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憶在琤熙的腦海裏倒轉了一遍,隻是增加她心中的煩亂,對於她今天就要成為段將軍夫人這檔子事,並沒有任何幫助。


    「小青,為何妳還不把本宮的衣物給拿出來放好?」


    琤熙掀開紅頭巾,看到小青抱著她的隨身包袱坐在椅中發呆。


    「沒什麽啦,公主,我待會兒再收拾……」說是這樣說,但小青還是動也不動。


    琤熙盯著婢女。「小青,說老實話,妳是不是認為本宮很快就會露出馬腳,然後被送迴宮裏去?」


    雖然每一個知道她將代替永和嫁到段府的人都對她千交代、萬交代,要她溫柔一點扮演永和,但想也知道,她是不可能做到的。


    小青老實的點點頭。「嗯!」


    所以她才懶得費勁收拾東西,反正這雅致新房,她家公主也住不久,將軍夫人的頭銜很快就會被摘除了。


    琤熙翻了個白眼。「今天是本宮的大喜之日,妳就不能說點好聽的來安慰本宮嗎?」


    小青毫不修飾用語地道:「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奴婢不希望公主的失望太大。」


    琤熙氣結的皺了皺眉頭,連帶嬌俏的鼻子也往上聳了聳,模樣極之滑稽。


    「難道本宮就真的那麽溫柔不起來嗎?」


    每個人都看扁了她,連她皇兄也一樣,還說打賭她三天就會露出馬腳,她當然有跟他賭,所以她說什麽也要撐過三天!


    小青誠實的看著主子。「可是,像公主您現在這種表情,永和公主就萬萬不會做。」


    「還用妳說?本宮當然知道!」那個和她容貌相同的命薄女子,可是她的孿生姊姊耶。


    照理說,孿生子不但相貌會相同,性情也大致會相同才對。


    可是,她和永和卻天差地遠,如果說永和是夜晚的月亮,她就是白天的太陽,永和是羞怯的小菊花,她就是開得大大的牡丹花。


    所以,從這件事一開始,她老早就有個結論了,那就是--段丞相找她扮演永和公主嫁給段人允,根本是自取其辱……呃,她是說自找麻煩啦。


    不過,人老了,神智總是會有點不清的。


    她不會怪段丞相,倒是段人允知道真相後會不會怪他老爹,她想那是一定會的。


    「那,您想,段將軍知道您不是永和公主,真的會休了公主您嗎?」小青憂心忡忡地問,因為那是一件極之丟臉的事。


    「會最好。」琤熙嘴硬地說:「反正本宮是為了不要嫁給蠻子才答應嫁給他的,如果他不要本宮,本宮就迴宮去過本宮逍遙自在的生活,本宮對當將軍夫人根本一點興趣都沒有。」


    看著口是心非的主子,小青歎了口氣。


    「可是,您不怕天下間的人笑話您嗎?」


    「喜歡笑就讓他們去笑。」琤熙哼了哼,掩飾心裏有點受傷的情緒。「反正本宮又不生活在天下間,根本聽不到,沒人那麽鬥膽,敢笑到本宮麵前來吧?」


    說不在乎,當然是假的,一個黃花閨女怎麽可能不在乎被休了呢?


    隻是,如果他真要休了她,難道她還可以留下來和他做夫妻嗎?


    別呆了,她自尊可是很強的,她會恨他一輩子,把他列為拒絕往來戶,然後改嫁給蠻子,氣死他。


    堂堂一個大將軍的前妻改嫁給蠻子,夠丟臉了吧?


