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崔老爺說:「這霍小玉不但自稱是我侄兒的未婚妻,連她母親鄭氏也是,我女兒之前曾經從鄭氏那裏得到不少琴譜,前些日子聽聞鄭氏生病,所以帶著一些補品上門探視,卻是沒想到剛好看到榮和書院的貝太醫出診,那鄭氏還說,等女兒跟李益成婚那天,請貝太醫一定要來喝喜酒。」


    「哦,原來鄭氏也如此說過。」


    「是,大人可要提鄭氏來問一問?」


    霍小玉心中一凜,姓崔的這家夥不隻想打她,還想把她母親拖下水?


    即使她年輕力壯,二十板子也得躺上兩三個月,母親那孱弱的身子,二十板子會要了她的命,何況給了銀子,板子就會加倍的重。


    崔雅兒的羞辱,她的心軟,最後付出代價的居然是自己的母親?


    難不成她們母女無論如何就是二十幾年的情分,前世她先走,今生仍無法見到母親平安終老?


    不,她不要。


    她不信小心翼翼地走到這一步,她還是不能平安到老。


    「迴稟堂官大人,李科士求娶民女,民女也應允了,大黎律法,口頭婚約也是婚約,不知道民女自稱李科士的未婚妻,是犯了何罪?」


    堂官沒想到她居然承認,楞了一下道:「你們二人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於禮不合。」


    「正是如此,所以民女隻說自己是未婚妻,而非李科士的妻子,大人若是不信,請來李科士一問便知。」


    崔老爺既怒且急,「大人您瞧瞧,此女臉皮多厚,當著堂上大人的麵,她居然還是麵不改色,我侄兒有著大好前途,怎會跟個小鳳居的姐兒求親,京城人都知道新科士今日要到幾個大人府上拜訪,隻怕是知道我侄兒不會出現,這才大膽說謊,大人,此女刁蠻,還是賞她幾個嘴巴子,讓她老實老實。」


    堂官心想這女人這樣會說話,還不知道要攪到什麽時候,先打幾個嘴巴子也好,總不能白白收人家五百兩。


    一個點頭,幾個衙門婆子於是走上前,一左一右的拉著霍小玉,其中一個最粗壯的婆子啪啪啪啪左右開弓地朝霍小玉臉打了幾十下,直到堂官做了一個停止的動作,這才停下來。


    在後頭的桂子跟浣紗想衝上前,卻是被攔住了。


    霍小玉被打得眼冒金星,婆子一鬆手,便整個癱在地上。


    她覺得臉上又熱又辣,鼻子還有點濕,一摸,滿手都是血,而且還在繼續流,滴滴答答。


    她也不擦,稍微鎮定過後,抬起頭來,那堂官看她被打成這樣還是沒求饒,一時之間倒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廳上後頭已經聚集了二十幾個來看熱鬧的,人人都聽見霍小玉說要找李益來對質,自己若是不準,倒是顯得奇怪。


    猶豫間,突然一陣騷動,卻是一個青年急步走了進來,氣勢凜然,竟沒衙役攔他。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崔大太太驚唿,「十郎。」


    霍小玉轉過臉,看見李益的神色——從剛開始的焦急萬分,到對上眼的心疼難忍。


    明明是大雪天,他額上卻都是汗,不知他是從哪裏趕來的?


    一樣的名字,一樣的容貌,但舉止個性完全不同,這個李益,很真誠,他上次說——「你過往陪酒陪笑,跟別人有書信往來,我都知道,那是因為你母親生病,為生活所逼,我不介意」,他是真的不介意。


    以前也有人跟她說過「我不介意」,但那是看在她青春美貌上,她這樣的才貌帶出去詩會,很有麵子,可等自己容顏不再,色衰愛弛,男人就會介意了,會說她不是老實女人,好吃懶做,所以寧願陪酒陪笑,日進十金,也不願遵守婦道做些女紅過日子。


