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手中捏著手中的一串沉香珠,指間滑動了兩顆,突然停下,聲音沉沉的道:“你們今日必死。”

    “……”陳三愣了愣,醒悟過來,對方口出狂言,立即大怒,馬上壓著聲音道:“好,好,好,看看你死還是我死。”

    說完走開兩步,驟然迴身時,手中多了一件東西,馬鞭嗖的飛起,鞭聲唿嘯著劈頭蓋臉的向那人揮去。

    眼見淩厲的風聲,裹挾著春寒而來,黑紗輕輕吹起,鼓脹的垂紗,掀起,落下,須臾間一張絕美的側臉露出。

    目光若冰雪冷瑟,唇間一抹豔紅,點綴出她不凡的英氣。

    鬥笠飛起的片刻,一柄劍直直的抵在陳三的脖間,皮未破,卻寒意侵人。

    隨著幾聲人的身體噗噗落下的聲音,手中的鞭子亦落在了地上。

    陳三眼前一黑,以為自己死了。

    驀然發現鬥笠落在他的頭上。

    他不敢掀開紗簾,隻低眼看著地上橫七豎八了幾個隨從,他們一個個口吐白沫,鼻孔中有血流出,剛剛死去。

    “皇上親賜的東西,你們如此糟蹋。可想而知,在他治下的百姓,是如何被欺淩的。”

    大夫開口了。

    軍官道:“治下混亂,隻想著爭權奪利。哪裏會去管民生死活。”

    司馬清點點頭:“當初八王的亂戰,並未讓大晉握有權柄的人覺醒,內亂橫行,談什麽收複河山。”

    一路入城以來,看到各處有逃南的北方百姓。

    他們麵黃饑瘦,衣衫破舊。

    失去父母的孩子成群結隊的在富戶的家門口守著,就為有一口吃的。

    年老的長者,臥在冰天雪地裏,一動不動。

    反而是遊走在街頭的野狗子,會在他們的身邊徘徊數圈,最後又嫌棄肉太老柴,揚長而去。

    直到遇到病死餓死的孩童,就會一擁而上,搶食它們眼中的美食。

    長得膘肥體壯的它們,跟眼前這些盤踞在身居高位貴族身邊的鷹犬何其相似。

    他們四處與人爭食,也不知毀了多少百姓的家。

    *

    皇上親賜的禮物裏,除了淬了毒的黃白之物,還有一個讓人不會設防的人——司馬清。

    陳三初見司馬清,心裏種色念頭翻了個遍。

    “這位大夫……姑娘你可是皇上賜給王將軍的美人。”

    司馬清見他輕浮,也不解釋,隻道:“進府你就知道了。”

    “宮裏來的就是不同,有幾分貴氣。”

    “比起宮裏的王昭容,我自是不敢當的。”

    陳三一聽這個名字,神色頓時冷下來。

    司馬清暗笑,太子妃果然說得沒有錯,王昭容與陳三有私。

    王昭容本是王氏家族裏最出挑的女兒,陳三在王府教這些貴族公子小姐們讀書。

    幾年光景後,兩人有了私情。

    不料,王敦卻將王昭容送進了宮裏。

    而陳三升任了主簿作為補償。

    司馬清來時,本未想到王敦會拒收皇上的東西,隻派個下人過來點收。

    這種無視君恩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所以下麵的人也不多想,直接點了最無關要緊的陳三過來。

    也是巧了,陳三一直對自己隻是個小小的主簿極為不滿,拿正主不敢怎麽樣,卻拿這事出氣,故意讓押送的人員難堪。

    打臉打得一時痛快,但報應也來得更快。

    隨從全都橫死。

    隻餘下他,被押在小小的馬車內,跟司馬清相對而坐。

    “王昭容真可憐,入宮不久,就失了寵。”

    “她怎麽了?”陳三難掩擔心。

    “皇上初納她時,直接在良家子中封她為昭容。還在她的宮裏移種了不少的蘭花。”

    “她本就叫王若蘭。”陳三眼中閃出溫柔之色道。

    “隻是不知為何,皇上讓人把蘭花全給拔了,還放了一把火燒了所有的幹花和種子。”司馬清眼見陳三神情微微凝重,輕輕又補一句道,“也不知為何,她居然對著那些燒成灰的東西哭了整整一夜。”

    陳三驚愕的瞪大了雙眼,目光緩緩移到司馬清的臉上,不敢相信的問:“哭了,真的?”

    “怎麽,公子你認得她?”

    “認得。”陳三說完又後悔,找補的道,“她是王將軍的侄女,才貌雙全,城中無人不識。”

    認他說得滴水不漏,司馬清還是從他閃爍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什麽。

    “天寒地冷,黑狐披風也不讓她穿,  ”

    司馬清見他入套,帶著些同情的神色,“我也曾得她一盒子蘭花粉,如今卻再也不可能了。”

    說著,司馬清袖中取了一隻盒在手中,輕輕打開盒蓋,一股蘭花幽香撲鼻而來。

    隻見陳三神色有異,司馬清手指挑了一點點在指尖撚了撚,陳三的全身一抖,深吸一口氣,似從未聞過這等奇香,臉上居然浮出點點的笑意。

    司馬清雙眼掃過他的臉,了然一笑,“這粉賜給你了。”

    陳三本還沉浸在花香之中,聽聞後,驟然睜開了眼,警惕的勾下了頭。

    “我知道昭容娘娘有些事隻能帶進墳墓裏,但是人是有感情的,怎麽可能因為榮華富貴就忘記了昔日的恩師情誼。

    我也曾受教於一個出色的男人,他從未強求我做任何事,隻默默的守護著我。

    直到我嫁去異國,他也不願做出任何出格之事。

    這樣的男人,才配稱之為男人。

    與那些強迫女人為自己辦事,隻為達到自己目的高高在上的男人相比,他才能讓人刻骨銘心。”

    陳三怔怔的看著某處地方,一動不動,入定般再無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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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王府的門口,馬車停下,司馬清突然問:“王若蘭可是在尚文樓讀過書?”

