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力慵懶的坐在牛皮椅中,外頭的秋老虎還在發揮功力,天地都悶熱得一塌胡塗,辦公室裏雖然有充足的冷氣,卻也不能冷靜他浮動的心。


    奇也怪哉,隻是一個吻而已,他卻像個情竇初開的小男孩,整天想著杜瑄路,她的倩影盤旋不去,好像在他心裏生了根。


    如果他想見她,很簡單,到m醫院去就行了。


    隻是他不幹那樣的蠢事,因為風聲肯定會很快傳遍整間醫院,到時他老爸自然也會風聞,他就等著在家裏被三堂會審。


    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麽?


    無聊!


    他對自己罵了一聲。


    她是醫生,在醫院裏當然在看診,不然難道在跳芭蕾嗎?


    醫院裏應該也有別的醫生喜歡她吧?近水樓台先得月,不知道有沒有人對她展開攻勢?


    要說到近水樓台,有利的人應該是他才對,醫院是他家的,有什麽理由讓別人把月兒摘了去?


    趙書瑩送了幾份文件進來,看到一個小時前她為老板準備的咖啡,他連半口都沒有喝。


    “老板,有什麽煩心的事嗎?”她認為注意力不集中,根本就不可能有效率。


    而他們那位平時最講求效率的老板,今天卻帶頭作亂,她實在很想知道原因出在哪裏。


    “沒有。”


    “可是……”她的視線停在辦公桌的一疊公文之上。“我早上送進來的公文,您連一份都沒看。”


    “待會一並處理。”章力做做樣子地翻開第一份公文,打算等趙書瑩這位敏感又敏銳的秘書出去再繼續來想杜瑄路帶給他的新困擾。


    “力董,你漂亮的秘書不在嗎?”伍獅連門都沒敲就當自己家一樣走進來,看到趙書瑩,他露出了笑容。“原來美女在這裏啊!麻煩給我一杯咖啡好嗎?”


    “好的。”微笑擱下文件,趙書瑩識趣地帶上門出去了。


    章力懶洋洋的看著一臉來挖秘辛的伍獅。


    “怎麽來了?”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家夥來肯定沒什麽好事。


    伍獅津津有味的盯著章力看。


    “聽阿量說,你工作時間在發呆,而且已經將近六個小時了,我實在很好奇,所以過來看看。”


    章力扯高嘴角,斜睨了他一眼。“你還真他媽的無聊耶。”


    伍獅笑嘻嘻地迴嘴道:“你不知道幹我們這一行的,白天時間特別多嗎?”


    章力皮笑肉不笑的說:“那我們貨運行欠苦力一名,你過去打發時間好了,月薪三萬,表現得好,另有獎金。”


    伍獅正經的接受了建議。“如果我哪天真的無聊到有需要,一定來麻煩力董,現在暫時不需要。”


    “那閣下請迴吧,我要辦正事了。”章力懶得搭理無聊人,逕自把注意力轉迴公文上。


    伍獅不死心地問:“真的一點都不肯透露?”


    憑他們二十幾載的交情,他焉會看不出章力心裏有事?


    章力這個人做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坦蕩蕩,有什麽事能讓他困擾到發呆呢?


    章力抬眼,咧開嘴微笑,“無──可──奉──告。”


    把事情告訴伍獅還得了,那跟架設一個廣播電台沒兩樣。


    “拜托,都多大的人了,還搞什麽神秘?究竟是什麽不可告人之事,你要是不說出來,我就不走,你越不說,我越想知道,我數一二三,再不說,我要打電話通知我老哥和禦臣、琥珀、相睿他們,大家聯手逼供可比我一個人對你循循善誘恐怖多了,可是你要是說出來就不同了,我請你吃大餐,隨便你想吃什麽都可以……”


    章力看著伍獅,發現遺傳真是件恐怖的事。


    這個人,怎麽跟他老爸伍惡那麽像啊?


    就在伍獅威脅兼利誘地碎碎念時,章力的手機響起。


    “阿力,我是阿姨。”紀芷丞溫柔的聲音傳來。“晚上到家裏來吃飯,有你喜歡吃的辣螃蟹。”


    “好,我一下班就過去。”章力二話不說就答應。


    他從小就喜歡禦臣和婉臣的母親,溫柔婉約,說話輕聲細語,看丈夫的模樣好像在看天,跟他自己那永遠都閑不下來的老媽大不相同。


    在他的想法,賢妻良母就應該像那樣子才對,也因此,他對婉臣一直有著不一樣的淡淡情愫。


    掛掉電話之後,伍獅馬上靠攏過來問:“有什麽好康的?”


