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風定定看著懷榆,隨後就又笑了起來,然後伸手將她的手掌托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就那麽靜靜看了看,點頭道:


    “你怎麽說,我怎麽做。”


    懷榆微微睜大眼睛看著他。


    林雪風微微笑著,同樣迴視著她。


    下一刻,懷榆抽迴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一米六出頭對一米八九,拍手臂最順手。


    “林雪風!想不到你這麽好說話!那我們迴去的路上剛好商量一下怎麽圓謊。”


    她說完又衝過去找周潛了:“周潛哥,我們什麽時候出發?我好想迴家啊!”


    周潛也不想再拖延了。


    荒原中的資源很多,日子也很自在,但再怎麽樣都比不上那個簡陋的家。


    他以前沒有這種迫切的心思,可如今竟也能感受到了。因此他將剛收下來的衣服放好,提議道:“不然……現在就開始收拾東西?”


    懷榆迅速點頭,又看了看才晾了一天的香腸和臘肉:“這些要怎麽辦?”


    “沒事。”周潛看了看四周:“我去砍幾根樹幹迴來,架在上層,到時把天窗打開就行。”


    不過那樣的話風吹著就有點冷了,得問問林雪風介不介意雞仔他們到下層來。


    兩人在那裏商量著要收拾的東西,雖然瑣碎但滿是期待。


    而林雪風獨自一人站在車邊靜靜看著這裏,傾聽著風中傳來那清晰的話語,表情漸漸沉鬱。


    但很快,在懷榆準備轉頭看過來時,他卻又下意識的側身——不,不能這樣。


    沒有人會願意天天去溫暖一個雕塑,也沒有人想著永遠去包容別人,他可以不正常,但最好藏住這種不正常。


    否則的話,他想要的都會遠去。


    而懷榆看著林雪風的身影,突然問道:“周潛哥,你有沒有覺得林雪風有點不對勁啊……”


    周潛皺了皺眉:“大概是才蘇醒過來,身體狀態一直沒調整吧?這在戰場上是很正常的——你覺得哪裏不對勁?”


    懷榆搖了搖頭:“不知道啊,我……”


    她正準備說話,就見林雪風突然轉過身去,過了一會兒又轉了過來,揚聲說道:“小榆,說我壞話我能聽到的。”


    懷榆:“……是、是嗎……我沒說你壞話!”


    周潛好無奈——她自己五感普通,就總忘記別人能聽到了。尤其是異能者,這點距離跟在他耳邊說有什麽區別?


    不愧是林將軍,一點都不在意,果然對小榆很好!


    林雪風已經大步走了過來,臉上帶著無奈的笑意,就像曾經那樣歎氣:“是是是,你沒說——是我一時沒適應過來,不太對勁。”


    說完又頓住腳步,微微喘了口氣。


    這下輪到懷榆不好意思了。


    她趕緊走過去,主動扶住了林雪風的胳膊:“我不是懷疑你,是怕你心理有什麽壓力……其實,不管怎樣,性命都是最寶貴的。”


    “人隻有活著才能擁有無限可能啊!所以你能活著,願意活著,我特別特別開心的。”


    她側頭看著林雪風蒼白的臉頰,對方凝視著她,目不轉睛,又在下一刻垂下眼睫,無奈歎氣:“我會努力調整的。”


    懷榆卻搖了搖頭,歡快道:“不用勉強,也不用努力,順其自然就好了嘛。人的性格在每個階段本來就是不一樣的,我跟以前的我也截然不同啊!”


    “更何況你這樣的性格也不壞。”


    就是有時候太專注於她,感覺侵略性有點強,讓她有點不自在。


    但這不自在並不是反感,而且林雪風都那麽可憐了,現在走走路都沒力氣……


    所以懷榆也沒當迴事。


    活著就很好啦!


    ……


    收拾東西的間隙,林雪風也要來幫忙,但硬是被懷榆按在一旁的石頭上:


    “你還是先養養身體吧,這也不是什麽重活,我把臘肉香腸重新蓋一下,鍋碗瓢盆收拾迴去……周潛哥一個人就能幹。”


    周潛拎著香腸的手一頓:“我一個人?”


    懷榆瞬間也累得坐倒在地上,不自覺身子一歪,就靠在林雪風的腿邊:“唉,好累!感覺身體太辛苦都透支了……”


    周潛:……


    行,就你們倆一個身體虛,一個透支了是吧?


    他幹就他幹!


