韓嘯迴神。


    雪花淺笑盈盈的小臉浮現在他的眼前,韓嘯冷凝的眸光,瞬間軟了、柔了。


    提起一口氣,飛也似的向著玉香苑掠去。


    那裏,有他已經融入了生命中的女人!


    **


    雪花醒來時,竟然再次看到了韓嘯。


    “爺告了假,這幾天會去祖母床前侍疾。”韓嘯低聲給予了雪花解釋。


    雪花聽了韓嘯的話,不僅有些訕訕的。


    去長輩床前侍疾,一般都是女人的事兒。


    而韓嘯沒有娘,那麽去老夫人床前侍疾,她是責無旁貸的。


    韓嘯現在這樣做,無非是代替她去的。


    可是,老夫人那裏……


    雪花想了想,還是說道:“爺,我若是去祖母麵前晃悠,祖母病情肯定會加重,那個……”


    “爺知道,你不用去了。”韓嘯看出了雪花的為難,打斷了雪花的話,“你不是要去外城幫著荷花招待客人嗎,吃過早飯就去吧。”


    “嗯。”雪花連忙點頭,然後對韓嘯露出了討好的笑,“爺,你真好!”


    說完,對著韓嘯的臉上“啵”了一個,算是給予獎賞。


    韓嘯臉上的線條立刻柔和了,深邃的眸底閃現著溫柔。


    大手一攬,就把雪花摟到懷裏,對著那張誘人的小嘴親了下去。


    大早晨的,夫妻兩人差點擦槍走火。


    但是想到今天還有那麽多事兒,韓嘯最後還是忍了下去。


    吃過早飯,夫妻兩人相攜出了玉香苑,一個去鬆鶴堂,一個去外城李家。


    接下來的幾天,都是如此。


    雪花每天都早出晚歸,不過,韓嘯比她迴來的還晚,甚至於比她出去的都早。


    因為老夫人要韓嘯陪著吃早飯、晚飯。


    以至於雪花除了晚上是睡在韓嘯懷裏,竟然好幾天沒有和韓嘯說上一句話了。


    當然,對於國公府裏的某些風聲,她就更沒有聽說了。


    這天晚上迴來後,韓嘯仍是沒有迴來,雪花本想等著韓嘯的,可是又覺得睜不開眼睛。


    正在糾結矛盾著,煙霞和籠月走了進來,神情很是怪異不安。


    “夫人……”煙霞喊了雪花一聲,猶猶豫豫的,有些欲言又止。


    “怎麽了?有話直說!”雪花命令道。


    煙霞咬了咬唇,和籠月對視一眼,籠月輕輕點了點頭。


    看到煙霞和籠月的這種行為,雪花的心裏,忽然湧上了一股不安。


    這兩個丫頭也是經曆過大風大浪了,但凡是小事兒,兩人不會是這樣的表情。


    而且這事,肯定還和自己有關。


    “快說!”雪花不由加重了語氣。


    “夫人,奴婢們聽說,這幾天爺都是和表姑娘一起去的鬆鶴堂,然後又一起迴來的。”煙霞說道。


    “而且,爺晚上迴來時,都是看著表姑娘進了閉月居的院子,然後才迴的玉香苑。”籠月也道。


    “爺和表姑娘是嫡親的表兄妹,爺去鬆鶴堂遇上表姑娘一起走,也沒有什麽,至於迴來,大晚上的,表姑娘一個姑娘家,爺身為表哥,照顧表妹也是應該的。”雪花冷著一張臉,淡淡的道。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說。


    但是這樣說了,她就找到了不胡思亂想的理由。


    兩個丫頭說這話的意思,她能聽不出來嗎?


    可是,她相信韓嘯的為人,也相信沈落雁的心氣高傲。


    沈落雁和韓嘯牽扯在一起,能得到什麽?


    難道給韓嘯做小嗎?


    以沈落雁這般才氣的女子,會甘心給人做小?


