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外漸漸的,喧囂聲越來越密集了。


    馬車穩穩地停了下來。


    “爺,到了。”小豬子低聲在車外迴稟道。


    韓嘯緩緩睜開眼睛,看了看懷裏睡得小臉紅撲撲的小女人,略一沉吟,低聲道:“把飯菜帶迴去,迴府。”


    馬車重又行駛了起來。


    韓嘯緊了緊手臂,親了親誘人的小臉,重又闔上了眼睛。


    懷裏摟著這樣一個小女人,心裏莫名的寧靜踏實。


    馬車剛一到達定國公府,顧賢就走了過來。


    “爺……”


    顧賢剛吐出一個字就住了嘴。


    無它,他家爺竟然甩給了他一個眼刀。


    韓嘯拍了拍被顧賢一嗓子差點吵醒的雪花,然後用額頭碰了碰雪花的小臉,這才用大氅將人緊緊的裹好,小心的抱著,踏下了馬車。


    直到這時,才看向顧賢。


    顧賢明白,自己剛才聲音太大了。


    爺這是怕吵醒了夫人呀。


    “爺,老夫人病了,國公爺讓您迴府後立刻去鬆鶴堂。”


    顧賢把聲音壓得極低,就差用內力傳音了。


    韓嘯一皺眉,繼續看著顧賢。


    顧賢明白,爺這是問老夫人病情如何呢。


    “老夫人——無礙。”


    顧賢實話實說,老夫人是在裝病。


    要說老夫人也是糊塗,擺著顧賢,你在府裏裝病,這能行得通嗎?


    韓嘯點了點頭,大步向裏走。


    按說老夫人病了,即便是裝病,雪花也應該立刻去侍疾的,不過,韓嘯並沒有把雪花喊醒,而是直接抱去了“玉香苑”。


    “玉香苑”裏,煙霞和籠月早一步就跑了迴來,七手八腳的把錦被用暖爐捂熱,免得一會兒冷到雪花。


    韓嘯把人小心翼翼的放進熱乎乎的被窩裏,低聲吩咐了煙霞幾句,這才大步向“鬆鶴堂”走去。


    “鬆鶴堂”裏,早就有人迴稟了老夫人,雪花被抱迴了“玉香苑”。


    老夫人心裏那個氣呀,同時也明白,自己這個孫子,自己恐怕已經掌控不了了。


    她本想著是用韓嘯的手來教訓雪花,不過現在看來,恐怕不能成行。


    韓嘯一走進鬆鶴堂的院子,就聞到了濃濃的藥味。


    很可惜,他已經從顧賢那裏聽到了實情。


    還沒走進內室,沈落雁就迎了出來,低聲道:“表哥,外祖母畢竟年歲大了,還請表哥……”


    “表妹斷定我會惹祖母生氣嗎?”韓嘯麵無表情的道。


    沈落雁一怔。


    雖然韓嘯一直都是不苟言笑,對誰都是冷冰冰的樣子,但是對沈落雁這個表妹還是可以的,沈落雁沒想到,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韓嘯頂了迴來。


    韓嘯沒看沈落雁,直接掀開暗金色繡雙鶴的絲絨簾子,走進了內室。


    沈落雁看著韓嘯高大英挺的背影消失在簾子後,一時有些怔然。


    屋子裏老夫人躺在炕上,身上蓋著深紅色的繡“壽”字的團花圖案的絨被,額頭上敷著雪白的棉布帕子,闔著眼,一副病怏怏的樣子。


    韓嘯一揮手,屋子裏伺候著的丫頭婆子都悄悄退了出去。


    “祖母。”韓嘯低聲道。


    老夫人仿佛才聽見似的,慢慢的睜開了眼。


    “嘯兒呀。”老夫人虛弱的喊了一聲。


    明知道老夫人的身子無恙,韓嘯看到老夫人這個樣子,臉上還是露出了擔憂。


    或許剛才沈表妹說的對,祖母畢竟年紀大了。


    “祖母,孫兒不孝,惹祖母生氣來了。”


    韓嘯沒問老夫人的身子,直接說明了緣由。


    “說的什麽話?你一天天忙於正事,怎麽會惹祖母生氣?而且,象你這麽大的京城子弟,有幾個能比得上你?祖母有你這麽個孫子,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麽會生你的氣?”老夫人嗔怪的道。


    老夫人說的是心裏話,有韓嘯這麽個年輕有為,年紀輕輕就已經是二品將軍的孫子,老夫人不知道多欣慰,多得意,一直是被京城的夫人、太太們羨慕著的。


    “雪雪是孫兒的媳婦,她生性率直,不拘小節,若有惹祖母生氣的地方,自當孫兒來向祖母請罪。”


