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鄭氏生日就是這樣熱鬧過了。


    但就在鄭氏生日過後沒多久,霍家驟變—— 霍大人跟著皇上春獵時,跟大隊走散,發現時已經被野獸咬死了。


    一品文官,糧部掌司,喪禮自然備極哀榮。


    霍大人入祠後,霍太太把家權交給嫡長子霍文濤與嫡長媳齊氏,她成了不管事情的霍老太太。


    霍文濤成為霍家大家長的第一天,做的第一件事情,即是將鄭氏母女逐出家門,理由也簡單,鄭氏青樓出身,入府後行為不檢,霍小玉不是霍家血脈。


    他見父親老來得女心中高興,所以不忍拆穿,現在父親過世,他自然不能留個來曆不明的人在府中,念及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了十幾年,給她們一個時辰收拾,能用手拿的都能帶,一個時辰後,不自己走,他就派人往外扔,院子裏的婆子跟丫頭,若想跟著去的,他會放賣身契。


    那天,很多人都在霍家的側門外看到那一幕。


    大雨天的,地上一片泥濘,幾個粗壯婆子把母女二人往外推,淋得一身濕透的鄭氏哭天搶地,「小玉明明是霍家的孩子,眼睛跟霍大人那麽像,連太太都說過,兄弟姊妹雖然好幾個娘,但眼睛卻是一樣的,怎麽這樣汙蔑她,你們怎麽可以這樣汙蔑她。」哭聲遠遠傳開,令人不忍。


    倒是十五歲的霍小玉十分冷靜,左手撐著雨傘,右手扶起了母親,這時,側門裏兩個小丫頭背著小包袱跟了上來,「婢子跟著小姐去。」


    她不知道說了什麽,那兩丫頭連忙點頭,「婢子不怕吃苦,婢子想跟著小姐。」


    主仆四人後來在勝業坊附近的小屋子落腳,情況本已經不好,沒想到鄭氏因為受了打擊,加上淋了雨,一病不起。


    從霍家帶出來的金銀,流水般的往藥鋪送,請大夫要錢,抓藥要錢,幾人生活也要錢,兩丫頭一個叫桂子,一個叫浣紗,年紀都小,白日去附近的客棧幫忙洗碗,多少掙幾枚銅錢,掌櫃知道這兩丫頭寧可跟著被掃出門的主子,也不願留在大宅安穩,倒是多了幾分欣賞,若是客人有剩餘飯菜,便讓兩人帶迴家。


    霍家千金,霍大人最寵愛的小女兒,以前一頓飯要八菜兩湯,現在開始吃剩飯度日。


    饒是已經艱難到這一步,還是抵擋不住那天—— 家裏真的什麽都沒了,隻剩下二十兩金子。


    二十兩金子,五口之家可以過上三年,但若換算成藥錢,大概隻有兩個月。


    可兩個月後,又該怎麽辦?


    沒多久,就傳出霍小玉在古寺巷租了間一進的房子,當成自己的小鳳居。陪酒陪笑,不陪夜,進門價是十兩金子。


    十兩金子,又不陪夜,真是瘋了。


    但更瘋的是還一堆人搶著上門—— 都說霍大人的小女兒既有母親的芙蓉花貌,又有霍大人的聰慧機敏,能讀書論文,談笑間令人如沐春風,絕非那些隻會刺繡的千金貴女可比。


    十六七歲的少女,正是容顏最好的時候,誰不想一睹芳顏,再者,十兩金子就能讓昔日的官家千金給自己倒酒,彈琴,說來也挺值得一去的。


    替霍小玉張羅的「母親」,是鄭氏昔日在青樓的丫頭,叫做福氣,後來跟了個姓楊的豬肉販子,日子十分美滿,沒想到丈夫卻在大路上被官家的馬車撞死,正妻連同兒子把她母女倆趕出門,愁雲慘霧了一年多,存銀漸空,正不知道該怎麽養女兒,霍小玉卻找上門來。


    福氣雖然沒做過小鳳居,但在青樓服侍姑娘久了,張羅起來也十分得心應手。


    既然姑娘隻陪酒,在庭院挑選上就特別講究一些,院子得大,得有涼亭,有花台,請匠人把庭院花草重新梳理過,幹涸的池塘也重新活起水來,讓院子看起來花盛葉茂。


    福氣忙,霍小玉也沒閑著,重新訂製了一批衣服鞋襪,請琴師量手作琴,胭脂水粉也請以前熟悉的老師傅重新做。


    進了醇酒,精茶,上好的薰香,城裏有名的糕點也都買了幾樣備著,另外再請了廚娘,粗婆子,這便準備得差不多。


    美貌,善琴,能論,加上官家之女的身分,名氣一下子打開了。


    京城的小鳳居雖多,可沒哪間姑娘能跟她比。


    隨之而來的,就是霍家的氣急敗壞—— 見過霍小玉的人不少,她跟幾個嫡庶姊姊,眉眼之間十分相似,眾人都了解「鄭氏行為不端」隻是藉口,她貨真價實是霍大人的女兒,隻是,誰又去管人家家裏事,被新任家主掃地出門,隻能說鄭氏當年欺人太甚,沒給自己留下餘地。