    雪花不相信。


    所以,雪花認為,兩個丫頭是多慮了。


    這樣一想,雪花的心情驀然舒暢了許多。


    不過,煙霞下麵的話,又讓她皺起了眉頭。


    “夫人,不是奴婢們多嘴,現在府裏有了風聲,說是爺要納表姑娘為妾。”


    煙霞說完,一臉的擔心忐忑。


    “一派胡言!以表姑娘的模樣才情,怎麽能給人做小?!”雪花怒聲道。


    煙霞和籠月看到雪花突然發怒,更加不安,但是為了雪花,兩個丫頭仍是把聽到的,打聽到的,都開始向雪花匯報。


    “夫人,這風聲是從鬆鶴堂裏,老夫人身邊的王媽媽嘴裏傳出來的。”籠月說道。


    王媽媽可是老夫人的心腹媽媽。


    她的話,往往都代表了老夫人的意思。


    而且,並不是捕風捉影之談。


    煙霞看著雪花的神色,也說道:“夫人,奴婢們打聽到,這幾日,爺和表姑娘一起在老夫人床前盡孝,一直都是同桌而食,言語上……也頗有交談。”


    煙霞最後幾個字,說的很猶豫。


    但是也暗示很明顯。


    韓嘯一向惜字如金,即便是對叮叮,也沒有過什麽話,現在和沈落雁之間,卻是相談頗多。


    這一點,不得不引人注意。


    雪花聽著兩個丫頭的話,雖然臉上表情不變,但是心裏卻翻起了巨浪。


    一顆心,更是忽悠忽悠的,一直往下沉。


    其實,從煙霞進來說第一句話時,她就心裏不安了,不過是一直壓製了下去。


    說實話,對於“表妹”兩個字,雪花真心是沒有好感。


    也許是因為當初差點死在肖玉容手上,在雪花心裏留下了陰影。


    反正,當初看到沈落雁時,雖然驚豔於沈落雁的相貌和才情,但是也沒有和她深交。


    當聽說沈落雁是想進宮選秀,她本人也一直想進宮時,雪花的心裏,才徹底的沒有了芥蒂。


    可是不成想,世事難料,沈落雁進宮竟然成了泡影。


    好在她和韓嘯已經成了親,而且還是皇上賜婚,雪花也就沒有了其他的想法。


    煙霞和籠月此時看著雪花臉上莫測的神情,猶豫著不知道還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繼續說!”雪花簡單的命令道。


    煙霞聽了雪花的話,不再猶豫,說道:“夫人,奴婢聽說,昨日晚上,爺和表姑娘在閉月居門前,說了好一會兒話。”


    籠月繼續道:“奴婢聽到跟在表姑娘身邊的憐兒說,後來,表姑娘給了爺一個東西,爺……收下了。”


    籠月的語氣,變得小心翼翼了。


    雪花身上的氣場,有了變化。


    小臉緊繃,紅唇緊抿,如泓的眸子中,閃著晦暗不明的光。


    煙霞覷著雪花的神色,說道:“那個東西,據說是一個玉佩。”


    煙霞的話,暗示了幾個字——


    私相授受!


    一個未婚的姑娘,給一個男子玉佩,在這個表哥和表妹最易結親的年代,那還能是什麽意思呢?


    雪花猛地站了起來,冷聲吩咐道:“給我梳妝,我們去鬆鶴堂!”


    “是!”


    兩個丫頭,立刻麻利的拾掇雪花。


    **


    鬆鶴堂裏燈火通明,空氣中雖然仍飄蕩著淡淡的藥味兒,但是氣氛卻很熱鬧。


    甚至可以說是相當歡快。


    這和幾天前的壓抑截然相反,和以前那種肅然的氛圍也大相徑庭。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雪花還沒有走到正房的門口,就聽到了從老夫人的屋子裏傳出的笑聲。


    雪花心中一沉,忽然有些忐忑。


    她竟然不想進去了。


    不過,逃避可不是她的性子,深吸一口氣,雪花舉步往裏走去。


    她倒要看看,老夫人又出了什麽幺蛾子?