    陳三一抖:“是。”

    “那我還得先去那。”

    “不遠,過條街就到了。”

    果然是過條街就到了距離。

    司馬清從馬車上看到“尚文樓”時,也不過幾十步而已。

    她沒有下,隻將手中的蘭花粉盒將給馬夫道:“這東西埋去尚文樓的後門的蘭花下……”

    馬夫翻身下車,拿了盒子便走了。

    一會便迴來了。

    司馬清見陳三一直悶悶不吭聲,淡淡道:“今日太晚不去王將軍的府上了。”

    說罷,命人送陳三迴府。

    見他遠去,軍官上前道:“他跟王若蘭真的有私?”

    司馬清歪頭道:“軍爺,可不可賭一把,陳三會卻撿迴那盒子蘭花粉。”

    軍官白了一眼司馬清,抖了抖掛在手臂上的披風:“你離開我久了,我發現我們家的清兒,越發跟他們像了。”

    “哦?”司馬清笑笑,“像他們什麽了?”

    “會坑人了。”

    司馬清假裝不悅的道:“坑人?我怎麽就沒有坑到某人呢。”

    軍官歎:“你一紙秘信,我就日夜兼程的趕來助你,你坑我還少嗎?”

    司馬清不惱,反而心中輕鬆,斜斜靠在車門邊,依舊是笑意滿滿:“那是你教得好,我是近墨者黑。青出於你勝於你。”

    軍官靠近司馬清,語如輕羽:“對你屬於我,從前,現在,將來。”

    司馬清嬌笑一聲,紅臉低下了頭。

    過後,又深深注視著他,伸出右手,指尖在他鼻根處輕劃而過,他心底生出如暖陽的溫存,一路風霜瞬間撫平。

    “你肯來,我替大晉謝你。”

    “我若不來,大晉沒有了,何處去尋你。”

    站在車門外的軍官,單手扶著車門,微笑側身,眸色黑如漆夜,閃著光如綴星光。

    車內的司馬清微抬臉,耳朵上藍彩珍珠耳墜,閃著別樣的光芒,折射出一片淡淡的幽蘭,“國若不在,何以為家?城哥,大晉與鮮卑王族永不交戰,無論將來戰事如何發展,我們各守國土,不要被人利用好嗎?”

    聞言,拓跋城沉靜的心湖裏投入了一枚石子,男人熱愛爭鬥中得到對手的尊重,更加喜歡掌控無邊無際的土地。

    事實上,那種對疆域擴充的渴望,對領土的拓邊的執念,已經耗盡中原大地上所有雄性的力量與智慧。

    如今混亂無序的悲劇根源,是大晉僵硬冰冷的權力鬥爭,無法把握的各地門閥互相殘殺的結果。

    他們用貪婪與自私,駕馭帝國失控的命運,隻能得摔得粉身碎骨,山河破碎。

    除卻野蠻的掠殺奪城,絲毫沒有章法的戰爭,將人性裏最卑劣最殘忍的一麵激發出來。

    然而卻一直未能出現一個站在眾多好戰者之上的強人,拔亂反正,歸並出一個安寧的世界。

    拓跋城眉骨微微聳動,目光如雪的落在司馬清光潔的臉上,指腹沿腮而行,輕輕刮了刮,聲音冷清的道:“中原已是野獸橫行,希望江東能給百姓一片安寧之地。

    畢竟,耕田的是百姓,作戰的是百姓,死在戰爭中的還是百姓。

    像王敦之流,不過是依靠祖上積累,得了最大的權力,卻沒有見他安靜幾日。

    他留不得了。”

    司馬清目中閃光:“的確,周大人、刁大人,還有那些寒族,都不應該白死。”

    拓跋城冷峻眼看進司馬清眼底,驟然多了一絲隻有在麵臨強敵時才有戾氣狠決,一字一頓的道:“討迴血債。”

    司馬清遙指不遠處出現的人影:“討債的不隻我們。”

    “誰?”

    司馬清頭枕在車門上,雙眼射出一片得意的光,見那人悄然進了那“樓”裏,過一會,有人來報,盒子讓人給弄走了,還送上了另一隻替代品。

    司馬清拿過來,放在手上,與拓跋城互視一笑。

    “哦,他還真的是個情種。”

    司馬清將盒子掀開,裏麵一條白絹,上繡蘭花。

    她嘴角緩緩彎起,看著在街口的男子背影,白牆青瓦,春雨斜,萬物生機,他卻蕭瑟孤寂的走得踉蹌。

    司馬清幽幽道出一句:“用一生的感情,去換一個卑微的職位,值還是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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