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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畹畹的心痛如刀絞,那個叫安沉林的俊美少年此刻仿佛就站在她麵前,對她微微而笑。


    而安念熙卻覺舒出一口長氣,埋在心底一輩子的秘密,終於可以在今天對著一個啞巴,一個將死之人說出來了。如釋重負。


    安念熙的麵孔驀地又扭曲起來,聲音也如碰撞的刀劍,全是火星味:“我這輩子所要保全的不過是一份卑微的愛情,因為這份愛情,我成了一個害死親生弟弟的惡魔,而你卻要撕碎我不惜用操守和性命換來的愛情!”


    花畹畹看著安念熙絕然的充滿恨意的麵孔,迷惘了。


    “為了成為他的妻子,我不但害死了自己的親弟弟,還拒絕了平王的婚事,可是他卻告訴我,他愛的不是安家的大小姐,而是安家的童養媳——花畹畹!”安念熙咬牙切齒,漲紅了麵孔,“你搶走了我的愛人,我也要破壞你擁有的一切幸福,你的丈夫,你的後位,你辛苦換來的一切都要被我掠奪!”


    原來如此!


    怪不得安念熙突然出現在皇帝身邊,突然奪走了本屬於她的一切寵愛。隻是薊允秀的寵愛,她花畹畹再也不稀罕!


    能被奪走的,都是經不起考驗的!


    安念熙狂躁地在她跟前走來走去,驀地,她蹲下身子,狠狠捏住她的下巴,直視著她的眼睛,恨然道:“我奪走了屬於你的榮華富貴,卻奪不迴本來屬於我的愛情!你知道嗎?他今天入宮求見我,他說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隻要求能從冷宮帶走你。花畹畹,你注定是我這一輩子的眼中釘肉中刺,不除不快。哪怕你是個不能說話,手腳癱瘓的廢人,你亦占據他的心。隻有你死了,徹底灰飛煙滅,才能泄我心頭之恨,才能讓他徹底忘記你!”


    花畹畹不禁在心裏打下了幾個疑問:這個他到底是誰?是誰對她如此癡心,而他的癡心,竟成了安念熙報複她的利器,將她的一生徹底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花畹畹,今天是元月初一,你的生辰,亦是你的死期!”


    安念熙昂然闊步離開了冷宮,宮牆之外煙花綻放,如火樹銀花。


    太監端上了一杯毒酒。


    “娘娘,這是皇後的旨意,也是皇上的意思,你活著一日,皇後便憂慮驚懼,日不安枕,皇上找人算過,是你的命數太硬,克了皇後,你就早日離去,投個好胎吧!”


    她這一輩子為薊允秀做牛做馬,九死一生助他登基,繼承大統,又在他執政期間,不顧病體勉慰大戰的將士,為暴亂的災民開倉放糧親自賑災,冒著觸怒他掉腦袋的風險也要匡正他為政的失誤,對內監宮女更是寬容慈愛,可她現在得到了什麽迴報?一杯絕命的毒酒!


    冷宮裏響起一個啞巴瘋狂的笑聲:“薊允秀,安念熙,若有來生,我定叫你們血債血償!”


    她是個啞巴,可是冷宮裏行刑的所有太監宮女都聽到了她的詛咒,盤踞在冷宮上空的黑夜裏經久不散,令人毛骨悚然……


    ※


    一間破舊的屋子裏一燈如豆,灰色的窗棱上映著淒慘的明月。


    牆角破舊的木床上擠著四個熟睡的孩子。一個大點的女孩,一個小點的女孩,還有兩個更小的男孩。


    最大的女孩睡相極不安穩,她的眉頭緊皺,嘴裏發出呻吟,額上也有細密的汗水沁出,仿佛正在做一個十分痛苦的噩夢,終於,一聲驚唿,女孩猛地坐起了身子。


    眼前的情景讓花畹畹一下子清醒了。屋子基本上沒有什麽家具,隻有一張四方的桌子,四條長木凳,還有一個放東西的櫃子。


    竟是小時候自己家的樣子。


    “大姐,你也吃……”一旁熟睡的小女孩說了一句夢話,又睡過去了。


    花畹畹看向那個女孩,和女孩身邊並排躺著的兩個男孩,陡然睜大了眼睛:二妹,三弟,四弟!