    長工氣勢洶洶去幹這些瑣碎工作了,但懷榆是真不想起來。


    她走了太久,盡管迴來已經睡飽了,可抬腿仍感覺疲憊。如今地麵上是厚厚厚厚的枯葉,坐上去軟軟的,身邊還有靠柱,確實挺舒服的。


    倒是身邊的林雪風坐在那裏仿佛青鬆紮根,明明腿被她倚靠著,卻一動不動,使得懷榆不禁摸上膝蓋扒拉了一下。


    沒動。


    她仰頭看著林雪風,總結道:“你這個……”


    沒想出來合適的描述,總結失敗:“好穩啊。”


    林雪風伸手,輕輕的摸她毛茸茸的頭發:“嗯。”


    頓了頓他又補充:“累了就趴腿上休息一會兒吧。”


    懷榆倒也沒累到那份上,但此刻被摸頭的感覺也挺舒服的,就下意識將胳膊墊在他腿上,隨後好奇道:“林雪風,你迴去以後,還會做戍衛官嗎?”


    林雪風的手一頓,反問道:“你呢?你想我做戍衛官嗎?”


    懷榆有點茫然:“我不知道,這個也要問我嗎?難道不是看你想不想做?”


    “不過,就算你不做戍衛官了,以你的功勞,日子也會過得很好吧。”


    她沒有得到迴答。


    正準備抬頭看去,就聽林雪風溫聲說道:“沒有永遠的英雄。”


    “國家危難時,我可以做人們振奮向前的支柱。我的一言一行都是表率,我將奮勇向前,永遠衝在第一線。”


    “這就是信仰的力量。”


    懷榆仰起頭來,發現林雪風正低頭同樣凝視著她,目光專注又溫柔,聲音卻帶著隱隱的憂傷。


    “但在和平時代,人們開始爭權奪利,人心開始複雜,我的存在和言行舉止都會被放大被解讀。早在去年10月帝都穩固下來之後,政治鬥爭與傾軋便漸漸開始。”


    “戍衛軍有異能,武力值高,還能被我指揮——這是能被私人掌控的劍鋒,在穩定的國家秩序麵前這是不利的,所以我退下了。”


    “但新任戍衛官是各種力量權衡拉鋸之後捧上去的,他也將有自己的人脈和關係。”


    “而在這種已經越發穩固的時候,我的迴歸——尤其是異能恢複的迴歸,帶來的是什麽,我也說不清楚。”


    他眉宇間的神色漸漸帶出了一絲痛苦,蒼白的臉頰映襯下,整個人顯得格外脆弱。


    “小榆,我其實也隻是個普通人,做不到那麽麵麵俱到,白玉無瑕。”


    “我很怕這樣的我如果迴去,等待我的隻有兩種可能——”


    “要麽信仰崩塌,要麽永遠活在大家心中。”


    “不會的!”懷榆已經迅速翻身坐起,然後擠在他旁邊坐下——


    “往那邊去去!”


    她坐下後緊緊貼著林雪風,然後用力握住他的手掌:“你那麽好,千萬不要這麽悲觀。”


    “我當然知道有好人也有壞人,但是你被大家喜歡,不僅僅因為你是英雄,而是因為你就是有這樣的魅力。”


    “同樣是戍衛官,同樣在大家眼裏是英雄,那個吳越——你還記得吧,就是接替你的。我們跟他相處,戍衛軍的人都討厭他,他受傷了,大家都不想救的。”


    “但是你不一樣,我說要去找你,大家都很敬佩。唐老板給我們找車子找關係,棗子叔給安排了好多東西,白羽姐——就是新任命的指揮官,她也給了好多東西!”


    “還有沉星姐,聽說是去救你,她義無反顧義不容辭就來了,跟著周潛哥在荒原裏拚殺好幾迴……”


    甭管動力是不是,就說大夥兒是不是這麽做的吧!


    總之,懷榆說得格外自信:“林雪風,你就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林雪風,就算你不是英雄了,大家也一樣喜歡你。”


    就是這個政治方麵……


    她糾結起來:“這個我還不太懂……可能很好,也可能真的對你不好,你要是還不確定的話,那咱們就路上再想一想。”


    林雪風看著她,乖巧點頭:“嗯,都聽你的。”


    懷榆有點慌了:“別都聽我的呀,我也不一定對。”


    “我知道。”林雪風還是那樣溫和地看著她:“但沒關係——我會好好想的。”


    懷榆鬆了口氣。


    轉過頭去,周潛已經將所有的香腸和肉全部掛好了,此刻上層也已經收拾出來了。她也不能真看著對方一趟一趟的搬運著鍋碗瓢盆,此刻就站了起來,同時自然而然的將手遞了過去。


    林雪風毫不猶豫的一把握住,感覺也沒怎麽借力就站了起來。


    “好啦!這裏冷,你也別坐太久了,轉轉就迴車上去坐著吧,我幫周潛哥搬東西去。”


    她就要鬆手離開。


    “等等!”