    “紀阿姨叫我晚上過去吃飯。”他用膝蓋想也知道,伍獅的反應一定是──他、也、要、去。


    果然,他眼睛一亮。“我也要去!”


    章力毫不意外的露出笑意,玩味十足的看著他。


    該說他太了解伍獅,還是兩個人真的相識太久了?這家夥,難道就真的不能給他點新鮮的台詞嗎?


    早上未進診間看診前,杜瑄路先到小兒科病房巡視。


    她不厭其煩的替小朋友們檢查,換來家長們信任的眼神,雖然這些小朋友在她心裏是小惡魔,但在他們爸媽懷裏時,一個個可都是寶貝蛋。


    “杜醫生,隻剩一間病房了,我可不可以先離開,我男朋友的爸爸在做健康檢查,我想過去關心一下。”


    跟巡病房的方護士靦腆地提出要求。


    “好啊。”杜瑄路同意了。


    反正那間病房隻有一個小朋友,她自己搞得定,助人為快樂之本,聽說方護士快結婚了,想必急於討好男方家長。


    方護士喜孜孜地離開了,杜瑄路一個人拿著病曆,叩門後進入單人病房。


    她看到病床上有個兩歲小男童正在睡覺,病房裏安安靜靜的,理應在病房照顧他的家長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她看了看病曆,男童感染沙門杆茵,已經第三天了,持續發燒和腹瀉。


    彎下腰,她用聽診器幫他聽聽心跳和腹部的蠕動。


    她輕柔的動作還是驚醒了淺眠的小男童,看到不是媽媽的生麵孔,他忽然放聲大哭了起來。


    “哇……”哭聲震天價響,雄壯威武。


    “乖,別哭、你別哭啊!”她手足無措的哄著男童,可是他越哭越大聲,根本不甩她。


    她隻好抱起小男童,看到床頭名牌上他的名字,再重新開始嚐試著誘哄他。


    “國國不哭哦!阿姨秀秀你!阿姨買糖糖給你吃好不好?”小家夥叫張威國,有著一雙靈活的大眼睛,長大後肯定是個迷人的白馬王子。


    “哇!哇!”國國依然繼續哭,不鳥她的好言相勸。


    無奈之餘,她隻好把聽診器和手機都給他玩,還犧牲色相扮鬼臉討他開心,最後一個擠眉弄眼的滑稽表情讓他止住了哭聲。


    然後,小家夥破涕為笑,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像個有翅膀的小天使。


    杜瑄路幾乎看傻了眼,她不知道小孩子的笑容可以這麽動人,她被迷住了,久久移不開視線。


    孩子的母親迴來了,看到醫生抱著自己的孩子哄,很不好意思的接過手。


    “真是抱歉啊醫生,我看他睡著了才出去買他要吃的特殊奶粉,你抱很久了嗎?一定很重吧,他有九公斤哦!”做母親的誇耀地說。


    母親說話的時候,國國又衝著剛剛抱她的醫生阿姨一笑。


    杜瑄路忽然有個奇怪的衝動,她,竟然會想再抱抱國國。


    小孩子一向被她視為惡魔的,她這是怎麽了?


    中午看完診,迴到辦公室之後,杜瑄路還是久久忘不掉國國的可愛笑容。


    怎麽會這樣?真是跌破她自己心裏的那副眼鏡。


    她從來不喜歡小孩,現在卻有點覺得小孩也沒那麽討厭,起碼早上當國國涕淚縱橫在她懷裏掙紮時,她一點也不覺得他髒,隻想趕快把他哄到不哭。


    她變了嗎?


    m醫院有什麽魔力,居然改變了她?


    她從地上的大紙箱裏拿出一顆柚子來,慢慢地剝著吃。


    在今天結束之前,章力會打電話給她嗎?


    昨夜的吻發生得極其突然,她連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久違的熱吻讓她昏天暗地,專心享受著他男性的剛強,忘了其他的一切。


    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沉思,看到來電顯示,她擱下柚子,好心情全消失了。


    任由鈐聲一響再響,她才按下通話鍵。“媽。”


    “小路,下禮拜迴來過中秋。”命令從彼方傳來。


    母親大人的聲音讓她心煩了起來。“我那天有事,要和同事出去玩。”


    杜母不悅的皺眉。“中秋節是一家團圓的日子,跟什麽同事出去,是不是要追你的男同事?”