    花畹畹打了一個機靈,腦子一下子懵了:這是怎麽迴事?自己不是死了嗎?怎麽會躺在這裏?難道是做夢?


    花畹畹想要動一動,卻渾身無力,仿佛骨頭都散了架,她掙紮著想要看清楚這裏的一切,就在這時候,外麵傳來女人哭泣的聲音:“他爹,他爹,你怎麽了?”


    是母親的聲音!沒錯,是母親的聲音!雖然記憶遙遠,花畹畹卻印象深刻的母親的聲音,淒楚的,無助的,帶著哭腔從外間飄了進來。


    花畹畹一骨碌下床,看到床前自己的鞋子時不由愣住了。這是一雙小女孩的鞋子,而自己的小腳套進去竟然剛剛好。花畹畹再看向自己的手,更加愣住,這不是一個三十六歲女人的手,這是一個小女孩的手!花畹畹的瞳仁張了張,帶了一絲隱隱的恐懼。


    她十六歲嫁給薊允秀,十年後封後,隨後在冷宮呆了又一個十年,死的時候已經有三十六歲了,可是此刻自己的手,瘦瘦的,小小的,指甲底部是淡淡的月牙白,分明是一個小女孩的手。


    這怎麽可能?自己明明是被毒酒賜死,可是一轉眼,為什麽會迴到小時候的樣子……


    外間傳來男人急促的咳嗽聲和母親更加劇烈的哭喊聲:“他爹!他爹!你吐血了!”


    花畹畹已經來不及去思考自己為什麽重新變迴了小時候的模樣,迫不及待便向外間跑去。


    外間地上躺著父親,他的唇角有還未幹涸的血跡,胸前衣襟上也有新鮮的血跡,分明是剛才吐了血。而母親正抱著父親,哭著搖晃他:“他爹,他爹,你醒醒啊!”


    啊,真的是父親母親,都是二三十歲還很年輕的樣子,和前世自己離開花家時的樣子一模一樣,隻是那時候父親已經久病不愈,辭世了。


    花畹畹的眼裏一陣溫熱,她忍不住想哭,如果是夢,她希望這夢不要醒!因為父親母親都還活著,而且她有一種,自己也還活著的感覺!


    花畹畹撲到父母身邊,顫抖著聲音問:“娘,爹他怎麽了?”


    花畹畹的母親孟氏眼裏汪著淚水:“畹畹,你爹他突然吐血昏倒了!”


    前世,父親是得了肺病,長期吐血,無錢看病,最後不治身亡的。


    “娘,爹這是得了肺病。”花畹畹說著,幫母親一起將父親抬到了床上。


    “肺病,這可如何是好啊?”


    孟氏的哭聲驚醒了裏間熟睡的三個孩子,三個孩子圍在父親床邊,嚶嚶哭了一夜。


    看著眼前哭泣的弟妹和無助的母親,花畹畹想了一夜。


    前世,父親因為無錢看病,最後病入膏肓,終於不治。就算最後安家的牙婆找到村子,給了母親一百兩她的賣身錢,亦隻是替父親辦了後事,並救不迴父親的命。不論,是什麽原因讓她死後又迴到了小時候,她都不能眼睜睜看著父親再死一次了。


    數日後,孟氏向親戚朋友借錢無門,眼看著父親的病越發嚴重,花畹畹終於忍不住去找了村長。依著前世的記憶,父親患病正是京都護國公府著人尋找元月初一日出生女孩的時候,而那牙婆確是村長帶來的。


    隻要能救父親的命,哪怕要她重入安府做童養媳,她亦在所不惜。更何況老天既然給了她再一次活過的機會,那麽前世的似海深仇,不能不報!


