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應不及王隱口才,被堵得無話說。

    他求助的看向司馬清:“長公主,義兄與我父情深,才會如此……”

    司馬清立即截住他的話道:“難得你們對王將軍如此‘孝順’……”她舉目看向一眾百露疑色的官員,隻怕人人都隻聞王敦的死訊,卻還真的未見其‘屍體’。

    本想借著停屍七七四十九日,封棺時再讓他們瞧上一眼,那時,造反的估計都已作鳥獸散,誰還會在乎一個死人是真死還是假死。

    隻怕他們巴不得王敦就此沒了。

    什麽事都往一個死人身上推,死無對證的,明哲保身。

    “公子,你要驗屍,也不急於這一時。扶靈棺木中途不可落地,不可開啟,恐亡靈與親人陰陽相衝。”

    “我非他所生,算不上血親。再說習武之人,見慣生死血肉,不怕這些。”

    說完人已走到棺木前,就要掀開。

    “你有何資格開棺?”司馬清揚聲道:“你非王敦新生,連孝子都稱不上。王應才是他的兒子。”

    王家族人應聲而起,紛紛指責王隱太不懂事。

    “待到迴府,你想怎麽驗,就怎麽驗。”司馬清口氣緩和些,“畢竟,皇上也很舍不得這位功高權重的王叔叔。”

    王應連連點頭。

    王隱狠決的眼神盯著司馬清,心道“我就不信假能成真”。

    司馬清冷笑,當年自己明明是公主,溫婷卻頂了她的名號,以嫡公主的身份出嫁。

    而她半主半奴的生活在,長安城的囚籠裏,遠在江東的親族們又何曾伸過援手。

    不過是各掃門前雪,各顧各的罷了。

    真假,不重要。

    別人信了,那假的也成了真的。

    *

    城門處,能同時並行兩架馬車的地方,被堵得水泄不通,哭聲震天。

    不明真相的百姓,見到官爺們,個個身裹著孝服,都驚駭的以為是不是建康城內的那位年輕皇帝身體不行了。

    盛傳,皇帝即位後,身子骨一直不好,依靠江北胡夷之地的昂貴藥材養著。

    更有人說,皇帝長得不像北族的貴族,黃須白膚的,倒是跟白臉深目的鮮卑人極為相似。

    “不對,捧靈的是王家人。”

    “挑幡的那位,王家管事的陳主簿。”人群之中有人認出陳三。

    “王將軍真的死了!”

    “死了!?”

    百姓們不顧兩邊士兵阻攔,一湧而上。

    陳三,一臉悲切,他的下頷抵在竹杆上,嘴角翕動著,未語淚先流。

    有人出聲道:“王將軍死了,是真的嗎?”

    陳三本還隱忍著,這一問哭出聲來。

    “那我兒子怎麽辦?他上個月剛參軍。”

    “……”

    陳三幹號兩聲,突然他仰天大聲唱喝道:“將軍一路好走哇……”

    嗡一聲,眾人齊悲。

    沉沉暮氣自眾人頂上盤旋不去,半真半假的哭聲,與假假真真的悲歎,交織在前行的隊伍裏。

    初時,阻在城門口的吊唁人群,終於在三聲驚雷般的抬銃響過後,徐徐向前開動。

    領頭的依舊是王導,側邊所立的依次是司馬清、王應、王隱……

    陳三站在最邊上,連絡著隊首隊尾的各路人馬。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忙得真跟一個孝子賢孫一樣。

    沿街百姓臉上並無悲色,卻見司禮官員帶著人馬,見門就入。

    封了鋪子,關了店子,本是熱鬧的早市,因為死了人,全被迫歇了業。

    那些手腳慢些的,還被人責打,說是對王將軍不孝。

    司馬清耳中聽到這些,眉頭微微皺起,姓王的連“死”了,都要讓百姓不得安寧。

    可想而知,他活著時,這裏又有幾天安寧之日。

    一家賣京花、祭品的店鋪,一下子湧進了許多人。

    人人拿了東西,不給錢,隻說是為王將軍戴孝,要錢找王府去要,便都揚長去。

    店主初初以為這次遇到了百年罕有的大買賣,想著能多賺此,哪裏想到不僅不賺,還要倒貼,心中忿懣之極,衝出了店子。

    他擋在隊前,指著捧靈的王家人道:“方才店中來了一批人,說是為王家戴孝,拿空了我的店鋪,你們得給錢。”

    “刁奴!”