    白天發生的事兒,韓嘯早就已經知道了,也知道老夫人定會就白天的事拿筏子的。


    雪花當著下人的麵頂撞了老夫人,又砸了丹園,老夫人定然不會依的,裝病肯定也是因為此事。


    老夫人聽了韓嘯的話,隻覺得胸口有些發悶。


    孫兒的心,到底還是都在那個丫頭身上。


    老夫人不由的沉了臉。


    “嘯兒,祖母問你,你成親的當晚,元帕上是不是沒有落紅?”


    老夫人的聲音滿是嚴厲。


    “是。”韓嘯沉穩的道。


    老夫人一下子坐了起來,“那你……”


    “祖母,雖然元帕上沒有落紅,但是雪雪的清白卻是給了孫兒。”


    韓嘯出口打斷了老夫人的話,同時給老夫人披上了一件大毛的衣服。


    老夫人雖然因為孫子的舉動心裏劃過一絲暖意,但一想起雪花就又沉了臉色。


    “怪不得你執意要娶她,原來真的是她不守婦道,故意使狐媚子手段勾引……”


    “祖母,您不要汙蔑雪雪!”


    韓嘯再次打斷了老夫人的話,不過這次的聲音滿是肅然,並且帶上了一絲狠厲。


    雪花是他的女人,他不能讓任何人侮辱她,即便那個人是他的祖母。


    老夫人被韓嘯如此一聲怒喝,嚇了一跳。


    當然,火氣也上來了。


    “汙蔑她?她若是恪守婦道,怎麽會婚前就失了清白?”


    韓嘯看著老夫人聲色俱厲的樣子,一撩衣袍跪了下去。


    他知道,有些事情,是該告訴老夫人了。


    當然,不是全部。


    ……


    “這麽說,她當年為了救你身中劇毒,後來又隨同大軍征戰北齊?”


    “是!”


    老夫人聽了韓嘯的話,久久無語。


    “祖母,雪雪是孫兒這輩子認定的女人,孫兒還求祖母念及祖孫之情,以後不要為難雪雪。”


    “我能為難的了她嗎?她把郡主的架子端出來,身後立刻就站了那麽多人,有整個青河的百姓,還有……皇上。”


    老夫人說著,聲音低沉了下去,既有一絲自嘲,還多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而那東西,沉甸甸的壓在了她的心上。


    韓嘯踏出“鬆鶴堂”的時候,彎彎的月牙已經被烏雲遮擋了起來。


    星星稀稀鬆鬆的點綴著蒼穹,寒風冷冽,如刀,劃在人的臉上,更是仿佛刻到了人的心上。


    樹影如暗夜裏的鬼魅,在風中搖搖晃晃,伸出巨爪,又張開了邪惡的大嘴,仿佛要把一切捕獲,然後吞噬。


    衣袍獵獵的聲響在寒風的唿號中顯得那麽無足輕重,但那個偉岸的身影卻如蒼鬆挺立般,在暗夜裏巋然而行,仿佛舉手就能把這一切掌控。


    如星的眸子迸射出犀利的光,凜冽威壓的氣勢更是和這暗夜相得益彰。


    肅寒的麵孔上沒有絲毫表情,耳邊卻迴蕩著老夫人最後的話——


    “祖母以後可以什麽都不管,都不問,祖母隻要早日抱上曾孫。”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如一劑重錘砸到了韓嘯的心上。


    **


    “玉香苑”裏雪花已經醒了,被餓醒的。


    知道韓嘯去了老夫人那裏,雪花沒說什麽。


    有些事兒,有些話,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自有韓嘯去說,她無需參與。


    她的男人若是不能站在她的身後做後盾,那她豈不是白活了兩輩子?


    雪花吩咐丫頭們把飯菜熱好,並且燙了一壺酒。


    有從香滿樓帶迴來的飯菜,當然要有美酒呀。


    雪花睡足了,又動起了心思。


    她是不是再試試把某人灌醉?


    雖然那妖孽的笑容她看到了,可是某人醉了後的小樣子,也是很撩人的。


    況且,“酒後吐真言”這句話,對於某人來說,特別適用。


    成親這麽些日子了,她正好可以聽聽某人的真心話,看看是不是有什麽對她不滿意的地方。


    比如,她每天早晨在某人上朝前,都要先親某人一下,然後才送某人出門。


    這一點,不會被某人看成是不穩重吧?