    隻是誰也沒想到,她的女兒會在幾年後做起小鳳居的生意,這下換霍家傻眼了,裝死裝不過,但上門要這庶妹收起生意也奇怪,畢竟都以那樣難聽的理由將她們掃出門,總不能又說「我們霍家女兒不能這樣拋頭露麵」吧。


    朝廷的姻親關係千絲萬縷,有些跟霍家有過節的,會故意上門讓她倒酒,布菜,再找機會跟霍家幾個男丁說,「那個霍小玉,還挺不錯」。


    霍小玉也是故意的性子,知道客人跟霍家過不去,就會說些霍家的私事—— 哪個大宅沒醜事,醜事可以瞞得過外人,卻瞞不過牆內的人。


    三房梅姨娘來投靠的弟弟,原來不是弟弟,是定過親的鄰家哥哥。


    霍四太太的親弟因為考試之故,從旬州到京城,暫住在霍家客院,兩個多月後,卻被嬤嬤發現他與四房新姨娘互傳書信,四老爺當天就把新姨娘送給拉車的喬老頭,連帶四太太被打了個屁股開花—— 四房舅老爺當年說因為家中有急事,所以趕迴旬州,那都是假的,他不迴旬州,難道等四老爺拿棍子打他嗎?


    大太太齊氏當媳婦時,老怨恨婆婆偏心二房,居然在初一十五的祠堂奉茶裏加了香灰,被罰跪寫一千遍的女誡,自己懶,讓奶娘的女兒代寫,霍家老爺直接把她關祠堂,大太太在祠堂住了八個月,把萬遍女誡抄完,這才終於出來。


    大房嫡女知道母親被罰是四房告的狀,懷恨在心,有次上凜國公府赴宴,故意把雞湯倒在四房嫡女裙子上,讓她當場大叫出醜,還在腿上留了疤,黃了四房跟凜國公府的親事。


    還有,她那個已經嫁入平大人家的嫡姊迴府時,知道父親送了自己一支寶釵,居然在庭園家宴時,把她擠落魚塘,當時可是深秋,庭院到母親的院子又有一大段路,她病了好幾日,霍家大房嫡小姐可真狠,一支釵子而已,就想要了十二歲妹子的命。


    霍小玉就這樣有意無意的,把霍家醜事往外傳,終於,霍文濤受不了了,再這樣傳下去,全家都不用做人了,遂讓妻子齊氏去跟她談條件,看她怎樣才肯閉嘴。她說,要自己的嫁妝。


    她雖未訂親,但父親早把她的嫁妝準備好了,有金銀,有寶飾,有兩塊田產,還有一支價值連城的紫玉釵—— 就是那支害她落水的釵子。


    玉無價,紫玉鮮少,價值更高。


    紫玉石是當年霍大人提出國策有功,皇上賞下來的,約莫六寸長,一寸寬,一寸高,呈現出透明晶瑩的紫色,由於太過希罕,是故美歸美,府中卻也沒人敢打它主意。


    她十二歲那年,父親請了京城有名的老工匠入府,讓他把那塊紫色瑩石打成首飾,老工匠畫了幾個圖案,她選了蝴蝶展翅。


    釵子完成那日,父親親口說,這是她的嫁妝。


    那日被趕出府時,霍文濤隻準她們拿走院子裏的東西,但她的嫁妝卻是鎖在庫房裏,金銀是安身立命之本,而這支釵子,有著父親對她太多的偏愛,她無論如何都想拿迴來。


    金銀她要,迴憶她更要。


    齊氏聽到她如此說,連忙迴去稟告丈夫,霍文濤一聽便覺得麻煩,這事說好辦,但也不好辦。


    嫁妝中的金銀田產早被他分給自己的兩個兒子,珠寶首飾也多送給兩個女兒,至於珍稀寶物,則由齊氏拿走,紫玉釵便在裏頭。


    想想,讓齊氏把自己那份拿出來,再從公庫出個一萬兩—— 霍家幾個女兒,出嫁都是一萬兩嫁妝,這樣應該沒問題。


    卻沒想到,霍小玉知道自己嫁妝有多少,金銀雖然差不多,珠寶首飾卻少了七成,最重要的是,她有兩塊田產。


    齊氏隻好又迴府中轉達,霍文濤一聽就怒了,一個小妾生的女兒也想有田產,父親是老了,糊塗,才說要給她,他才不會給,怒急攻心,完全忘了現在是他求自己的庶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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