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城接口道:“感情無望時,隻能寄希望活著,活在還能看到對方的地方。”

    出自江東寒門,要想跟北方貴族聯姻根本不可能。

    地域的阻隔,數百年來積累出截然不同的生活習俗,相處起來自少不得各種矛盾。

    然,誰北族的人曆來掌著權柄,騎馬狩獵,個性張揚豪放,又被人捧習慣了故而高高在上以為無所不能。

    南族的人魚米之鄉,耕田種菜,不愁吃穿,江東水係豐沛,湖泊遍地,溫潤的天氣,讓久居於此的人養成了細膩溫婉的性情。

    相處之下,風俗習慣大相徑庭,雙方互相排斥異己,故而北族漢子不娶江東女,江東兒郎勿騁北族姑娘。

    隻是陳三與王昭容好像不是這樣。

    他們相愛了。

    一個腹有文采的年輕人,一個懵懂天真的少女。

    隻是開始有多深情,結束就有多殘忍。

    那是送她出府的日子裏,陳三早早立在門前,親自點過了皇上所賜的東西。

    看著身著喜服,被人扶上馬車的愛人,一路無言。

    送出城時,車內無言。

    隻有嚶嚶的哭泣聲。

    瑟瑟寒風,比刀更甚。

    一刀一刀連綿不決。

    陳三手握著那隻紅枝浮雕著蒲公英的盒子,心口起伏了數下,剛剛忙著把東西挖出來,根本來不及細看。

    抹掉泥土,袖口擦掉上麵餘塵,喉嚨不由的發緊。

    是的,是他親手做的。

    盒上的蒲公英,用了他的血擦試過,顏色與平常的紅枝不同。

    他深吸了一口氣,盒子被緊緊的按在心口上,恨不得用盡全力深按進自己的胸膛裏。

    也不知坐了多久,一雙靴子出現在眼皮底下。

    他慢慢從地上站起,看著來人。

    “你找我?”

    “對。”軍官簡單的道。

    “我做不了主的。”一句頹喪的話,讓他說出恨恨的聲音。

    軍官伸手一張千兩銀票,一張寫有建康城烏衣巷南街的房契伸到他的眼前。

    陳三愣了一下,沒未伸手去拿,眼睛快速的向左右看了一會,才將眼神定在那兩張紙上,投射的目光裏露出少有的貪婪之色。

    “拿著。”軍官聲音輕鬆的道。

    陳三在袖內伸了伸手指,表麵卻不看不出他有任何的動作,隻故作姿態的道:“受不起。”

    “長江隔出南北地,你站哪一邊?”軍官突然間問出一句看似不相關的話。

    陳三:“我生於南,長於南。”

    話來得實在,還有幾分文人的骨氣。

    軍官淡淡一笑,輕快的道:“陳公子,您受的是北族給的官。”

    陳三微窘,馬上又正色道:“江岸無論東西南北,皆屬大晉。”

    軍官點了點頭:“皇命與王命你聽哪一個的?”

    陳三低頭想了想:“誰都是為了一條活路而已。”

    “好。你是能做事的人,東西收下吧。”

    “這……”陳三遲疑。

    “連親侄女都保不住的人,能給你活路嗎?”

    聲音遙遙傳來,司馬清走到陳三跟前,“他會死。你還跟著他嗎?”

    陳三眼珠狠狠一鼓,沒有想到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子,說出的話不怎麽美麗,還帶著隱隱的威脅。

    他咬了咬牙,道:“臨海長公主也是受過苦的人,當知道,莫欺少年窮。”

    他頓了頓又道:“我雖羨慕有房舍良田,卻隻想靠自己封妻萌子,活在這江東。

    你們做什麽來了,我不想知道,就算知道了,我也幫不到你們。”

    司馬清心思微震,原來陳三也並不是如方才所見的那樣市儈,不過是官場裏鬱鬱不得誌的一個小吏罷了。

    “陳公子,寒族之中,總不可永遠居於北族之下。這裏是你們祖輩長生守護的地方,怎麽能北族人一來,你們反倒生活不下去呢了?”

    “哼……不用激我,”陳三臉色白森森的道,“先皇上重用過的南族寒士一年前被殺被流放的還少嗎?連天子選的官員都是王家人的奴才,任他們宰殺,何況我們這種。

    也得感謝我身居末位,才不會受到之前的牽連。”

    說完他苦笑著,摘下腰牌。

    “你們要進王將軍的居所,不難。這個拿去就能進去。我隻做做到這些。”

    司馬清見他說話間,雙目的視線從未離開手中的銀票房契,心想逼急了,反而失了一枚棋子,他能為王敦所用,無非是見王敦勢力強大。

    是個人,都會為王敦效力,這並不奇怪。

    於是將手中的東西遞到陳三的手裏:“總得給自己留下條退路,不是嗎?”