    “媽,沒有人要追我。”她忍耐的說,搞不懂母親難道希望她這唯一的女兒變成沒人要的老姑婆才高興嗎?


    “那你就迴來。”女兒是她婚變後僅剩的唯一,她要好好保護。


    “我說了,我那天有事……”


    忽然有人叩門,她看到章狂一派悠哉的走進來。“媽,副院長有事找我,改天再談!”她順勢掛掉電話,感覺輕鬆多了。


    章狂神采飛揚的看著她。“杜醫生,可以跟我來個午餐約會嗎?”


    他習慣和每位新來的人員抽空聊一聊,聽聽他們的甘苦談,以免他們有冤沒地方伸,醫護人員都跑光了他都不知道。


    “好。”


    她站起來收拾東西,地上那一箱柚子很顯眼,她知道副院長在看,因為她桌上也有零星的柚子皮。


    他知道柚子來自何處嗎?還是,他該不會已經知道昨夜她和他兒子接吻了吧?不然他為什麽會突然來找她吃飯?


    所以,這應該是鴻門宴嘍……


    後來發現,是她自己想太多了。


    杜瑄路切著鮮嫩的牛排,外頭的秋陽耀眼得沒話說,漂亮的楓樹還沒轉紅,她忍不住眯起眼,欣賞被微風舞動的楓葉。


    “還習慣嗎?”章狂看著對麵的清秀佳人,寬寬的唇嘴揚起了笑意。“林主任說你的表現很好,很高興m醫院多了一位優秀的醫生。”


    “不敢當,我隻是盡我的本份。”她輕柔微笑,心想著,如果她的愛心能和她的醫術成正比就好了。


    m醫院很好,跟她當初想像的一樣,她沒什麽可挑剔的,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想,她會一直待下去。


    “有任何需要,你都可以直接告訴我。”


    他不喜歡“轉呈”那一套,如果有火燒眉毛的事,轉呈到他那裏都已經過了幾百年,早失效了。


    “好。”她應該沒有什麽事需要到直接告訴副院長的地步,林主任是她的學長,他會照顧她。


    “抱歉,我接一下電話。”章狂拿出震動中的手機,看到來電顯示,愉快地對杜瑄路宣布,“我老婆。”


    他好整以暇的接起電話調侃對方,“真是難得,莫大醫生居然會查我的勤?”


    “查你的大頭鬼。”莫謙雅挑挑眉。“你在幹麽?背景音樂聽起來很惡心,該不會是在什麽很有氣氛的餐廳,吃貴得要死的大餐吧?”


    “賓果!”他扯出一抹懶洋洋的笑意。“我在跟美女吃飯。”


    “哦!這樣啊,那你吃飽一點。”莫謙雅一點也不在乎的說:“晚上我們天地會要聚餐,筱珊、子心她們幾個娘兒們問你來不來?”


    “我當然要去。”


    開玩笑,那個有同性癖好的丁筱珊從高中時代就愛慕他帥氣不羈的老婆,雖然丁筱珊早就跌破大家眼鏡的嫁給了開酒吧、以前一直暗戀他老婆的葉子恆,但他還是小心點好,那對夫妻都不能信任。


    他的謙雅婚前婚後都一樣難馴,如果不是他耍賤招,先弄大了她的肚子,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稟告她的雙親,恐怕她還不願那麽快嫁給他。


    現在的他很幸福,兩個兒子都很成材,老婆雖然在別人的醫院裏工作,但他認為那無傷大雅,隻要她高興就好,反正他也不是那種喜歡二十四小時都和老婆黏在一起的男人。


    “那晚上你自己過來,在葉子恆的酒吧,掛了!”


    莫謙雅俐落的掛掉電話,章狂笑了笑,現在的他和年輕時候有點不一樣,雖然狂勁仍在,但多了幾分捆膩和好整以暇。


    而他老婆呢,跟他恰恰相反,跟他們年輕時候完全一樣,是匹捉不迴來的脫韁野馬。


    當年的天地會總舵主越老越不馴,已是兩個成年男子的媽,這點並沒有改變她急躁的個性。


    謙雅的頭發還是像從前一樣那麽短,目前也還是經常跟一堆崇拜她穿醫生白袍的高中死黨混在一起,盛況不亞於她個人輝煌的學生時代,而且呢,跟他結婚之後,從沒煮過半頓飯給他吃。


    他喜歡這個女人,非常的喜歡,盡管她沒有半點女人味,他還是會一直愛她到永遠。


    在嚴家飽餐一顛後,章力原本要直接迴家休息的,可是他心裏一直有個牽掛,鬼使神差地引導著他將車開到了杜瑄路租賃的公寓樓下。


    抬頭看到她住的樓層,透著明亮的燈光,判斷她還沒入睡,於是他拿起手機,撥了電話給她。


    沒人接電話。


    他不死心,又撥了第二次、第三次。


    還是沒人接。


    為什麽她不接他的電話?