    屋子裏,老夫人坐在炕上,身後倚著一個暗金色繡雙鶴的大靠枕,身上穿著一件暗紅色繡壽字紋的長褙子,額頭上係著一條棗紅色,中間鑲嵌了一顆綠色寶石的抹額,花白的頭發都盤在頭頂,上麵插著赤金鑲嵌翠的朱釵。


    臉色那些溝溝壑壑的線條,此時都柔和的耷拉著,沒有一絲的嚴厲樣子,眼睛微眯,嘴角上挑,看看麵前的乖巧出挑的外孫女,再看看一旁坐著的孫子,心裏說不出的舒暢。


    韓瑚今日一反這些日子以來的素淡,身上穿著一件淺紫色的長褙子,脖子上戴著一串米粒大小的珍珠項鏈,耳朵上是一對帝王綠雕刻成蝶形的耳墜,頭上插著赤金鑲嵌紅寶石雙蝶戲珠的頭麵,腕子上是一對赤金的蝦須鐲。


    韓瑚此時坐在老夫人旁邊,一臉的喜色,聲音中透著高興,“娘,您今天的氣色真是好多了,這都是嘯兒的功勞。”


    韓瑚說著,看了一眼如鬆般坐在椅子上的侄子,繼續笑著道:“我算是看出來了,您的心裏,就隻有嘯兒,這不,嘯兒在這陪了您幾天,您立刻什麽病都好了。”


    老夫人聽了韓瑚的話,笑嗬嗬的道:“我孫子當然是個好的,不過,我這心裏不僅隻有嘯兒,也有落雁丫頭,隻要他們兩個人在我眼前,我這心裏就說不出的喜歡,什麽病都沒有了。”


    一旁的王夫人聽了老夫人的話,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韓嘯,眼珠一轉說道:“娘,依媳婦的意思,那以後就讓他們兩個天天服侍您,服侍您一輩子。”


    “那感情好。”老夫人立刻點頭,表示讚同,“聽見了不,嘯兒,你以後可不許虧待了落雁丫頭。”


    雪花站在門口,眉頭一挑。


    看來,老夫人真的打了這個主意。


    而且,這屋子裏的人,好像已經達成了共識了。


    原來,隻有她一個人,被蒙在了骨裏。


    站在堂屋裏伺候的丫頭婆子們,當然也聽到了屋子裏的話。


    一個個都戰戰兢兢,小心的覷著雪花的臉色。


    本來,她們見雪花來了,想稟報一聲的,但是被雪花用淩厲的眼神製止了。


    於是,屋子裏傳出的這些話,被雪花聽了個滿耳朵。


    雪花一挑門簾,走了進去,並且脆聲說道:“二嬸說的是什麽話?表妹一個未成親的姑娘,怎麽當得起這種玩笑話?”


    雪花沒有說老夫人,直接把矛頭先指向了牆頭草的二夫人。


    二夫人一見雪花,嚇了一跳。


    她一向是最慣見風使舵的,本想在老夫人麵前賣個好,可是沒有想到竟然被雪花聽見了。


    二夫人心裏的後悔就別提了。


    這幾日,老夫人和韓瑚母女的意思,二夫人在一旁是完全看明白了。


    因為心裏對雪花怵頭,所以二夫人對於韓嘯納沈落雁為妾,是樂見其成的。


    這樣一來,老夫人更加不會把中饋的權利交給雪花,而沈落雁的身份上夠不著,所以,二夫人考慮,老夫人肯定會想辦法,把中饋的權利一直的讓她掌管著。


    這也免除了雪花利用中饋的權利,拿捏沈落雁。


    二夫人因為心裏打著如意算盤,言語上就對韓嘯和沈落雁之間,有了諸多的暗示。


    這一點,是深得老夫人的心的。


    此時,二夫人看著雪花冷冽的神色,訕訕的道:“嘯兒家的,二嬸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


    老夫人聽了二夫人的話,瞪了她一眼,對於二夫人懼怕雪花的行為,相當的不滿。


    二夫人能不懼怕雪花嗎?


    雪花不僅品級高,嘴茬子厲害,打起人來也不含糊的。


    就憑雪花那個彪悍的名聲,二夫人哪裏敢招惹?


    二夫人敢肯定,她要是招惹到了雪花,雪花就敢對她動手。


    而且,打了她,還肯定會白打。


    雖然她是個長輩,但是二夫人也知道,她也不能把雪花怎麽樣。


    二夫人冷眼旁觀,韓嘯對雪花那是一向縱容的。


    就憑這幾次雪花和老夫人之間發生衝突,韓嘯別說是打雪花了,就連責備,都沒有過。


    一個女人,在家裏身後有這麽一個男人寵著、縱著,還有什麽事兒不敢做的?