    哈!換她讓他被天下人恥笑,她就不信他不在乎。


    「公主,您怎麽還笑得出來?」小青用看怪物的表情看著頭披紅巾、美麗無比的主子。


    她都快煩死了,公主還一臉得意的樣子。


    真不知道公主在得意什麽,雖然她不太聰明,但她總覺得,公主答應代替永和公主嫁給段將軍實在太冒險了。


    琤熙繼續在笑,但已變成了有點在嘲弄自己了。「今天是本宮的大喜之日,難不成妳希望本宮哭?」


    啐,丫鬟就是丫鬟,連點人情事故都不懂。


    她煩得把紅頭巾丟在一旁,除去簪珥,還把她烏黑發髻裏插著的八支名貴長簪給全取了下來,也全亂丟在一旁,其中包括一支她母後送給她的珍珠步搖,對於房裏堆放的那些各色珠寶綢緞,那是文武百宮送的賀禮,她更看也不看一眼。


    「公主……」


    小青詞窮地看著主子,認份地一一拾起長簪放到青銅雕花的妝台上。


    唉,夜深了,待會兒就是公主的洞房花燭夜了,但公主她依然是這種無厘頭的說話方式,連點學永和公主的誠意都沒有拿出來,叫她怎麽會不煩惱?


    嗚嗚……無緣的將軍府,看來她們主仆兩個,明天就會打道迴宮了。


    「段人允,你到底來是不來?」


    琤熙兩頰暈紅的躺在床上,深紅的燭光看在她眼裏已經有些蒙矓,她感覺到床好像一直在轉動,而她早早就把瞌睡連連的小青打發去睡了,因此她現在無人可以使喚。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為什麽段人允連個影子都沒看到?


    因為無聊,也因為要壯膽,她把桌上要給她和段人允喝的交杯酒全喝光了,現在渾身又熱又暈,所以她索性把鳳冠也給摘掉,自己上床躺著。


    他有多久沒迴京城了?


    琤熙閉著眼,撫著自己熱燙的額心計算著時間,詫異歲月竟過得那麽快,他已經二年未迴京了。


    說來他的運氣也真背。


    二年前,居然在皇上下旨指婚的隔天,西突厥最難纏的一個部隊忽然侵犯邊疆。


    他臨危授命掛帥出征,在一天之內點齊兵馬離開皇城,此去經年,他都未歸來,而他與永和公主的婚事也一直耽擱著。


    聽說,前方戰火連天,他依然每月一信給永和,從不問斷。


    聽說,他常委托家人送昂貴物品給永和,所有要迎娶公主的聘禮老早都準備好了。


    聽說,西突厥那支最難纏部隊的首領公主對他俊俏的模樣非常傾心,他卻長劍一揮,直接削了那公主的一截發,要對方死心。


    這些她聽說來的小道消息足以證明他對永和確實有心,而她也確實該死心了,他真的深愛著永和,若不是他倉卒出兵,他們老早成親了。


    而那段日子,她仍舊在氣他。


    氣他有眼無珠,連意中人也識不清,更氣自己會錯意,還以為他向她皇兄提親的對象是她!