    隻有他跟她說過,「那是因為你母親生病,為生活所逼」,聽到他這麽說時,她其實很想哭,她被誤解習慣了,沒想過會有人明白她的不得已,她覺得自己的委屈有人看到了。


    霍小玉原以為今日挨板子挨定了,而且還得目睹母親被打死在自己眼前,她很害怕,若母親因她而死,她也活不下去了。


    離開霍家後,一次一次的難關,沒有一次讓她這樣害怕,失去母親這種痛苦的後果,她撐不住。


    兩世人,多次難,爹爹走後,再沒人在她遇難時趕來保住她。


    李益——


    這一世,她從沒對他好過,一次也沒有。


    可是,他一直對自己很好……她不用求他,隻要她開口,他就會盡力……


    她外表溫柔,內心反骨,他都知道。


    「新科士李益見過堂官大人。」


    「李科士客氣。」


    「此女是我的未婚妻,卻不知道她犯了大黎朝哪條律法,要被打到雙頰破皮,鼻血不止?」


    堂官驚了,「霍小玉真是李科士的未婚妻?」


    「是,我們口頭約定在前,禮部掌司歐陽大人已經答應替我作媒。」


    堂官沉吟了一下,「李科士可否上前一談?」


    等對方上前,為了表示誠意,他也起身下座——書雋科四年一試,一次錄取二人,雖然難得,也不算那樣希罕,之所以對李益另眼相看是因為皇上崇信佛法,十分禮遇昭然寺,而京城人都知道昭然寺住持親自接他上寺中暫時出家的事情,有這層淵源,就算是白身世家出身,官途也肯定光明。


    堂官低聲道:「崔大太太與崔小姐前日來我府上找我母親,說科士被一個花姐兒纏上,科士人好,不忍告官給她教訓,卻讓這花姐兒得寸進尺,到處宣稱自己是李科士未過門的妻子,我一來想著崔家兩代為官,二來也想給李科士賣個好,這才開了今日大堂。」


    李益心裏想著,原來如此。


    姑母與表妹上古寺巷的事情,他自然知道,不過見霍小玉沒動靜,他也不好上門,又見表妹這陣子老實抄佛經,覺得最後應該就是抄經了事。


    直到今天要出門時聽兒馬夫碎念著,方才載了老爺跟太太去衙門,一出門輪子就不小心陷在泥坑中,幸好老爺沒多責怪,換了輛馬車就匆匆走了。李益心頭有了不好的預感,直接派人去古寺巷,婆子說霍小玉被衙門婆子帶走了,理由是冒用官諱。


    他匆忙趕到,她雖還沒被拖到門口挨板子,但臉上已經挨了一頓。


    「若不是崔姑娘斬釘截鐵說自己才是李科士的走婚妻,崔大太太又拿出李老太太的信件為證,我怎可能為了這種事情開正堂。」


    「都是外傷,養些日子就行了。」貝太醫道,「我迴去調些玉膚膏,早晚擦一次,別碰水,不會留疤的。」


    李益點點頭,「桂子,你送貝太醫出去。」


    等貝太醫出了小廳,李益轉頭又對霍小玉笑道:「可放心了?」


    霍小玉「嗯」的一聲,她喜歡自己的容貌,喜歡對著鏡子打扮,不想留疤。


    「等……等我臉好了,便……便……」


    李益笑問:「讓我來娶你過門?」


    她輕輕點點頭。


    「我現在前途大好,但官運難說,事事難料,也許將來會去不毛之地,甚至是更奇怪的地方,我若是其他身分,你可還跟著我?」


    「……跟的。」


    「那好。」李益笑逐顏開,「你這傷看似嚴重,但貝太醫既然說養幾日,那應該就不用耗費多少時間,等臉傷好了,你母親的身體應該也更健朗些,我們便借歐陽大人府上辦個婚宴,然後迴雲州過年。」


    「可你家裏——」


    「放心,我家還算簡單,叔父都已經分家,家裏就隻有我爹這一個嫡房,嫡母姓盧,我母親姓左,另外還有兩房姨娘,家裏姊姊都已經出嫁,弟弟剛娶媳婦,另外還有個已經訂親的妹妹,明年過門。」


    所以李家就是李老太太,李老爺,盧氏,三房姨娘,弟弟弟媳,以及快成親的妹妹。


    以大門戶來說,這樣的人口算是很簡單了,但以她在霍家生活的經驗來說,再簡單的人口也能翻出花樣。


    就拿崔家人房來說好了,一次到古寺巷鬧事不夠,又把她告上官衙,為的是什麽,為的是她們自以為的女婿李益,但事實卻是:李益在今日中午以前還沒有跟任何人訂親。


    什麽事情都還沒發生,也能生事。


    真是傻。


    若不是她今日挨打,他不會趕來,她也不會在看到他那樣著急的瞬間想通了很多事情,自然也就沒有現在了。


    崔家不搞今日這一出,她倒還沒機會明白自己的心意,她會把那荷包退迴,然後他在祖母的要求下娶崔雅兒,崔家會得到這個好女婿。


    但經過這一打,倒是打通她腦子裏的任督二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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