    所以,二夫人對雪花一向是避而遠之的,盡量不招惹。


    今天這事兒,對於二夫人來說,真是個意外。


    她沒有想到,雪花竟然會來了鬆鶴堂,而且,門外竟然沒有人稟報。


    雪花聽了二夫人的話,冷冷的掃了她一眼,說道:“二嬸是個長輩,以後萬不可再開這種玩笑了。若是二嬸有開玩笑的功夫,不若給表妹介紹個門戶相當的人家,把表妹風風光光的嫁過去。”


    雪花一句話,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屋子裏原本熱火朝天的氣氛,因為雪花的到來,徹底的消失無蹤了。


    一時間,甚至沉悶異常。


    門外的丫頭婆子們,都偷偷的聽著屋子裏的話,心裏明白,這鬆鶴堂,又要起爭執了。


    就是不知道這次,老夫人能不能如願,表姑娘能不能真的跟了世子爺?


    雪花的話一說完,沈落雁麵色不變,韓瑚卻臉上特別的難看。


    至於老夫人,臉上好不容易柔和的那些線條,又都緊緊的繃了起來,目光淩厲的向雪花看了過去。


    “表嫂。”沈落雁首先麵帶微笑的和雪花打招唿。


    雪花點了點頭,然後目光和老夫人相交。


    “劈裏啪啦”一陣電光閃過。


    雪花眉梢微挑,襝衽道:“孫媳見過祖母。”


    她本想對老夫人先執行君臣之禮的,但是想到韓嘯在旁邊,終歸還是壓下了怒氣。


    怎麽滴也要先做給自家男人看,不是嗎?


    至於和韓嘯之間的賬,當然要迴到玉香苑再算,萬沒有被別人看笑話的道理。


    老夫人看著麵前的雪花,特別是看著雪花頭頂上那套赤金鑲鑽嵌玉的頭麵,晃得她一陣眼暈,心裏不由的就一陣氣悶。


    沒辦法,煙霞和籠月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雖然雪花是來鬆鶴堂,兩個丫頭卻是把雪花好一通拾掇。


    而且,走的不是輕靈俊秀的路線,而是富貴逼人!


    一不小心,就能耀瞎人眼。


    雪花身上穿的是紫金色繡團花圖案的雲錦長褙子,單身上麵的那層層疊疊的五彩鮮紅,就如同一層層的雲霞,向四周鋪展開來,微微一動間,就會流轉出炫目的光彩。


    再加上頭上那套價值連城、獨一無二的頭麵,腕子上帝王綠的手鐲,耳朵上鑲鑽的耳釘,還有脖子上由大顆東珠串成的項鏈,使得雪花讓人一看就貴不可言,高不可攀。


    更何況,雪花身上還散發著雍容華貴的氣質,讓人不敢直視。


    就現在的雪花往屋子裏一站,簡直是壓過了一切的風采,讓整個屋子都亮了幾分。


    不過,老夫人的心裏,卻暗了幾分。


    老夫人看著雪花,聲音冷冷的道:“不必了,我老婆子承受不起!你不叫我給你請安,我就念阿彌陀佛了。”


    屋子裏的氣壓,因為老夫人的話,更加的低了。


    雪花眸底閃過一道厲光,隨即站直了身子,看向了韓嘯,臉上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裝白蓮花嘛,她當然會。


    韓嘯立刻站起了身,深邃的眸子中劃過一絲歉意,走到雪花身邊,對著老夫人道:“祖母,天晚了,您早些休息,孫兒帶著雪雪迴去了。”


    老夫人一聽,心裏猛地竄起一股怒氣。


    她這個孫子,一見到媳婦,心裏就沒有了她這個祖母!


    不行!她絕對不能容忍!


    這幾日,孫子和外孫女一起承歡膝下的感覺,讓老夫人覺得,她要留住孫子的心,要降服雪花,就必須要讓孫子收了外孫女!


    老夫人本想讓韓嘯和沈落雁再接觸些時間的,可是現在——


    她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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