    所以她的壞心眼就通通跑了出來,常在園裏一邊拔花一邊詛咒他幹脆死在沙場不要迴來好了,以免她看到他就有氣。


    然而沒想到,她的詛咒會成真。


    不過,死的卻不是受她詛咒的段人允。


    八個月前,永和在雪香宮的池邊欣賞蓮花,忽然一陣怪風吹來,單薄的她不慎跌落水池溺斃了。


    這件事令她母後傷心不已,永和的一縷芳魂葬入皇陵數月之後,悲傷的氣氛總算才慢慢離開了後宮,然而永和的死訊卻隱瞞著身在邊疆的段人允,為的是怕影響他運籌帷幄的情緒。


    然而,本該在秋天迴京的大軍提早告捷,在夏末班師迴朝,這也是段國忠那老家夥一知道兒子快迴京後,就整天對她死纏爛打的原因。


    啊,她忘了一點,她現在不能再叫段國忠老家夥了,因為他已經是她名義上的公公了。


    可是,她覺得自己好像很難將老家夥當成公公來尊敬耶,誰叫在今天之前,他都天天纏著她,要跪她呢……


    「月兒--」


    夜深人靜,新房的門終於在琤熙盼望了一晚上之後被推開了。


    帶著五分酒意,段人允強健筆直的長腿,興衝衝的踏門而入。


    聽到他的嗓音,琤熙連忙屏住唿吸,她動也不動的躺在床上,假裝睡著了。


    這樣比較容易過關,這第一招是老家夥教她的。


    可是老天啊,縱然閉著眼睛,她為何還會感到心髒怦怦、怦怦地狂跳不已,一顆心像快躍出胸口一般,完全無法由她控製。


    「妳睡了……」


    那聲音低柔的,像非常惋惜。


    然後,他輕輕撫摸著她的臉,動作輕憐溺愛。


    她一徑的僵硬、一徑的心跳,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動就穿幫。


    然後,她聽到窸窣的脫衣聲。


    聽到吹熄喜燭的聲音。


    聽到放下紗帳的聲音。


    暖被被掀了開來,段人允溫暖的男性身軀貼近了她,聞到他帶著濃厚酒味的唿吸,她渾身的血液直往腦裏衝去,腦子轟轟地響,什麽也無法思考。


    他想做什麽?


    雖然,夫妻之事都有專人教過她了,而且現在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婦,在洞房花燭夜的此刻,理該圓房。


    可是一想到要和他做些什麽,她還是亂了分寸,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不聽她這個主人的使喚。


    「快點睜開眼睛吧,分別了這麽久,妳不想看看為夫我嗎?」


    他的聲音像有魔力,她明知不該睜眼的,卻還是將眼睛睜開了。


    紗帳外還有兩支喜燭沒熄,昏暗的紗帳內,她看到了這個被她讒罵了整整兩載春秋寒暑的男人。


    「原來妳在裝睡!」段人允驚喜地看著睜開雙眸的新婚妻子,他綻露出一抹寵溺的微笑。「妳還是一樣調皮,總是花樣特別多。」


    琤熙不以為然的輕輕一哼。


    永和有什麽調皮事令他念念不忘嗎?


    應該不可能吧?


    在她的記憶裏,永和除了害羞,幾乎什麽都不會,她還連吃飯的速度都比常人慢許多許多許多哩,怎麽可能去做什麽叫段人允驚喜的調皮事?


    而他,相隔兩年再見,依然俊俏帥氣的令她心神蕩漾。


    他的氣息暖暖的包圍著她,他的麵孔近在咫尺,她又聞到了那若有似無的麝香……


    唉,想太多了,真的想太多了,她隻是個替身,實在不該用這麽激蕩的情懷看著他。


    「我們終於得以成親了。」段人允溫柔的撫著她酒後酡紅的臉頰,深情款款的看進她的眼睛裏。「告訴我,妳想我嗎?」


    琤熙好不容易把持住的心跳又亂了節拍。


    她……想的。


    雖然詛咒了他兩年,卻也因嘴裏咒著他而紮紮實實的想了他兩年。


    她好想故意搖頭讓他不好過,誰叫他也讓她不好過了許久許久。


    可是,想到她的使命,她是來扮演永和的,不是來讓永和的死訊穿幫的,而永和與他可是一對分隔許久的戀人,怎可能不想他?


    於是她點了點螓首。


    隻是這之中,也包含了她自己的那份思念,但他永遠不會知道,而她也永遠不會告訴他,以免已經很自大的他更得意。


    「我也好想妳……」段人允溫柔呢語著,他的手濃情蜜意的滑到了她的衣襟,解開她的嫁衣。


    他與她的感情,除了兩年前那一夜的策馬同遊和隔日園中的再吻之外,就始於兩人這兩年來的書信往返了。


    這兩年來,他每月固定一封書信給她,她也按時迴他的信,她那明顯飽讀詩書的文筆和勁道沉穩利落的字體漸漸地令他傾心不已,他們論書談畫,談詩也談詞,藉由書信,日複一日,加深對彼此的了解。