    林雪風手掌用力,下意識用力握住,而後又猛地放鬆:“衣服上有灰。”


    懷榆下意識扭頭一看,大約是剛剛坐在地上粘上的那些碎葉子和泥土吧。


    而後掌心一癢,一團水球就在那裏凝聚。然後順著衣服一路攀爬至後背,褲子,還有鞋跟。


    這水流迅速的席卷過去,又仿佛將所有髒汙都帶走,同時不殘留一絲一毫的水汽。


    此刻但凡有一個懂異能的人,都能為這份絕無僅有的精微控製而震撼。


    但這看在懷榆眼中,還不如當初在樹屋中用水刀在磚頭上畫出一個圓更讓她震驚,因此她隻歡喜道:“太方便啦!”


    正說著呢,就見周潛正拿著鍋警惕地看著他倆:“你們倆拉著手幹什麽呢?”


    他盯著林雪風,第一次將不怎麽禮貌的眼神對準了內心暗暗崇拜的林將軍。


    懷榆卻歡快的笑了起來:“周潛哥!林雪風的異能用來洗衣服好方便呀!你快收拾,收拾完了讓他也這樣拉著你的手,幫你給衣服上的髒東西都洗洗。”


    周潛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又去端碗:“小榆,你別老偷懶讓林將軍用異能,他的身體還需要恢複呢。”


    不過話說完想起對方對身體肌肉的控製,剩下的又沒說出來。


    倒是懷榆記了下來,此刻又趕緊鬆開手:“好了好了,這點髒的我拍拍就行,沒那麽多講究……對了,你要是無聊的話,我讓大崽二崽來陪你吧!”


    “大崽二崽?”林雪風詫異:“那個叫小田的呢?它很會爬輪子。”


    可不麽,懷榆心說:頭一迴見麵,林雪風就在手心裏用水做了個滾輪,讓小田在裏頭轉了個七葷八素。


    可見他這人看起來也挺壞的。


    但眼下,大崽二崽的地位已經超過跟她共分天下的小田了,因此懷榆就不遺餘力地誇讚道:“大崽二崽是我養的鵝,雖然模樣有一點點變異,但性格特別溫柔,特別好。”


    她向前指去,而等林雪風看過去,就見那兩隻被稱為“大崽二崽”的全身長滿鋼刺的古怪物種,正伸頭用著扁扁的鵝嘴,對著地上一堆樹幹輕輕一戳!


    “嘩啦”一聲,地上一長截木頭便直接被切成了兩半,短的那一頭還咕嚕嚕滾了好幾個圈兒才停下。


    這兩隻鵝仔的速度在林雪風看來並不快,下嘴的速度也同樣不快,可偏偏就是這樣平庸的種種,卻讓它們擁有了這種獨特的能力。


    那樹枝的切麵光滑平整,除了隱約能看到一隻扁扁鵝嘴的輪廓外,再沒有一絲一毫致命傷害了。


    就像懷榆說得那樣,溫柔。


    “真有意思。”


    林雪風微笑評價。


    “是吧!”懷榆當他很喜歡,趕緊又介紹著剩下的家庭成員:“這 4隻是我們家的寶貴家庭財產,一隻公雞,3隻母雞。你中午吃的蛋花青菜粥,就是他們提供的蛋。”


    “好的,我記下了。”林雪風同樣認真看過去:“我會看著它們的。”


    “不用!”懷榆一揮手:“他們自己知道迴來——大胖!大胖!”


    等到大胖頂著滿頭枝杈委委屈屈迴來時,懷榆也驚呆了:“大胖,你剪頭發啦?”


    大胖“哇”地一聲哭出來:“我、我的葉葉葉子怎麽一下子都掉掉掉光了嗚嗚嗚……”


    他本來每天都要數一數的,結果剛才曬太陽捋葉子的時候一不小心用了勁兒,反應過來就成徹底的禿頭了。


    “嗚嗚嗚……”


    人參也是有自尊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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