    再比如,她今天表現的如此彪悍,不會被某人嫌棄沒有女人味吧?


    再再比如……


    雪花忽然發現,麵對一個整天惜字如金的冰塊臉,她原來有許多想要知道的地方。


    其實,有些話不是她不問,是她問了,某人根本就不迴答。


    當然,對於許多事兒,許多某人不迴答的問道,雪花是有感覺的,有判斷的,可是——


    總歸是聽某人親口說出來,才更確定。


    於是,雪花興致勃勃的布下了小狐狸的網,等著韓嘯往裏鑽。


    韓嘯一踏進“玉香苑”,臉上的表情立刻緩和了,身上的寒氣也散去了。


    雪花溫柔賢淑的指揮丫頭們上菜上飯,又親手給韓嘯脫去外袍,服侍韓嘯洗手淨麵。


    那殷勤體貼的樣子,標準的賢妻一個。


    韓嘯挑了挑眉,對於雪花的小狐狸尾巴,一看便知。


    這個小女人,肯定又有了算計。


    當看到桌子上的飯菜和那一壺酒時,韓嘯明白了。


    雪花夫妻二人用飯時,是從來不用丫頭們布飯伺候的,所以煙霞和籠月擺好飯菜就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放好了大紅色繡榴開百子的錦緞門簾,關好了紅木雕百合花的內室門,兩個丫頭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出了某些東西。


    她家夫人那番小心討好的伺候爺的樣子,實在是太做作了,一看就讓人知道是有所圖。


    不過,憑她家夫人的聰慧,若是真的想使心眼的話,是斷不會被人看出來的。


    可是,現在,連她們兩個都看出來了,她家爺能看不出來嗎?


    除非是——


    兩人再次對視,她家夫人是故意的!


    故意要讓爺看出來!


    可是,為什麽呢?


    這次兩個丫頭想不明白了。


    煙霞和籠月不明白,不代表某人不明白。


    韓嘯望著桌子上的那壺酒,眸底閃過了一道幽光,不由的想起了當日雪花喝醉了後,在床上熱情如火的樣子。


    雪花看著那壺酒,眼中則是閃著小狐狸似的狡黠。


    “爺,好餓。”雪花說著,夾了一筷子素炒三鮮,放進了嘴裏。


    她聞著飯菜香,決定先不實行她的大計,先把肚子填點東西。


    韓嘯看著剛才還一副穩重賢淑模樣的小女人,一會兒就狼吞虎咽了起來,也不說話,隻是給雪花的碗裏夾了幾筷子肉食。


    她還是太瘦了,應該多吃些肉。


    很快,雪花肚子裏有了東西,眼裏就又恢複了算計的光芒。


    而韓嘯,沒用雪花動手,已經開始自斟自飲了。


    雪花心裏一喜,麵上卻不動聲色。


    “爺,你嚐嚐這個醬豬肘,味道特別地道。”雪花說著,開始給韓嘯布菜,重新展現溫婉形象。


    雪花夾什麽,韓嘯就吃什麽,一副淡定自若的樣子。


    屋外北風唿嘯,寒氣逼人,屋內紅燭閃耀,春意融融。


    溫馨恬淡的空氣在室內流淌,燭光下溫柔的女子更是展現出絕美的容顏,散發出魅惑人心的笑。


    韓嘯的眼睛眯了起來。


    揚手,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雪花看著韓嘯舉杯痛飲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這個、貌似太容易了吧?


    她家爺也太配合了吧?


    都沒用她說什麽美人如玉,當飲三杯之類的話,就半壺酒下肚了。


    不過——


    嗬嗬,雪花得意的一笑,這也不枉她表現的如此明顯了。


    “爺,今天太痛快了!”


    雪花見不用她費腦筋,某人就如此的配合,也就隻等著某人自行喝醉了,不再糾結灌酒事宜,開始大談令她興奮的事。


    韓嘯看著雙手托腮,臉色紅潤,眼睛晶亮璀璨的小女人,再次舉杯痛飲。


    雪花對於韓嘯不接她的話茬已經很習慣了。


    成親以來,相處的時間多了,雪花也發現了,往往她說十句話,她家男人也不說一句話,可是,兩個人若是都不說話,隻用眼神交流,也太怪異了。


    由此,演變出,經常的就聽到雪花仿佛自言自語似的聲音發出,而某人隻是麵無表情的樣子。


    雪花深深的發覺了,她很有變成碎嘴子的潛質,會提前進入嘮叨的老太婆的行列。


    沒辦法,總不能兩個人呆著,每天都是無聲勝有聲的浪漫情調吧?