    看著無人接聽的手機,他皺眉深思了一下。


    她是故意不接的嗎?因為他昨夜吻了她,今天一整天卻都沒有主動跟她聯絡,所以她在生悶氣,是這樣嗎?


    嗯,女人應該都是這樣的。


    而他是個男人,男人就該有男人的風度,在這裏胡思亂想卻又不付諸行動太小家子氣了,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作為。


    他索性下了車,直接進入守衛室。


    “我找五之三號的杜小姐。”


    昨晚他送她迴來時,也是這個老守衛站班的,因此守衛認得他。


    “我打個電話通知杜小姐,你先上去吧,年輕人。”老守衛笑咪咪地說,笑容很耐人尋味。


    章力也笑了。“謝謝。”幸好沒有多受阻攔,不然他也無計可施。


    進入電梯,走到五之三的門口之後,一陣不妙的感覺湧上心頭,他聞到了濃厚的瓦斯味。


    “杜瑄路!”


    他拚命按電鈴又拚命敲門,連點迴應都沒有。


    “杜瑄路!你在裏麵嗎?你迴答我啊!”他急得快瘋了。


    “怎麽這麽濃的瓦斯味啊?”老守衛也上來了。“我剛剛打對講機上來都沒有人接,不放心所以上來看看。”


    章力深唿吸了一下,讓自己先鎮定下來。“可能是瓦斯中毒了,老伯,你有備用鑰匙嗎?”


    “沒有。”老守衛緊張地問:“這可怎麽辦才好?要不要報警啊?還是……對了,這附近有家鎖店,我去叫鎖匠來開鎖比較快,等警察來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人命關天,鬧出人命可不得了!”


    “很好!”章力理智的分配道:“我在這裏再試看看能不能開門,就麻煩老伯你去找鎖匠。”


    “好好!”老守衛趕忙找鎖匠去。


    “杜瑄路!”章力用盡全力踢門、踹門,恨不得自己能變身綠巨人浩克,無奈厚實的鋁門不開就是不開,時間每過一秒,對他都是難耐的煎熬。


    剛才他還以為她不接他的電話是在鬧別扭,真是錯怪她了,她根本就不會是那麽小家子氣的女人。


    幸好他有上來看,否則她豈不是發生了危險都沒人知道,如果後果嚴重一點,有可能往後他再也見不到她了。


    想到這裏,他更加著急,幸好鎖匠很快就到了。


    “哎喲,瓦斯味很重,裏麵要是有人,恐怕兇多吉少哪,而且這種門並不好開,可能要費點工夫……”中年鎖匠不疾不徐的打開工具箱,一點兒也不以他人的急為急。


    章力忍耐的看著鎖匠。“請你快點開門好嗎?”


    鎖匠慢條斯理的說:“我要先研究一下鎖頭的結構,但是如果裏麵還有反鎖,那就很不妙了,可是以我多年純熟的技巧,還是可以打開的……”


    章力抽出皮夾,幹脆俐落的丟了三千元大鈔給鎖匠。“可以開門了吧?”


    他知道這些人,平時隻是賺些蠅頭小利,反正就是要趁火打劫就對了。


    果然,鎖匠見錢眼開,也不必研究了,兩三下就打開了大門。


    章力立刻衝進去,室內的空氣全彌漫著瓦斯味,他急著找人。“杜瑄路!”


    客廳沒有、房間沒有、廚房沒有,他打開浴室門,看到她未著寸縷的昏倒在磁磚地板上,連忙拿起置物架上的浴巾將她包住,抱出浴室。


    “我已經叫了救護車了。”老守衛幫著把室內的窗戶打開通風,連沒良心的鎖匠也看在錢的份上在幫忙。


    “我送她去醫院比較快!”章力抱著杜瑄路,風一般衝出去。


    連等電梯下來的時間都沒有,他抱著昏迷不醒的她走樓梯下樓,用最快的速度上了車,發動引擎,疾馳而去。


    經過這一晚,他相信兄弟會的飆風第一把交椅,要換他坐坐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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