    現在可好了,他已迴京,不需要再藉由書信傳遞相思。


    從明天開始,他們可以琴瑟合鳴,做一對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


    思及此,他摟著她,甜蜜的攫住了她的芳唇,溫柔輾轉的吻她。


    琤熙心中怦的一跳,在瞬間感到天旋地轉,整顆心都熱騰騰的,在唇與唇熱烈的碰觸之間,她融化在他的熱情裏。


    他溫柔又纏綿的吻不停的落在她眉上、唇上,輾轉吻著她小巧的貝耳,徐緩來到後頸,撩起她絲緞般光滑的秀發。


    溫潤的唇在她頸邊留戀的吻著,他情真意濃,不斷用吻來表達對她深深的愛意……


    驀地,他俊臉一僵,表情瞬間從火熱的激情中降溫。


    他撐起身子,炯炯迫人的怒眼轉眼問像個陌生人般的瞠瞪著身下的她。


    「妳不是月兒!」


    琤熙從迷亂的激情裏睜開水蒙蒙的雙眸。


    她驚愕的瞪大了雙眼,平常口齒伶俐的她,這會兒,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妳是何人?」他毫不溫柔的揪起了她的霞帔,俊臉充滿了風暴。「妳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假扮堂堂的永和公主?」


    為什麽他看得出來?


    琤熙緊緊咬著下唇。


    現在該怎麽辦?


    連老家夥也沒想到她會這麽快就露出馬腳吧?


    而她慘了,跟她皇兄的賭局輸了,她居然連三天也撐不到,都是段人允害她的啦!


    「誰說我不是?我是!」


    她體內不服輸的因子冒了出來,硬拗也要拗過關,不然輸給她皇兄多沒麵子,她永樂公主可是從不認輸的。


    段人允怒視著她。「胡扯!妳把月兒怎麽了?」


    他捏著她雙肩的手用力使勁,快把她小小的肩膀給捏碎了。


    琤熙很不爽的掙紮著。


    「放手!很痛耶!」


    怎麽?隻有永和是人,她不是人是不是?就算生氣,用得著這麽用力捏她嗎?把她捏死了,她做鬼也不放過他。


    「妳快點說,永和公主在哪裏?」他對她吃痛的神情視若無睹,繼續搖晃她的雙肩,繼續逼問她。


    在天上啦!


    琤熙痛苦的擰著眉,在心裏喊得很大聲。


    就算再怎麽痛苦,她還是決定要繼續拗。


    反正她和月熙長得一樣,就算他覺得她不是也死無對證。


    沒錯,就是這樣,她穩操勝算,他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朝他兇迴去,不要被他嚇到了!


    「我說我就是你的月兒,你聽不懂啊?」


    嘖嘖,這種語氣……就算要露出馬腳也是現在,剛剛她連句話都沒說,還乖乖讓他吻著,沒理由他這麽快就發現她是冒牌貨啊?


    她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哪……


    段人允隱忍著怒意的唇角往上揚,額際浮現青筋。


    「可惡--」他咬牙切齒的拉長了尾音,怒目瞪著她,瞇起眸子,壓抑著怒氣。


    下一刻,他還是忍不住,氣火中燒的掀開紗帳下床。


    琤熙以為他講不贏她,氣得要出去了,沒想到他卻硬生生的把衣衫不整的她給拖下床,使她整個人重重的跌在冰涼的地上。


    「喔……」好痛,痛死她了,她撫著屁股,惱怒的朝他大吼,「你在幹什麽啦?」


    雖然她吼得很大聲,也吼得很兇,可是她的心卻重重的受傷了。


    他怎麽可以這樣?


    就算她不是永和,他怎麽可以把她摔下床?


    難道就因為她不是永和,就不必對她憐香惜玉,可以把她當東西一樣的摔來摔去嗎?


    她吸了吸鼻子,他真的好過份,好過份……


    「知道怕了嗎?」段人允冷冷看著地上的她,沒將她拉起的打算,她眼睫含淚的委屈模樣也打動不了他。「不想再受皮肉之痛,妳就說實話,如果妳再刁鑽,我會讓妳很後悔。」


    她和永和長得一模一樣,但她又不是永和,這令他想到了邊疆邪教的易容術。


    這女人不知道是何人假扮永和公主的,也不知有何目的,他要給她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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