    陳三喝罵道。

    “拿東西給錢,天經地義。”

    “拿你的,是看得你起。這街上的吃的、喝的、用的、哪怕是門前的一條狗,都是王家的。”

    店主咬牙道:“好,王家死了人,我也不是不懂事的人,給一半的錢,總可以了吧。”

    “一半?”陳三冷笑,“如你沒有出聲,這一半興許事後能討得到,現在,別說一半,就是一厘也沒有。”

    店主氣得無法言語,陳三抬腳當胸踢去,他閃躲不及,倒在地上。

    司馬清見狀,心中實有不忍。

    江東百姓多被士族盤剝,卻無人為他們申訴庇護。

    而王導就在隊首站著,他不聲不響,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眼中看不到倒的店主,也聽不到店主後麵所言的事實。

    “你們還讓不讓人活?初一十五要交稅,清明要掃墓的錢紙、中元要焚香蠟燭、就是到了歲末,開春,你們王家也要從這裏拿爆竹。

    我家祖祖輩輩開店,以前隻是擺個零攤,好不易租了店麵,做了十來年好生意,怎麽你們一來,我這生意不好不說,還倒貼了這十多年。”

    店主越罵越兇,隊尾的王家人圍上一群人。

    為首的斜對方一眼:“擋道者殺。”

    “殺吧,殺吧,你們被胡人趕得沒有地方去,逃到我們這裏,搶我們的地,占我們的房,奪我的田,如今我一無所有,你殺了我倒省事了。”

    那店主也是個熱血之人,被欺壓得太久,故而已無所畏懼。

    白光一閃,紅血漫出身體,店主瞪眼看著胸口上的刀,唿了一聲,倒在地上。

    朗朗乾坤,百官皆見,卻都視而不見。

    他們隻齊齊的排成幾列,王敦的靈位召喚著他們的靈魂般,無人迴頭看一眼無辜的普通人,都隻切切的擁在權利的餘輝之下。

    此時沒有什麽能阻擋他們前行的腳步,僅管隻是去給一個興兵造反,要給亂世之中再添罪孽的“死”人,去守靈。

    大隊人馬過後,一塊白布蓋住了男人的屍體。

    男人的妻兒跑出來,哭泣,搖動著還有餘溫的屍體。

    “這些錢,拿去收斂他吧。”一包銀子放在少年的手上。

    少年抬眼怔怔的看他,道:“大叔,你心好,把我們一家人……”

    話未完,幾柄快刀閃過,原來剛剛殺人的人未走,直到店主的家人出現,才又出現,下手撲殺。

    拓跋城抬眼看他們,其中一人居然是被他們扣在草棚裏的王敦。

    不過此時的他,神色怪異,左手拿著帶血的刀發抖,似有中風之像。

    他口眼歪斜的道:“設百官,置司儀,我要以帝王禮下葬。這幾個人正好給我陪葬。”

    幾名家丁也是突見王敦出現,馬上圍攏護住王敦,不敢聲張。

    原來,王敦逃出後,重摔一跤,昏迷了數日,醒後已不認路。

    走了十幾日,見到王導領了百官入城,他迷糊著以為來人這是來興師問罪的。

    於是拿出自己的老一套做法,避而不見。

    哪裏想到,王導來了,一不送禮,二不封官。

    直接宣讀聖旨,說是皇上親命臨海長公主與他,來這裏祭奠他的。

    別的他不記得,但看到孝服、棺材、靈位後,還是聯想起這是死了人。

    死的還是一個大人物。

    “我死了?我怎麽死的?我怎麽不知道。”

    他逢人就說,被人罵傻子。

    直到有人問他要錢,他氣不過衝來殺人。

    拓跋城當然不知他遇了這麽些事,但不能讓他出現在街頭,至少不能前麵的人看到他。

    他笑笑,走近些:“這瘋老頭誰呀?”

    家丁護主:“是,王將軍。”

    “哦,做了鬼的王將軍。”

    家丁愣神。

    的確,眼前這個老頭雖說長得像王敦,但衣著極破,像被利物給割破過,而且臉上各種傷,一隻眼都腫得睜不開。

    說話時,口水直流,與王敦平日的樣子實在是對不上。

    拓跋城:“帶上,讓王家的兒子去認認。”

    家丁也覺得有理,拉著老頭去追前麵的扶靈隊伍。

    拓跋城找人給了些錢,安葬了那一家三口後,跟著那群人之後,發現一個極有趣的事。

    他們都不敢將老頭帶入隊內,反而是老頭兒一個勁想往裏衝。

    “不行,王司空怎麽會說假話,這老頭隻是長得像。”

    “對,這老頭自己都沒有說自己是誰。”

    “瘋子吧。”

    “街上瘋了的確有。上前收了一戶地主有田,還把人家女兒兒子給賣了當奴,那家的老頭報官後不就瘋了嗎?”

    幾人議論著,忽然覺得眼前老頭是個燙手的山芋。

    拓跋城邊走邊想,活著見自己葬禮,也是亙古未有,可見王導心有多狠決,皇上也是在報殺父奪權之仇。

    走了幾步後,看到有店子的店旗上,掛上了白花幡旗,一眼望去次第間再無一家店開門營業。原本熱鬧的街市,此時如蒙上一層灰,所有的亮色就此暗淡下來,唯有那口黑油的棺材,在白森森的扶靈隊中,突兀而紮眼。

    百姓們不關心身披孝服的人,都將目光投向了馬上的棺材,那裏真的躺著讓人們奉為不可惹,也惹不起的“人”嗎?

    何人能讓這樣的人物,成為一具屍體?

    每過五十步,掌事之人,喝唱一句:“扶靈迴府,眾人避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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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權謀的故事,不會隻有愛情。正如一年裏不會永遠春天。一直默默看文的讀者,多久沒有冒泡了。

    來來來,浮出吐個泡泡囉,換氣,潛水要換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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