    安念熙,薊允秀,她一定要迴到他們身邊,將他們的人生全部打碎摧毀!將前世他們加諸於她身上的所有災難成千上萬倍奉還給他們!


    村長對於花畹畹的請求,匪夷所思,覺得這個小女孩在癡人說夢,可是又對花畹畹提出的隻要幫助護國公府找到元月初一日出生女孩就能獲得豐厚傭金的說法十分心動。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村長還是著人去打聽京都護國公府這一樁尋人啟事,確有其事。村長喜出望外,牙婆很快便被帶到了花家。


    和前世一樣,牙婆詢問了花畹畹的底細之後,拿出了一百兩銀子,對孟氏道:“一百兩銀子買你的女兒,沒想到山窩窩裏還能飛出金鳳凰來,你這老實巴交的婦人竟然生了個有造化的女兒,隻是今日之後,你與花畹畹必須斷絕母女關係,死生不複相見!”


    前世,花畹畹聽著牙婆的話哭成淚人,這一世,她卻分外平靜,反而安慰泣不成聲的母親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父親大病,為人子女,沒有什麽能夠報答父母的,惟願賣身之錢能夠救得父親性命,不枉父母養育栽培一場。”


    花畹畹的話令牙婆、村長甚是驚異,都覺此女雖然出身山野,果非池中之物,竟是個見識不凡的。


    孟氏悲從中來,如何舍得?女兒這樣懂事,就連病榻上的父親亦是十分動容,他哭著拉住畹畹的手道:“雖然你是女孩兒,可也是父母視若珍寶,寵愛著長大的,父親無能,竟要女兒賣身給我看病買藥,那父親的病不治也罷。”


    畹畹道:“父親說哪裏話來?畹畹是家中長女,原就該為父母分憂解難,家中有兩個弟弟,父母卻從未重男輕女,對畹畹疼惜有加,如今父親有病在身,女兒不能不盡孝道,為盼父親得了這錢,早日請醫買藥,切莫耽擱了病情。父親若執意不肯收下這錢,病情加劇,萬一撒手人寰,撇下母親和年幼的弟妹,豈不罪過?”


    孟氏哭道:“隻是不知道牙婆買了你,又轉去賣與什麽人家,萬一是讓你墮落風塵,那父親母親豈不更加罪過?”


    村長因事先被牙婆警告過,並不敢透露半分,而牙婆也斷不肯說出護國公府買童養媳的事情來,怕的是花家日後找上門去對護國公府糾纏不休,窮人有時候就像瘟神,一旦纏上了請都請不走。


    畹畹卻附耳在孟氏耳邊低低說了幾句,牙婆和村長都不知她同孟氏究竟說了什麽,卻見孟氏麵色微微驚異,爾後便不再說什麽了,隻是與女兒依依惜別,難舍難分。


    畹畹與弟妹逐一告別,又向父母磕頭謝過養育之恩,便隨牙婆上路。


    前世,這一別竟成永訣,就算自己已經貴為皇後,著人去打聽母親和弟妹下落,卻也一直無果,這一世,眼下的分別是暫時的,因為她已告訴母親,自己這一去是到京都護國公府當衝喜的童養媳,親人團聚指日可待。


    跟著牙婆舟車勞頓,跋山涉水來到京都。


    越臨近護國公府,花畹畹不由越發緊張。


    前世的人,仇人也好,愛人也好,都即將一一見麵了。


    馬車進了護國公府的偏門便停下了,牙婆囑咐畹畹道:“花小姐且在馬車上稍待,我進去稟告了護國公夫婦,再來接你。”


    畹畹點頭,牙婆便徑自下了馬車。


    畹畹一個人留在車上,一邊懸心父親的病情,一邊百無聊賴,忽聽得外頭傳來男人訓斥的聲音:“這個小乞丐是誰帶進府裏頭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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