    她的話一下子擊中了陳三的內心,他沒有拒絕。

    眼見陳三隱入夜色裏,司馬清才迴身進了居所。

    進門後,拓跋城正站在窗邊,窗子掀開一條縫,冷風一股一股的往裏吹,屋裏的炭火盆上的吹得嗶哩吧啦作響。

    “小心著涼。”司馬清提醒道。

    拓跋城做了個過來的手勢,司馬清湊近過去,順著窗縫看到,雪地裏正有人扭打在一起。

    幾個牛高馬大的人,舉著酒壇大小的拳頭,一下下揍在陳三的臉上,頭上。

    頓時,血花四濺。

    陳三叫喊了幾聲冤枉,便倒在了地上。

    那幾人,抄著陳三手中的東西,揚長而去。

    看方向,是迴王敦的府上。

    過了好一會,陳三才從地上爬起,此時身上已蓋上了白雪,頭發臉上一片濕冷。

    拓跋城笑了笑:“清兒,時機到了。”

    司馬清不解的看他:“我們許給他的東西,不是讓人搶了去。這時的陳三隻怕對王敦又怕又恨,不跟我們合作,他就沒法活過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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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會主動來找我們的。”

    “哦?”

    司馬清帶著疑惑,看著陳三站在雪地裏的蕭瑟身影,“城哥,難道……”

    拓跋城笑而不語,隨手關閉窗頁,拿起火鉗徑自挑著銅內的火炭,一時間,寒颼颼的屋內頓時熱風升騰。

    不過幾步路的時間,身子已如處在暖室之中,再無寒意。

    三柱香的功夫。

    門外響起撲撲的砸門聲。

    來人很急,敲得又亂又大聲,已顧不得屋內坐著王敦將軍最為忌諱的皇上特使。

    “砰砰”聲不覺於耳,司馬清幾次看拓跋城,他卻悠閑自在的拿著尖頭已燈燒紅的鉗子,捅著火盆內的已經燒成灰白色的炭。

    外麵的人,也不知哪裏來的猛勁,居然直接一腳踢開了門,躥了進來。

    來人氣喘不過氣來的盯著屋內的人,看到司馬清後,直接掄起胳膊照著她臉上而來。

    “嘶”一聲,黑煙冒起。

    布料燒糊的味道充斥著整間屋子。

    來的手縮得快,要不然手掌被鐵鉗直接捅一個對穿。

    “啊”的驚叫聲過後,來人終於不像之前瘋一樣的撲向司馬清,而是如狼一樣的狠狠盯著她,鼻子與喉嚨裏發出嗬嗬之聲,醞釀出的一觸即發的恨忿之意,誓要把眼前的女子撕碎才能舒緩他的滿腹壓抑。

    但被年輕軍官震懾著,他又如隻能在強者麵前示弱伏低做小的慫包,躊躇不敢向前。

    兩種情緒交雜在眼底,心間,讓他的麵容五官扭曲成緊張壓抑的模樣。

    可憐!

    可恨!

    可悲!

    軍官是拓跋城,他完全不認得。

    因而他沒有那些先天對先登營有所了解的人的惶恐與懼怕。

    但真的被他那一招致命的威嚇,給嚇得不輕。

    至少在軍營裏,府裏麵,還無人能用這種方式,這種極不留情的殺招對他。

    他以為他什麽都不怕的。

    其實他怕死。

    這一點拓跋城算到了,司馬清也料到了。

    司馬清站起,陳三縮起了身子,惶惶不可終日的看著她。

    “有事?”司馬清問。

    “明知故問。”陳三咬牙切齒,又馬上變臉,顯得可憐巴巴的道,“他們是你們殺的。”

    聞言,司馬清向拓跋城看了一眼。

    拓跋城手拿火鉗,漫不經心的挑動著火焰。

    一塊,二塊,三塊,三片燒成灰色,就要碎成粉的炭火,被一點一點搗碎。

    司馬清了然的迴首。

    “不殺他們,你的東西就要落在王敦的手裏。”

    “可你們殺了他們,我是罪加一等。在街口,有人看到他們打了我,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他們就全死在了蕪湖裏,你們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哦?”

    司馬清聲音拖長的道,“屍體撈上來了?”

    “是。”

    “他們發現了什麽?”

    “發現了身上藏著建康城烏衣巷的三百尺的三進梁房房契,還有良田一百一十三畝的地契。”

    他一口氣說完,與上麵所書的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司馬清挑了挑眉尾:“這東西跟你有什麽關係?”

    “有……沒有……”陳三慢慢迴過味來。

    “可是他們說這是通敵證據,正要拿辦我。”

    “這位軍爺隨身帶著的東西,不知為何讓那三個人給拿了,拿了就拿了,還說是通敵罪證。王將軍的人怎麽如此喜歡黑白顛倒。”

    陳三一愣,黑白顛倒的主是你司馬清吧。

    他不敢說,隻在心裏絮叨了一番,漸悟出了什麽。

    “王將軍恭請長公主入府。”外麵有人通傳。

    陳三嚇得一抖。

    司馬清與拓跋城相視一笑:“來了。”

    司馬清:“軍爺就不用去了,這王將軍家的門檻高著呢。”

    “是,臨海長公主親自來問候王將軍的病,王將軍一定能感受到皇上的一片關心。”

    陳三低頭將發生的事一一在心裏過了一遍,終於明白了其中一些關竅之處,不由得心中暗叫,眼前的長公主和那個軍爺,棋高一招。

    他們算到了他會要了那一紙契約,也知道有人劫了去如何處置。

    如今他早有心要倒打一耙,讓那三個死鬼背了這鍋,以報了之前街口毆辱之氣,現在隻需一口咬定,是自己發現了那三人不軌之行,就好了。

    想到此處,長長舒了一口氣。

    隻前縮團壓抑的心,總算有了一絲喘息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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