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到小時候得過哮喘病,那是痛苦而可怕的經曆。他佝僂著脊背一口接一口艱難喘息,兩眼像死魚似的翻白,老覺得要死了——下一口氣喘不上來就憋死了。這陰影一輩子籠罩在他心頭。疾病給了周到出人頭地的動力,他從小拚命學習,一路學霸直至大學畢業。隨著年齡的增長,哮喘病自然痊愈,卻又落得一個深度近視。但這並不妨礙他的特殊嗜好,他喜歡看武打片。越是殘酷,他越是興奮,伸長脖頸看得起勁。弱者最愛把自己代入強者角色,周到也不例外。孫和平的挑戰刺激了他的英雄夢,讓他鬥誌昂揚地和孫和平明戰暗鬥了許多個迴合。現在,這個找死的家夥終於被他一槍挑下馬來,變成了弼馬溫。


    這是值得慶賀的,楊柳召集七八個核心高管聚在小會議室,開了一個小會。會議室牆壁上掛著的重卡布局圖上,三足鼎立的形勢發生巨變——宏遠的標誌取下來了,劉必定退出已成事實。北機的小紅旗雖然仍在飄揚,但它已經不再姓孫,成了漢重的親兒子。會前,周到幹脆把北機與宏遠一塊兒取下來,換上漢重的大旗。楊柳慎重,堅持保留北機,隻讓宏遠的地盤空著。高管們看著布局圖,一派勝利在望的情緒,重卡工業三國歸漢,這個日子還會遙遠嗎?答案不言而喻。


    周到談笑風生,這個孫和平,不蹦躂了吧?找死他!軍閥割據總算結束了。楊柳擺擺手,別這麽樂觀,麻煩也許剛開始!李副總也說:我也挺擔心的,北機是混合所有製企業,咱這第一大股東隻比北機多一千萬股。楊柳說:就是嘛,北機持股會不僅是第二大股東,而且海外大股東的關係也掌握在孫和平手上,我請問各位,將來的北機董事會和股東大會能認可我們現在的措施嗎?周到看著楊柳,怔住了。


    楊柳敲了敲桌子,所以,都清醒些吧,別被勝利衝昏頭腦!今天這個會不是慶功,是研究問題,看怎麽分化他們的隊伍?錢萍調來不久,沒介入矛盾,可以保留原職位。田野管理協調能力強,隻要能和孫和平劃清界限,可以繼續主持工作。犯了錯不要緊,改了就好。周到強調指出,關鍵是田野要識趣,要認識到自己的問題,好好去改正。


    周到保持著當年當秘書的好習慣,開會就要做記錄,領導的話一句不能漏。楊柳講話時,他一麵記,一麵點頭插話,啥也不耽誤。他還用眼角餘光在會議桌上掃來掃去,看誰的麵前沒攤開筆記本。結果發現劉副總有問題——劉副總倒是做記錄了,但隻記楊書記的,不記他周總的。比如剛才那句話,他強調指出田野要識趣,要真正改。這同誌就沒記,還放下筆,目不轉睛地看著楊柳。劉副總不把他周總放在眼裏,都是跟孫和平學壞的。要治,要防微杜漸。得當場治。於是周到盯住這位劉副總,目光盡可能地嚴厲,盯得他不知所措,盯得他臉紅,漸漸低垂下頭顱。周到相信,他再講話,此人一定會做記錄的。


    楊柳還在講,至於孫和平,大家也不要想偏了,我們把他暫時從一線崗位上撤下來,是組織措施,讓他借這機會反思總結,同時也體現了集團對他的關心愛護嘛。周到會意地插話:就是嘛!這些年為了北機的發展,孫和平拚搏進取,沒日沒夜,心裏想著全世界,唯獨沒有他自己。和平同誌那是常年以廠為家呀,前後兩個老婆都受不了他跑了,一個閨女從小放在老書記錢建國家代養,事跡很感人哩!


    說到這裏,周到自己把自己感動了,眼睛裏竟蒙上了淚光。楊柳看了他一眼,確定他插話完畢,才繼續說:和平同誌現在鬧出了一身病,血壓高了,血糖高了,血脂也高了。周到又來了靈感,楊書記讓他帶著員工做操跑步,算專業對口了!眾人哄笑。周到佯作正經,大家笑啥?我是個實在人,說的這都是實在話嘛!楊柳又接上來,所以啊,同誌們,我們要把暴風驟雨化為和風細雨,爭取在風平浪靜中和海外大股東做好溝通工作,到了有絕對把握時,再提議改組董事會!


    周到瞄了劉副總一眼,還不錯,劉副總在奮筆記錄,應該是把他的話記錄下來了。於是在劉副總抬頭喘氣的空當,賞了他一個笑臉。


    會議漸入佳境,孫和平下場休息了,三國歸漢了,宏遠係那兩億一千萬股希望控股法人股得議議了。這筆股權對漢重集團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拿到它,就有可能吃掉長期以來的市場對手紅星重裝,改變重卡機械的國內布局,這真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孫和平這家夥還是很有眼光和魄力的,早早盯上了紅星,巧妙地利用了劉必定和紅星的結盟關係。楊柳指出,必須承認,孫和平的確是隻衝天之鷹。


    周到立即吹捧,孫和平是衝天之鷹,那我們這裏就是鷹窠!同誌們,咱楊書記厲害呀,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鷹飛得再高,楊書記也能一把把它拽迴窩裏。劉副總啞然失笑。楊柳不高興了,周總,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周到有些窘,發現自己不小心犯了錯誤,用吹捧的形式誣蔑了領導。這是孫和平的伎倆,他耳聞目睹也受了影響……


    楊柳掃視著與會眾人,侃侃而談,下麵希望控股還有幾個跌停板啊?三個、五個?十個、八個?這是劉必定必須麵對的局麵,他和宏遠係既然製造了泡沫,就得負責任。周到又顯示了自己的存在,這個事實說明,劉必定是吹泡泡的高手,在資金捉襟見肘的情況下,他還高調宣布和我們合作改造南柴廠呢,現在想想真讓我後怕。楊柳轉臉看了他一眼,周總,讓你後怕啥?這項目要我們掏一分錢現金了嗎?!


    周到一怔,自知失言,對,對,這倒是!其實,我們楊書記是極為謹慎的,早就防著劉必定一手了,才不會像孫和平那麽傻?呢……


    楊柳最後才談到實質性話題,給劉必定和宏遠係一個低廉的報價,收購這筆股權。周到調侃說:孫和平既勤勞又講效率,已經把港幣兌換成人民幣了。會就開到這裏,楊柳最後重申:孫副**要在和風細雨的溫暖環境中休息,大家沒事少去幹擾他,不利於團結的話不要說。


    七八個與會幹部離去後,周到提醒說:楊書記,還不快給劉必定報個價啊?楊柳聲音很低,急啥?時候未到呢!周到小心關上門,楊書記,我這不是怕孫和平節外生枝嘛!楊柳說:咱們都把他關進籠子裏了,他還生什麽枝啊?周到笑了,也是,楊書記,你是孫和平的老對手,最了解他!楊柳說:和他糾纏這多年,倒也磨出了一些經驗。


    楊柳不怒自威,不好捉摸。周到覺得剛才的插話不妥,似乎在懷疑董事長的決策,就表達歉意說:楊書記,南柴的事我不是故意的。他說著,走到重卡產業布局圖前,把南柴的標誌從盒子裏撿出來,插在宏遠的位置上:南柴和宏遠現在都是我們的了。楊柳濃眉一皺,把南柴廠標誌取下,扔迴盒子裏:兩迴事,南柴是南柴,宏遠是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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