    話說,任何東西吃多了都會膩,這個浪漫的調調多了,也是會膩的。


    不,不是膩,是太淡了,沒滋沒味的淡。


    雪花邊想,邊繼續她自說自話的行為,“不過,我考慮以後這麽痛快的事兒,可能沒有了。”


    雪花的語氣中滿是遺憾。


    韓嘯一挑眉。


    雪花繼續道:“爺,你想想呀,今天這事兒傳出去,以後誰還敢惹我呀?”


    韓嘯挑起的眉毛放了下來。


    “對吧,爺,你也這樣認為是不是?”雪花一副沾沾自喜的樣子看著韓嘯,“沒人敢惹我,我當然也就沒有動用燒火棍的理由了。”


    韓嘯明白了,雪花的那些遺憾,純粹是自得。


    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韓嘯繼續痛飲。


    “爺,你吃點菜,不要隻喝酒,會傷到胃的。”雪花連忙夾了些菜放到了韓嘯的麵前。


    她雖然要灌醉某人,卻也不能傷了某人的身子。


    韓嘯從善如流的把雪花夾過來的菜慢慢的吃了。


    雪花繼續雙手托腮,眸光來迴眨動。


    韓嘯微眯的眼,不時的在雪花身上掠過。


    燭光照在雪花身上粉紅色的棉布小襖上,映襯的臉頰上的肌膚紛嫩誘人,如玉般的小手托著小小的臉頰,顯得無比的可愛,而滿頭的烏發被一根白玉發簪鬆鬆垮垮的綰在腦後,又為那可愛增添了一股女人的嫵媚風情。


    流轉的眸光,在燭光下,更是如兩顆燦爛的寶石,發出耀眼的光,讓人止不住的就迷失在那光暈之中。


    小手偶爾抬起,不論是輕執玉壺,還是說到興奮時揮動小拳頭,都會露出胸前未曾係好的盤扣,然後就會有一截潔白的頸項展現出來,


    韓嘯再也忍不住,一把將麵前勾人的小女人抄了過來,放到了腿上。


    雪花毫無所覺,不知道她已經勾起了某人的狼性。


    “爺,不知道這事兒是不是已經傳到我娘耳朵裏去了?我娘不會擔心我吧?”雪花偎在韓嘯懷裏,猶不住口,繼續發揮她碎言碎語的本事。


    夏氏若是聽說了這事兒,擔心她也是正常的。


    雪花先是被人風傳德行有虧,現在又因彪悍之名揚名京城,夏氏不可能不擔心自己的女兒被夫家嫌棄。


    “爺明天下朝後,陪你迴嶽母家看看。”韓嘯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


    韓嘯沒告訴雪花,其實李達早就找過他了。


    京城裏的流言蜚語傳的那麽兇,李達是開門做生意的,當然早就聽到了。


    韓嘯隻是告訴李達,那是謠言,就把老丈人安撫迴去了,並沒有和雪花說,因為當時雪花受傷,這事兒也是瞞著雪花的。


    雪花聽了韓嘯的話,高興的拿起酒壺,“謝謝爺,我敬你一杯。”


    不過,雪花搖了搖酒壺,差不多快空了。


    雪花給自己的杯子象征性的點了點,其餘的都倒進了韓嘯的杯子。


    雖然隻是喝了一小口,雪花也被嗆得夠嗆。


    韓嘯輕拍著雪花的背,低聲道:“這酒性子烈,平常人幾杯就會醉的,你若是想喝,以後加下人準備些果子酒。”


    雪花聽了韓嘯的話,眼睛一亮。


    酒烈才好呀,而且,她家爺可是喝了一壺了。


    可是——


    雪花看向韓嘯,為毛她覺得某人依然麵不改色,連點醉的意思都沒有呢?


    雪花的眼光,不由的又落到了空空的酒壺上。


    她是不是叫丫頭們再拿一壺來呢?


    韓嘯的目光隨著雪花,也落在了酒壺上。


    他沒有說,這種酒即使性子烈,他有內力護著,喝幾壺也不會醉的。


    “爺,你有沒有覺得頭暈什麽的?”雪花滿懷期待的問道。


    她家爺若是已經有了醉意,她就讓丫頭們拿點低度的酒好了,否則,某人若是醉死了,什麽話都不說,她就白算計了。


    韓嘯看著懷裏仰起的小臉上那明顯的期盼,眼中閃過一道幽光,隨即——


    氣息微動,臉上慢慢的湧上了一股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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